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二章 杀心
作者:牧野少年      更新:2022-03-04 03:07      字数:3524
  “臣的身体自己知道,于西北已再无益处。实在是怕陛下再为西北焦心,刀剑便抬高了一寸,没有将阿布满赶尽杀绝。他生,是天意;他死,也是天意,”定远侯说着,俯身拜倒,“臣知遭遇敌将,断没有放虎归山的道理。然则臣之私心妄想,皆是为了陛下。在朝堂上说来,怕也是无人能信的⋯⋯”
  洪元帝也是沉默,是啊,谁会相信呢?即便定远侯真这么打算的,也不应当说,说出来就是个笑话。
  “臣代守边疆,如此大事,实不应一人独断。陛下若觉不妥,臣愿领罪,这便潜入西岐,总要想法子把阿布满的人头带回来就是。”
  洪元帝都要气笑了:“侯爷这般,莫不是来消遣朕了?”还潜入西岐刺杀阿布满呢,你怎么不把西岐王给做掉呢?
  定远侯是极真诚的:“陛下有命,上天入地,臣自然万死不辞的。”
  洪元帝笑了笑,细细想了这事,道:“朕知道了。你这想头,也不用别处说去。”
  那是自然的:“是。”
  “侯爷身上有伤,好好歇着,外头的琐事,就不必过多理会。人言可畏,连朕都时时叫他们编排个不成样子,随他去罢!您养好了身子,朕把西北再交给了您,那才放心。”
  定远侯又是一个躬身,领受了圣恩。
  定远侯在外头搞事情搞得差不多了,总算有余暇料理家里的不肖子孙。
  他其实已想好了处置二太太的方法,不过在此之前,他还是把舒德音叫到了书房,郑重问了她的意思。
  舒德音也很郑重回答了:“⋯⋯孙媳知道,您的身份摆在这里,其实不好插手二房的事务;孙媳和三哥、大姐姐头顶一个‘孝’字,再‘忤逆’也是有限⋯⋯因此孙媳是想避出去。”
  定远侯多年的精怪了,就问:“你想出去,躲你婆婆怕是占了两分;余下八分,是想图个无拘无束吧?”
  舒德音被识破了,也是红了脸:“祖父⋯⋯”
  定远侯抬抬手:“进学可以,住出去不成。我娶个孙媳妇进来,能给的自在也好,庇护也好,我总不会吝啬。但你出了这个府,还是我许家的媳妇么?没有这个道理。我许家也要成了满城的笑柄。”
  舒德音叹口气,不敢多纠缠:“是。”
  定远侯反来了兴致。他敲了敲桌子:“那你替我出出主意,在你不出府的前提下,怎么把这事给解决了?”
  舒德音眼珠子滴溜溜转,灵光一闪,就有个法子钻进她脑海里。
  她都被这个思路吓了一跳,甩了甩头,硬是没甩开,偷眼看了定远侯,哪里敢说呢?视线又移开了。
  定远侯捕捉到了这道视线:“有想法就说!”
  舒德音骇笑:“孙媳还没想到,什么都没想到。”
  定远侯敲桌子的手势停了停,不怒自威:“不老实么?”
  舒德音只得硬着头皮,道:“孙媳就突然想到了,这府里也没个能正儿八经管束二太太的人,若是有这么个人⋯⋯”她低着头,声音越说越小,“⋯⋯那二太太就有人辖制了。”
  定远侯没明白她的意思:“你是说你大伯娘?”
  舒德音就像模像样地叹气:“要是有位⋯⋯祖母⋯⋯”
  把“祖母”二字放得极轻,可定远侯什么听力,听到耳里简直是个暴击。
  暗处的铁七:三少奶奶,您的思路,我很欣赏。
  舒德音话说出口,也觉得太不像话了,太不成样子了:“祖父!我⋯⋯孙媳⋯⋯”
  她的脸垮了下来:好了,这下定远侯也知道她是个小人了。劝婆家的祖父寻找第二春什么的,指望来个太婆婆来辖制婆婆什么的,简直!简直令人发指地无耻啊!
  无耻的舒德音:呜呜呜呜,我也不知道怎么就开了这个脑洞,祖父您千万不要听我胡言乱语啊!
  定远侯:这都是什么破孩子?不能要了!老脸止不住发红,这是肿么回事!
  舒德音好害怕就因为她一个发散思维,某个女子就成了二房婆媳斗法的牺牲品,那她真是万死莫赎了。
  “祖父⋯⋯您,您真的不要听我胡说啊!千万不要娶个祖母回来⋯⋯不,不是⋯⋯您当然可以娶祖母啦!那一定是您喜欢她,她也喜欢您,娶回来和和美美过日子。不然的话,千万不要娶啊⋯⋯当然,如果⋯⋯”
  她已经脑子一片空白,开始了真正的胡言乱语:快来个人,捂住我的嘴!我控制不住我寄几⋯⋯
  铁七:从前以为自己算个勇士。如今才知道,三少奶奶这样的,才是从骨子里就很勇敢的少年⋯⋯
  定远侯:“⋯⋯你快别说话了!我眼睛疼!”
  舒德音泫然欲泣地闭了嘴,自己是肿么了呜呜呜,肿么就放飞自我了呜呜呜,我明明很成熟稳重的呜呜呜⋯⋯
  定远侯调整了凌乱的心情,看着小女孩生无可恋的脸,心头一软:“你从前在舒老贼面前,就是这般么?”
