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德音再一抬头，吓了一跳：春日的阳光透过繁复的窗棂投射进书房，许韧正从书架后绕出来，便在脸上刻印出斑驳的纹路；许韧瞪着眼睛看她，嫌弃的表情呼之欲出。
  舒德音讪笑着朝他一咧嘴：“许先生，”牵着小秃子往里头走，还试图拍拍许韧马屁，“小秃子是您家的孩子么？真是可爱！”
  妥妥地马屁拍到马蹄子上。
  许韧再懒得压抑了，直接就给她脸色看：“你说甚？”
  舒德音又觉得后脑勺有点发寒，某种危险的气息将她笼罩。她谨慎地回想了一通方才的所作所为所言，实在不知道哪里冒犯了许韧。
  “许先生为何又对学生恼怒？”
  好嘛，自己不反省反省，就知道给先生发直球。
  “你晃晃脑袋。”
  舒德音听话地晃了晃，瞬间就想打这个蠢萌的自己一巴掌。
  因为许韧问她：“可听得到水声？”
  舒德音表示你这样的先生，我不要了！
  许韧最懂得时机，赶紧作势怒道：“你也不想想，哪有人会叫自家的女孩儿‘小秃子’！便是有这样的秃孩子，也断不是我家如花似玉的小姑娘啊！”
  小姑娘也抱着许韧的大腿，认真点头：就是就是！
  舒德音真是冤枉，指着小姑娘辩解道：“她说自己叫小秃子的啊！”
  小姑娘气鼓鼓地，指着自己，认认真真分辩：“我是叫小、秃、子！”和你叫的才不是一样呢！
  就是一样好吗？舒德音朝许韧摊摊手，表示请您摸着良心说话，我到底有没有叫错！
  许韧果然默了默，摸摸小姑娘的脑袋：“兔啊⋯⋯”
  舒德音这才算明白过来，小姑娘原来是只“小兔子”，奈何发音不准，硬生生叫错了频道啊！
  她本来还觉得自己事出有因，脑子完全没有进水好吗？可对上许韧似笑非笑的视线，她又慢慢怂了：这要是个有脑子、懂人事的，打死也不会真相信孩子就叫这个名啊！
  说到底，还是脑子里有水啊！
  她的脸就红透了，一时没脸面对聪明绝顶的许韧和秀发浓密的小兔子，后退着要逃。
  “嘿嘿，嘿嘿，先生，学生还有事呢，先行告退了。小兔子，”她把三个字发得字正腔圆，就怕引起什么误会，“姐姐走啦，回见哦！”
  好嘛，一拧身，全无规矩礼仪地绝尘而去。
  许韧：个怂货，对着先生们怼天怼地的，对着个黄毛小丫头，倒是笑得谄媚狗腿呢！啧啧，没眼看。
  他还抱起了小兔子，点着她的鼻子叮嘱：“兔啊，你可要答应舅舅，长大了，万万不要变成那位姐姐那样啊！”会被先生们打死的啊！
  小兔子嘻嘻笑着：“姐姐，好看！”
  许韧这回是真的担忧起来了，晚上把小兔子还给三姐许墨兰的时候，还提醒呢：
  “最好是请个大夫来瞧瞧罢。这孩子，眼睛有点问题啊！”
  好嘛，当时就把许墨兰吓得腿软了：“哪里有问题？有什么问题？”
  “审美有问题啊！”
  许韧在这一晚，被他的亲生姐姐——从前最疼爱他的亲姐姐——，差一点点就把另一条腿打断了。
  唉，什么亲情啊！就是这么虚无！
  舒德音这一日的“水逆”全没有结束。
  数学课上，如今秦玉儿已经成了新的宠儿，每天被迫这承受她这个年纪不应该承受的“期待”：古先生每天都立志帮着秦玉儿开窍，以早日正式步入数学的神秘殿堂。
  今日古先生又将秦玉儿叫起来回答问题，已将她“关爱”得痛不欲生。
  徐掌珠和舒德音都有些对秦玉儿感到抱歉了：她们就是秦玉儿悲惨生活的始作俑者嘛！偶尔良心发现一次，感觉自己还能做个善良的人类呢！
  结果，善良不过三秒，就发现人家秦玉儿并不需要同情和歉意。人家勇于自救了：
  只见秦玉儿回答不上来，竟然“哇”地一声哭了！她承受不了啦！
  古先生还吓了一跳呢！隐隐约约听过舒德音疯魔了，将宋先生怼到墙角里，没想到他也要经历这样的命运么？他应当如何应对呢？
  唉，他也没能力应对，宋老先生横竖经历过一次了，到时就甩给他解决吧？
  电光火石间，古先生已经想好了应对良策，好整以暇地看着秦玉儿：来吧，疯魔吧！
  秦玉儿哪里敢落个不敬师长的名头啊，只嘤嘤哭着。她哭得古先生都走神了，开始在脑子里解答数学难题了，才算是哭够了。
