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六章 取舍
作者:牧野少年      更新:2022-03-04 03:07      字数:3109
  第二日定远侯出门应酬,她没能去找他。
  倒是铁七递了信来,说自己轮休啦!少奶奶说好的那顿饭,是时候兑现啦!
  舒德音扶额笑了一息,丢了手里的笔,道:“那是要好好犒劳咱们铁七师傅一回。”
  清河表示替铁七难为情:“⋯⋯还自己写了菜单子⋯⋯”
  舒德音笑嘻嘻的,这会儿想起曹妈妈说的清河“动芳心”迹象,又着意看了清河一眼,似乎有点摸着边了:那带着笑的嫌弃,那下意识的“自己人”即视感⋯⋯
  她就指着清河道:“我懒得理了,都交托给你。你盯着做两桌席面,一桌请了在府里的铁七师傅、铁三师傅和十二师傅;另一桌先留着,等铁五师傅和铁六师傅跟着侯爷回来了,再送过去。”
  如今铁七不再是她的护卫了,请了铁七进内宅来吃未免有些不合适。
  她想了想,道:“就送到听雨楼去,请⋯⋯”她咬了咬下唇,“请莫叔进来,替我陪一陪。”
  清河定住了身子,道:“不若奴婢先去看看三少爷在不在府里⋯⋯”
  “不必了,就这样吧!”
  清河对“就这样吧”真心过敏:“可是⋯⋯”少奶奶请客,陪客的人选却跳过了三少爷,这⋯⋯
  “无事。我自己也同三哥说过的。我在内宅的事情,我会自己看着处理的,无需劳烦他。”
  清河耷拉着脑袋出去,就去找孙妈妈把事情说了:“⋯⋯三少爷若知道了⋯⋯”
  孙妈妈叹口气:“先这样吧⋯⋯”
  清河简直哀怨地看着孙妈妈:“您别说‘这样吧’这几个字,我听了全身哆嗦!”
  孙妈妈笑骂她一声贫嘴,还是吩咐她赶紧让波心给莫秋来送信去。
  几“铁”都没觉着莫秋来是个哑巴就招待不好,推杯换盏吃得十分尽兴。
  铁七还嘚瑟呢,这个菜也是从前吃过的,那碗汤也是舒德音请他喝过的,总之就是很有优越感了。
  铁十二重伤未愈喝不得酒,看了哥哥们一杯又一杯的很是嫉妒。
  嫉妒使人面目全非:“可惜七哥以后不用回三少奶奶身边去了。不然时常就有此等口福。”
  铁七还在舒德音身边护卫时,三不五时为了自个儿的脑残自卑,动不动就想离家出走重回铁三怀抱。如今真的再不用给舒德音效力了,还是会有点失落的,总觉得会因此错过什么。
  到底会错过什么呢?笑话,铁三再智比孔明,也不能替他把这个想明白喽!
  铁七带着这点膈应人的失落感,受到了十二的会心一击:“十二啊,哥哥劝你善良。”
  铁三瞧不得铁七那副死样子,也严肃批评罪魁祸首十二:“十二啊,你做个人吧!”
  莫秋来快要被他们笑死了:原来侯爷的暗卫都是这么幽默风趣的么!侯爷一定是个特别好的主子吧!
  三、七、十二:你是不是有什么误会?高压使人抑郁,抑郁导致变异,变异催生了变态,而变态的最终形式⋯⋯是人性的扭曲,更是道德的沦丧!
  于是三个沦丧了的人风卷残云把整桌席面扫荡一空,铁七更是华丽丽吃醉了酒。
  他捏着铁三的肩膀,拍着铁三宽厚的胸膛,简直痛心疾首:“你到底为什么要去成亲!被你抛下你知道我有多难熬吗?娶媳妇有那么好么?你说!你媳妇好还是我好!你说⋯⋯”
  他半个身子挂在铁三脖子上,揪着铁三的衣领问个不休。
  铁三:我媳妇儿最好!比你个糙老爷们好一千倍一万倍!
  十二:哥哥们感情真好!我也想和他们这么好!(努力寻求出镜机会的铁五和铁六捂住了十二的嘴巴:不!你不想!)
  莫秋来:总有哪里不太对劲的样子。
  来送醒酒汤的清河,觉得自己上回一定是误会了的清河,重拾了对铁七“直男”信念的清河,手中的托盘砰然落地。
  她的手慢慢捂住了嘴巴,眼睛瞪得浑圆。她在铁三、铁七、十二以及莫秋来投注的视线中,红着脸庞,声音发颤:“我⋯⋯我什么都没有看到⋯⋯什么⋯⋯都没有看到!”
  咔嚓嚓,那是初恋复活后再次夭折的声音;哗啦啦,那是芳心碎了一地后被修补好又碎成渣渣的声音。
  清河带着无限凌乱的心情,带着破碎的三观,带着再也不会爱了的觉悟,又一次落荒而逃。
  舒德音不知道这事奇诡莫测的走向。
  等她再次找到机会去见定远侯时,定远侯抬起眼皮子看了她一眼:“听说你把铁七几个灌醉了?”
