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手段
作者:牧野少年      更新:2022-03-04 03:06      字数:2751
  定远侯跟着阿布满,已经快到西岐王庭了。半是被阿谷穷围追堵截,半是阿布满刻意引导。
  他们已在西岐境内绕了十余日,所有人都坚持到极限——长期缺水、缺口粮,又是人人带伤的情况。哪怕很快要回到自己的势力范围,阿布满也半点不敢松懈。
  定远侯这段时日一直不好,高烧反复不退。
  好不容易歇下来,阿布满索性寸步不离定远侯身侧:“你们留意着追兵,侯爷自有我照顾着。”
  铁三只看着定远侯。
  定远侯烧得眼珠子都是通红,摆摆手:“去吧!同行了这些天,将军舍不得我死。”
  阿布满浮起一个笑:“侯爷果真名将风范,光这份笑谈无惧的气度,已令我佩服。”
  定远侯也笑,笑声带着胸膛震动,牵引出一长串咳嗽来:“你我倒也不必相互吹捧,此次虽然是入了人的毂中,但说来,我确要承将军的情。”
  阿布满没有接话,在定远侯身边坐了。
  此时他们正在休整,寻了一处偏僻的峡谷,在背风处搭了火堆。一群人也做不到泾渭分明,都尽量离火堆近一些。
  路上顺手打了头孤狼,此时烤了,你一块我一块分食了,更有种诡异的和谐。
  定远侯咬了一口柴硬的烤肉,突然道:“我上一次烤狼肉吃,还是十年前了。
  “也是在这样的一个峡谷之中,那时还是夏天,满天的星,伸手可触。
  “当时有一人陪在我身侧。他说西岐日子难过,牧民看天吃饭,而王庭骄奢淫逸不说,更视人命为草芥。仔细想想,若能将西岐纳入大晋羽翼之下,以仁政相治,对西岐百姓来说,未必不是桩幸事。”
  阿布满皱了眉,狼肉也吃不下了:“侯爷此言何意?”
  定远侯继续说道:“⋯⋯我说西岐人也好,大晋人也罢,其实并无区别。骄傲是一样的,归属感是一样的,欲望也是一样的。区别只在于,心之所向不同罢了。
  “西岐虽不学汉文化,但也有‘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觉悟。大晋纵能带着西岐百姓过上丰衣足食的生活,但他们心中,始终当自己是亡国奴。
  “这个人沉默了许久道,征伐杀戮,是武将天职;然而长刀马蹄过处,却是无数百姓的血泪。半夜想起手底下亡魂,惊坐而起时,总想问一问,人生一世,到底有没有意义。”
  他微微一笑,看着摇曳的火光:“这个人,是我的第二子。”
  阿布满心里一跳,下意识探手握住了刀柄——定远侯的第二子,正是死在他弟弟手上。
  定远侯冲他摆摆手,笑道:“我当时听了只觉荒谬。若没有欲望,世上固然少了许多争端,但也不会有任何进步。我们可能还像先民一般,刀耕火种甚至茹毛饮血般活着。
  “只是这些年,我上了年纪,想法也变了。总怀念起我家老二那一点慈悲来,把天下人都当人的,那一种不合时宜的慈悲。“
  阿布满心中微动:“若能以战止战,未尝不好。你们汉人有句话,叫长痛不如短痛。”
  他要的,是积累实力后的终极一战。以最小的消耗,绝对碾压。
  定远侯呵呵呵笑了,把狼肉往火里一弹:“战就是战,痛就是痛,没有区别的。”
  阿布满还在费力思索他说的是什么,就见定远侯颤颤巍巍站起来,手从刀柄上拂过:“敌人便是敌人,纵然一时有共同的利益,也做不得朋友。”
  阿布满面色一变,定远侯的手已稳稳抓住了长刀,流水般的一道白光映着火的红,在阿布满的眼中闪过,瞬间便倾泻到他的胸口。
  定远侯的动作就像发出了一个信号,有刺耳的箭鸣声从暗处冲出来,带着令人窒息的杀意,直直射进谁的喉中。捂着喉咙倒地的,是阿布满的一个护卫。
  阿布满同时翻倒在地,顾不得捂胸,一手去拔刀,喉咙又是一凉:“别动。”
  定远侯持刀架住了阿布满的喉咙,身侧一片激烈的兵戈相接之声。
  铁三和铁五已和阿布满的护卫刀剑相向,而暗处的箭矢,箭箭都避开了铁三和铁五,只朝阿布满的人发出一击必杀的鸣镝。
  “你有援军?”
