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七章 了局
作者:牧野少年      更新:2022-03-04 03:07      字数:3431
  “⋯⋯你那日来寻我,脱口说了个法子,”定远侯说的,是舒德音胡乱想的“找个太婆婆回来辖制婆婆”那宗主意,“我真是觉得,那是个绝好的主意。我虽不会照着你说的做,可这个思路多么好。别人把朝堂的事件整成姨太太的路数,可我看你在这桩后宅的事件里,却有朝堂的智慧。”
  在世俗礼法里,我必须将就一个“孝”名,动不得你;那我就找个礼法上能动你的人。
  “⋯⋯但你缩回去了。你不觉得这是个好法子,为何?你怕老夫为了这个娶妻,会耽误了别人的青春?会牺牲了我的清静?好棋往往就是这般废了的⋯⋯”
  将这些想明白了,舒德音觉着虽然不能马上做到了,但能得了这些一字千金的教诲,真真是受用无穷的。
  她又叫清河备了席面,这回是请了许玥和许厚璞姐弟。
  许玥眼底一片青黑,是夜夜难眠熬的;
  许厚璞想着若是离京,食肆总不能就此作罢了,尽快操持开张了,王家舅舅们也能站稳了脚跟。因此进学之外,日日为了食肆早出晚归。瞧着,也是憔悴不少。
  你瞧,苦难对一个人的雕琢,其实是能脱胎换骨的。
  三个人坐了,许家姐弟都不知道舒德音是要做什么。
  舒德音亲自给两人斟了酒,也不说什么敬酒的话,先自己喝了一杯。
  “大姐姐,三哥,我年纪小,到了府里你们一直都是用心待我的,我记得这个。”
  两人倒有些不自在,都觉得自己不曾善待她,给了她许多委屈。
  “我和二太太之间,她偏执,我桀骜,其实谁都不算全然无辜。我也知道这个。”她又喝了一杯。
  “闹到这一步,必须有个了局。大姐姐和三哥有多心煎,我并非不知。只是,二太太留在府里,恐怕是不成的。”她说着,又喝了一杯。
  许玥眼里一痛,许厚璞却没什么反应,似乎早就接受了这个结果。
  舒德音咽了发酸的果酒:“有一事,我未曾告知祖父。也一直犹疑要不要告诉你们。但今日我想好了,你们应当知道。”
  两人面面相觑,就见舒德音朝清河点点头,清河掀起门帘,放了一个人进来。
  那个人低着头,双手合十,宣了句佛号:“阿弥陀佛。”
  舒德音轻笑一声:“师太在我这里就不必作态了。和二太太谋划了什么,都说一说吧。”
  这个春夜,真是冷啊!许玥和许厚璞都觉得从骨头缝子里张开大口子,拼命吞吐着寒气。
  清心自然把一切都推到二太太的身上:是二太太坚持舒德音和许厚璞八字不合,会妨害了许厚璞;是二太太要她想法子磋磨死舒德音;是二太太想为许玥求一个成凰的命格,要清心祈福成全⋯⋯
  舒德音一直没说话,面无表情听着。到了最后,还是补了一句:“师太说的,也是她一面之辞。到底如何,可能还要听听二太太如何说。”
  其实还要听什么呢?二太太的种种行为,不是将这一切都落到实处了么?
  许玥算是明白了二太太那些突如其来的附和、迁就是怎么回事;明白她那些奇奇怪怪的嘱咐是怎么回事;明白了她空前的自信和狠劲是怎么回事。
  她突然扭过头,来不及捂住嘴巴,已是吐了出来。
  清河赶忙送上来痰盂,许玥全没了仪态,只本能地张嘴将肚腹吐了个干净。吐得再没有什么可以吐了,还干呕不止。
  舒德音的手蜷了蜷,到底没去为许玥顺顺背。
  许厚璞只死死盯着眼前的清心,将她看得腿一软跪下了,才呆滞地移开了视线——再追究她和娘是谁启发了谁,谁出的主意谁定的奸计,有什么意义呢?横竖是一拍即合,二太太心中养了魔鬼,才能叫人家引诱出来。
  许玥吐到后头都要虚脱了,才抬起一张白得透明的脸来,惶然望着许厚璞:“小三⋯⋯”
  许厚璞给她倒了杯热茶,送到她面前叫她喝了,又给她夹了锅子里几片小羊肉:“吃!”
  许玥如何吃得下:“小三⋯⋯”我们怎么办,怎么办⋯⋯
  “慌什么!像上回说的那般,你们两个留在京城,祖父自会照管你们,”他说你们的时候,也看了舒德音一眼,“我陪娘回去就是。”
  是啊,到底是他们的娘,再十恶不赦,也总不能就这样把她独个儿扔回老家。
  舒德音觉着,定远侯说的“取舍”那番话,纵是说给许厚璞听了,他的选择也会是一样的。因为他是许厚璞。
  舒德音也是舒德音啊!她内心轻叹,道:“三哥,你自然可以陪二太太回去。只是你要陪她在祖籍住多久呢?三年?五年?还是十年?”
  许厚璞想说无论多久,他总陪着娘,也看着娘就是了。但看着舒德音,又说不出话来。
  是了,那眼前的小姑娘呢?就三年、五年、十年、二十年地,让她独个儿待在这个侯府里,等着自己么?
