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四章 退学
作者:牧野少年      更新:2022-03-04 03:07      字数:3166
  既然舒德音要听最真的真相,那许绍诤便把知道的都说出来。
  但究竟里头舒万里有没有无辜,有几分无辜,她是真的没法说的。
  舒德音越听越是茫然:“那董培元是我大伯父的同年,这便能证明他是我祖父的党羽么?”
  舒友之的同年满大晋好么!
  许绍诤摇头:“不止如此。童定常查到的信息,像是董培元的赃款,很有可能流向了京城。也就是流向了你祖父的口袋。其实查贪赃枉法最清晰的线索,就是钱财的去向。所以童定常剑指你祖父,倒并非全无道理。”
  还是不对:“那我祖父去后,董培元如何了呢?”
  “还在杭州,当着他的知州。”
  “那童定常为何不追根究底?竟是擒到了贼王后,就把底下的小鬼给轻轻放过了么?”
  “这里头也有宗缘故。朝堂那时倒你祖父的动静,实在太大了。你姑父纵是武职,也能感受那种波涛汹涌的浪潮。其实朝堂也有声音,是怕闹大了动摇民心。
  “所以后来仓促定了你祖父的罪后,皇帝和老大人们都有个默契,那就是先把手抬一抬。底下先静一静,从长计议。”
  舒德音没有说话。究竟是怕闹大了不好收拾,还是一切都是欲加之罪,再往里深入,便要露出造作的痕迹来?
  许绍诤也知道她有自己的主见,并不多说,只道:“你姑父会继续留心这件事。你若是有需要,随时给他送信就是。”
  舒德音谢过了。许绍诤想了想,问:“你若是愿意,可以同我说一说,你到底想做什么吗?”
  舒德音真正想做的事情,纵然所有人心知肚明,她也不能宣之于口。
  但她不想敷衍许绍诤,于是只说眼前事:“我想知道那位贾老板他到底想做什么。当然,我也想知道,这个董培元到底是怎么回事。”
  许绍诤叹口气,道:“我知道你是个志气高的。我也无意拦你。但你须得记住了,你只是个十二三的小姑娘,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
  她说着又是一笑:“我倒想说你要是惹出祸来,大家尽力护着你。但你也知道的,有时候情势比人强。”
  “您放心,德音知道。”
  她回去后,又列了张表,把“贪赃”一事中涉及的人事都罗列出来。
  她的笔尖,在“大伯父”三个字上停留了许久。
  水淹三州的真凶,是大伯父九死一生去调查的,但最后,祖父却成了罪魁祸首;
  董培元卷进军备物资案被人起底,最后就理出一条线,说他是大伯父的同年,钱财输入了京城。于是,祖父又成了幕后主使。
  所以,事情的焦点,是着落在大伯父身上吗?
  清河帮她把稿纸焚掉时,也觉得一阵惊心动魄:祁年军指挥使,杭州知州,以后还有谁呢?少奶奶以后对上的就是这样的人吗?
  舒德音倒不知道清河想到了那么遥远的以后。其实她早就知道,舒家的案子不好翻。
  皇家里,老皇帝驾崩,新皇帝即位,尚且讲究个三年不改父道呢!难道洪元帝会如此轻易自己打脸,承认是戕害了舒万里么?
  想也知道不可能的。她舒德音今年不会对上洪元帝,明年不会对上洪元帝。五年、十年都不一定能对上洪元帝。
  她做的,无非是积累了筹码,到那一天时,能有一击之力罢了。
  这条路不好走,每天都能有新挑战。
  她第二天到书院时,发现有些不对劲。都已到了第一堂课的时间,但课室里,竟然少了整整五个女学生!
  她还问徐掌珠:“可是京城里谁家开宴,她们请假赴宴去了?”
  “不曾听说有这事。我倒担心是谁受了凉,过给了别人。”
  如今正是初春,生病的人确实多。但真的就到开学第二天就倒下了五名女生的地步么?
  舒德音有些怀疑,尤其是看到赵语嫣的座位空着,她心里那种异样就更强烈了。
  这种异样感或者说不详感,在教习经义的裴先生迈进课室时达到鼎峰。
  那裴先生看了舒德音一眼,带着点莫名的唏嘘意味,道:“舒德音,你现下去山长的书房,山长有事寻你。”
  舒德音和徐掌珠交换了一个目光,徐掌珠跟着站起来:“先生,我陪舒德音去吧?”
