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一章 美丽
作者:牧野少年      更新:2022-03-04 03:08      字数:3139
  许璐觉得好刺激哦!当家的人都走了,许瑷和舒德音又要进学,她就是许家的话事人了!
  一天天的,能有好几十拨人来投帖子,就想逮着许厚璋说一说那分科取士的利弊。
  门子一筐筐地往库里运帖子,表示你们的消息也太不灵通了,京城谁不知道侯爷带着全家迁祖坟走了?
  寒门士子们表示许厚璋太不厚道了!你要早说迁祖坟这事,就冲着你对咱们的友好,我们愿意陪你回祖籍!一路畅谈分科取士的美好未来,简直觉得人生都光明了呢!
  许韧和许厚璋打交道不多,但他从多年看热闹的经验说来,觉着这并非许厚璋的手笔:
  许厚璋的立场或许能和寒门学子站到一起,但许厚璋目前怕是没有这个高屋建瓴的格局,也未必有此等锐意改革的气魄。
  他简直能把许家的一切不同寻常的动静往舒德音身上去想:“舒二小姐大局观和冲劲是有的,但这么个大刀阔斧的举措,她想不出来。”
  世上是有天才的。许韧眼里,舒德音或许能进入到天才一流。但她欠缺许多经验和圆润,这是非时间不能赠与的。
  许山长摇头道:“必不是许家的孙媳妇想的,但想必,和她也有些干系——舒万里和他的两个儿子,谁都有可能谋划过这事。”
  许韧叹气:“可惜了。”
  也不说可惜什么,许山长也叹气:“下场了,怕就不得清静了。”
  云鹿和云集既然发起这次论争,就知道会掀起风波来:学子们和洪元帝彼此试探着,名门著姓虎视眈眈的,到底如何了局,谁都不知道。
  许韧就笑:“老头不正愁吗?长吁短叹说什么国朝不过百年,已是糟污腐朽。学子们锐气难当,正好能有些新气象。”
  只是会不会有人倒在路上,那就不好说了。
  “老头,你要想好退路啊!”
  能叫天下学子归心的也就那么几个人,老头在里边算一个。他们家向来不惹尘埃的,可一个为了收拢权力憋着劲儿的洪元帝,谁知道他会做出什么来呢?
  许山长没有说话,有些事,纵然无法明哲保身,纵然没有退路,也必须去做啊!
  舒灼华这些时日,也很听了恩客们议论治学之事。
  一开始舒德音在风口浪尖时,她倒没听到太多流言:毕竟明面上还是女子间的争斗,纵是红袖招的恩客们,也知道拿来嚼舌根十分没品——背地里试探定远侯那些小心思,看破不说破,谁不在看风向?
  等到云集和云鹿掀起治学之争了,舒灼华便每日都能听到风声了。男人们心怀天下可见一斑了:连到青楼里放松心情,都不忘讨论天下大势的。
  丹娘比舒灼华还气愤呢:“什么玩意儿!咱们妹子那么聪明的人儿,不去进学怎么成?偏整些幺蛾子出来,活似挡了谁投胎的路。我看着,定是那赵小姐长得丑、学习也不成,怕咱们妹子抢了她的风头,这才死拦着不叫在一个书院呢!”
  阿绿好想捂住丹娘那惹祸的嘴哟:“我的小姑奶奶!你说的那是什么人呢?人家是国公府嫡出的小姐。要叫人听去了,可没你的好果子吃!”
  这不是几个女子躲在闺房里说闲话么?怎么就能传到国公府耳朵里了?阿绿真是谨慎到叫人流泪了。
  “阿绿姐怕那许多做什么?我说的难道不对么?咱们妹子确实是极聪明的,不去进学,难道要锁在侯府里荒废了?我纵是皮肉生涯里打滚的人,也听过几句文章。伤仲永啊,小时了了大未必佳啊,这些可是有典故的。”
  舒灼华笑道:“丹娘姐姐说的是。德音小时资质极佳,只是贪玩惫懒,不是个上进的。家里长辈多少忧虑呢。如今她愿意费这个折腾,去便是了。只是要说人嫉妒她,我想来倒不至于。英国公家从前跟侯府关系应当是过得去的,如今发起难来,倒有些意味在里头。”
  阿绿姐便往里头想那些弯绕。
  丹娘才懒得想,领悟了就是领悟了,没领悟就问呗,有什么?
  “骄纵的大小姐争风吃醋的,难道也全看家里的关系么?”
  那岂不是活得累死了?不管干什么都束手束脚的。
  “那倒不是。其实后宅的天地只有那般大,看着惊心动魄的,其实很难真的影响到前朝去。也不是通家之好的家族间,夫人小辈们的关系便一派和睦的。”
  只是若有世仇的家族,那夫人小辈就肯定打死不相往来:“德音这事不同便在于,英国公府将它闹大了。小辈间的龃龉,长辈出手已是不妥;可英国公府的三奶奶,还发动了旁的夫人们,联合起来抵制了德音。闹得这么大,怎么就没有考虑过家族间的面上关系呢?定远侯才立了功回来,他能允了德音进学,大张旗鼓针对德音,岂不是在打定远侯的脸呢?”
