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章 宿命
作者:牧野少年      更新:2022-03-04 03:07      字数:3082
  闹到半夜,舒德音回了湘仪院,又赶紧对清河道:“遣个婆子,去给铁七并几位师傅送些宵夜去。同铁七师傅说,等他得空了,送个信来,我请他吃酒。”
  清河笑应了,转身忙着去了。
  曹妈妈看着她的背影,嘴角弯弯对舒德音道:“这丫头正当年,怕是动春心了。”
  舒德音:“???您说清河么?动什么心?不是,对谁动?”
  曹妈妈忍俊不禁,姑奶奶年纪小,对这桩事全然不敏感啊:“自然是那位铁师傅了。”
  舒德音第二日起来,着意观察了清河许久。怎么都没看出她动春心的迹象,倒把清河看得心慌慌的。
  “少奶奶,您这么看着奴婢做什么?”
  舒德音咧嘴一笑:“清河啊⋯⋯”
  清河寒毛直竖:“少奶奶⋯⋯”
  舒德音捂嘴一笑:“我就叫叫你,无事,无事。”
  清河:⋯⋯好想给您跪下!
  去了操场上,跑了几圈。天逐渐从蒙昧到清明,远处的天空一片青白之色:如今的天亮得越来越早了。
  她还待再跑一跑,就见定远侯带着几个暗卫走过来,脸上还带着宿醉的憔悴。
  舒德音忙迎上去行了礼:“祖父!”
  定远侯“唔”一声应了:“你如今跟着铁七学功夫?”
  舒德音笑道:“铁师傅是孙媳的启蒙师傅。我近日也跟着舅舅送来的丫头练练筋骨。”
  说着,把四“阿”叫过来,郑重介绍给了铁三等人。又问定远侯:“听闻祖父受了伤,如今伤势如何了?”
  定远侯摇摇头:“怕是要退下来养几年了。”
  舒德音点头,笑道:“您拼搏多年,能歇一歇含饴弄孙,也是一桩乐事。”
  定远侯摸摸下巴:“正是,”他来是想瞧瞧铁七说的“拼了命的三少奶奶”,如今见了,很是满意,“我看你这几个丫头不错,叫她们和我手底下的人比划比划?”
  四“阿”都是眼睛一亮:定远侯的暗卫,那可不是寻常人!
  阿司当下把袖子一挽,跃跃欲试地望着几个铁字辈的大佬。
  舒德音好想捂脸:“⋯⋯能有几位师傅指点,是她们的幸事。”
  先下场的是铁五和阿司。舒德音和定远侯都退到一边,给他们让出场子来。
  两人过了几招,铁五先是刻意收着,试出了阿司的斤两,又把真章往外放了放。
  定远侯眯了眯眼,道:“这个丫头,怕有些来头。”
  舒德音点头:“说是我三舅舅在南边谋生,人是三舅舅的义兄弟送的。个个都是花了心思调教出来的。当时孙媳想了许多,一来不觉得那位舅老爷有坏心;二来⋯⋯”她对着定远侯讨好一笑,“孙媳实在是起了贪心,舍不得不要。”说的是嫁妆钱财,也是那些得用的人。
  定远侯哈哈笑起来,没放在心上的样子,道:“我定远侯的孙媳妇,连一笔正当送上来的嫁妆都不敢要么?岂不是堕了我的威名?”
  定远侯看了一会儿场上,阿司已显出不敌的苗头。他笑了笑,能在铁五手底下走这么久,已是难得了。这还是个没成人的丫头,怕真是下了大力气养出来的。
  “你给老夫写过信?”
  舒德音愣了愣,她都快忘了。
  当时围炉宴上她和英国公府的小姐们起冲突,世子夫妇息事宁人的态度令她疑心侯府继承人的资质。当下忍不住就给定远侯写了信去,却一直没得到回音。
  “鸟尽弓藏是武将的宿命。勋贵之家慢慢衰落下去,其实才是保命的手段,”他看着远处明亮起来的天色,“但没有人愿意束手就擒的。都只愿头顶上的荣光长盛不衰。”
  是啊,都知道要藏拙。可一代人藏拙,那其实就是衰落。锐气黯淡了,或许就再也发不了光了。
  况且你也不出头,他也不出头,这个国家,要谁来守卫呢?
  “你公爹⋯⋯他是个藏不住的人。我也是想岔了,觉得老二如此,老大过得去就行。谁会知道⋯⋯”
  舒德音默了半响:“大伯父很好。”小毛病确实很多,可大是大非过得去,还求什么呢?
  定远侯呵呵了几声,道:“你和小三如何呀?他可合你的心意?”
  舒德音:⋯⋯
  定远侯只以为她女儿家脸皮薄,等到知道了府内的“婆媳风云”,气得打翻了他脑补的狗粮:有二太太这么个猪队友,许厚璞就算是貌比潘安,那美男计也是白使的!