  “你坐着,”裴先生又看了一眼舒德音,这回带了点安抚,“山长夫人也在,你不必忧心。”
  舒德音便拍拍徐掌珠,小声道:“无妨的,我先去瞧瞧。”
  她在去山长书房的路上,把一早上的异常事情理了理:赵语嫣没来,和赵语嫣亲近的几个闺秀也没来;然后山长寻她,连师母也惊动了⋯⋯
  这么一理,究竟发生了什么就昭然若揭了。
  果然,她走到先生们的明理楼时,廊前是一个有些许眼熟的随从,正是包过。
  包过站在她的必经之路上,在她走过来时,快速道:“有几家人以退出书院做威胁,要赶你出去。”
  说完,他就快步拐过回廊,留下一个潇洒的背影。
  舒德音眯了眯眼,这个人,这个声音,为何这么熟悉?
  但来不及细想了,她深吸一口气,敲响了山长书房的门:“先生,舒德音前来请教。”
  牧弘的声音还带着一丝微怒:“进来吧!”
  舒德音进去,正对上几双审视的眼睛:赵家的三奶奶她是见过的,但其她几位,请恕她眼拙,一个都认不出来。
  认不出来自然不要去打招呼的,她只躬身给牧弘和师母行了礼:“先生,师母。”
  在书院里头,牧弘更喜欢学生们叫他先生,而不是他的职务——山长。
  牧弘朝她招招手,叫她到师母旁边去站着,道:“这几位是你同窗们家里的长辈,今日来是问一问我,怎能将一个已婚女子招进书院之中。”
  他也全没有一丝拐弯的,有一说一,倒让赵三奶奶有些赧然:“牧山长,实在不是来指摘您。只是家里的孩子们都是精心养出来的。送到书院来,是相信山长和先生们,能将孩子们教导成人。若这是个人人都能来的地方,那么大家闺秀们就不便来了。”
  牧弘和师母已同他们理论过一通,该说的都已说了。奈何这些高门贵妇们自恃身份,面上对山长极是尊敬,但其实不把他真当回事的。
  因此说了许多,全没叫她们转变了想法,反而是牧弘和师母都气得够呛。
  牧弘就看着舒德音道:“我曾应允了你,只要你能通过了考试,我便收你进学,其余事务,都有我来担着。今日找你来,是要对你说,”他长叹了口气,十分疲惫的样子,“我云鹿书院虽是女院,唯才是举的风气不如云集。但我私心想着,若是有才有德,我便要尽力做到有教无类。”
  赵三奶奶一众人的脸色都变了,尤其是赵三奶奶,她的脸皮子都耷拉了几分,显出了几分刻薄的老相。
  “⋯⋯因此,舒德音,无论是谁来同你说话,只要我牧弘没有说一句,云鹿不再接收你。那么你就能继续在云鹿待着,待到你自己不想待的时候为止。”
  舒德音仓促咬住了下唇,她在门外时想象过里头的场景,想象着她要怎么把人的话驳回去,把人的质疑怼回去。
  她唯独没有想象到的,是牧弘会站在她面前,挡住了所有的非难。
  师母也笑道:“正是呢!你先生早说了,世道对女子刻薄,已错待了他一个心爱的学生。他总要保住这一个。”
  在场的人,也只有他们师生三人明白,她说的第一个人是谁。
  赵三奶奶的面子彻底挂不住了:“牧山长这么说,竟是要冒天下之大不韪么?”
  牧弘都笑了:“冒天下之大不韪的意思,是说不顾天下人的反对,公然干罪大恶极的事情,”他一介文人,咬文嚼字都能气死人的,“赵三奶奶不如说一说,天下人怎么反对德音进学?而我不过收了一个学生,又怎么是罪大恶极?”
  舒德音觉得赵三奶奶很快就要和赵语嫣昨天一样,被华丽丽气哭了。但是赵三奶奶顽强地挺住了:“牧山长竟要为了她一人,赶走这许多女学生么?”
  舒德音要说话,师母捏了捏她的手,开口道:“赵三奶奶此言差矣。书院大门朝天,令千金进得,德音自然也进得。如今令千金要走,那是她的选择。并没有人要逼她的。”
  旁边有个贵妇人就道:“我们的孩子就是不能同国鼠的孙女在一处学习!没的带坏了好好的孩子!”
  舒德音真想把昨天怼赵语嫣的话搬出来再怼这贵妇人一次,奈何她的手被师母捏住了,不叫她说话:从辈分上来说,她到底是晚辈,和一群“长辈”对嘴,到底不好听。
  “乔夫人⋯⋯”牧弘唤了这么一声,舒德音的眼睛不由一闪,哪个“乔”?难道是工部乔大人的“乔”?
  “⋯⋯舒德音是舒万里的孙女不假。但这又能说明什么?这个世道,老子英雄儿好汉的例子都少了,我更没有听过祖父国鼠,孙女也做贼的论道,”他说着又是一笑,“我只知道,德音她日日和定远侯府的小姐们在一处,可定远侯却从未忧心过家教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