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一章 坑人
作者:牧野少年      更新:2022-03-04 03:08      字数:3393
  黄远英豪气干云,挥斥方遒:“你说就是!”
  “我想着,世间女子,所求不过一生一世一双人。譬如寻常夫妻,妻子为了贤名,竟也有主动为丈夫张罗三妻四妾的。内心多少苦楚呢?我姑姑,哦,也就是舒皇后。她母仪天下,为了陛下和万民,不得不操持春日宴。这宴会是做什么的,想必大家心中也有数。”
  黄远英听着这话锋不太对,正要插话,舒德音已拉紧了她的手,道:“无类社的姐妹都是见识不凡的。虽一时改变不了男子三妻四妾的风气,但从自身做起,不去参与选秀。遥遥地用行动表达立场,岂不也是一种振聋发聩的力量呢?”
  之后过了很长很长的时间,黄远英都没有再找她,大概也是觉得她孺子不可教也。
  认为她朽木不可雕的还有一人,便是那教习数学的古先生。
  其实舒德音为了追赶课程进度,已付出了十二分的努力。如今认真说来,水平和班上的佼佼者如徐掌珠,已不相上下。
  但古先生并非常人,他的评判标准自然不走寻常路。
  “我听许多先生都夸赞你,说你大有智慧见识。连你那‘有教无类’的策论,也是经史先生并山长夫妇都传看了,从字体到文采思想都夸了个遍的⋯⋯”
  他也不是私底下找舒德音谈的,而是就在数学的课堂上,对着舒德音痛心疾首说的。
  舒德音简直觉得羞耻得很:他明明是要批判自个儿,偏加了这些旁人的评价,这要同窗们听着,心里如何平衡?
  “⋯⋯然则你既然如此了得,怎就不见在数学一门上远超他人?我看着不过了了,可是你小看了数学一道、不曾花费心思呢?须知数学是世上最美的东西,其中的条理、逻辑、美丽,岂是那佶屈聱牙的经义和事后诸葛的史论能比得上的?数学⋯⋯”
  他洋洋洒洒夸了半天数学的美丽,舒德音本以为能脱身了,又听他绕了回来。
  “⋯⋯这般美丽的学科,你怎忍心冷落于它?且听我一言,发奋学了,自然能明白它的好处。须知人活一世,能将数学研究通了,那是真真的受用无穷的⋯⋯”
  于是又花费了大半天来“劝学”,这学,便是单纯的“数学”了。
  舒德音的脑子都木了,觉得脸也僵得不行。
  因为那古板先生劝学的对象主要是舒德音一人,自然要盯着她的眼睛说话。舒德音难道要面无表情或是回避他的视线么?
  当然只能微笑啦!只能超级认真地回视啦!只能时不时点头表示“先生您说的都对”啦!
  徐掌珠跟她同桌,却没有被火力波及到:古板先生的专注力,可见一斑!
  好不容易下了课,舒德音简直精神昏迷地趴下了:“别拉我!让我静静!”
  徐掌珠忍着偷笑,忍了一节课也很辛苦好不好!
  她捏了捏舒德音的腰,把她痒得跳起来:“哪天我若是笑死了,做鬼也不放过你的!”
  舒德音苦着脸,觉着徐掌珠实在没有同情心:“你从前也被古先生支配过,难过已忘了那深入骨髓的恐惧么?”
  怎么能忘!
  徐掌珠后怕地打个寒噤,双手合十朝舒德音拜拜:“求求你,一定要‘不争气’下去!就让先生长长久久地为你一人忧虑吧!”
  那头秦玉儿看了很是不忿,书本摔得啪啪响:“这课堂竟是为了谁一人开的么!也不知使了什么迷魂计,先生已是理会不到旁人了!”
  这话说的,“迷魂计”都出来了,竟不是在说先生偏心哪个学生,倒像是师生间有不寻常的关系了。
  徐掌珠上回没能出手撕秦玉儿,一直深以为憾。
  这回见她又来阴阳怪气,怒道:“秦玉儿!满清江的水,都洗不净你一张嘴么!”
  秦玉儿出身清江候府,上回她讽刺徐掌珠仗势欺人,徐掌珠也偏拿出身说事。
  秦玉儿怕什么?她也是经历了罢课又复学的人,自认在书院多年的脸面,已被舒德音毁尽了,凡能令舒德音不痛快的,她就乐意干得很。
  “我说的难道不对么?数学课上,先生不好好说数学,只说那舒德音之事,倒似她是什么能扛起数学大鼎之人。她竟好得意么?”
  “德音叫先生训斥,莫非是她自己愿意的?你没有胆量去说先生,只对德音发作算什么?你眼睛不干净,见事情都是龌龊;嘴巴不干净,说的话尽是中伤污蔑!”
  舒德音有些傻眼了,她没想到被先生批评都能叫人不满:你到底是恨我还是爱我呐?到底是眼红先生誉我太过,还是心疼我被先生求全责备?我一时竟然分不出来了!
  懵懵的舒德音拉了徐掌珠,对那秦玉儿道:“先生上课批评我,秦姐姐是看不过去么?”
  “难道不是么?你难道真是什么天才人物,所有先生都要将你捧在掌心才知足么!竟说得什么天纵奇才似的,先生们都叫你蒙蔽了!”
