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四章 痴人
作者:牧野少年      更新:2022-03-04 03:08      字数:3190
  舒德音已是不知不觉间落泪了:“我⋯⋯怎会怪责姐姐呢?”
  有一个人,一心一意想着和他们同生共死,恨不得承受他们所承受的苦难。这样一个人,她怪她什么呢?
  “⋯⋯我求了祖父,无论如何要伸手帮舒家一帮。可⋯⋯”
  赵铭不可能为了孙女的私情去拉扯舒万里,更改变不了舒嘉言抄斩的命运。
  赵雁也竟能忍得下心,一点点拿自己的命,去折磨疼爱她的祖父。
  最后赵铭答应了什么呢?他不逼舒皇后退位——他是礼部尚书,若他要全力倒舒皇后,舒皇后怕也是摇摇欲坠的。
  但这些,她不会同舒皇后说,也不会同舒德音说。
  “⋯⋯德音妹妹,我本应该随他去的。可是我答应了祖父,我便只能活着记住他⋯⋯”
  赵铭曾说知道她的心思。她有什么心思呢?无非是将自己当了永远不能正名、更不能宣之于口的未亡人,从此将身心囚禁。
  若不是舒皇后指点,她是不会来打搅舒德音的。去平宁侯府的宴会上看舒德音,不过是想从她脸上,找找那人的影子。
  她私心里,单方面将舒德音当了自己的亲人,盼着能尽力护着他的妹妹。
  可她和舒嘉言无媒无聘,便是舒嘉言不在了,她也不可能逾越,到舒德音面前充作舒家的谁。
  生死不是天堑,可我生平大恨,竟是与你共死的名分都无。
  舒德音恍恍惚惚的,竟将半堂的史学课都神游过去了。
  许韧皱眉扫了她几次,她竟也无知无觉的。徐掌珠发现了先生的视线,碰了碰舒德音提醒她。
  舒德音愣愣地扭头:“嗯?”
  这是问徐掌珠有什么事。
  但她本就心神不属,哪里还能想到压低声音?这一声,竟恰好嵌在许韧的讲课声停顿中,一时所有人的看了过来。
  许韧停下来:“舒德音?”
  舒德音懵懵懂懂站起来,迷惘地看着许韧,竟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犯了什么错。
  “你来说一说,我方才说了什么?”
  舒德音微微张了张口,如何回答得上来呢?徐掌珠在一旁急得不行,小声地要提醒她。
  许韧不带情绪的声音已经传过来:“徐掌珠。”
  徐掌珠只得闭上嘴巴,专注眼神传递信息:先生说⋯⋯
  舒德音和她再有默契,也看不懂这么复杂的信号啊!
  她只得老老实实低头,向先生认了错:“是学生的错,不曾认真听讲,请先生责罚。”
  许韧的视线平平从课室里扫过,好几名学生已是隐隐兴奋起来,许韧的近视眼都能把她们的幸灾乐祸看得分明。
  他扯了扯嘴角:“确实要责罚。便去课室后头,站着听完这堂课罢。”
  秦玉儿简直压抑不住她疯狂上扬的嘴角:舒德音,你也有今天!
  而且,好像,不,她已经确定了。秦玉儿望着讲桌前的许先生:他原来对舒德音并没有偏爱的!
  是的,在她的心里,竟然开始十万分疑心,这是许韧在为她报上次的羞辱之仇了。这一刻,她觉得自己不必再摇摆了,洪元帝又如何呢!怎及得上他一瞥!
  舒德音纵是脸皮再厚,也不由羞愧难当:上课开小差叫先生惩罚了,她确实是有错处的。
  她老老实实在课室后面站着,努力想要集中精神听先生说的什么。可听着听着,她又不由自主地看着许韧发起呆来:
  说起来,大堂哥的年纪和许先生其实差不多的。这个年纪心有所属,应该是再自然不过的吧?大概是她太小了,舒嘉言从来没在她跟前提过赵雁。
  不知道舒灼华知不知道呢?只怕也是不知的吧?
  舒嘉言最是个为人着想的正人君子。哪怕真是两情相悦有些朦胧的爱慕,只要未谈及婚嫁,就不能和人家扯上关系。不然耽误了她人的名声,又要如何呢?
  她想着真是酸楚难当。
  赵雁今日的话,给她的世界带来极大的震撼:她从来不知男女之事,竟是这般惊心动魄,能超越是非和生死的。
  她也只是将视线交到了许韧的方向,心思已去了极远的地方。许韧被她没有灵魂的眼神盯着,只觉得脸都要灼出个伤口来了。
  但到底没有再点名,随她将一堂课都混过去了。等下了课,才道:“随我出来!”
  徐掌珠递给舒德音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舒德音恍然跟在许韧身后,沉浸在新世界不可自拔呢!竟然连替许韧推一推轮椅的眼色都没有。
  许韧无声地叹气连连,“有事弟子服其劳”,非得叫舒德音就这句话写篇策论不可。
  将轮椅转到凭栏边,他停下来甩了甩手:“说说。”
  说说你思想哪里出了问题!是我课讲得不够好吗?言辞不够精妙吗?故事不够精彩吗?见解不够深刻吗?