  其时二太太还惦记着赶舒德音出府一事。
  她左想右想,若是叫许厚璞出头做这件事,一来怕是要被定远侯憎厌;二来若是不小心传出去不好的名声,以后再娶高门女子怕就不好运作了。
  她就亲自去找了定远侯。
  她是有长进的,并没有一去就闹起来。只垂着泪问定远侯,二爷的死究竟是怎么回事,到底有没有舒万里的影子在里头。
  许绍诚的死,对定远侯的打击其实比二太太要大。
  在他那里,死的不光是一个儿子,更是一个冉冉升起的将星,是西北未来一道坚不可摧的屏障,是他所有理想和抱负的继承人。
  听到二太太把许绍诚的死问到他眼前来,他只觉旧患新伤一齐作怪,全身没一处不疼的。
  他在书桌后的椅子上坐了,道:“老二媳妇⋯⋯这世间,不是只你一人对老二掏心掏肺。”
  二太太一愣,不知道定远侯这是什么意思:“儿媳只是想问一问,二爷走了,我是他的未亡人,总要明明白白的。父亲瞒着我们二房上下,对二爷如何公平呢?”
  定远侯有些同情地看着她:“世人皆知,我许家二郎,死于剿匪一事。我瞒着你什么?”
  二太太更觉气愤:“父亲到现在还含糊么?我已知道了,是朝廷压着不追究西岐兵冒匪之事;是舒万里动了手脚,二爷是不得已,才去西岐解救部下,一去不回!您为何只字不提舒万里,只字不提朝廷!”
  定远侯一个当公爹的,和二太太说这许多已觉得不妥了。
  他只问二太太一句:“两国交战,老二高居将位。战,要他号令;不战,要他决策。如此,那前进或撤退时阵亡的将士,便是老二害死的么?”
  二太太脑子一团浆糊,隐隐有些明白,又有些糊涂。
  “回去罢!老二是我儿子。即便我处事不公,也是我做老子的欠了他做儿子的。等到了那头,我自己同他计较便是!并不需要你做媳妇的来问我讨公道。”
  这话说得极重了。定远侯经年的重臣老将,实在犯不上和二太太当面锣对面鼓地,说这些是非黑白。他想着许绍诚,一阵阵胸闷。
  这走向,和二太太预想的简直背道而驰。
  她拿着“侯府亏欠二房”那套理论,在世子夫人处占了多少次上风。本以为无往而不利的,谁知到了定远侯面前,她的逻辑体系简直不堪一击。
  她这会儿怎么能撤退!真退了,怕是赶走舒德音一事再也没可能提及了。
  “我是个妇道人家,不懂您说的那些大道理。我只知道,二爷的死里,舒万里也有一份!便是没有这桩事情,舒德音一个命犯刑克、福缘有伤之人,配不起我家小三!您把她塞到二房,媳妇一千个一万个不服!”
  定远侯离开前,以为给了二太太警告,只要不是蠢到顶点的人,就不该再对舒德音动恶念。哪里知道二太太竟是这么个品种,老二活了一世,最大的败笔,就是和父母拧着,硬是娶了这么个媳妇。
  他也不耐烦多说:“德音是我看好了的,是我亲自替小三娶了的。你不服?憋着!”
  二太太气得哭了,一路哭回水云居,扑倒在小佛堂,死活不再起来了。
  刘妈妈心如死灰去报了许厚璞,许厚璞沉默了半响,去寻定远侯。
  “⋯⋯德音搬出去,进学也方便,和娘之间也能冷一冷⋯⋯”
  定远侯胸口闷极,奋力咳出一声,就咳个没完没了。上气不接下气地,把许厚璞吓住了:“祖父!”
  他手忙脚乱倒了杯茶水,伺候着要喂定远侯喝了。定远侯抬手打掉茶碗,把许厚璞顺势推了个踉跄。
  许厚璞不敢再向前,扑通跪下,磕头连连:“祖父,是孙儿不好,您不要气,您⋯⋯您打也好骂也好,只不要和您的身体过不去。”
  曾经意气风发的少年啊!怎为难成这样!
  连定远侯都不由茫然了一瞬:难道我竟错了吗?
  铁五心中唏嘘,上前帮定远侯按摩穴位,把气顺了过来。
  许厚璞还在磕着头,等定远侯把喉头的痒意用水涮下去,叫他起来,他缓缓抬头,已是泪流满面。
  定远侯心一软,这是个至情至性的孩子啊!夹在中间,也是为难他了:“小三啊⋯⋯”
  他一开口,许厚璞就想起了头天晚上他叫的那声“老二啊”,悲从中来,伏地大哭起来。
  定远侯没有再说话,坐在书桌后默默看着这个哭泣的孩子。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或许什么都没有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