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九章 故交
作者:牧野少年      更新:2022-03-04 03:08      字数:3383
  贾老板果然比舒德音心急。
  他以为舒德音会用上那匣子里的把柄,哪怕不写成话本子,只提供给定远侯,也能在京城掀起场雷阵雨。
  然而她一丝动静也无,贾老板就不淡定了:说好的会善用呢?多么好的机会啊!定远侯不是风雨飘摇吗?趁机除去几个政敌不好吗?
  他又通过莫秋来,给舒德音捎信,想和他面谈一回。
  舒德音直接回了句:“近来忙,抽不出空来。”
  笑话,阿停还没查出来贾老板的底细呢,她又稀里糊涂去见面,还不是继续被牵着鼻子糊弄?
  阿停回来也笑,道:“贾老板是急了。都派出来一个小厮,准备守在书院门口,大概想摸清您的行踪,来个不期而遇呢!”
  舒德音表示懵懂:这个贾老板到底是精是傻?怎么一出一出的,人设不太统一的样子呢?
  第二天贾老板当真来书院寻她,对看守的老苍头说“是舒德音父亲的旧交”。
  舒德音出来时,他挺着弥勒佛肚子笑:“小姐贵人事忙,某只好来书院打搅了。”
  舒德音没什么表情。
  阿停不动声色靠过来,在舒德音耳边说了句什么,她就笑了笑:“贾老板有话便说吧。如您所见,我确实贵人事忙的。”
  把“贵人”二字学着贾老板的口气加重了两分,不知是自嘲还是嘲人。
  贾老板也就附和地笑笑,直入正题:“小姐可是对匣子里的事迹有疑虑,都不敢用么?”
  “确实有疑虑的。我以为其中不乏一家之言,看似公允,或许偏见太过了。”
  这话又直白,又不客气。
  贾老板嘴角抽了抽,笑道:“小姐年纪小,想得多也是自然的。只是我与令尊相交数年,胡言先生所写的话本,褒贬时事的,多是从我这里得的故事。倒从未听过令尊这样的评价。”
  舒德音想,这个人第一回上来便说同父亲的交情,为的就是这样的情形吧:拎出舒恭之来,便可压得舒德音死死的。
  然而她将父亲和父亲所谓的故交分得极清楚:“这是何故,德音就不知了。总不能是贾老板您看我年纪小,糊弄了几分吧!”
  贾老板脸色变了,舒德音还是笑着:“我父亲是太傅之子、国子监的博士先生。原来要想一窥世事民情,还要借了您的眼目。只不知您那些眼目,这些时日窥探六部九卿,又探知了什么新鲜事呢?”
  贾老板这回脸色彻底黑了,弥勒佛的笑容再也挤不出来了:“定远侯替你盯着我?”
  定远侯有这么重视舒德音吗?连和自己这种不起眼的人接触,都要替她过滤?
  “怎会呢,”舒德音十分惊讶,“贾老板耳目遍布京城,难道不知我已靠江南舅家的嫁妆阔起来了,手里有的是银子和人么?”
  贾老板:⋯⋯
  舒德音转身要往书院里头走:“贾老板只把我当成小姑娘哄着是不成的。”
  那贾老板眼睁睁看着她的背影,纠结挣扎了一瞬,扬声道:“你敢不敢陪我去见一个人?”
  舒德音不由露了点笑意,转过头去时,又飞快地隐藏了:“带路便是。”
  却是带到了一家笔墨轩里,一个清隽的身影抬起头来,看不出年纪大,总不超过四十便是了。
  那人看了舒德音也是极熟悉的模样:“来啦?”
  舒德音觉得这些人真是极为自大的:“您怕也是我父亲的至交好友?不知如何称呼呢?”
  那人笑道:“你随意称呼就是。我以前说你父亲说的若是胡言,那我岂不是在乱语?你若是高兴,叫一句乱语先生,我也是喜欢的。”
  舒德音叹口气:“不知道乱语先生故弄玄虚,却是为的什么?”
  “大概,是为你父亲抱不平吧!”
  “请恕德音愚钝,竟不知您所言何意。”
  乱语先生引着舒德音往后院去,那贾老板就在半步后面跟着。正如阿停所说,如是观里怕还有位神秘的老板,贾老板不过是摆在外头的门面。
  “十八年前⋯⋯”
  他一说这个舒德音就笑了:“德音不是来听故事的。先生也不必编给我听了。”
  乱语先生也笑:“其实那时我在隔壁,阿贾一说那句‘免我倒毙在风雪之中’,我就想坏了。阿贾以为你是个孩子,竟脱了本子,露了真情⋯⋯其实阿贾那个故事也并非是骗你,不过那个春闱检举舞弊的人是我,阿贾是十三年前,进京遇劫,为令尊所救。”
  “你以为我在意么?”舒德音看着他,话语森冷,“你知道我父亲帮助过的寒门学子有多少么?你知道我祖母和母亲,每年施舍的善款有多少么?若是每个受过我家人恩惠的人,都到我面前来套交情,我实在接待不过来的。”
  这话是极不客气了,贾老板看她的眼光极不赞同:“我们本是好意⋯⋯”
  “究竟是什么样的好意,要你们如此鬼鬼祟祟,故弄玄虚呢?”
