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三章 魔怔
作者:牧野少年      更新:2022-03-04 03:08      字数:3019
  舒德音泪眼朦胧看过来,对上了许韧担忧的眼光,心里一痛,简直是心如死灰般问了许韧一句:
  “先生,您博古通今,您能不能告诉我,我做错了什么?”
  许韧只沉默了一瞬,舒德音失望的眼神,便在他们和自己之间,划开了一道深深的鸿沟。
  “你们有那许多学问,好似什么都知道的,也不过是人云亦云的俗人罢了。你们比萧逸衍,又好到哪里去!”
  可不是走火入魔了么!
  宋老先生的心脏是真真的要炸裂开来了:萧逸衍,是洪元帝的名讳!她竟是连命都不想要了么!
  “住口!”宋老先生和许韧的声音一高一低,竟是异口同声。
  许韧手一转,轮椅灵活地转到门口。
  他在廊下看了,并没见着旁人,又对那守在外头的阿停和清河吩咐道:“去看周围有没有人!你,”下巴点着阿停,“方圆都探一探。如果有人在近处,不要叫人走掉了!”
  两人不知道舒德音说的那个萧逸衍是谁,但见许韧如此神情,都紧张起来,应声走了。
  舒德音被两位先生喝止,胸中翻涌的许多话,就说不出口了。可她连后怕都无,默默擦着总也流不干净的眼泪。
  许韧轮椅转回来时,板着脸,还没教训舒德音呢!她看了许韧的表情,又敏感起来,已像条疯狗一样,咬了过来。
  “先生不必担忧!即便叫人听去了,也是我一人之过!便治我的罪,将我充入教坊好了!那才如了我的心意呢!”
  许韧简直要气笑了:气性这么大,到底是怎么忍到今日的?
  舒德音表示忍无可忍,就不再忍了!她也不想再听先生们说教,横竖他们说她错了,那便是她错了吧!这世上毁她谤她的人还少么!便多了先生们又如何!
  这么想着,其实心里是难以承受的:因为对先生们是有尊重和敬爱的,他们也是一直待她极好。
  正是这些对她有过善意的人,当他们也站出来,要她剥离和舒灼华的关系时,她就真的受不了啦!若是连这些先生们都瞧不上姐姐,姐姐知道了该有多难过!该有多委屈!
  她不能再站在这里了,她肿着眼睛,告退都不曾,径自绕过了许韧,就往门外走去。
  许韧张了张口,待要叫一叫她,到底没能喊出口。
  他和宋老先生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浓郁的沉重之色:糟了。
  舒德音脸面也不要了,一路走一路哭,真个丧家之犬的模样。
  清河和阿停简直都来不及跟许韧回报一声,赶在舒德音身边,都不知如何是好。
  清河想上前劝一句,但看了舒德音的神色,自己先不由跟着落泪了:“少奶奶⋯⋯”
  阿停也不知要怎么劝解啊!舒德音这个状态,全然不是正常状态啊!她简直没有了理智,哪管它天崩地裂地只要胡闹一回。
  舒德音本能地,只跟着自己的脚步走,一直走一直走。走到一间课室停了下来,里头上课的师生都被这个在门口痛哭的姑娘惊呆了。
  有一个身影腾地站起来,下意识就往门口走。她毫无一丝迟疑的动作,满脸的关切,让舒德音哭得更厉害了:“阿稳!”
  许瑷跑过来,将她拥了,拍着她的背。
  舒德音瞬间就没了力气,瘫在许瑷的身上:“阿稳,阿稳,求求你了,带我回家好不好,带我回家好不好⋯⋯”
  许瑷也不自觉就掉泪了:“呦呦乖,没事的。我们回家,现在就回家。”
  可是没有回家,却是去了舒家祖孙三代的埋骨之处。舒德音拿到地址这许久,却一直没有勇气来,今日推明日的,但如今,却是再也忍受不住了。
  许瑷和阿停清河几人,简直是抱着拖着舒德音,才能走到那几个无名坟茔前。舒德音五体投地,身体的每一寸近乎丑陋地在最大的墓包上贴了,呜咽着嗓子哀鸣。
  为什么!祖父!您起来啊!您告诉我,您做错了什么!为什么有今日结局!您想过今天吗?您想到过自己最爱的小姑娘,会变成今天这样吗?
  如果可以预见这一切,您还会扶持着那个人,替他守住皇位江山吗?您还会吗?