  舒德音又觉得自己真相了:其实秦玉儿吃味的,是许韧对自己的赏识吧?因着那古先生说了一句“经史先生并山长夫妇传看了”,里头可不是说到了许韧?
  舒德音点点头:“我知道,秦姐姐放心,我知道如何做了。”
  下一次数学课上,那古先生再叫舒德音回答问题时,舒德音起身答了,又道:“先生,学生也觉得自己从前想岔了,竟不懂得数学的美丽⋯⋯”
  那秦玉儿并几个同学都忍不住翻白眼,都觉得舒德音好不要脸,当着大家的面就开始投其所好拍先生的马屁。
  谁知道接下来舒德音就开始推心置腹说起了实在话。
  “那日先生您教导于我,说句实话,学生还很是不忿⋯⋯”
  大家倒抽一口气,古板先生异于寻常先生。你对他说不忿,不承认数学的美丽,那就是在公牛眼前挥红布,在敌军面前高喊“向我射箭”,在登徒子面前搔首弄姿说“量你也不敢侵犯我”!
  果然,古板先生把常常睁不完全的眼睛都瞪大了,手不自觉想撸撸袖子。脑中已涌现出一万句话扭转舒德音错误的想法、为数学讨一个公道了。
  那舒德音一无所觉,径自说下去:“⋯⋯后来,还是秦、玉、儿姐姐,”她故技重施,又一次把秦玉儿的名字说得能钉进人的脑子里,从此徘徊不去,“她同我说了许多数学的精妙之处,叫我即便一时未发现数学的美丽,也不要放弃探寻⋯⋯”
  秦玉儿慌了,瞪着舒德音:你敢!你敢!住口!快住口!
  舒德音和她哪有那份默契啊!自然是听不到她心中呐喊的声音。
  “秦、玉、儿姐姐说,她自己便是如此,发现了数学无与伦比的美丽后,就只想一心扑进去,哪怕一时不能开窍,也愿意无怨无悔去探索⋯⋯”
  古先生的袖子放下来了,古先生的眼睛亮起来了,古先生的视线在课室里逡巡,要寻找那一双善于发现数学之美的眼睛。
  “秦玉儿?是哪个?”
  秦玉儿欲哭无泪地站起来:“先⋯⋯先生⋯⋯”
  我其实没那么喜欢数学啊呜呜呜呜呜!先生我如果说句实话,还能活下来么嘤嘤嘤嘤!
  古先生一锤定音:“不要紧!我总能带你开窍了!”
  秦玉儿:舒德音我和你势不两立!
  徐掌珠:我就喜欢你坑人没商量的样子!
  许瑷:说好了怼人带着我的!下次能不能把这些送人头的先养起来,借我练练手呀啊啊啊!
  舒德音在把许瑷和徐掌珠带坏的路上一路绝尘,许璐和许寻峪听着都是向往:竟然很有些快意恩仇的味道,怎么办!
  是的,许寻峪如今已经成为了姐妹私话的热心听众。
  他被方妈妈耽误太久了。大夫来看过后,说他的情况有些棘手。要想以后顺畅地开口交流,势必要花费很多工夫来教导的。
  许瑷出了个主意,若是摆出架势来教,一来容易累着孩子,二来未必有好的人选。她从小在人群中都是个倾听者,许多事情便是在潜移默化中习来的。
  许璐也觉着许寻峪一向和妈妈丫头们待在一块,也无人有耐心和本事教他。不如带在身边,多见见人反而是个好事情。
  从前说的那些不能见风、见人的禁忌,如今好生和大夫说了,大夫也道可以适当打破,看看后效:许寻峪不能见人的真相,便是方妈妈等人怕露了端倪,凡是人来见他,总想法子叫他病一病,何其可恶!
  许寻峪也喜爱和她们在一起。
  他从小没有母亲,本能对母爱很是渴望。这三个人呢,又是最疼惜他的时候,凡是见了他,都爱个不住。
  没有一丝敷衍的搂抱,没有半点作伪的微笑,没有掺假的宠爱,小孩子最能感受的便是世间的真善美了。
  因此无论在她们三个谁的怀里,他都是乖乖巧巧的。无论谁开口说话,他都睁着一双无辜的眼睛,百分百投入倾听。
  哎呦,这个可爱哟,舒德音都想捂住他的耳朵啦:“峪儿可千万莫和婶婶学呀!学坏了,你姑姑要骂婶婶的呀!”
  “胡说!我才不骂你呢!我算看清楚了,你就是个混不吝!便是我打了骂了,你想做什么还是要去做的。我何必自讨没趣呢!”
  舒德音朝许瑷吐吐舌头:“阿稳救命!二姐姐这般说,竟真是对我积怨颇深,阿稳快替我开解开解!”
  又得了许璐一个白眼。
  许家的兄弟姐妹们都是明白人。那许厚琦总想着,舒德音对峪儿有大恩,他也不知道如何回报,特特叫人捎信来:“三嫂有事但请吩咐,我决无推脱的。”
  曹妈妈私心里不禁就觉着,这府里无论是大少爷还是四少爷、五少爷,哪一个都比许厚璞合适做姑爷!
  老话儿怎么说的,丧母的长女和丧父的长子,无论如何都不是良配。在许厚璞身上可不就映证了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