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二章 姚家
作者:牧野少年      更新:2022-03-04 03:08      字数:3441
  那乔碧涛笑嘻嘻的,先说云鹿的山长牧弘。
  “牧弘当了女学的山长,也不知道要显得自己高明,还是怕士子们忘了他。连一个后宅女子进学,也能扯到治学之本上,实在哗众取宠了。”
  “是了!女子进学不过消遣交际,其实能学些什么?牧弘去女学,和发配也无异了。想是不甘心,要借这个事情邀名夺宠罢了。”
  乔碧涛冷笑道:“若不是云集也下场了,难道还有人在意这个破事?那舒德音算什么呢?国鼠孙女,侥幸嫁了许家,偏不安于室,”他笑看了舒灼华,“想必定远侯也后悔,当日不知哪里想不开,替孙子娶了这样的败家媳妇呢!”
  舒灼华也笑:“灼华也好奇呢!乔公子哪日若能见了定远侯,可要记得问一问他呀!”
  乔碧涛噎了噎,他这样的,也到不了定远侯跟前去呀。
  “灼华姑娘嘴上功夫倒是厉害!”
  都不是什么好鸟,一时都窃笑起来。
  舒灼华还是笑:“比不上乔公子。乔公子这指点江山的口才,比小女子不知能强到哪里去。”
  乔碧涛一时没听出什么来,但他有敏感的同窗已是偷笑了:这是在说乔碧涛生就一张妇人嘴呢!乔碧涛这气度做派,可不是妇人做派么!
  乔碧涛叫舒灼华不软不硬地刺了两番,索性不去攀扯上她,只道:“女子进学如何扯得上治学之本的争论呢?我听说云鹿这些时日议论诸多,倒有人发些荒唐无稽之言。说什么男子能抛头露面,女子如何就要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须知女子最是轻浮不过,叫她们在外面野了性子,把贤妻良母的根底都丢却了,大晋都叫她们败坏了。”
  舒灼华真要仰天长笑三声:既然如此看不起女子,觉着她们轻浮无用,那女子即便反了天去,也掀不起波浪来,怎么又说能把大晋败坏了?如此逻辑,可不是愚蠢无知么?
  那乔碧涛叫来的都是些趋奉他的,也没个人反驳他,只敷衍着听他高谈阔论。
  乔碧涛又道:“那几日我还劝我妹妹呢,说和几个交好的手帕交走动就是了,书院有什么去头呢!她便说了,总不能便将书院这般拱手让给舒二小姐那种人,那如何公平呢!我说也是,这舒二小姐真是个祸根子,什么治学之本的争论,便是她引出来的。一向都是风平浪静的,有什么好争的呢?现今的取士方法已是数百年了,难道还有什么不足?”
  接着,又说了许多寒门学子死读书不懂变通、迂腐不通政事之类的话;还说分科取士多么可笑,除了经义都是末节。读书人最是一通百通的,若能在经义一途大有见地,难道在实务明律上倒是蠢材了?难道几百年的科举竟把真正有才能之士给漏了?岂不是可笑呢!
  这些话肤浅无知的,但也是很大一部分人的心声。
  舒灼华回去想了想,又叫榆钱儿请了舅老爷留下的李叔来:“不知您可有什么人脉,能看看江南的风向?”
  江南士子占了大晋学子的半壁江山。从来江南一道的治学观念,是最能席卷整个大晋的。
  如今治学之本的争论是从京城里发散出去的,看京城其实不一定就能把握住脉动。到底江南文坛是个什么应对,很大程度上就关系着这一次论争的了局。
  舅老爷便是从南边来的,李叔自然能去把一把江南的脉搏:“某这便传信出去,只来回不便,恐怕消息不及时。”
  舒灼华笑道:“无妨,盯一盯那些大儒们,基本的动向也能看明白了。”
  难道不怕风向有变么?自然不怕的。
  许多大佬们,轻易不发表见解,一旦发表了,几乎便不怎么自相矛盾:大佬不要面子的么?承认了错误,便是跌下神坛了。
  因此,宁愿和全世界拧着也不改其志:文无第一武无第二的,只要我不说自己错了,即便天下说我错了,我只要不听,那就没人奈何得了我。
  这是冥顽不化还是“众人皆醉我独醒”?谁说得清?
  大朝会的时候,大家瞧着洪元帝还是岿然不动的样子,约摸着他在静观其变。
  可回了后宫,多年的夫妻,舒皇后的眼里,洪元帝是肉眼可见的焦灼了。
  “舅父递了折子进来,想见一见我。”
  他如今在舒皇后面前,从来都是自称“我”的,亲热如百姓家的夫妻。
  舒皇后便也做个寻常人家的妻子模样:“可是想陛下了?”