  “三哥,我去同祖父说。便叫二太太去京郊的庄子里住吧。逢年过节的回来团圆,你和大姐姐随时能去瞧她。总⋯⋯比回祖籍强些。”
  但不能在府里了。又不能关起来,能拿她怎么办?说道理劝她回头是岸么?
  何曾想过这样的走向呢?离开的那个人不是自己,反而成了二太太。
  其实定远侯想好的处置便是这样的,什么回祖籍,不过是手段罢了。有了去祖籍做比较,上庄子“休养”,是不是就容易接受多了?
  二太太不得不走。她看明白了,定远侯站在舒德音那一边,铁了心要为舒德音讨“公道”。
  她还能怎么闹呢?定远侯怕这个么?
  只要叫一群经年的婆子来,难道制不服二太太?到时把她一关,院子也能封住了,从此不见天日。两个孩子的前程,彻底不想要了。
  所以她走了,她相信她总有一日能回来。
  她拉着许玥姐弟把丧门星的老话颠来倒去说了几十遍,叮嘱许厚璞万万把心守住了——徐徐图之,总能摆脱舒德音的;
  她又拉着许玥,悄悄把成凰的命格说了,叫她从此要自己谋划了。要多讨好着定远侯,有了定远侯的支持,有了老天给的命格,二房的苦尽甘来指日可待。
  她说其实她想去同定远侯说说的,若是定远侯知道这桩大事,说不得就变了主意,不针对二房了。
  可是一来定远侯不见她;二来大房和三房如今死死盯着,她怕走漏了风声,反而有变故。
  所以她隐忍了,她把这个艰巨的使命交给许玥,她等着女儿一飞冲天时,把她拉出火坑。
  许厚璞和许玥都是近乎木然地听着二太太莫名亢奋的嘱咐,不答应,不拒绝,不搭腔。
  二太太便以为他们听进去了。
  她坐着马车出侯府的时候,掀开帘子死死望着侯府越来越小的影子——她从前只是个远房表妹,只身入府,无一丝助力。
  可她成了京城最耀眼的许绍诚的妻子,侯府的二太太。
  她如今有一对亲儿女。他们会帮着她,重新走回这个地方,甚至走到更远的地方。
  舒德音也好,定远侯也好,许家大房和三房也好,他们欠她的,迟早会一一还回来。
  谁都不知她这番雄心壮志,其实就算知道了,除了许玥姐弟,还有谁在意呢?
  舒德音有些茫然:这就把二太太给“解决”了?
  她感觉前期和二太太的你来我往,都是些花架子似的比划,自以为打得认真呢!结果定远侯出场,手指头随便伸一伸,二太太就倒了。
  她在小花鹿跟前嘟囔的那些话都是真的,她对能决定他人命运的这种权力和能力,本能地畏惧。
  她就像一片落叶,投入了水面之上。而这水,涌动着暗流,搅弄出旋涡,带着她往不知底细的深渊去。
  她要跳出这旋涡么?纵使能够,也不愿意的。她盼着自己这片无足轻重的叶子,入了那深渊,便化作息壤,打一回硬仗。
  阿司继被铁五打败后,不信邪,又去宣战了两回,次次铩羽而归。
  她越挫越勇,还要去找铁五切磋,被曹妈妈强制叫停了:“你是姑奶奶身边的丫头,总往护卫身边绕,岂不是落人口舌?”
  阿司连声叹气:“在南边哪有这许多条条框框。”他们男男女女地喂招都是寻常的。
  舒德音倒不在意这些,可曹妈妈都说了,她当然不可能反去鼓励阿司一通。只得同情看了她,又去关怀芳心破碎的清河。
  “你是怎么了?心中有什么事你同我说,我总尽力给你想法子就是了。”
  清河摇摇头,打迭起精神:“奴婢没事。少奶奶,您这就快去考试入书院了,奴婢比着三小姐的衣裳,多给您做几套书院服。”
  舒德音忙把她拉回来:“好清河姐姐,我正心乱着呢。你就当陪我说说话。”
  她一副没了精气神的模样儿,说“没事”也总要有人信啊!
  清河恹恹地坐了,又努力提起兴趣:“少奶奶想叫奴婢陪您说什么?”
  “我想想⋯⋯”舒德音瞅着清河的神色,摸摸下巴,“那说说铁七师傅吧!”
  清河“腾”地跳起来,脸色爆红,结结巴巴:“他⋯⋯他有什么可说的!奴婢,奴婢觉得⋯⋯说他不好,真的,少奶奶,不好。”
  舒德音从未见清河这般失态过,又是新鲜又是奇怪:这以前提起铁七,她也不这样啊!
  清河那个心哟,这里头的故事真是太一言难尽了:撞见了两回“三七基情”,她基本上已经不能直视铁字辈的任何一个人了。
  作为一名清纯的少女,她经历了情感和观念的巨大震荡:我好像喜欢人了——我喜欢的人好像没有喜欢我——我喜欢的人,他⋯⋯居然喜欢⋯⋯
  可怜的孩子哦!这样的打击和谁说去?面对少奶奶那张稚嫩的脸,打死她也张不开口啊!
  她于是强势拒绝了和舒德音的“闺中密话”,踏着不稳的小碎步,跑了,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