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七章 废人
作者:牧野少年      更新:2022-03-04 03:07      字数:3325
  这日玄武街上的酒楼座无虚席。世子夫人早早出手,也只定到了两个雅间,堪堪地男女眷各占一个。
  舒德音和二太太离得老远,你坐这头我坐那头,轻易不会有肢体和眼神的接触。
  就这样,二太太还看不惯她:“家里这样都是她妨害的,还有脸来呢!”来来回回都是这一个路数。
  无一人理会她。
  从前许玥还会尽力拦一拦她,如今也知道没有用处,只无限歉疚看了舒德音一眼。
  舒德音全当没听见。
  她站在窗沿,从窗缝望出去,街道两边挤挤挨挨的,都是兴奋的老百姓。
  他们盼着,望着,等着迎接从西北凯旋的英雄老将;等着看那西岐的王子如丧家之犬做了俘虏的样子。
  许璐胸中有惊涛拍岸,这一切,都是因为她的祖父!而她的父亲,也将在英雄的队伍里,接受百姓的欢呼和敬意。
  这就是家族的荣光啊!是不容玷污更不能陨落的许氏之光!
  舒德音瞥见了许璐的激动,余光一扫,连许瑷都是心潮起伏,眼睛里满满的小星星。
  她觉得自己有些愤世嫉俗了。大抵是因为见过家人被处斩时,那些百姓也是如此兴奋难耐地盼着、望着、等着。那时他们口沫横飞地讨伐舒万里是“国鼠”,这会儿他们指手画脚说定远侯是不世出的英雄。
  真真假假,好好坏坏,他们究竟知道几分呢?
  辰时正,人群就沸腾起来了。
  以章韬为首的文官武将们,从宫门口出发,这会儿已到了东城门:他们将代表朝廷,代表洪元帝,迎接英雄,接受献俘。
  舒德音听说这次西北事件能够走到今天这一步,章韬在其中的周旋起了极大的作用。她不觉得定远侯和章韬称得上党群,章韬站出来冒天下之大不韪,实在是老将的一片忠心、公心。
  等洪元帝把满朝都换上了他的人,到时还有几个章韬这样的人呢?舒德音真是不敢想。
  她默默站在窗前,模模糊糊想着,这大概是定远侯最后一次,在万众瞩目之下,策马玄武街,述说铁血荣耀了。
  今日以后,定远侯就是一个符号,一个影子。
  她突然就泪盈于睫:英雄还未迟暮,就倒在了帝王的独裁之下。何其不公!
  门口一阵嘈杂,她仓促间抬起含泪的眸子,就看见王家的舅母们闪进来,身后一串的小姐,雅间里刹那就水泄不通。
  许璐的激动劲儿没有过去,陡然迎上了这群外人,顿时如吞了苍蝇般恶心:“这是怎么回事?”
  世子夫人瞪她一眼:这不是该她出头问的。
  “这是怎么回事?”问的人,是世子夫人。
  王大舅母只看着二太太,王三舅母笑着道:“孩子们都没见过这样的场面,都想来看看亲家老太爷的威风。我们定得晚了,没定到雅间。幸好亲家在这儿,我们就来挤挤。”
  挤挤这话,是许家的人才能说的。你一群不速之客,跑到人家定的地界上,说什么“挤挤”,实在一言难尽。
  二太太怎么不知世子夫人脸色难看。但她坐在这里,脑海里尽是许绍诚马革裹尸还的场景,千种痛万种恨的,没带着大伙一块爆炸都是她的慈悲了。
  “都坐下,怎么不能来了?”
  二太太拉着人坐了,一屋子哪里搁得下这许多人。丫头婆子们都不得已退下了,留了一屋的主子,连个茶水都没人伺候。
  那孟小姐极强大的内心,并没有因为入侯府受挫而不敢出来走动了。
  她来了,还带着温和的笑。眼看着屋里没地儿坐,她踟蹰了一下,竟朝舒德音走来。
  许瑷不动声色往舒德音这边靠了靠,如临大敌的样子。其实全没有震慑力,倒活像一只竖起了耳朵的小兔子。
  许玥也看到了,不知为何就意味不明地一笑,招手道:“孟小姐,到我这里来。”
  孟小姐看了看舒德音,洁白贝齿在嘴唇上咬了咬,一触即分。
  她扬着笑,转到许玥的方向,道:“说好了叫我妹妹的,姐姐怎的又如此客套。”
  许玥不答,挪出地方让她坐了,便捧起茶来,默默地不说话了。
  孟小姐碰了个软钉子,脸色黯了黯,一双眸子又去看二太太。
  那二太太先是忙着守护王家的尊严,来不及回应她的柔情。等到无意间瞥见了孟小姐和许玥坐在一起,脸色就瞬间耷拉下来,甚至狠狠瞪了孟小姐一眼:若是妨了许玥,她绝不会放过这个小蹄子。
  这一幕无声无息,其实王家的姑娘们都看在眼里。
  她们暗暗交换了几个眼神,心中多少有些忐忑:二太太先前对孟小姐的青眼相待是谁都看得见的,一转眼拋过脑后,总让人有些背寒。
  舒德音倒没有多理会他们之间的眉眼官司:人与人之间的来往,若不是因着投契,那就只能为着牵扯的关系和利益。舒德音和她们不投契,又没有兴趣维护二太太那一挂的关系,那有什么好在意的?
