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宏图
作者:牧野少年      更新:2022-03-04 03:06      字数:3223
  许绍诤说着,眼神看过袁善来和姚羡农,两人都避开目光。
  许绍谨倒是说了句公道话:“如今情形,许家确有嫌疑。”
  许绍谦已来到眼前,兄弟相见,都是心情复杂。
  许绍谦同两位大人见了礼,苦笑道:“下官来前,也同陛下明言:许家世代忠臣,敢用满府性命,担保我父亲和三弟的清白。此来西北,一切都交托几位大人,但有差遣,莫敢不从。”
  袁善来都想叹气,朝廷差遣许绍谦来时,一定是还没听过定远侯失踪的消息。不然就会知道,要是没有定远侯镇着,来十个许绍谦都不顶用。
  许绍谦兄妹在路上听说了父亲失踪的消息,也想到了这一点。等到听说西岐军的动静,更是久久无法回神。
  莫非冥冥中有只大手,在推着许家往绝路上走?
  许绍诤不信这个。她垂着头,良久,看向袁姚二人:“两位大人,我有一事,想先同两位兄长商议,不知可否?”
  两人不太愿意借步,许绍谨对妹妹了解甚深,道:“无妨。”
  许绍诤看了看两个哥哥,道:“即刻昭告天下,我父遭遇阿布满埋伏,身受重伤。幸得锦衣卫全力营救,如今已迎回府内疗伤!”
  袁姚二人俱是一震,这是把西岐用定远侯叩关的路堵死了。
  待袁姚二人离开了,许绍谦再撑不住了,在榻上半靠了,不赞同地看着许绍诤:“阿诤,你实在应当先同我和老三商量一下。”
  许绍诤没说话,她故意在袁姚二人面前提,就是不想先同他们商议:“这是我一人的主意,父亲回来了,我自会同他交代。”
  许绍谨心中有连绵起伏的怅惘:“若是二哥在此,必不会酿成今日苦果。”
  许绍诤心中那个气啊:“你又不是大罗神仙,如何预料得这许多?也只能做当时最好的打算罢了。已是如此了,自怨自艾又有何用?西北军眼睛看着你们,朝廷群狼环伺,父亲深陷险境,我们最该做的,便是振奋起来,能做得几分便是几分。实在天要亡我,总不曾坐以待毙!”
  是啊,许绍谨努力把思路转回正事上来:“家里怎样了?”
  许绍诤兄妹出发时,西北传言初初在京中爆发,之后许家的应对他们一概不知。
  许绍诤一挥手,并不太忧心的样子:“儿郎都大了,总要担些事了。大生和平宁候也不会看着不管。其实只要西北稳住了,京中自然无恙的。”
  连许绍谦都说:“是啊,他们兄弟几个,经的事实在少了。若这次能安然度过了,真要如父亲所言,把他们扔到军中,也打磨一番。”
  从前不舍得,不过是把子弟们当成太平种子。谁想到这么一点风雨,对堂堂侯府来说,却能酝酿出毁天灭地的风暴呢?
  许绍谨自然不反对的。许家看着兴旺,但关键时候,得用的人还是少了。
  “铁七前天深夜快马赶到了,私下见了我一面。问了父亲的线索,带着几个人,秘密出关去了。他是铁字辈的暗卫,和父亲身边跟的人更有默契,说不定寻回父亲就着落他身上了。”
  铁七到西北的事,许绍谦和许绍诤都不知道。
  许绍诤一想就知道中间必有舒德音的手笔:“小三媳妇决断,远胜他人。”
  许绍谨“哦”了一声:“你对小三这个媳妇,很是赞赏?”
  “这年头,能担事的多,敢担事的却越来越少。小三媳妇是个不怕事、还敢找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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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铁七曾无数次跟定远侯出关。
  是的,定远侯一年总会有那么几次,悄无声息地去西岐,四处走走看看。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两国交界,鸡毛蒜皮都能跷起人命无数。各人自扫门前雪的事情,是不可能有的。”定远侯对此一直深信不疑。
  他不止是用一个守将的身份去看西岐,他还用一个政治家的眼光去看它。
  “譬如西岐这一年大旱,草量大减。牛羊少了吃喝,肉少了,奶少了,幼崽少了。西岐人少的就不止是口粮,还有御寒的皮毛,再有,能用来交换茶和盐的物资也少了。向内,就要争夺草场和水源,多少交锋和倾拈?往大了说,有人吞并地盘养肥了,在西岐王庭里拳头就硬了,这个人,他如何看大晋?自然和咱们息息相关。向外呢?出关谋生的商路就危险了,没牛羊毛皮换茶换盐换布料?那就去抢了来。不要本钱的买卖,成功了一起,立马就能冒出十起百起,如何杜绝?”