  舒德音愣住了,是啊,她从前在祖父面前,是最没规矩鬼灵精的。在定远侯面前,竟把他和祖父混淆了么?
  她一瞬间有些恍惚,定远侯却笑了:“傻丫头,我也是你祖父了。”
  她跟着笑了笑,郑重道:“请祖父教我,您要如何处理二房的争端呢?”
  定远侯演示了一番什么是真正的一招制敌,什么是真正的一劳永逸,什么是真正的技术压制。
  他带着满府的人,吃了一顿团圆饭。
  二太太原还拿乔不来的,定远侯丢了句话:“随她,事后也不要找我就是。”
  二太太就百爪挠心,实在不知道定远侯憋了什么大招。唯恐二房会吃亏,还是带着情绪来了。
  来了谁也不理,饭也不好好吃,摔摔打打的,也不知道是给谁脸色看。
  大家都习惯了的,都没有理她。也就是三夫人笑着劝了两句,被她没好气地怼了回去,也不说话了。
  舒德音看着“下线中”的二太太,想着一会儿怕还有得闹呢!现在也就是热场子罢了,只是不知道,定远侯到底要怎么做。
  等吃了饭,定远侯就把大伙儿留下来坐了,道:“许家在京城煊赫了数十年,其实庞然大物,反而最容易轰然倒塌。到今日,想必你们也有些了悟。”
  众人都是心有戚戚,许绍谦道:“还请父亲教我们,往后要如何行事。”
  “一奋发图强;二立身持正;三嘛,”定远侯沉声道,“无非是齐心协力罢了。”
  明白的人都知道,这是要发作了。都偷眼看向二太太。
  许厚璞和许玥下意识对视一眼,心里上紧了弦。
  二太太呢,她隐隐也能感觉到这是针对自己的。可她不怕,她怕什么!她⋯⋯
  定远侯压根就不提二太太和舒德音这桩事,他犯不着婆婆妈妈论个公道出来:“我想迁祖坟。”
  咦咦咦?这是什么走向?所有人都面面相觑,不知道话题怎么就跳到这件事上。
  “⋯⋯从前你们祖父在世时,家国心愿未了,一直没能落叶归根。这也是我的一桩心事。这回从西北回来,我也想了,几代人扎根京城,其实全忘了我们的来处。以后到地下了,我怕没脸见列祖列宗们⋯⋯
  “我如今赋闲在家,正有大把的时间。索性就把你们祖父母,”他主要是对儿子和儿媳们说的,“你们母亲,还有⋯⋯老二,都迁回祖籍去。在那里置点产业,修个家祠,许家的列祖列宗能跟着受用些香火;咱家也算留了条退路⋯⋯”
  这是家族的大事,儿孙辈在里头全无置喙的余地。因此大家只能听着。
  倒是二太太,听到他提起了许绍诚,张了张嘴,又不知道要说什么来。反对?赞成?她一时想不清。
  定远侯也没给她时间去慢慢想:“⋯⋯既然迁回去了,总要有人照管香火。许家只有三房人⋯⋯”
  二太太脑子转得很慢,但她直觉从头皮到脚底,一点点凉了起来,有种极不详的预感升腾起来。
  “⋯⋯长房是承继爵位的,不能离了京城;三房如今镇守西北,也脱不开身⋯⋯”
  二太太简直听不到他说完,头发都要炸开了:“我不同意!”
  “⋯⋯只剩了二房,便分出这一支来,回祖籍去,照管香火。”
  二太太腾地站起来,眼神瘆人:“我不同意!侯爷!偏心不能太过了!”
  定远侯看都不看他一眼,只看许厚璞:“小三,你怎么说?”
  许厚璞咬着牙,腮帮子急速跳动着。他是想去西北的,想去父亲抛洒热血的地方,做能叫父亲骄傲的儿子。但是⋯⋯
  他低头道:“孙儿听祖父安排。”
  二太太冲了过来,把他往身后一拉,护着他与全世界为敌的样子:“我不同意!侯爷,您究竟为什么如此对我们!二爷若是活着,您对得起二爷么!”
  许厚璞去拉二太太的手有千钧重:“娘,别说了。祖父的考量没错⋯⋯”
  许玥不知不觉间就流了泪:“娘⋯⋯”
  二太太转身想打许厚璞一巴掌,骂他一句不争气。
  手高高抬起来,又放下了,一双血红的眸子瞪向舒德音:“是为了这个丧门星是不是?就为了这个丧门星,你要把我二房的孤儿寡母赶出去,你⋯⋯”已是恨得连个“您”字都不喊了。
  许玥听了这一句,泛灰的眼神就往舒德音的方向扫过来,一瞬间无尽的求恳:这个娘,她再不像话,再叫我绝望,她也是我的娘啊。
  舒德音被她的目光看得低下头去。
  定远侯的心理不如舒德音脆弱,他打定主意的事情,便不会因着二太太的闹腾动摇。
  他慢条斯理道:“你们若不想回去,那也是可以的。”
  二太太的哭闹声戛然而止,她和许玥都是充满希望地看着定远侯,等他一个宣判。
  “你们若不回去呢,我就去祖籍找个女子,写到老二名下;再替她过继一个儿子,在老二灵位前尽孝便是。”
  二太太这回连脑子都转不动了,眼珠子凝成一颗无神的珠子,整个人成了泥塑木胎一般。
  余下众人皆惊。定远侯的做法,是强行给二房加一个继承人进来,再分作两支!许绍诚生前独爱二太太,可死了,却叫定远侯塞了一个平妻!
  什么叫杀人杀心呢?这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