  我不行的,祖父,我不行的。我这么没用,走不到的。我走不到权力的尽头,走不到洪元帝面前;走不到他对全天下说一句“我错了”那天,走不到舒家的名声洗净的那天。
  一时身后的三人都跟着默默流泪,林中稀疏几只鸟雀,被舒德音的动静惊起来,在黑沉沉的天幕下胡乱飞着。
  暴风雨要来了。春天的第一声惊雷要响起了。可舒德音只想在此处长眠。叫雷雨打个粉身碎骨,或许才是好的。
  当冰冷的雨打在她背上时,远处林中的马车上,许韧放下了车帘,扶着车身要下来。
  包过忙扶住了,又是为难:这地方崎岖不平的,轮椅也不能通行啊!
  许韧一手撑着手杖,一手撑着包过,几十步的路程,他愣是从微微细雨走到大雨滂沱。
  许瑷三个已是淋得湿透,偏都倔强着,默默站在那里,陪着舒德音淋着雨。真是什么样的人就会和什么样的人在一块儿交朋友。
  许韧叹息着,挪到舒德音身边,扔开了手杖,去扶舒德音。
  舒德音意识迷迷糊糊的,昏昏沉沉抬起头,雨点打到她眼睛里,她一时看不清楚眼前的是谁。
  许韧看着她,低声道:“傻子,折腾自己做什么呢?”
  舒德音隐隐看到他的嘴一张一合的,但雨声阵阵里,她什么都听不见。
  她纵声笑了,雨水都流进了喉中,将血肉浸得冰冷:“你说什么啊!你怎么不大声些啊!我的耳朵听不见的啊!哈哈哈哈哈⋯⋯”
  竟是捶地大笑起来。
  许韧以前有过猜测,如今听她自己说了,不由还是一惊。
  许瑷却是头一次听说,湿透着一张脸,茫然看向清河跟阿停:“什么听不见?”
  舒德音笑了一阵,才认出许韧来,她甩脱了许韧的手:“不!”
  连许韧的聪慧,都不知道她这个“不”字,究竟是什么意思。
  不,我不要你们的善意!那都是有代价的,得了你们的好,就要听你们的话。我不想听,我不听!所以不要怜悯我,不要善待我,我不需要!
  这些极端的心思许韧猜不到,但她眼里的决绝和疯狂,却是能看得分明的。
  怎至于此呢?几个时辰前,她还在山长的书房里,鬼灵精地祸水东引,言笑晏晏地求他原谅则个。
  许韧不敢再触碰她,想了想,道:“你的小姑子同丫头们,也在雨中陪着你。便是为了她们,你也保重着些,好么?”简直是在哄姐姐家四岁外甥女的语气。
  谁能想到呢,见事神准的许韧,竟能有一日,生生地踩进了别人的雷区。他此时说的,便是舒德音翻涌着情感最抗拒的。
  舒德音冷冷看了他:“她们虽是女子,却有血有肉有感情。她们在这里陪着我,不是用自己逼我退步。只是感同身受,要陪我哭一哭罢了!”
  许韧回头看了那三个丫头,便也不能说出什么来了。
  话说到这里,舒德音索性继续道:“先生来这里却是为了什么呢?您不过是我的史学先生,其它关系一概皆无的。课堂之外,本不应有什么来往。这里是我亲人的埋骨之地,我并不欢迎外人,先生还请离开才是。”
  她狠起心来,那是真的狠。不想领受别人的善意,为了一劳永逸,此时竟能够没心没肺地,把别人的好心丢到地上去踩。
  许韧怎么追到这里来呢?见了她那般的情形,难道能丢下她不管么?
  如今听她如此说了,竟生不起气来:这真是个装大人装到累疯了的孩子,再也装不下去了。发作起来,竟比寻常熊孩子还要任性得多。
  他也不再劝了,退后了几步。离开了舒家的墓地范围,便也在雨中默默站了:罢了罢了,一场雨而已,淋不死人的。
  包过简直要哭出声来有木有:许韧的腿还没好全呢!淋雨受寒的,这条腿是不想要了吗?!
  他又不像许韧,再如何都有一颗爱护学生的心肠。
  他只一心一意疼惜自家的少爷,已经明晃晃地瞪了舒德音好几眼了:狠心任性的小丫头!怎么就这么不识好歹呢!
  一时几个人都在雨里淋着,舒德音反而觉着好笑和虚无了。
  她踉跄地爬起来,三个女子一齐抢上来将她扶了。
  她看也不看许韧,只对许瑷哑声道:“阿稳,我们回去罢。”
  定远侯府的马车走了许久许久,许韧还在原地站着,好似无知无觉。
  包过着急啊!他就差没跪下来求许韧:“少爷,咱们也走吧?”您怎么也跟着发起疯来了啊!
  许韧抹了一把脸:“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