  定远侯不是千年后的人,不懂得蝴蝶效应。可他知道,正是西岐的一次灾年,他失去了最得意的儿子。
  他这次出关,确实是为了西岐兵冒匪劫商去的。
  出了莫开关,一路往北而行,有一道狭长的走廊,那是商队的必经之路。定远侯带着铁字辈的十二人,扮做了一个小型马队,经由走廊,入了西岐边境的小镇,落川集。
  如果说大晋和西岐是对峙的两条巨龙,那么落川集就像二龙戏珠的那颗明珠,日常吞吐着无数在这里做边境贸易的商人。
  定远侯有固定的情报来源,探到了那帮新冒头劫匪的动向后,他就带人追过去了。
  毫无准备地,就和阿布满来了个正面遭遇。
  都只带了十来个人,不像两军最高统帅会晤,倒像是两个黑帮组织街头约架。
  于是就坐下来谈了,正如定远侯恍悟的那般,这是一次阿布满精心设计的会面。
  阿布满不光是西岐的一员猛将,他也是个野心勃勃的政治家。
  他为将,却不好战。实在是因为以他的眼光,在短时间以内,和平能带来的好处,是战争劫掠怎么都及不上的。
  纵观西岐近千年的历史,挥师南下抢夺粮食、珠宝、女人,流血千里,折兵折将折马匹。可没有一次,将利箭射入过汉家王朝的心脏。
  一次次的铩羽而归,汉人的文明已远播到太阳落下的国度。可西岐的马蹄,却始终只在这一片草原上驰骋。
  阿布满想做的,是把西岐一盘散沙的民族统一起来;把草原的兵马,握在王庭手中。
  兵强、马壮、民富,以绝对的实力,再去夺取汉人的江山和财富;最后以汉人的文明,去统治他们的人民。
  这是个宏阔的计划,是不世出的一代天骄方能成就的计划。
  阿布满把这个计划藏在心里,首先要做的,是成为西岐王庭的话事者。
  这一次他遇到了阻力。
  西岐老王已经年迈,要在十几个儿子中,确定一位继承他王位和女人的人选。
  阿布满属意的是三王子多吉,这位王子,有着特殊的身世。
  据说当年大晋夺了前朝江山,前朝王室血脉,有一支悄悄逃到了西岐,和西岐人通婚联姻,生出了一群混血。
  长成了,女子们就被献给了西岐王庭,满朝权贵几乎人手一个。其中多吉的生母南夫人,最为貌美智慧,老王一宠,就是几十年。
  她不光给老王生了五六个儿女,还凭借着丰富的学识,为老王出谋划策。这在视女人如牲畜的西岐,是非常罕见的。
  她的儿子也没有废物,最大的儿子多吉,马上的勇士,王帐中的智囊。他对西岐的规划,与阿布满不谋而合。
  多吉和阿布满最大的区别,是他把对汉人文明的推崇摆在了明面上,这对于骄傲的西岐人来说,是个大忌。
  九王子阿谷穷正截然相反。他对汉人恨之入骨,无时无刻不梦想着杀尽天下汉人。最好是晋国自己先乱了,从内里杀起来,岂不是美?
  “⋯⋯贵国风波未平,连我西岐上下,都在揣测贵国陛下的意图。”阿布满似笑非笑,想挑事又实事求是的样子。
  定远侯面不改色,阿布满又道:“舒万里是贵国陛下的师傅。连西岐人都知,天地君亲师,杀了师傅,所图必然甚大。只是不知,下一个又轮到谁。”
  阿布满紧紧观察着定远侯每一个表情。定远侯丝毫不回避,锐利的目光直射回去:“将军以为,若真有下一个,那人必定是我?”
  阿布满失笑:“侯爷果然从来不让我失望。不过,如此想的人,不是我,另有其人。”
  定远侯摇摇头:“未必,将军只怕也是这么想的。只是我想,你说的‘另有其人’,盼着我倒霉,更想推我一把;而将军你,想留我一留。”
  对峙多年,其实对敌人的了解,比亲人朋友还要深。
  定远侯虽然不知阿布满的计划,却知道,十年之内,阿布满本人是不愿意开战的。
  他们对暂时和平的意愿一致,阿布满自然不希望晋朝把定远侯收拾了,换个摸不清的对手。
  “不错。我朝的九王子阿谷穷,外祖是措弭部大首领,继承王位的呼声很高,”措弭部是西岐最大的部族,以能征善战著称,“阿谷穷一力主张将西北的水搅浑,拉侯爷下马。”
  定远侯笑了笑:“他打算如何做呢?”
  “自然是给侯爷添些麻烦,制造一些疑点,把侯爷的把柄递给贵国朝廷,趁西北军权更迭时,给予狠狠一击。”他听到时,都忍不住笑了,两国交战岂是儿戏?汉人的江山如此不堪一击的么?
  定远侯背着手,一只手指在另一只上敲着,半天,突然开口:“将军看九王子,真是如此蠢物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