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 应允
作者:牧野少年      更新:2022-03-04 03:07      字数:3193
  舒德音也不理会他是不是说反话的,道:“公子看我,或许觉着我年纪小,当个丫头逗弄。头一回见面,就戏弄了我和家里的小姑;这一回偶遇,公子也略显轻佻了。我想公子或许性格如此,并无恶意的。只是我并非六七岁的小姑娘,已是成了婚的人了⋯⋯”
  她说着,又怕自己说得过分了,伤了对方的颜面:“⋯⋯这世道对女子有多严苛,公子大概不知。今日戏弄我,我或许不放在心里去,一笑置之;但若是其她女子,要如何自处呢?”
  她说完了,低头福道:“我说这些,也是冒犯公子了。还请公子原谅。”
  许韧面色不改听她说完了,并没有责怪舒德音小题大做,而是道:“二小姐说的是!确实是我轻浮了。日后定然注意的。”
  舒德音就带了笑,请那青年先行:“公子先请。”
  许韧便低头一笑,不知在想什么,抬起头时,道:“你先去吧,我再坐坐,反省反省。”
  舒德音有点目瞪口呆,自己是不是太刻薄了?把人说到了要在冷风里反省的地步?
  但也不好再多相处下去,她只得告辞了:“⋯⋯公子也不必多想了,旁人说的话难免浮光掠影。公子到底是什么人,也并不是陌生人如我,可以随意论断的。”
  话出了口,她转念一想,自己是不是太反复无常了?责怪别人轻浮的是你,叫别人不要听人论断的也是你,你到底闹哪样啊!
  这么想着,她就红了脸,直觉得自己是少见生人,应对失当了。
  怕多说多错,她急急地走了,这回是真的,落荒而逃。
  许韧又一次被她扔在原地,好半天了,笑意都没有淡去。
  牧弘和夫人都在家里等着。
  小书童引了舒德音主仆进去,牧夫人笑着接过了舒德音的手,捏了捏:“快进来坐坐,小手都冰凉冰凉的。”
  舒德音笑道:“来时也备了手炉。只不知山上比城里冷了这许多。”
  “是了。从前选址那些人,怕是只想到了在山上修个仙风道骨的。浑忘了学子们都是没长成的身子,上几年学,倒打熬得老成几岁。”
  牧夫人原来极有趣的,舒德音抿着嘴轻笑着。
  那头牧弘绕出来,道:“便是在家里好好窝着,几年过去了,也得老成几岁。这时光难道只对书院的学子无情?”
  牧夫人和丈夫拌嘴惯了的,拉着舒德音坐了:“快别理他,他最好个无理也要辩三分的。”
  舒德音笑听着,喝了盏热腾腾的杏仁茶,身子暖过来了,道:“夫人⋯⋯”
  “叫我师母便是了。”
  “师母⋯⋯德音今日冒昧来访,是为了进学一事⋯⋯”
  牧弘点头:“老燕王妃信里说了。你倒是个不俗的,旁人都是成了婚,就从学里退出去了,苦劝都不肯回来的,”他锁起了眉头,“倒难得见有人成了婚了,还惦记着学问一途。”
  “德音年纪尚幼,便是自学,也每每牵强附会。我听说人不学不知义。女子闺中度日,学些经史文章,便是在油盐酱醋中间,也能有不一样的作为天地⋯⋯”
  舒德音确实如此想的,但此时刻意说来,也是因为知道能投了牧弘的契。
  他叹道:“正是如此。多少人以为,女子不举试为官,做学问何用。其实世事洞明皆学问,便是贩夫走卒,也有它不成文的智慧在里头。”
  “先生说的是。德音私心里想着,进学是德音一人之事。但以德音的身份,以已婚之身入书院,先生定然要考虑到方方面面。单是学生家长处,就有许多难为之处。”
  这话是对的,舒德音一个新媳妇进了书院,这就是开了一个先例。
  日后若是别家的新媳妇要出来进学,那又怎么做?京里的夫人太太们,早就不是新媳妇了,自然只以婆婆的立场来想事情的。
  牧夫人哼一声:“那狭隘之人的狭隘之言,不听也罢!”
  牧弘就瞪了老妻一眼:又口出恶言了。
  牧夫人朝舒德音挤挤眼:别理他个老货。
  舒德音忍不住一笑,牧弘轻咳一声,道:“你所虑有理。但书院之事,自有我等周全。你的事不比其他,府里若有阻碍,我不便上门⋯⋯”
  舒德音忙道:“先生放心,学生已和家中长辈谈妥了。”
  “⋯⋯如此,只要你够得上入院的条件,我应允给你一个位置就是了。”
  舒德音大喜,实在想不到会如此顺利的。她以新媳妇身份入学,便是把双刃剑,既能有无穷阻力,也会是牧弘的一个姿态:有教无类,女学也不外如此。
  当然,一切的前提便是:舒德音的学问够格进书院来。
  她便把自己精心做的集子呈给牧弘,他仔细看了,又递给牧夫人。
  牧夫人瞧着,叹了声:“舒家真好家教啊!”
