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九章 胡言
作者:牧野少年      更新:2022-03-04 03:07      字数:3354
  舒德音看了考卷,心里就有底了:这段时日的预习没有白费,经义上的题目她基本都能答得八九不离十。
  自然还有六艺考试,书院倒不要求学生个个全才的,六中取三,也是顾全绝大多数学生的意思。
  当然要有人学有余力,也能多选几门。但若是选了,就得保证能通过书院的各项测试,并不因为多选就放松了要求。因此真的愿意充分利用书院资源将六艺学个遍的,其实屈指可数。
  舒德音自知精力有限,一开始就决定了要老老实实只选三科。到底哪三科呢?她犯了难。
  乐首先被排除掉了。从前在余氏熏陶下,或许对这个有些兴趣。如今她却是个实用主义者了;
  书艺是她不曾懈怠的。要想精进,非要有良师指路不可。但那日她和牧弘夫妇见面,牧弘对馆阁体极有心得,师母又是簪花小楷的行家,两人对她的字体提了许多建议:说她如今缺的不是课堂上会教的技法,反是玄之又玄的境界了。他们说舒德音但有疑虑,同他们请教便是。因此书也排除了;
  数和御是必学的。数者,术也。乃思维能力养成的根本;至于御,舒德音有个很朴实的理论:此乃居家旅行逃生必备技能;
  如此就是在“礼”和“射”上头做选择。她一开始想选射艺。以她实用的眼光看,似乎“礼”是末节;且还有什么是她不曾和家中长辈学过的呢?
  后来定远侯问了她那个“世界是围绕什么转”的问题。她才真切地认识到,在当今世道,“礼”确实是一个根本性的存在。甚至可以说,整个王朝和社会的秩序,是由礼衍生出来的层级结构。
  一个很简单的例子:她囿于礼法中的孝道,不能对二太太当真赶尽杀绝;可即便定远侯没有滔天权势和雷霆手段,二太太也只能任定远侯决定命运。为何?她也要对定远侯尽孝。
  所以纵然是穷乡僻壤的赤贫老太太,她也能在那个四面透风的家中做儿儿子媳妇的命运主宰。
  这般考虑下来,礼也是必学的。那么似乎只能放弃射艺。
  秋年的进学考试不比春年。学生无论是经史还是六艺上头都已有了一定的积累。“数”和“礼”倒难不倒舒德音,关键就是一个“御”字。
  她特特又去求了定远侯,去了许家庄子的马场上,叫阿司教了些上马起步等的基本技能。
  其实御马一途,无它,一则心静。据说马可以感知到主人的心境,若是主人一心慌乱,唯恐坠马而死,不好意思,马它都知道你是个怂货;
  二则就是沟通。马是有灵性的动物,你和它沟通好了,它愿意听你的指挥了,其实万里长征就走了一半了。
  舒德音是从张老三和二太太的修罗场走出来的人,她还怕坠马死么?于是依着阿司神神叨叨的指引,又是喂马吃苹果又是和它谈心。
  清河在一旁就笑了:“您就当是燕王府那只小鹿!”
  舒德音也笑了,果然抚着这匹毛色发亮的白马,深情款款:“妹妹啊⋯⋯”
  阿司:“⋯⋯这是匹骟马⋯⋯”虽然阉割过了,但人家还是匹儿郎马好么!
  舒德音:“⋯⋯弟弟啊⋯⋯”
  叽叽咕咕谈了能有一盏茶的心,阿司都觉得自己是不是快把少奶奶玩坏了:“应该是成了。”
  她说成了,那就成了呗:“弟弟,我现在要上去啦,你乖乖地哦!”
  常年混迹在师兄弟中间而饱受腐蚀的阿司:“⋯⋯当着外人的面,可千万不能这么说啊!”
  舒德音还要多问一句为什么,阿司已老着一张脸赶她了:“快,骑上去啊!”
  板着脸装作什么都没有想的孙妈妈:⋯⋯这不是开往幼儿园的车。
  就这么的,在一片明显跑偏的氛围中,舒德音恶补了一番御马的技术。如今站在云鹿书院宽阔的马场上,她天真地信心十足:你可以的,舒德音!
  而阿司,呆呆看着眼前躁动不安的母马,内心晃过不详的预感:“少奶奶⋯⋯恐怕,要完。”
  “为何?不是连铁七师傅都说我的技术已过得去了吗?”
  但那是在骑骟马的基础上啊:“我看这匹马⋯⋯有发情的迹象啊!”
  舒德音的口水都呛在喉咙里,险没把她咳死:“啊?”发情是什么鬼!我为什么要听这个!
  阿司默了默,也觉得自己在舒德音面前什么都说,好像,是有点不太好:“这马现在怕是不太服管,您到底是新手,怕掌控不住。”
  舒德音看看那确实亢奋的母马,想了想,便去同那负责考核的先生说话:“⋯⋯是否可以更换一匹⋯⋯”
  那先生年约三十,脸色黝黑,胡须密布,显出了几分凶相:“就这几匹,哪有可供更换的?秋年入学的学生,连这么一匹马都驾驭不住,还学什么御马?”