  定远侯笑了笑:“算不上。铁六,你也见过的。”
  阿布满一声长叹:“侯爷深谋远虑,我没佩服错人。只是杀了我们,阿谷穷的人追来,侯爷只带了这几个人,怕是应付不来。”
  定远侯的笑意更深了:“家中不成器的子弟,一听说我出了事,就把最出众的侍卫派出来了。他们遇上了十二,把阿谷穷的人引开了慢慢收拾。我们已没有了共同的敌人。”
  “我西岐汉子,断断不会受人威胁的。侯爷要杀我便动手,我的人却是要战死方休。”
  定远侯叹气:“将军还是没明白我的意思。”
  阿布满还待再问,眼睛一闪,只见铁三横剑,一步上前,半马步姿势屈膝,正迎上了一具身躯。铁三利落地一拉剑柄,从左腹到右腹,划开了一道整齐的血线,伤的正是阿布满身边的第一护卫孜其。
  孜其脚步踉跄,向前扑了几步,大刀仓促拄地,撑住了一身的重量。而他身边,西岐护卫已倒了一地,生死不知。
  黑暗中慢慢走出一个铜浇铁铸般的身影,那是铁六。
  阿布满颓然一笑:“侯爷好手段。”
  “只是不想同将军去做客罢了。此次将军好意来提醒许某,最后刀剑相向,是我们的不是。”
  定远侯移开了大刀,铁三上前把阿布满的刀缴了,阿布满有些茫然,他们不杀他吗?他们想做什么?
  定远侯从胸口摸出一瓶伤药来,放到地上:”将军保重,就此别过了。“
  定远侯说的”知己知彼“,不是白说的。此处峡谷转弯的地方,有一处暗道。顺着暗道过去,是一条古道。不知多少年前,大概是战争连天的时候,商队或是百姓,就曾从这里往来互通。
  不可断绝。
  铁三犹疑了一路,还是把心里抓挠的那个问题问出口了:“侯爷,您说的最出众的侍卫,不会是铁七吧?”打死也不敢相信啊!
  定远侯感受到来自友军的打脸,一时没抬起脚来,往前扑了扑,被铁三眼疾手快拉住了。
  “侯爷!”
  定远侯将刀从腰上卸了,边走边缠紧了刀鞘,再往地上一拄:“没事,赶路吧!”打死也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啊!
  可不是嘛,只要没死,就得日夜不停往回走。这回玩微服算是玩脱了,也不知道西北乱成什么样子了。
  西北,总督府和许府都放出寻回定远侯的假消息后,又引来一波剧烈的震荡。
  西北军的人来了一批又一批,都是来看望侯爷的。
  许绍谨一律挡了回去,只说“父亲深受重伤,正要休养,半点劳不得神”。
  大多数将官一听,都忧心忡忡:“可有性命之忧?”
  许绍谨硬着头皮回:“大夫说无需过于担忧。父亲伤得重了,还劳心脱身,损耗太过,须得百事不问,只静养着。”
  道理我们都懂,但你父亲,他是西北最高军事长官,边境不稳,百事不问的,真的合适么?
  许绍诤就说了:“西北有袁总督坐镇,姚统领协助,我三哥照旧领兵,我大哥亲身上阵守城。西北三万精兵,竟怕了西岐不足一万的骑兵么?”
  就有个叫朱大勇的游击将军,嚷道:“不是说三爷叫锦衣卫看住了吗?真能叫三爷出来领兵?”
  许绍谨能说自己还是被监视状态么?绝壁不能啊:
  “朝廷从未有一刻怀疑过父亲的忠心,亦不曾有一刻怀疑过西北军的忠心。锦衣卫和禁军入驻许府,并不为接管西北防务,而是齐心追查顺城事件,探明西岐图谋。”
  许家人自己都言之凿凿,他们的拥趸自然不再多说。
  自然也有疑神疑鬼的,怀疑许家人和袁姚二人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默契,但还没掀起什么风浪来,就被扑了下来。
  西北全面进入备战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