  她多看了几眼,对舒德音道:“在十二岁的女子中,已是极了得了。不过,比起你姐姐当年,还是有不足。”
  “家姐的天资勤力,德音确实常愧不如。”
  “天资之外,确实还有勤力。你姐姐在书院时,天资是数一数二的,勤勉也是数一数二的。”
  “德音幼时顽皮厌学,如今才知是错了。若能有幸入书院学习,敢不刻苦!”
  牧弘眼一瞪:“进不得书院,便懈怠了么?”
  舒德音冷汗都冒出来了,急忙道:“是德音着相了。其实从入侯府起,德音便无一日懈怠。便是先生将我拒之门外,我也断然不会就此丢下了向学之心。”
  牧弘听着这孩子诚心是有的,只大概年纪到底是小,还有些患得患失,似乎急功近利了些。不过也无妨,慢慢扳正,其实不差的。
  牧夫人也道:“别听你先生吓唬你,他从前最爱你姐姐的。得了老燕王妃的信,叹了一夜,早打定主意要收你的。更何况你这集子做得这般好,便是对你无半点偏私,你也进得的。”
  牧弘又有些不自在,生怕老妻的一通夸赞叫这孩子飘起来了:“入学考试还没考呢!要是考试不成,那也进不来!”
  回家的路上,舒德音很想去瞧瞧舒灼华。
  她相信牧夫人所言。老燕王妃的举荐是一回事,但舒灼华在书院的积累,怕是占了多半的印象分——牧家夫妇是真心欣赏姐姐,所以对自己爱屋及乌了。
  那样两位一生治学的先生,哪怕一句不提姐姐的现状,可他们的唏嘘和疼惜,舒德音是看得清清楚楚的。
  到底没有去。
  孟小姐还未离府。
  她陪了二太太半天,吃了午饭,伺候二太太午睡了,便想着去拜访许玥。
  许玥最近很有些提不起精神来,耐着性子招待了。
  许玥从前再冷,也只是清高,并非倨傲。
  对着母亲娘家这些亲戚,她总难免设身处地,把他们当成了从前为身世自苦的自个儿,自然不会摆出脸色来。
  孟小姐头一回到京城来,有许多好奇之处。见许玥是个好相处的人,很盼着能多亲近几分。
  “我从前在家里时,听说侯府的情形,只觉得都是高不可攀的。断没有想到姐姐如此可亲。”
  许玥笑了笑:“都是一般的人罢了,哪有什么高不可攀的。”
  两个人枯坐也无聊,一边有一句没一句聊着,一边对坐着绣帕子。
  孟小姐凑过来看了许玥的绣工,叹道:“哪里是一般的人呢!姐姐的气度、学问是我们拍马也及不上的,原来连女红一途,也是如此。”
  许玥对于把别人比下去,实在没有什么兴趣:“人各有所长,你会的事情,我也未必就会。”
  孟小姐有些自失一笑:“从前我在自家的时候,我爹娘总盯着我要上进。后来爹娘没了,自己再勤勉,也总懈怠了两分。”
  许玥被她说得心中也是怅然,失了至亲的孩子,心中再强大,也是留了印记。
  孟小姐又仓促一笑:“瞧我,只顾着自苦了,倒勾起了姐姐的伤心事,是我不好。”
  许玥摇摇头:“对父母的思念,如何抑制呢?”
  “姐姐是明白我的。我也明白姐姐。”
  她低头再绣了一会儿,又期期艾艾道:“三哥家的嫂子,会不会厌了我?”她极自来熟的样子,把许厚璞直接称了句“三哥”了。
  “嗯?”
  “头一次见时,姨母还为我父母的死而心伤着,在三嫂跟前难免带了出来⋯⋯”
  许玥也记起了这桩事:“这对德音而言,确实是无妄之灾了。她⋯⋯她是极好的,只是世人偏见,对她难免不公了。”
  孟小姐在二太太跟前听到的尽是舒德音的坏话,她还以为母女同心呢,原来许玥竟是替舒德音抱不平的么?
  “我也不懂那些事情,只是当时遭了灾,实在太过可怕了。从前还是鲜活的人,一个个成了饿殍;房屋田地被毁的不计其数;我们一路逃难,看到的那些为了一口粮食动了恶念的,那真是⋯⋯”
  她打了个寒颤,这话也不全是胡说的,她是真的经历过逃荒的人,那样的绝望,确实不堪回想。
  许玥心有戚戚,她从来锦衣玉食,哪里见识过百姓的水生火热?光是听了,就替孟小姐后怕的。
  “都过去了。”
  孟小姐凄楚一笑:“是啊,都过去了。只盼着三嫂不要因此生了我的气,那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