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金口
作者:牧野少年      更新:2022-03-04 03:06      字数:3161
  二太太的脸色青一阵红一阵的。
  两人不是头一回图穷匕见,今日的舒德音,有种叫她如入冰窟的寒冷。
  她眼珠通红,死死瞪着舒德音:“你这个丧门星,你还敢威胁我!我叫小三休了你,把你赶出去,叫你做花子去!叫你跟你姐姐作伴去!”
  舒德音不想听她说这些了,说这么多,其实有什么本事见真章呢?
  她转身往屋里走:“送客!记得提醒一声二太太,以后无事就不要来了!”
  阿司的嘴角疯狂上扬,这才像话嘛!
  孙妈妈也是上前一躬身:“二太太,请。”
  二太太受过无数嘲讽和侮辱,但从来没一次像今日这般赤裸,她咬着牙:“你们竟敢⋯⋯竟敢⋯⋯”
  阿司怎么不敢,她敢的东西可多着呢!
  她捏着二太太的手就往院门走,使了巧劲,手一推,二太太踉跄着被甩出院门,却奇异地还能站住了:“小贱人,你⋯⋯”
  阿司食指往嘴边一竖:“嘘,二太太,随随便便动口也不好的,不斯文。”
  二太太气疯了,哪管斯文不斯文哦!
  她一头就要撞过来,阿司伸手一推,她又不受控制地后退几步。
  阿司抢上来笑嘻嘻地将她拉了:“二太太,小心,可不要摔了!”
  二太太才要抠她一把,就听阿司极快地在她耳边笑道:“听说二太太娘家亲戚往京里来了?”
  二太太的脑子里血压正高呢,一时没明白过来。对上阿司邪恶的笑,她悟了:“你敢!”
  阿司嗤笑一声,放开她,拍拍手,悠悠转身往湘仪院里走:
  “我们四人横竖不是姑奶奶的人,实在要犯了事,就和姑奶奶撇了干系回南边去,”走了几步,咻地回头,眨眨眼,“三不五时的,去王家讨杯茶喝,惬意得很。”
  二太太目眦欲裂,眼珠子要绽出血来,舒德音!舒德音!我要杀了你!我要⋯⋯
  扑通两声,刘妈妈和采菱被阿英扔到她脚下。
  阿英揉着肩膀,朝二太太又是甜蜜一笑:“你的人,就交给你了哦!”
  二太太:⋯⋯⋯!!
  湘仪院的大门,堂而皇之地,在她眼前缓缓关上了。
  二太太用尽她所有的克制,把这事跟许厚璞说了。
  她的仇恨和愤怒包裹在一层轻薄的平静中,正是有这一层平静,才叫许厚璞看到了其中的危险。
  二太太原本没有这种克制,她是哭闹型的。喊一声小三,哭几句二爷,骂几声不长眼的命运,许厚璞和许玥就屈服了。
  许厚璞就明白了,这件事,是真的过不去了。他娘是真的觉得舒万里要对他爹的死,负那么大的责任么?
  未必。只是他娘把人生所有的不幸,都归结到爹的死上。从前只说爹死在西岐人手中,娘恨谁去呢?是自己,把舒德音送到她手上,给了她一个归咎的对象。
  从此,舒德音要对娘,对大姐,对自己所有的不如意,负百分之一千的责任。
  他突然就问:“您说她狡辩了一大通,说您看轻了这个看轻了那个,连爹都在里头。她是怎么说的?”
  二太太只觉小三全然换了个人:“娘叫她扔了出来,而你却只关心她说了什么?小三,你还是我的小三吗?”
  许厚璞垂了眼皮,又去看跪在一旁的刘妈妈:“你来说。”
  刘妈妈只觉一阵压力兜头而来,站在她脚边的这个三少爷,原来已经不是那个不知世事的孩子。
  她不敢去看二太太的神色,一字一句复述了:“⋯⋯看轻了他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气概,看轻了他不负朝廷不负百姓也不肯有负兄弟的血性⋯⋯”
  刘妈妈对着地砖,尽力不在里头加一丝语气。许厚璞听着,却觉一股股热血澎湃如惊涛拍岸,祖父曾说他叫二太太养废了,原来真是如此么?
  二太太却没有感受到许厚璞汹涌的情绪,二爷是她的逆鳞,谁碰谁死:“她算什么东西!我是二爷的妻,他在我心中,在心中比神明还要高大,还要伟岸。我哪敢看轻⋯⋯”
  “我会叫她搬出去。”
  二太太的眼泪方才聚集,还来不及落下,就被许厚璞惊回去了:“什么?”
  “等西北的事有了定论,祖父确定无恙了,我就让她搬出去。正好,”他意味不明地一笑,“她嫁妆里有现成的院子,也不费我们什么。”
  什么都不需要他,她就能把人生安排得明明白白。
  二太太感到压在胸口的一座大山移开了,小三,还是她的!没有被舒德音抢走!也抢不走:“你现在就叫她走!她能把婆婆赶出门,我还能叫她多得意几日么!”
