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九章 奢望
作者:牧野少年      更新:2022-03-04 03:10      字数:2991
  许韧将舒德音上下扫视了,确定孩子没有受伤,便没有出声,陪着她静静坐着。
  这一刻,空气里的躁动和悲凄都远了,夏夜微凉的风拂过来,将他们的发丝和衣袂扬起。
  直到清河失声唤了声“少奶奶”,这个世界的嘈杂才重又笼住了这方天地。
  “少奶奶,您竟不在原地等着,可吓死奴婢了!您吓死奴婢了!”
  清河扑过来抱住舒德音的大腿,不由分说就是放声大哭:今夜实在惊心动魄。
  舒德音摸摸她的头,目光和满脸愧疚的许厚璞碰撞了。
  她微微一笑,执起了花灯递给他:“你的灯。”
  这一夜,也不知有多少人彻夜难眠。
  阿停是第二日早上才回来的,在正房外撞上了清河,见到清河哭得肿胀的眼皮,不由呐呐:“清河⋯⋯”
  清河带了一丝丝疏离,朝她笑道:“回来了?”
  “少奶奶⋯⋯没事吧?”
  说起来,舒德音真的一点事没有:徐掌珠尚且崴了脚,许瑷也蹭破了手掌,可她完好无缺的,真真是个奇迹。
  舒德音还先关怀了她:“可是你主子到京城来了?昨夜的那位护卫大哥还好么?”
  阿停真是,听她说了“主子”二字,扎心得很。
  “并没有来的。是无羁北上来办些事,叫人给盯上了,所以⋯⋯便是昨夜的火灾,也是他们打斗时引起的。”
  舒德音“唔”了一声,没有多问了:“忙了一夜,你也累了吧,快去歇着。”
  阿停望着舒德音欲言又止,得了一个安抚的笑:“我无事的。不要多想,去吧。”
  阿停和此刻随侍在侧的阿西对了个眼神,只得退下了。
  舒德音托着腮在炕上坐着,上头一个案几上堆满了小物件,都是昨日大伙儿送她的生辰礼物。
  她拿出一个匣子,打开来,里头是一副翡翠的手镯。一看便知是极品,珍贵异常。
  舒德音看着看着不由笑了:其实人的欲望多么奇怪,此刻若是问她要这副价值连城的镯子,还是一个残缺的花灯,她或许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后者。
  “阿西,你帮我做件事好么?”
  吃过了早饭,许瑷来了湘仪院,舒德音看了她的伤口,也是十分愧疚:“⋯⋯竟没注意到你摔倒了⋯⋯”
  许瑷摇摇头:“那般嘈杂,你的耳朵又⋯⋯”
  舒德音微微一震:“你说什么?你如何得知?”
  许瑷却是叫她的反应弄得一头雾水:“不是你自己说的么?那日你同宋老先生争执过后,在你⋯⋯父祖跟前儿,你便是对许先生说的,说你的左耳听不清了。”
  舒德音瞠目结舌:原来她亲口对许韧说过么?那后来许韧问起,她还张口说瞎话⋯⋯
  她的脸微微红了,只觉得自己所有的不堪都无所遁形般。
  “阿稳,你同旁人说了不曾?”
  许瑷摇摇头:“我瞧着你从前不露一丝端倪,想着你是不愿叫人知道的。”
  那就好,那就好,舒德音真是不愿意多叫人知道了:倒不是怕人的歧视,反是不要人的怜悯。
  舒德音还未细问许瑷昨夜如何脱险的,许瑷却是有些羞赧的模样儿,问舒德音:“你可还记得,有一回我同二姐姐去燕王府的别院,却叫人⋯⋯”
  舒德音看着她微红的面庞,秒懂了:“脚踝?”
  那次是有王府的男客吃醉了酒,从造的假山崖跳进温泉池子里,正巧许瑷和许璐便在那里瞧景致。那个男客从池子里冒出来,居然将许瑷的脚踝抓住了⋯⋯
  “我⋯⋯我昨夜又遇到了那个人⋯⋯”
  原来许瑷和丫头慌不择路的避到了小巷子里,但夜里黑成一片,她们如何敢就此呆着不动。于是,只能硬着头皮、大着胆子,试图从小巷里绕出去。
  京城里这样九曲十八弯的小巷何其多,主仆几个没一会儿彻底迷了路,别说寻到出路了,连来路都找不到了。
  自然是心慌意乱的,唯恐无尽的暗夜里藏了吃人的怪物,要将她们拖进不可知的恐怖命运中去。
  越怕越要乱转,越乱转就迷失得越远。等到再次看见大片的灯火时,主仆的腿都是软的。
  几个慌乱得失了方寸的小白兔就去叩门了。
  门打开时,里头的人都乐了:从来没有见有千金小姐上私寮来敲门的。
  他们看许瑷的穿着就知道惹不起,也没有将人拉进去就此囚禁了什么的,只挥挥手将主仆几个斥退了。
  “这不是什么好地儿,小姐找错门了。”
  许瑷几个简直像是流浪的小猫小狗一般,被赶得在胡同中间游荡,眼前出现几个灯笼时,简直如惊弓之鸟,疑心这是鬼火了。
  这回她们警醒了一些,挤巴挤巴躲在了暗处,屏住了呼吸等来人过去。
  等人当真从身边走过时,许瑷却是用尽了一辈子最大的勇气,扑了出去,一把揪住了叫人簇拥在中间的那人⋯⋯的衣角。
  “你⋯⋯我认得你!”