  如此难得的课堂,你竟然还能走神!你是故意来侮辱我的师者尊严吗?
  舒德音华丽丽误会了,心思还没从舒嘉言的感情里绕出来呢!
  下意识就问了一句:“先生,您有过心悦的女子吗?”
  许韧剧烈地咳嗽起来:“你,你说什么?”
  舒德音这才反应过来自己问了什么,脸慢慢红了,僵立在原地,说不出话来。
  许韧咳嗽着,将轮椅转了过来,看着舒德音的大红脸,恍然大悟:“你在思念你的夫君?”
  “啊?”舒德音没理解许韧的思路。
  许韧却觉得自己真相了——听说许厚璞回祖籍去了,舒德音上课胡思乱想不能专注课业;如今自己要训斥于她了,她就问自己有没有心悦的女子。怕是要让自己将心比心去理解她的思妇心肠⋯⋯
  这么理顺了因果关系,许韧真是唏嘘不已:情之一事,真是累赘!好好的一个聪慧的小姑娘,陷进感情里了,就呆呆怔怔无心上进了,可悲可叹!
  可人家是正经夫妻,感情深厚方是正道。他做先生的,难道要劝她少犯相(hua)思(chi)、多学知识?
  唉,唉,罢了罢了。万丈红尘网罗俗世儿女,幸好众人皆醉他独醒。相思是不可能相思的,心悦是不可能心悦的⋯⋯
  舒德音就看见,眼前的先生露出了高处不胜寒的寂寞表情,又仙风道骨地甩了甩袖子。若不是困在轮椅之上,只怕就要脱离这庸俗人世,飞升成仙了。
  许·无情无爱·韧看了眼舒德音,满是对痴人的怜悯:“罢了,去吧!”
  且说赵语嫣,春日宴上疑心得了舒皇后的青眼。
  回到府中,赵三奶奶就迎上来,先拉了赵欣然:“我儿!如何了?”
  是哒,赵三奶奶一向对赵欣然寄予厚望。从前定远侯世子夫人还想替许厚璋相看赵欣然呢!就是被赵三奶奶刺了回去的。
  可赵欣然却将手从赵三奶奶处抽出来,低头道:“娘,我累了,想去歇一歇。”
  赵三奶奶的心就坠下了,这是希望落空了么?可分明,她看到有个丫头手上抱着个托盘,那难道不是娘娘给的赏赐?
  赵语嫣硬着头皮道:“⋯⋯是娘娘⋯⋯给我的赏赐。”
  赵三奶奶彻底糊涂了:“你?嫣儿?娘娘为何要赏赐你?”
  赵欣然抬头默默看了妹妹,赵语嫣真是委屈,这一路大家的沉默都要将她逼疯了。
  “为何不能赏赐给我?娘娘说舒德音得罪了我,她要我别同舒德音计较。因此给了我礼物,我难道竟收不得么?”
  “嫣儿,别急呀,娘没听明白。娘娘给了你如意,只说是替舒德音赔罪的?”
  赵欣然肃然道:“娘!谨言!”
  舒皇后要显亲和,说着是“赔罪”,咱们算什么,真的当真呢?
  赵三奶奶拍拍嘴巴:“是我放肆了!可娘娘,是什么意思呢?”
  这谁知道呢?赵家人无论如何理解好像都可以。
  赵三奶奶已将赵语嫣拉进怀里,斩钉截铁:“娘娘定是选中你了!”
  赵语嫣心里一阵激动一阵不安,到底期望大过于怀疑。只将头埋在赵三奶奶怀中汲取坚定的力量。
  赵欣然看着相拥的母亲和妹妹,泌出一滴泪来。羞辱、不甘、被背叛的愤怒,她将它们一一收藏了。
  书院里也有人议论此事,各有见解。
  舒德音是从秦玉儿和赵语嫣的互动中间看出端倪的。
  秦玉儿那时不在舒皇后近前,所谓“赔罪”的那番说辞,不过只有赵家人听见。其余人只知道,舒皇后赏赐了赵语嫣一柄如意。
  这难道还不清楚吗?如意如意,如你心意。舒皇后这是给了赵家一颗定心丸了。
  秦玉儿的心情是很复杂的。
  她一方面已经有了自己的意中人,那人虽然没有功名高位,没有家财万贯,给不了她滔天的权势富贵。可她心喜于他,在爱着的时候,纵是和他吃糠咽菜,她怕也甘之如饴;可另一方面,她不是全然地无欲无求。家族的期望,权势的诱惑,也在拉扯着她,叫她做出最明智的选择。
  今日的史学课上,她也是柔肠百结的。但当许韧给了舒德音难堪的那一刻,她明白了,她心悦他,为了他可以什么都不要。
  因此,她对赵语嫣那些嫉妒,瞬间就淡了。
  她觉得自己要和赵语嫣做好朋友——以后赵语嫣显赫了,提拔一下许韧和她,岂不是好!
  舒德音:说好的什么都不要呢?说好的有情饮水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