  舒德音:喵喵喵?我是无辜哒!
  定远侯也没兴师问罪的意思,只有点意外。借个暗卫给舒德音,这才多久,铁七就被她纵得没个人样了,实在有点惊奇。
  “我的人在西岐折损了大半,离不得铁七。你身边多了那几个丫头,应是够用了。”
  舒德音忙道:“尽够了。铁七师傅大有能为的,单单护卫了孙媳,实在是大材小用了。孙媳还未多谢祖父的用心。”
  定远侯挥挥手,等她说下去。
  “⋯⋯我虽没有想明白世界是围绕着什么转的,但我想,世界不是围着我转的⋯⋯”
  她偷眼去看定远侯的表情,嗯,定远侯面无表情。
  “⋯⋯我年纪小,唯恐自己有什么没有想周到了。明明讨厌二太太,可总觉得打鼠不能伤了玉瓶儿⋯⋯”
  暗处还处于宿醉余韵中的铁七:嗬!这是敢于直言二太太是只“鼠”了么?用词引起极度舒适⋯⋯
  “⋯⋯想保住自己不受伤害;又想不让三哥为难;还想不叫大姐姐伤心;当然也想保住了侯府的体面⋯⋯世上安能有两全法,我也不是那大罗金仙⋯⋯”说着说着,有点哑然失笑,她引用的全是燕王府里那小厮的原话,“处处都要做个好人,小事或能周全了,其实格局眼界反而窄了,只瞧见自己⋯⋯”
  她抬起头看着定远侯,看着他隐隐扬起的嘴角:“我又是谁呢?竟以为他人的命运是我来决定的么?他人的情感若没有我守护,便要受伤害么⋯⋯”
  她从前是太谨小慎微了,所以那么累。所以怎么都不对。
  世界不是围着她舒德音转的。
  所以不是她想周全就能周全的。有些冲突在所难免,有些取舍势在必行。如果凡事瞻前顾后,唯恐顾此失彼,那并不能面面俱到,只会寸步难行、自相矛盾。
  定远侯这下子笑了起来:“是了,你就是个凡人罢了,你有自己的私心欲望,有自己的立场原则。世事繁杂,要是着眼每个细处你就寻不到破局的路。纵观全局,择取最要紧的,去拿就是。”
  他看舒德音听得认真,就多说了几句:“你若在战场上,便明白我的意思。主将排兵布阵,看的是大局的得失。如果他把每一个兵丁的命,都背在肩膀上,你以为会是什么结局呢?”
  舒德音突然想起了许绍诚的死,她脱口而出:“会全军覆没⋯⋯”
  “是了。做主将,从来不想看到任何一个士兵死在战场上。可若是想不明白战争必得有人死亡,那主将就带不了兵。反要为了这点仁慈,拖累了成千上万条的性命。”
  舒万里难道不知,压住了西北军不叫他们动阿布离,便是让那商队二百零七人死不瞑目?
  洪元帝难道不知,杀了一个舒万里,满朝聪明人都将警惕三分、察觉到他收拢权力的野心?
  许绍谨难道不知,他将计就计叫云起去守开物关以麻痹敌人、从后包抄,这中间必会有无辜守军死在云起和阿谷穷手下?
  定远侯难道不知,处置一个二太太,许玥和许厚璞说不得就要怨恨他,从此祖孙反目、至亲离心?
  他们都知道。但知道,还要硬着头皮去做。因为世间再无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你若囿于求全责备,那也只能止步于此,前程有限,”他对着一个小姑娘说前程,谁都没觉着违和,“玥儿若想不明白其中的是非曲折,怨怼便是了,自苦的是她自己;小三若迁怒于你,那是他不配做你的夫郎。不是今天,也终有一日会在你的光芒之下,失了本心。”
  舒德音下意识还是替许厚璞辩了一句:“三哥不会的。”三哥有自己的锋芒。
  定远侯没有接她的话:“⋯⋯你还想委屈自己搬出去么?搬出去了,就没人教你这些了。”
  舒德音好几日都在思索定远侯的话。
  “良善是不能丢的。可对人人善良,便是对人人残忍。譬如处处留情的人,难道不是最无情的么,”他想了想,觉着自己一大把年纪,在小姑娘跟前举这个例子,也有些不合适,“譬如你对刘乘歆,便是合适的。你若是多想一遭他在西北一事是不是无辜,多想一回他在钟太太的事上有没有参与,再君子一回,所有的事情就做不成了。你为什么没有想那么多呢?”
  舒德音有些心虚,她也想过的,所以觉得自己十分小人,已是个十足的恶人了。她对钟太太毫不留情,心里难道没有过自我审判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