  丹娘若有所思:“你们这些权贵重臣的生活,真是复杂。”
  不管什么小事后面,都可能有剪不断理还乱的弯弯绕绕。没个好脑子,还真的不适应投胎进这样的人家。
  阿绿叹气道:“人活着,就没有简单的。哪里没有弯弯绕绕呢!”
  别看她们靠皮肉吃饭,可难道就不费琢磨了?
  丹娘去拿捏那些犯贱的公子哥儿们,还需要费脑子东下个套子、西挖个坑呢!想舒舒服服活着,那就没有简单的事情。
  三人都想叹口气,相对看了,又笑。
  舒灼华诚心实意道:“若没有两位姐姐,我说不定连这样苦心孤诣的日子都不会有。”
  谁能想得到,在这种从前连听听都算脏了耳朵的地方,也能有这样的“真”和“善”呢?有句话说“仗义每多屠狗辈”,其实是有道理的。
  说来有趣。汉人的文明里,不管什么说法好似都能找到佐证。
  比如说,和这一句反着来的,便有“穷生奸计,富长良心”;或是什么“婊子无情、戏子无义”,都说市井下九流里没有真心善意。
  但做妓子的如何要有“情”呢?银货两讫的事情,你不能拿买肉的钱,偏要人饶上真心呀!人家把心剜出来捧上了,偏都不好好接着,那图什么呢?
  阿绿在红尘中打滚,见多了这种事情,她作为女子,其实还是同情女子的。因此对红袖招的女子虽也打骂,但其实并不算苛刻。
  此时得了舒灼华的感激,她便笑:“你们并非那说不通话给我惹麻烦的人,我何苦不拿你们当人呢!”她也不是变态呀!
  可世上不怀好意的人那许多,并不是个个事出有因。单单能看人的为难和眼泪,许多人就能觉着自己的人生值当了。
  这样的人舒灼华又遇上了。
  此人姓乔,名碧涛。正是那乔碧华的哥哥。那乔碧华同舒德音并不在一个班上,她在冬年梅班。
  乔碧华自个儿同成初秋一干人是极好的手帕交。
  不过乔夫人同赵三奶奶有七拐八绕的远亲关系,乔夫人喜欢奉承着赵家的夫人太太们——英国公烈火烹油的,正是洪元帝的嫡系。以后如何重用,那也是看得着的。
  于是赵语嫣罢课,乔夫人便让乔碧华也跟上了,步伐保持一致就是同盟嘛!
  后来事情闹大了,定远侯整了那一通,乔大人先怯了。回去就把乔夫人狠狠骂了一通,不许她再跟着胡闹,又把乔碧华也骂着回书院了。
  乔碧涛疼惜妹妹,只觉着妹妹简直是无妄之灾。他也不去怪自家父母趋奉权贵,只怪舒德音作怪。
  但舒德音如今是定远侯家的媳妇,他也不能找上去报复。那便迁怒到舒灼华身上,索性都是国鼠的孙女,生来就带了原罪的,最是下贱不过。
  他便请了自己的一干同窗,来寻舒灼华消遣。
  舒灼华来了,他先抬了抬眼皮:“面巾去了!”
  舒灼华垂眸道:“形容狰狞,恐怕污了公子的眼。还是戴着罢。”
  “爷们什么没有见过?还怕你一道疤?去了吧,我们都想见见京城明珠的真容。”
  其实他们以为美人爱惜容貌,毁了容貌去,那就如没穿衣物招摇过市,必然要羞耻不已。
  但他们不知道,舒灼华的容貌,是她自个儿划破了。她怕什么呢?你们不怕膈应了,难道她还怕膈应你们么?
  舒灼华便微笑着,将面巾去了,在众人目瞪口呆的注视中,到了乔碧涛跟前:“乔公子见到灼华真容,不知满意与否?”
  乔碧涛下意识避了避,不去看那道深刻的痕迹:“戴上!”
  舒灼华没有羞耻到无地自容,他这番做作还有什么趣味儿?看着这么个形容狰狞的女子在跟前,岂不是倒胃口么?
  舒灼华又是一笑,脸颊上的疤痕折出道纹路来,其实一看,或许有点像铺雪的山脊,有种触目惊心的冰冷和美丽在里头。
  但世人多肤浅平庸,见了伤疤,先就厌了,谁要去看那丑陋表象下禁锢的美丽呢?
  她戴上了面巾,再坐下来,乔碧涛们只记得那一瞬间的憎恶,连想象的空间都没有了,都是意兴阑珊的模样儿。
  于是,便将舒灼华丢在一边儿,说起了这次治学之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