  那人用眼神止住了护卫的动作,眼神从衣角处一只小小的手,移到了夜色中许瑷莹白发光的小脸:他不认得她。
  “你,你是不是去过燕王的别院?你还⋯⋯”
  求生的欲望战胜了羞怯,她咬了咬唇,冰片糯米牙在鲜妍的唇上一触即分,留了个浅白的痕迹。
  “你那时醉了酒,跳到温泉池子里⋯⋯”
  “你是?”
  许瑷又是咬咬唇,那时许璐只说她们是老燕王妃的侍女,如今要人帮她的忙,难道还要撒谎隐瞒身份?是否不太好呢?
  那人的目光一而再、再而三被她的小表情吸引,只觉得这小小女子,含羞带怯的,偏不扭捏,瞧了居然有那么一些些⋯⋯可爱?
  舒德音听了这一段,简直觉得许瑷的周身都在冒粉红色泡泡:她近日着实补了不少情情爱爱的话本子,许瑷的境遇,难道不是标准的才子佳人戏码么?
  如今的问题便只剩一个了:“他在别院里那般,为人轻不轻浮呢?”
  许瑷也不好说,一时觉着两个人在这里议论陌生的男子,实在过于羞耻了些。
  “那⋯⋯那也同我们无关呀!”
  呵呵,那可大有关系了。
  舒德音依了许瑷,微微叹了口气:“阿稳,你若能幸福,那便好了。”
  定远侯岁还没给许瑷找到好的郎君,可许瑷看了易云,便知道定远侯当真是极为上心和靠谱的:“我从前不敢奢望,如今我敢了。”
  等到阿西将一个月白色的荷包交到舒德音手上时,她就知道了:原来自己从来就没有奢望的资格。
  是了,荷包是舒德音叫阿西偷来的,许厚璞视若至宝的东西,阿西还是将它翻了出来。
  舒德音在手里捏了,只觉触感如云:“你瞧过了吗?”
  阿西摇头:“少奶奶⋯⋯”
  舒德音解开荷包的时候,颇有些壮士断腕的意思,果断,但又轻柔:并没有损坏荷包半点。
  那叫许厚璞胆战心惊收藏的,叫他唯恐叫人发现了的,其实不过是一荷包的磬口梅花瓣罢了。
  舒德音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轻轻拈出一片来,在鼻尖嗅了嗅,荷包就递还给阿西:“还回去吧。”
  阿西也不知道这花瓣究竟是代表着什么,只舒德音那一刻的沉寂,怕是连粗神经如阿司,都能看出来七八分。
  她犹豫了一下,道:“您要不喜欢,不若⋯⋯”
  舒德音挑了挑眉,一时没明白她的意思:“不若?”
  “毁了,或是,藏了⋯⋯”
  舒德音有些哑然失笑的意思,那笑容先是带了三分苦涩四分落寞两分迷惘一分坚定,逐渐阔大了,便是十二分的坚定和傲气。
  “我舒德音还不到如此地步。”
  却是哪个地步呢?阿西无论如何都没有想明白。可她却是不敢真的将这荷包如何——哪怕是她私下处置了,行径也会算到舒德音身上。
  许韧的三姐亲自上门来送了谢礼:舒德音拼着自个儿的安危不顾,也要叫人先带小兔子脱险。
  许韧特地嘱咐了许墨兰去道谢,末了,又白说了一句:“你便看看,那孩子情绪可还过得去。”
  许墨兰却是盯着他不放了:“如何竟关心起学生的情绪来?”
  即便人家是小兔子的恩人,也不是许韧突然感性起来的理由。
  许韧默了默:“就是觉得那孩子,实在有些可怜了。”
  便是旁人看不出来什么,但他许韧何等样人,难道不能见微知著,看明白许厚璞的心之所向?那个年少的有妇之夫,将自个儿行动不便的小妻子抛到了脑后,一心要救了旁人脱险,岂不是心事昭然若揭?
  许韧也看明白了,以舒德音的聪敏必是有所察觉了。那么她会如何做呢?
  生平第一次,许韧不太想看舒德音的“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