  说句不好听的,只要舒德音不愿意,什么王家、杜家、孟家的小姐,根本就来不了她跟前。
  实在挤得慌,许璐都往窗边凑了凑,到了舒德音的身边来。
  她看了舒德音一眼,道:“你也别太软弱了!我们许家的媳妇,也不是人人可欺的。”
  舒德音抿嘴一笑,自从许璐不把她当成许家“声名狼藉”的罪魁祸首,将她做一家人看待后,倒见得性子可爱了不少:苦难能叫一些人面目狰狞,也能叫一些人寻回本心。
  “二姐姐放心,有二姐姐护着,还有谁敢欺负我?”
  许璐大大不自在起来:“谁要护着你?自己立不起来,活该受欺负!”
  舒德音不太赞同,但知道她没有恶意的:“有些人自身受限,想立起来也不一定有法门。但她不碍着谁,世间去欺她辱她,是这个世间错了。”
  许璐哑然,试想若是此次许家倾覆,世人来落井下石便是许家活该么?
  “受教了。”
  她说出这么一句,倒让舒德音红了脸:“二姐姐,我一个半大孩子,是不是太好为人师了?”
  “有一说一,你也只说自个儿的看法罢了!倒不是个作伪的。”
  两人相视一笑,颇有些冰释前嫌的意味。
  多了这么个插曲,已经到了定远侯进城的时辰。
  丫头婆子都退出去了,舒德音和许璐自力更生,把雅间的窗都打开了。
  视线一宽,舒德音便愣了:对面的窗前坐着几位华服公子,那位“轮椅公子”赫然在座。
  许韧正百无聊赖地听着表侄子们胡吹定远侯如神兵天降、生擒阿谷穷的场面,思绪早飘飞到宫里了:也不知洪元帝此时是个什么表情。才要马放南山,这马就立下了不小的功业,可真是叫帝王为难呢⋯⋯
  一想就想到了洪元帝收拢权力的后手,想到了即将轰轰烈烈开展的充实后宫的动作,想到了京中各家的算盘心思。
  一想就想远了,漫不经心抬起眼皮子,正对上一个模糊的身影。
  他扬了扬眉,手有自身意志般,咻地抬起来,冲着对面挥了挥:变数小姐,你好呀!
  舒德音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手跟着松了,窗棂“砰”地落下来,撞在窗沿上。
  众人都惊了惊,许瑷忙来看舒德音的手:“没事吧?”
  舒德音摇摇头,轻吁了口气,和许瑷又把窗棂打开来。
  许韧的手还举着呢,笑嘻嘻地,瞧着舒德音再次露面。可就算他近视看不清,也能感知到她正板着脸对他视若无睹。
  他缓缓把手放下来,叹了口气:世俗礼教什么的,最是无趣了。
  许瑷也看到他了,和舒德音交换了一个眼神,赶紧把舒德音拉到一边:那位公子神神叨叨的,有点危险啊!
  许璐见识多些,瞧过去,“咦”一声,道:“是燕王府的公子们。”
  这一声其实不大,落在王家人的耳边却如惊雷一般。
  王三舅母“哎哟”一声,起身就往窗边挤:“我看看。”
  王家的小姐们也是一阵骚动,到底是女儿家矜持,至多伸头看看,动是不敢动的。
  王三舅母这一看,也是大惊。坐在窗边那个,坐着轮椅那个,朝着这边叹气像个神经病那个,那不是,那不是⋯⋯
  “那个戏耍我们的废人!”
  她轻呼一声,话一出口,立马自己捂住了嘴:人家是和王府的公子们坐一块的,说不得就是王府的儿郎。便是戏耍了自己,也只能打断牙齿和血吞。废人什么的,这是嫌命长么!
  二太太听着了,肃着脸问:“怎么回事!”
  王三舅母半遮着脸,回到二太太身边坐下了,轻声把事情说了。
  二太太脸色难看得不行,吩咐许玥:“去看看那是谁!”
  没听过王府有个断腿的儿郎啊!这是哪里跑来的野鸡公子拿王家人做耍!
  许玥本不想去,想了想,还是走到窗边,状似无意朝对面望了一眼。
  这一眼,就叫许玥变了颜色。她仓促咬住了下唇,急急转身,对上一屋子不解的目光,三夫人的眼睛就眯了眯。
  她勉强笑了笑,问王三舅母:“三舅母说的,可是那位坐着轮椅的公子?”
  “正是啊!他化成灰我也认得他!”
  许玥闭了闭眼,像是把什么难堪生硬地咽进肚里:“那是⋯⋯许韧许公子。”
  王三舅母哪里知道许韧是哪位,疑惑地看着二太太:“姓许,那就不是王府的公子吧?”
  二太太久在京城,许韧其人她还是知道的。正要给娘家人科普一二,外头已是沸反盈天:定远侯进城了!
  太太小姐们这个时候就不必过分矜持了,都往窗前靠了靠:这盛况可难得一见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