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七章 两全
作者:牧野少年      更新:2022-03-04 03:09      字数:3115
  舒德音来送许寻峪——这孩子睡得熟了,只揪着舒德音的衣角不放。
  舒德音无法,只得叫人推了轮椅来,她抱着许寻峪,阿英推着她,慢悠悠往绘春苑来。
  世子夫人上前要接过许寻峪来,孩子只扭着小肉虫般的身子不依,手抓得紧紧的。
  舒德音便道:“他下午闹累了,过会儿肚子饿了便要醒的。我便抱着他,趁机在大伯娘这里饶一顿饭。”
  世子夫人如今喜欢她都来不及,哪里不舍得一顿饭!一时又拉着她说话,横竖要谢谢她救了许寻峪脱离魔爪。
  舒德音其实怕他们总记着这个反而不好,便将话题岔开了。
  “我听三哥说,他过些时日便要去西北。不知道我要不要提前做些准备?我在这一途全然不懂,”她小心翼翼地看了世子夫人一眼,道,“便是要采买什么,也无头苍蝇般。不知道能不能去问问三婶⋯⋯”
  三夫人每年给许绍谨备东西捎到西北去,这一途确实极有经验的。
  世子夫人愣了愣,道:“唔,这倒是,你三婶为人心细,若是能开张单子给你,想必极周全的。”
  便是定远侯在西北多年,男子心粗,只怕也想不到那许多。
  “只是,”世子夫人沉吟着,有些不知道应不应当说的样子,“有一句话,大伯娘说了,你不要吃心。”
  舒德音只以为世子夫人要顺着她的话头说一说三夫人和许玥的事情,结果并不是。
  “你小小年纪嫁到许家来,从前我不曾对你很上心⋯⋯你聪慧懂事,光看着这几个月你为璐儿和峪儿做的,便知道留你在身边,我们只有得好的⋯⋯”
  舒德音隐隐有些知道世子夫人的话题指向了。
  “⋯⋯你若是我的亲生女儿,我必二话不说,只赶了你跟着去西北的。须知夫妻情意,只有相处起来才深厚。你三叔和三婶⋯⋯”她欲言又止,想是里头有些不好说的地方,“小三此去,不是一年两年,便是三年五年,也难得立下功业。到时你如何呢?真要在京城中独守空闺?
  “便是这几年,其实最是要紧。小三离了家中,和荤素不忌的军中汉子们混迹在一起,血气方刚的,若是叫人逗引着走偏了,在外头置了家室⋯⋯”
  世子夫人在夫人圈里多年,她的心思自然和定远侯不一样。她看来若是夫妻离心了,便是在京中经营了什么局面来,到头来难道不是一场空?
  舒德音也知道世子夫人若不是真心实意为她着想,也不会说出这番话来。
  “大伯娘的心,德音知道。只是德音一来年纪小,便是去了西北,也难撑起家来;二来真心想要进学,去了西北,却要到何处上进呢?”
  世子夫人听她的话音,想是定了心的:“唉,怎的要个两全法,竟如此难呢!”
  舒德音都笑了,这时许寻峪正要慢慢醒来,长长的睫毛微微颤抖着,仿佛在人的心上搔了搔。
  然后便是黑白玉棋子似的一对眼睛,朦朦胧胧看着舒德音,先甜甜笑了,呢喃一声:“姑姑。”
  他的声音含在喉咙里般,格外地软萌,舒德音微微笑着抱起他,在他眼皮子上亲了亲。
  “叫妈妈抱你去嘘嘘,好么?”
  许寻峪又揪了她:“姑姑。”
  世子夫人忙上来抱她:“同祖母去好么?婶婶的腿疼,手也会痛,一会儿歇好了再来抱峪儿。”
  许寻峪只得哼哼唧唧叫世子夫人抱了,去解决了生理问题,还是想窝在舒德音的怀里。
  世子夫人便道:“你瞧这孩子多亲你。过得几年,你也生个这般可爱的孩子,岂不是好?”
  舒德音骇然,简直想要把许寻峪抱开去:“大伯娘快莫吓我!”
  我还是个宝宝!
  世子夫人的想法其实是很现实的,若不是舒德音心里那些不可说的计划,只怕也更情愿去了西北:天高地阔的,没了那许多勾心斗角。不用脑后长眼、背上长刺的,岂不是自在快活似神仙。
  “我要去西北了!再不受这些闲气了!”
  舒德音第二天就对着人大声宣布,却只得到了对方的阵阵冷笑之声。
  那个对方,是她的先生许韧。
  原来古先生在数学课上十分寂寞,每日一问“舒德音回来了吗”;问了一段时日,已是十分不满“不过断了腿,为何要请假这许久”;最后只盯着徐掌珠不放“舒德音还不回来吗”⋯⋯
  徐掌珠真是瑟瑟发抖,鼓起勇气问古先生:“您不是说她冥顽不灵吗?”既然如此,何不放彼此自由!