  “先生，学生⋯⋯学生如今觉得数学⋯⋯”硬着头皮说出三个字，简直像是等待死刑宣判，“不美啦！”
  所以无论那数学殿堂如何神秘，都请不要带我去找寻啦！
  古先生瞬间心碎了：还不如怼他一顿呢！你怼数学干什么呀！数学何其无辜呀！
  真真儿心灰意冷：这一届学生，都不太行。
  舒德音和徐掌珠忍笑忍得内伤，连下课时秦玉儿走到他们座位前，她们都没能把表情摆正。
  秦玉儿一看她们这样，好气哦！气得再次哭泣！
  “舒德音！你⋯⋯”心中还保留着对她上次发疯的恐惧呢，“你以后不要坑我了！”
  舒德音眉毛耸动，本是努力忍笑的，看在秦玉儿眼里，竟是她面目扭曲就要发火！
  秦玉儿忙放柔了声音，添了两个字，“⋯⋯好么？”
  自此，“好么”二字就成了徐掌珠在闺蜜私话中的口头禅。
  “好你个舒德音，再不许背着我同三姐姐说小秘密了！好么？”
  “德音妹妹，你赶紧把经学的课业完成了，我要借你的参考一下！好么？”
  “今儿见了峪儿，我去抱时，你再不许凑上去的！我今日要独霸了他的爱！好么？”
  这群孩子就是这么坏的！索性没有当着秦玉儿的面，不然真的能叫秦玉儿怀疑人生的。
  徐掌珠去看许寻峪的时候，还悄悄对姐妹几个说了：“我娘想给大哥哥寻门好亲事。”
  许厚璋既是徐掌珠的亲表哥，又是她嫡嫡亲的姐夫，因此和她的关系也是极好的。
  平宁候世子夫人经了许寻峪这一桩事，真心觉着许厚璋要寻个续弦了：要找个能对许寻峪好的。
  许璐不太看好，她是个直来直往的，只道：“哪有那么容易？真寻了新嫂子回来，若是无子还好，自个儿有了孩儿，难道还把峪儿放在心尖子上？”
  说不定反而要把许寻峪当了眼中钉肉中刺，那时许寻峪才可怜呢！恶毒的刁奴再如何，都记得要保住许寻峪的小命才能长长久久的。可后娘，害死了许寻峪，自家的孩子才能出头啊！
  许寻峪若是二房或三房的说不定情况还好些，关键他是大房的承重孙，可不是身份敏感呢！
  徐掌珠就小声道：“我娘也这么担心着，所以，”她觉得有些难以启齿，但她们迟早也会知道的，“我娘是想，在家里的姊妹里挑一挑。”
  许瑷的脸跟着白了一白：想也知道，这在家里姊妹里头挑，不可能是挑嫡出的姊妹，只能是在庶女里头找。不过是徐掌珠顾及了她的想法，所以说得隐晦了些。
  平宁候世子夫人想的是，若是家里的庶女给许厚璋做续弦，一来其实已经算高嫁了，不算辱没了庶女；二来都是一家子的骨肉，许寻峪也是庶女的外甥，总有几分香火情；三来嘛，直白一点，最重要的便是，庶女们的姨娘还握在平宁候府里，庶女们总有点顾忌，不敢轻易捣鬼。
  因此，这段时间，平宁候世子夫人一直冷眼衡量几个庶女，连隔房的庶女都考量在内了，一心要给许寻峪找个好后娘。
  可怜天下父母心，舒德音想起平宁候世子夫人这许多担忧，又想起以前成初秋说的那些爱慕，真替自己点了个赞：
  成初秋对许厚璋一片相思情意，若能嫁进许家来，难道能容得下许厚璋原配的儿子？只怕许厚璋无意间怀念一回发妻，许寻峪就要当一回替罪羊的。
  是啊，许寻峪曾经在那样的刁奴手底下过活，难道长辈们还敢把希望寄托在人性上头么？自然要算计到骨子里的。
  说着这个，姐妹几个里头除却舒德音，其她都没有着落呢。
  许璐就说道：“认真说起来，换做我，我也没法子给自己打包票的，”她搂着许寻峪，有些茫然，“若是有了自己的孩儿，真的还能对旁人的孩子一片真心么？若是旁人的孩子还挡了自己骨肉的路，真能放平了心态么？”
  徐掌珠觉着凡能这么怀疑自个儿的，其实反而可能待旁人的孩子真心。
  倒是那不假思索、信誓旦旦会待原配子女更为上心的，多半有作伪之嫌。
  “便是我们的祖父母，说是隔代亲，但真要在我们同我们的父母之间做选择，难道便要弃了我们的父母，反要更疼爱我们么？”
  平日里确实能的，因着父母已经长大了，不需要祖父母抱着疼宠了。但真要到生死关头再看？真心不好选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