第二百五十章 恩典
作者:牧野少年      更新:2022-03-04 03:10      字数:3154
  许墨兰看着舒德音也是喜欢:“你们先生便是个贪玩促狭的,也学了先生们的做派,最喜爱聪慧的孩子。想必也将你折腾得够呛吧?”
  舒德音还真认真想了想:“并没有。先生一直是极好的。”
  许墨兰笑意深了,谁不愿有人说自己亲人的好处呢:“这话可不能叫他听了,不然恐怕变本加厉的。”
  舒德音不由也笑了,许韧似乎确是个极为自恋的人,从来都自视甚高的模样儿。
  但他有一点好处,是其他自视甚高的才子永远不及的:许韧并不因着自己智商的优越,便要去贬低了旁人。他是个能看见光明也能包容黑暗的人,是能够清高脱俗也能一身烟火的人。
  舒德音其实想做这样的人,但她做不到了。
  许墨兰看着舒德音的情绪似乎很稳定,并没有什么不对的样子。而且许韧说什么觉得舒德音太可怜了,不明不白的,许墨兰也有些想不通。
  但她向来相信许韧做事都有道理,因此犹豫了再犹豫,还是问了舒德音:“你还好么?”
  “为何如此问呢?”
  许墨兰不是个一句话绕千百个弯的,也不觉得关心人还要迂回曲折。
  “我也不知,只是你先生叫我看看你情绪如何。”
  转瞬间,舒德音便明白了过来:许韧也猜到了,许韧在同情她。
  “先生可怜我么?”
  许墨兰眉心一跳:怎么如此邪门?舒德音竟似偷听过他们姐弟谈话似的。
  这个反应已经胜过无数句话了。
  舒德音是在这一刻,才真实地感受到身体里翻涌的情绪:她实在不曾将芳心遗落在许厚璞身上吧?因为最先涌过来的,竟不是失落,而是羞耻了。
  她的肩膀轻轻抖动起来,一点点觉得自己往深渊坠落,却又疑心这个深渊不过是个小小的水潭,其实起身就能站稳的。
  许墨兰只当自己闯祸了,这孩子此刻的神情可不像是没事的。
  “许三少奶奶⋯⋯”
  舒德音听了这个称谓,真的很陌生啊,一直以来每每听到有人叫她少奶奶,她其实有些荒唐之感的,并没有什么真实感。
  她端起茶来送客了:“烦您转告一声先生,我很好。多谢先生记挂了。先生实在无需⋯⋯可怜我的。”
  许墨兰真真是带着惴惴不安的心告辞,还没跨出门,又被舒德音叫住了:“先生的腿为何还没有好呢?”
  “好似是轮椅做得不好,从台阶上翻倒了,在伤腿上砸了一记。本来要好了的,又叫砸裂了。”
  舒德音下意识地握住了身下的轮椅,只觉得自己心如乱麻。
  纠结的不止她一人,徐掌珠便是一整天都缩在房中,满脑子都是许厚璞那一个惊心动魄的拥抱。
  一切都乱套了。
  她趴在窗台前怔怔望着满池的莲叶,突然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那时她和许厚璞都是粉妆玉砌的娃娃。许厚璞绕着她叫小仙女。
  她虽然知道祖母不许人乱说她“金口玉言”的事情,可但凡许厚璞喊着“小仙女小仙女”,再央她论断什么为难的事情,她总是忍不住要好生“预测”一番的。
  到底从什么时候起,她就再也不给许厚璞私下“算命”呢?
  如今她记起来了。那一年,许厚璞在学里受了欺负,便是见了她也闷闷不乐的。她围着许厚璞逗了半天,问他烦恼着什么。
  原来周振业在学里笑话许厚璞,说他最喜欢和姐姐妹妹们玩耍,以后会变成女孩子的!
  许厚璞才不要变女孩子呢!他已经做了好艰难的决定,以后不要和徐掌珠玩了!也不许徐掌珠来和他玩!
  徐掌珠真是生气啊!好稀罕么!还不是你求着我的!她也要转身就走,再也不理会许厚璞了!
  可那许厚璞又期期艾艾的,拉住了她:“你说,我爹何时会回来呢?”
  徐掌珠可气坏了,她跺跺脚就跑了,许厚璞还在后头喊她:“哎,哎!”
  徐掌珠在心里赌气想:叫你爹爹不回来好了!看你还欺不欺负人了!