  许厚璞也不看她,说:“府里还不知道是什么命运呢!真要不好了,岂不是单放走一个舒德音?”
  二太太哑然,想骂一句乌鸦嘴,想问一声是不是真有灭门之灾,望着儿子的侧脸,到底咽了回去。
  她嫁了二爷,就是许家人,陪着许家人死了,二爷也会高兴吧?老侯夫人在地底下见了她,说不定也悔叹一声,当初错待了她。
  一时母子两人都是思绪如飞,半响,二太太骤然回神:“休了她!”
  许厚璞张了张嘴,道:“这门亲事,是祖父做的主。我依附祖父而活,如何休她?”
  “她是二爷的仇人之女,如何为二爷传承香火?容了她,我们以后如何去见你爹?休了她,娘为你寻个世家大族的闺女⋯⋯”
  许厚璞突然想笑,爹啊,原来是真的,你的儿子我,不懂你;你罔顾祖父母心意,执意要娶的人,也不懂你。
  “先把她赶出去,再说其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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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且说平宁侯府接了旨意,平宁侯府在书房坐了半夜。回到后院时,发现老妻还没有睡。
  他默默伸了手,把老妻拉了。看着灯火下一双不年轻的手,叹息道:“本想着过两年,就把爵位叫老大袭了,我也歇上几年。”
  平宁候夫人也是唏嘘,说的却是另外一桩事:“掌珠也大了,你瞧着,阿圆家的琦儿如何?”
  阿圆,是他们的嫡女,定远侯府的世子夫人。
  平宁候愣了一愣:“你是怕定远侯府的爵位,落不到女婿头上?”
  平宁候夫人一双睿智的眼睛盯着那微黄的烛火:“你坐了半夜,难道竟没想过这个?”
  平宁候苦笑一声,自己把棉袍脱了,上了床榻,半靠在床头:“许家这事一出,长眼睛的都知道,他们即便是十足十的清白,也断无可能全身而退。皇上刚摆脱了舒万里,只想真正做主人。杀国鼠一人,天下士子归心,多少隐忍绸缪。西北生乱,又岂有不顺势而为的呢?”
  平宁候夫人帮他掖掖被角:“权力不权力的,要收拢便收拢去罢,我倒盼着,你再不得用便好了。”
  也是说说罢了,不得用,就是离皇权越来越远。家族的败落,一眼能见到头的。
  “不用我们,又能用谁呢?”
  洪元帝手头无人,只能拣现成的用,那怎么算收拢权力呢?将他们打乱了去,结盟的把他们打成敌人,敌对的叫他们彼此监督去。他稳坐钓鱼台,玩一出傀儡戏。
  西北何等要紧的地方,定远侯舍得放?平宁候舍得不拿?一时能记得亲家情分,能记一世么?
  猜忌和反目不就是这么来的?人性经不起考验,可他们别无选择,只能入毂。
  “女婿袭爵,咱们两家只有更紧密的,皇上⋯⋯自然不想见到。”许绍谦若是不能袭爵,把掌珠嫁到他那一房,至少还能拉拔着。
  平宁候又是一声长叹:“再看吧。”
  命运的转折,从很久以前就埋下伏笔。我们努力做的,不过是挣扎着,不往最坏的地方去。
  这回平宁候夫人不便上许家去了,打发了徐掌珠过来,问许家有什么话或东西要捎带去的。
  世子夫人拉着侄女,殷殷嘱咐了,让同平宁侯说,千万看牢了许绍谦,想法子帮着把定远侯寻回来。
  又从库房里把上好的药材都包了,要有个万一,总是有备无患。
  徐掌珠瞧着也是心酸,抱了姑姑,道:“姑姑放心,许家爷爷英雄盖世,去西岐必有苦衷。待寻回来了,朝廷定要还他清白的。”
  世子夫人摩挲着她的背:“我家掌珠儿向来金口玉言,有了你的话,姑姑自是不怕的。”
  这倒有几分真意,话说徐家的掌珠,在平宁候府是福星般的存在。
  她出生前,老平宁候夫人生了场大病,本要去了的。那头徐掌珠一落地,哭声一响,这头老平宁候夫人睁了眼,慢慢能进些汤水,竟是又回转来,多活了七八年。
  府里人都觉得是徐掌珠带来的福气,掌珠的闺名,也是这么来的。
  徐掌珠越长越大,真真的玉女一般。那有孕的妇人都爱逗弄她,说“掌珠想要小弟弟还是小妹妹呀”。
  她说弟弟,人家生的就不会是妹妹;她说要小妹妹,生下来就绝对是个千金。一时引为奇事,京城有孕的人家都想去平宁候府做客,图的就是徐掌珠的“金口玉言”。
  还是平宁候夫人看着不像,把家里人都敲打了,也耐心教了徐掌珠。之后再有人问,徐掌珠就只嘻嘻笑着不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