  舒德音被他劈头盖脸一通训,还是执着地看着他:“若是学生考核不过,先生评判起来,怕也为难:到底是我骑术不精,还是坐骑桀骜⋯⋯”
  若是寻常,舒德音咬咬牙也并非不能将就。可她也知道,一味逞能的话,万一考核没过,自个儿的进学之路就有了波折。她何必呢?
  那先生似乎应付多了挑三拣四的贵女们,很是不耐:“书院的马冬天里送去草场了还没回来,我们就找云集借了这几匹,说了没得换就是没得换!”
  舒德音想了想,道:“那么,先生是否可以将母马今日的情形列入考量?酌情给学生评分?”
  “考核规则便是如此,我只照规则办事。”
  这里一番纠结,那头同来考试的女学生们都做好了准备,蓄势待发了。
  就有个圆脸的女子扬声道:“行便是行,不行便是不行。找那许多借口做什么!”
  当下还有几个附和的。沉默的那几个,要么低头看着马,要么也是隐隐不耐看着这里,只忍着不得罪未来的同窗罢了。
  舒德音想了想,便道:“那么,先生,等这几位同学考核完了,您再为学生挑选一匹单独考核,是否可行呢?学生也知是给先生增添了麻烦,但这个考试对学生至关重要,不得不慎重。”
  那先生皱着眉头看她,同她对视了半响,又远远看了眼分派给她的母马:“可。”
  舒德音喜上眉梢:“多谢先生!”
  于是她安安静静在一旁等着其她人考核完,同时忍受阿司尖酸的点评:“哎呀,看着温温柔柔的怎么对马儿如此粗暴⋯⋯哎呀,这一个拧身可是拧大发了⋯⋯哎呀⋯⋯”
  舒德音:“⋯⋯多谢你在我练习时口下留情。”
  “阿西说我要是敢对您冷嘲热讽,她就在我饭菜里下毒⋯⋯”
  “⋯⋯清河,回去提醒我感谢阿西⋯⋯”
  一轮考核完,贵女们各有表现,有的一脸喜色稳操胜券,有的已眼含热泪忧心忡忡。
  舒德音走上去,那圆脸女子朝她一笑:“这可是再拖赖不得了。”是说方才舒德音硬是要单独考核,是使了拖延战术呢!
  舒德音朝她呲牙一笑,径自到先生面前去,等着先生给她重新指派马匹。
  那圆脸女子讨了个没趣,冲着她背影道:“你真是个能为的,何必拿马匹说事呢?再跳脱的马,也辖制得住才是啊!”
  这么简单的激将法,舒德音都懒得和她呛了:就为了证明一点她心知没有的骑术,她就要用来之不易的进学机会冒险?
  一来她没那么愚蠢,二来她也没那么自大。
  于是规规矩矩地骑了一匹温温顺顺的骟马,一五一十地做完了考核的项目,不功不过地通过了考试。
  去还马匹给那先生的时候,先生冷不丁道:“开学时骑术课,你提前两盏茶过来。”
  “咦?”
  先生却什么都没说了。
  至此进学考试就都结束了。
  回侯府的路上,她和许瑷两个就开始换装啦!清河给舒德音男装打扮已是驾轻就熟的,再添了许瑷和阿司,扮做了四个嫩生生的少年儿郎。
  清河稳重,许瑷周全,觉着实在不像了:“不如就请阿司姐姐陪我们一道去?余下的都在马车上等着吧?”
  舒德音想想也是,又拿出蜜粉来,把脸都涂成了蜜色。咋一看上去,倒看不出这是几个娇滴滴的女儿家。
  阿司男装也是穿惯了的,对此全不同意:“少奶奶长得英气,倒没什么的。只是三小姐实在不像男子。”又乖巧又俏丽的,还带了个小梨涡,谁家的小哥长这样哦!
  于是又捣鼓着给添了几条疤痕,这才有点样子了。
  马车停在一个隐秘的巷子里,她们从巷子里出来,就被来来往往的人潮一冲。
  这地儿是中低端版的西园子。市井娱乐,茶楼酒肆,戏园勾栏,包罗万象的存在。
  舒德音和许瑷做的戏本子,便是叫莫秋来走了门路,送到这里来排演的。还真赚了点脂粉银子。
  她们这趟来,是莫秋来传信,说那戏园子的老板想见一见胡言先生:“⋯⋯说从前胡言先生在他那处留了东西,想交还回来。”
  莫秋来也是困惑,全不明白那老板是什么意思。
  倒是舒德音听了心里一跳,瞬间想到了她的父亲。当下便应了,无论如何她是要来见一见的。
  许瑷怎么肯叫她一个人来,索性是同进同出的,正好打掩护,便一起去了。
  两人其实都没来过这样的地方。舒德音倒是去过红袖招,可那地方和市井的勾栏全不可同日而语的。
  因此,两个人走在破烂的街道上,都有些心虚,不由自主挨得紧紧地,又往阿司的身边靠,给了阿司不少成就感。
  莫秋来已等在那叫“如是观”的戏园子。舒德音看了那招牌,眼睛便红了:这分明是“胡言先生”的字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