  洪元帝的外家,是邱阳姚家。姚羡农便是他极信重的表兄,许多人以为这是洪元帝器重外家的证明。
  但舒皇后知道,洪元帝是个极有诫心的人,他不会因着血缘关系便对一个人交托后背。姚羡农有今日,当真是因着人品才能样样经得起洪元帝的考验。
  当年先帝过世时,洪元帝只有八岁,云阳长公主十四岁。他们的嫡母仁孝皇后身体病弱,哀痛太过,没几日就跟着先帝去了。
  当时有许多谣言,说是顾命大臣为了把持朝政,将太后暗害了的。
  邱阳姚家就有人出来闹着要说法,其实也是离间洪元帝和朝臣关系,要拉拢他偏向外戚一头。
  那时舒万里的经营并不稳固,内忧外患的,真是心力交瘁。洪元帝叫几方的人拉扯着,唯一能全然信赖的人,只有一个云阳长公主。
  云阳长公主十四岁的女儿家啊,硬是斥退了外家的长辈。连外祖、外祖母和舅舅都得罪个遍,咬死了太后的死毫无可疑之处,咬死了对顾命大臣毫无疑虑。
  世人在孤立无援时,难免要偏信家族几分,因为深信血缘不会欺骗你。
  那时云阳长公主却对洪元帝道:“世人都可能欺骗咱们!可大臣们要欺骗你,他会守规矩;长辈们欺骗你,他不受拘束!如今你要选的,是你愿意上谁的当、受谁的骗!”
  这话真是能叫八岁小儿胆颤的。洪元帝被云阳长公主死死压着,最后站在了朝臣这边:朝臣们要压他,无非礼仪宗法道理,总要说出个是非曲直。外祖压他,光是一句“我生了你的母后”,便能叫他喘不过气来了。
  干什么事情不是一场豪赌呢?不过成王败寇罢了。
  洪元帝赌赢了。
  舒万里监朝那些年,替他做了挡箭牌,挡住了外家多少话头?等舒万里死了,洪元帝便能和外家重修旧好了:外家拿捏不了他,却能叫他驱策了。
  洪元帝说的舅舅,便是如今邱阳姚家的继承人:姚东年。姚家青年才俊如江如海,正是要削尖脑袋谋营生的时候,听到朝廷分科取士,怎么不着急呢!
  洪元帝笑着,道:“家大业大的,真是不尽的操心。”
  舒皇后便取笑他:“这天底下,还有谁的家业能有陛下的大呢?自然的,”她面上带了几分心疼,“也没有谁比陛下更操劳了。”
  说着,便上前替洪元帝捏起了肩膀,舒缓他为了江山家业而紧绷的身体与精神。
  洪元帝探手将舒皇后的手握了,在那手上摩挲着:“业大,可家⋯⋯实在小了。只我和姐姐两人,多么冷清呢。”
  舒皇后的手僵了一息,笑道:“陛下的意思,我明白了。这便去给陛下挑几个爱说爱笑的妹妹,叫这家热闹起来才好。”
  洪元帝闷笑,将她拉到膝上坐了:“姐姐是醋了?可不要醋,”他没让舒皇后分辩的玩笑话说出口,“我不过是想,若能和姐姐膝下有几个孩子,绕膝笑闹的,那才是别无所求呢。”
  舒皇后的身体都僵硬了,这次是真心实意地僵住了。
  洪元帝没注意到一般,将头在她颈侧靠了,也没计较那一瞬间的回避:“姐姐,给我生个太子。”
  不是皇子,是太子。
  舒皇后再努力也无法将身子放松下来。她只能用冰雪冻住般的手,抚了抚洪元帝的头:“好。”
  这一刻,真是盼着有千钧之力,将这颗头颅,生生捏碎了才好。
  姚东年进宫见外甥的时候,舒皇后将舅母也诏进宫来。
  舅母姓崔,是清阳崔家的女儿。崔家也是大姓,从前高门著姓显赫的时候,崔家的女儿,是连皇家宗室都求不到的。
  只是如今皇权鼎盛,崔家的清高便低调了许多。
  崔氏见了舒皇后便笑,拉着她道:“婆婆在家里还说,您年前病了一场,不知如何了。她老人家最放心不下您了,只想着来探一探您。但年纪大了,怕来了反叫您费心,只忍耐着。”
  舒皇后任她拉着,只道:“叫外祖母忧心了,是我的不是。如今已是大好了,外祖母也可放下怀抱。有舅母照应着,我们做小辈的,倒没心没肺再不必操心的。”
  崔氏叫舒皇后这般赞孝顺贤惠,怎么不高兴呢:“娘娘真是再和气不过了。怪道陛下敬重娘娘,只一心守着娘娘呢!”
  舒皇后抿抿嘴,十万分不好意思了:“我不过多愁多病身,如何当得陛下厚爱呢!我此番也和陛下求恳,这后宫冷清,陛下膝下也是寂寞。若能有人作伴,替陛下和我分忧,那才是陛下真心疼我呢!”
  崔氏瞧着她的神色:“娘娘这般贤惠,真是天下万民之福了。”
  舒皇后请崔氏坐了,亲手给她端了茶,叹道:“此事本是关系千秋万代的大事,我若是从前身子好些,本应早些替陛下操持的。如今提起来,陛下却不允了,我也是心焦。陛下最听外祖母和舅母的劝,舅母不若替我开解一番,也是为江山社稷积福了。”
  崔氏却是不解了,世上竟还有不好色的男子?洪元帝富有天下,要什么女子不成?怎么竟忍得住去拒绝?
  从前有舒万里压着,他只能专宠舒皇后。如今舒万里却是伏诛了,洪元帝还在顾忌什么呢?
  “却是我那不省心的侄女儿,闹着去进学,惹出了这许多事情。如今陛下忧心着学子,忧心着文争,其他的,怕是暂时顾不上了。”
  崔氏脸色微微变了:姚东年来找洪元帝,可不是为了文争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