  谁能知道呢?许厚璞的爹爹,当真就再也没有回来了。
  徐掌珠听到的那一瞬间,疑心是自己这句腹谤,把许厚璞的爹爹咒得回不来了。
  她生了好些天的病,每日里烧得稀里糊涂的,等病好了,潜意识里就把这件事给忘了。
  如今想起来,却又算什么意思呢?她也不知道。
  许厚璞于她,便是姑姑家里的子侄,通家之好的兄弟;后来和舒德音好了,她偶尔会有些惊奇,觉得“啊,他是我手帕交的夫君么”。
  然后那个瞬间,人潮人海中间,悲痛与恐惧的修罗场中,她有一刻也是害怕的:唯恐当真站不稳了,也会叫人群碾压而过,化作一滩肉泥。
  她不后悔逞英雄,但她怕踩踏起来太痛,成了肉泥也实在不好看,会吓坏了一府的亲人。
  就是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在脑海中翻腾的时候,许厚璞从天而降,朝她伸出一只手来。
  便是那一刻,她做了罪不可赦的事情了:她的心脏,如遭重击地跳动起来了。
  她再也不配做舒德音的挚友了。
  既然再无疑虑了,舒德音就给许厚璞发了个直球:“三哥,你喜爱我么?”
  “什⋯⋯什么?”
  “三哥,你宿在湘仪院那日,喝醉了酒,对我说,你喜爱我,最喜爱我了。”
  许厚璞的脸点点白了。
  “⋯⋯你那时透过我,又是在看谁呢?”
  “德音⋯⋯”
  “你为何叫我德音了?我记得我初入府时,你最爱叫我媳妇儿。如何我就不再是媳妇儿,只是舒家的德音呢?
  “你想如何做呢?是在心里藏着掌珠姐姐,却要和我做貌合神离的夫妻么?”
  “不是的⋯⋯”
  “那你可能放下她,有朝一日喜爱上我?”
  许厚璞瞠目结舌,这他如何能保证呢?
  舒德音为这场对话思想了无数遍,此刻也抵不住的伤心。
  “三哥,我以前说过,你要是喜爱上旁人了,那我就和你做一对兄妹样的夫妻。可那个人是掌珠姐姐啊!”
  许厚璞羞愧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舒德音望着斑驳的窗户,望着光影里蜉蝣般的灰尘。
  “和离吧,三哥。”
  满府里都不知道这对少年夫妻正在做什么样骇人听闻的抉择。
  因为人人都在做会影响一生的抉择。
  许玥有些沉寂,将自己在房里关了两日,出来就和定远侯说:“便是他了吧。”
  那时定远侯看了她,有些严厉:“你想好了。若是你日后悔恨,我再如何给你撑腰,也是覆水难收的。”
  “我不后悔了。”
  若说同姓不婚是在许玥和心上人中间划了道天堑,那么直白地认清许韧对她没有半分旎旖心思,她才真的死心了。
  定远侯就吩咐了世子夫人,从这天起,许玥只要安心待嫁,其它万事无需她操心了。
  世子夫人心里真是慌啊,恨不能这就来个青年俊彦将许璐带走呢!
  得,洪元帝先把定远侯叫走了。
  他先说了西岐使臣就要来的事情:“西岐王庭日月换新天了,来的都是多吉的亲信,朕今日接到了使臣的名单。”
  名单上当头就是一个熟悉的名字:阿布满。
  定远侯手握住了刀,青筋直跳:“臣自请这段时日出京暂避。否则,臣怕为报私仇,坏了大局。”
  洪元帝背着手摇头道:“爱卿是功臣,怎能避了敌将锋芒?朕信你必有分寸。”
  “爱卿”替换了“侯爷”,“您”变作了“你”。
  定远侯一身的气劲都卸了,叹口气:“圣上说的是。臣如今儿孙绕膝,一心享天伦之乐。便是仇恨再炙,也不敢坏了圣上的大局。”
  “头回皇后召了你家的孩子们进宫,个个都是精心教养起来的。皇后也是好生羡慕,无论得了谁做伴,都是宫里的福分。”
  “圣上厚爱,是臣一家的荣光。如今只有大孙女定了人家,二孙女许璐,性情直爽,大开大阖;三孙女许瑷,虽是庶女,温柔贤淑,善良可爱。”
  洪元帝打出个直拳,原以为会被定远侯一拳打回来,他倒有些不解了。
  “如此,朕同皇后商议后,便赐许家一柄如意罢!”
  定远侯躬身谢恩:“臣,谢主隆恩。”
  他回府就吩咐下去:许璐和许瑷停止议亲,静待帝后旨意。
  许璐跳起来就摔了个花瓶:“我不去!”
  世子夫人捂着胸口:“不要使性子,叫人传了出去,你是不想要命了么!”
  许璐气鼓鼓的:“娘娘不是搪塞过去了么?如何就揪着咱们家不放了。别人抢破头的,遂了人的心愿多好呢。”
  这可不是说的孩子话么!偏有个比她还要孩子气的人:许绍诤!
  许绍诤上门来拉着两个侄女就说了:“咱们家的女孩儿不给人做妾!便是天子又如何了?许家人为了萧家流血流泪,还要为了萧家打断一身脊梁么?”
  许瑷依着许绍诤,一时茫然无依,一时尽是勇气。
  许璐只觉得遇到了知音:“便是这样!从来婚姻讲究你情我愿,还有这般强买强卖的么!祖父怎么竟同意了呢?”
  这就是最有疑点的地方:定远侯如何就这般痛快要送孙女去跳火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