  那两个人都被她噎了一下。
  乱语先生道:“或许我行事有些迂回了。我不过是想试试,看你到底能不能接过你父亲的担子,又能不能替你父亲报仇!”
  “所以我要是个不成器的,就让贾老板控制着,替你们在京城掀动风雨;若是个警惕的,就由你出面,来提溜着我翻云覆雨?”
  乱语先生皱起眉:“何必以恶意揣测人呢?”
  舒德音摇摇头:“明人不做暗事。两位先生试探于我,实在有些令人不快;你们或许是真心对朝堂官员不满,存心要做些什么的,只是想用个十余岁的姑娘为你们打前阵,到底有些懦弱了,你们是看中了我,还是看中了我背后的定远侯呢?”
  贾老板就要上前说话,舒德音伸手制止了他:“你们若只看中了我父亲的遗孤,何不寻我姐姐说话?不过是觉得我姐姐如今的身份处境,对你们并无帮助;或许还觉得我姐姐聪慧睿智,你们不好掌控⋯⋯
  “乱语先生,你既然说十八年前揭发春闱舞弊的人是你,那么你曾有理想抱负。后来你如何了呢?是否再没有出仕机会了,所以你把自己当成世外高人,指点江山呢?”
  这回乱语先生是真的生气了:“小儿!你懂什么!我便是再不肯和这个黑暗的朝廷同流合污罢了!你小小年纪,也要带势利眼看人么?你以为我没有功名,便也没有资格去荡清世间污浊么!”
  “那便去荡清!站出来!叫世间人知道你的名字!贾老板说我父亲用话本子褒贬时弊。你错了!你以为我父亲是躲在胡言先生这个名头下,对这世间说些不敢冠名的酸腐之言么?他写话本,是放开怀抱!他对朝堂不满,对世道不满,从来都是堂堂正正畅所欲言,能对自己说的每一个字负责!
  “你们以为冒了我父亲的名字,我便要以为你们说的、要我做的,便是我父亲的志愿么?你们错了!我或许不曾知道我父亲的许多交际来往,但我知道我父亲是什么样的人!知道我父亲希望我做什么样的人!
  “看你们如此作为,无怪乎我父亲从来不曾提起你们!无怪乎他不曾真正将你们当做朋友!”
  那两位都是怒不可遏了:“你⋯⋯你既然如此想,当日为何要敷衍我们?”
  若不是以为舒德音会行动,他们拿着那个匣子,说不定也能做点什么,诱得定远侯出手。
  舒德音却是调皮地笑了:“不敷衍你们,我如何知道你们在同我捉什么迷藏?”
  那贾老板是真真正正被舒德音耍了:“那个匣子,你还来吧!”
  “送出去的礼物,怎么能收回去呢?里头的字条我都仔细看过了。虽然有许多有失偏颇的地方,但若能顺着线头捋下去,说不定会有意外发现呢!这一点,我倒是要谢谢你们的。”
  贾老板也是呆了:“你父亲最是纯善的人,怎会有你这样的女儿!”
  “大概是因为,我父亲从没见过你们的真面目吧!”
  舒德音走了好久了,那乱语先生颓然坐下了:“这步棋,也废了。”
  清河十分地想不通:“奴婢还是不明白,他们到底想要做什么。”
  这个阿停有发言权:“在南方有一种人,叫谋士。以前的谋士,是大人物身边的智囊,利用大人物的身份地位,来实现他们的理想抱负。
  “可如今的谋士,并没有那般高明。大多数是落第的士子,自以为怀才不遇,便对朝廷取才形式有所怨恨。索性再也不去科考了,只给人做智囊。
  “我家主⋯⋯咳咳,就是舅老爷,遇到一个这样的人。那人对朝廷颇有不满,因此在舅老爷跟前儿,总不着痕迹讲朝廷是非,倒希望舅老爷也跟着同仇敌忾才好。
  “舅老爷先还忍耐几分,后来不耐了,便说他最懦弱不过。跟从前那些太监佞臣有何区别呢?不过是自己怯了,要拿别人做枪使的。还当自己是什么超凡脱俗的世外高人呢!趴在人身上寄生的虫豸罢了!
  “这样的人,一件事百转千回的,总以为越复杂越显得能为。其实大道至简,无怪乎他们落榜不第,沦落成跳梁小丑了。”
  舒德音以为然。那乱语先生或许有几分心机,能查到那许多东西,也是有些能为的。
  只是他或许太爱惜自己了,要躲在重重帷幕后,扮演神秘的棋手。
  舒德音何必做他的棋子呢?
  这样的人,和他联手都没什么意趣:他自大得很,怕是以为只要能选对傀儡,就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怎么就不想想,认识了舒恭之这么多年(如果他说的是真的),怎么就没有操纵着舒恭之搅乱朝堂呢?
  其实就像定远侯说的,世界怎么就是围着你转的呢。
  他们迂回刺探千遍百遍,对朝廷的影响,也只会不痛不痒。或许还不如定远侯喝一顿酒,撒几回酒疯来得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