  古先生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你是不是对自己的好友一无所知?”
  徐掌珠:咦?
  原来古先生给舒德音带了话,只要有一口气在,日常的功课都要做好了捎来。
  舒德音本是个不信邪的人,暂时地将经义、史学都给放下了,竟真叫她开了窍:数学果然美丽,解题的过程果然销魂,而我自己果然天赋异禀,智商奇高⋯⋯
  因此这段时日古先生叫许瑷给她捎去的功课,竟是越来越难;而舒德音也是越挫越勇,完全没在怕的。
  古先生怎么不激动得浑身颤抖呢:“我要收了她做关门弟子!”
  许韧好不情愿地被派出来做说客:古先生自己激动不已地要来,但裴先生是真的担心他能用奇低的情商,把定远侯一家子人生生得罪了。因此一力主张让许韧先替他探探口风。
  许韧表示冷漠:说好的我才是云鹿书院的团宠呢?其实古先生才是吧?我只是被你们用虚伪的爱哄骗着,给你们跑腿用的吧?
  好吧,他最近也挺无聊的,想着舒德音那死孩子要是知道古先生如此没有下限,生无可恋的表情会是什么样呢?口嫌体正直地去了。
  舒德音才是真正吃了一惊:“先生,我都能自个儿走了,您怎么⋯⋯”
  是了,许韧是坐着轮椅去的,怎么叫舒德音不惊讶!
  许韧还奇怪地看她一眼:“你能走了,我就一定要走?这什么逻辑?”
  舒德音默然:难道不是么?先生你比我断腿早了好几个月啊!记得我断腿那天,你不是还能站起来把轮椅让给我么?为何⋯⋯
  她难过地看着许韧:“先生,您竟是⋯⋯”再也养不好腿,从此残废了么?
  许韧被她怜悯的眼神刺激到了,恨不得一脚踢出去:“先生我好得很!”
  只是懒得自己走路罢了。
  舒德音:⋯⋯
  帮着陪客的许厚璞:“⋯⋯学兄真是⋯⋯不(脑)拘(洞)一(清)格(奇)。”
  许韧觉得世人愚妄,谁说双腿完好的人一定要腿着走?能骑马代步却不能坐轮椅代步,这什么逻辑?
  等到他说起古先生收舒德音做关门弟子的计划,舒德音也要说一句先生愚妄了。
  “谁说能将数学钻研通的人,就一定要专精数学?古先生莫不是忘了,我这样的天才,只要用心,学什么都成的。”
  许厚璞都被舒德音如此大的口气给喷倒了:我竟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许韧忍着笑,道:“我也只是敷衍先生们,替他走一遭。你应不应他,我实在管不着的。只是,我也需提醒了你,古先生看上的人,无一人逃过他的魔爪⋯⋯”
  说着,看到许厚璞一言难尽的表情,突然又想他是不是误会了什么:“啊,我是说⋯⋯”
  许厚璞摆摆手,对着许韧才敢把憋着的笑容显出来:“先生们真是爱才。从前我就听人说,古先生似乎瞧上了许学兄⋯⋯”
  好吧,这回轮到许韧一言难尽了:云鹿和云集本就关系密切。他作为云集书院许山长的独子,从小就在两院先生们的宠爱中长大。
  自然地,当他展露自己出众的才能时,抢着要他做关门弟子的先生们,简直能把他忽悠得断了腿。
  那古先生便是其中最疯魔的一个:无所不用其极地将许韧骗到他的地方,一心洗脑数学的美丽。
  若不是先生们对彼此相知甚深,说不得就要误会古先生在数学之外有些别的爱好。
  当然,事实证明,古先生眼里,除了数学,其它都是垃圾。
  许韧被他哄骗着,好一段时间也学着废寝忘食:因为照古先生的逻辑,把一个数学难题放着不去解决,那是可耻的,是不配为人的!
  许韧那时萌萌哒,还不知晓人性的复杂,只以为这么厉害的先生,他说的话一定是对的。跟着古先生一路进阶突破,直到古先生给了他一个连自己都解不出来的题目——许韧茶饭不思地解了大半个月,华丽丽地晕倒在书房里!
  那一次,一向温文尔雅的许山长,将老友古先生好生骂了一通,以断交做威胁,好些年不许他接近许韧——基本上和变态是一个待遇。
  其实许韧很喜欢数学,但他更喜欢人性的复杂和世事的多变,那是连逻辑和条理都不能完全解释的领域。
  舒德音知道了这段往事,她谴责地看着许韧:“所以先生您好不容易脱离了魔爪,又要将弱小、无辜、可怜的我,送到古先生的屠刀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