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斩断
作者:牧野少年      更新:2022-03-04 03:06      字数:3091
  瑶柱来通知二太太以后到绘春苑待着时,便听到水云居沸反盈天的,一片嘈杂声。
  正是神经敏感的时候,瑶柱心砰砰跳着,三步并作两步进去。
  只见丫头们手足无措地围着,二太太挣命一般要往外冲。
  许厚璞拦着二太太,拉也不是推也不是抱也不是的,急得满头的汗。
  刘妈妈在一旁扶着二太太,暗暗地不叫她迈出门去:“我的好太太,您看着三少爷的面儿,且歇一歇,气过了伤身哪!”
  二太太什么话都听不进去了,新仇旧恨在心中汹涌。涉及到二爷的事体,连许厚璞都不好使了。娶了媳妇忘了娘的东西!
  她含在嘴里捧在手心里养大的孩子,什么都能原谅,把二爷抛在脑后是原谅不了的,怎么能原谅啊!
  许厚璞恨不能打自己一耳光,怎么就自以为是误会了娘的意思。娘看德音本就碍眼,自己来这一出,是要逼得她们你死我活么!
  瑶柱虽不明就里,但习惯性就会从世子夫人的角度去考虑问题:现下正要同舟共济的时候,如此闹起来,一府的心都要散了。
  她上前柔声劝道:“二太太,这是怎么了,且坐一坐。有什么事体,慢慢说来⋯⋯”
  “啪”地一声,二太太的耳光已印到她脸上:“小贱蹄子,你算什么东西,敢来拦我!”
  瑶柱捂着脸动作不得。她是当家夫人身边的一等丫头,这一巴掌,算是把她的面皮子扯烂了。
  刘妈妈暗暗叫苦:“瑶柱姐姐,快叫婆子瞧瞧,二太太实在是无心的⋯⋯”
  二太太并不领情,指着瑶柱骂道:“瞎了眼的东西。平日里把你当个人,倒把你得意得不知道自己是谁了!滚回绘春苑去!跟你主子说,我且得找她说话呢!”
  这是把世子夫妇也恨上了,她就不信她们不知道舒家和二房的这段过节!昧了良心只压着小三去娶个仇人,好样的,一家子都是好样的!
  瑶柱手掌死死盖着脸,扭头就走。
  刘妈妈都顾不得二太太了,拔腿追了上去:“瑶柱姐姐,瑶柱姐姐⋯⋯”
  这头没个丫头敢再上前。二太太打走了瑶柱,力气都回来了,埋头也往外走。
  许厚璞拦在门口,她硬了心肠:“小三,拦着我,你就没娘了,同你媳妇过去吧!”
  她先是二爷的妻子,再是小三的娘。
  许厚璞直想给二太太跪下:“娘,舒万里是舒万里,德音⋯⋯”
  二太太冷笑一声,指着他的鼻子:“你再叫一声这个名字!”
  许厚璞:”⋯⋯她那时候还什么都不懂⋯⋯”
  “就为了这么个丧门星,你是要把娘关在这屋里一辈子?”
  “不是,您这会儿正在气头上,先冷静冷静⋯⋯”
  “我不气。”
  许厚璞:“什么?”
  “我不气,你让开。”
  二太太确实努力把尖锐的声音放平了,但变幻莫测的脸和剧烈起伏的胸口出卖了她。
  许厚璞对这个娘知之甚深:“不气了就好,我给您晾一杯茶,咱缓一缓。”
  二太太生平第一次,对这个儿子感到了深深的失望。二爷的儿子不该是这样的,二爷的儿子怎能不把二爷刻在心上啊!
  “我说了,你还要我这个娘,你就让我出去。”
  许厚璞为难得啊,把娘放出去会酿出什么闹剧,他岂能不知?舒德音这还为侯府殚精竭虑呢,娘上门去找麻烦,这不是无妄之灾吗?
  但是,他目光触及二太太失望至极的眼神,那是他从未在娘的眼中见过的:那么冷淡,那么刚硬,又那么软弱。
  他心里一阵慌乱,娘习惯了一哭二闹三上吊,但他就是知道,这一回,是不一样的⋯⋯
  就在他一晃神的功夫,二太太已快步出了门。
  丫头们你推我我推你,将她簇拥了,浩浩荡荡往湘仪院去。
  许厚璞反应过来,追在后头,连声劝道:“娘,娘,府里正是风口浪尖上,多少双眼睛盯着,咱先放一放,成吗?咱过了这一坎,到底是什么情形,儿子去查个底掉。我保证,决不会偏袒谁,一五一十都讲给您听。谁欠了爹的,害了爹的,儿子都去讨回来,成吗?”
  二太太冷笑连连,脚步不停,她还怕谁的眼睛盯着吗?从她嫁给二爷起,就活在别人的眼皮子底下,活在别人的嘴皮子间,她怕什么?
  横竖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侯爷也好,世子夫妇也好,他们都是有能耐的大人物。二爷的死因他们想瞒着就瞒着,小三的婚事他们想怎么决定就怎么决定,什么时候顾及过父子兄弟情谊了?什么时候替二爷、替二房想过了?
  那她还替他们想个屁啊,二爷死了,她早就不想活了,就算拉着一家子整整齐齐去陪二爷,她也不亏!
  这走向,怎么叫许厚璞不害怕。要不是还记得这是自己的娘,他连一手刀把她打晕的念头都在脑海里翻腾着。
  “娘⋯⋯您找上她,又能同她说什么呢?她祖父都死了,到了地下,自然会同爹有交代的。再说了,这事真不是舒家害咱们,朝廷⋯⋯”
  二太太懒得听他掰扯,地下的事情她管不着,她只知道舒德音这个丧门星,她再容不得了。
  害了二爷不算,还要克死小三么,还要妨死许家满门么!
  小三此刻不明白,总有一日会知道。她是要斩断他身边的祸患,叫他无灾无难地活着,继承二爷的香火。小三和许家再不能糊涂下去了!
  眼看离湘仪院不远,许厚璞心都要撕扯成碎片了。
  他心知拦不住二太太,索性脚下生风,冲进湘仪院:“你们三少奶奶呢!德音呢!”
  丫头们瞠目结舌,没一个反应过来的。许厚璞已闯进舒德音的房中:“德音!舒德音⋯⋯”
  舒德音从见许厚璞第一面起,就听他一口一个“媳妇儿”,如今他莫名就改了口,她竟不是很习惯。
  况且,才疑心许厚璞对她生了嫌隙,又见他气急败坏地闯进来,心中总有些不安:“三哥?”
  许厚璞拉着她的手就往外走:“快,跟我去避一避。”
  舒德音方才正盘坐在暖炕上呢,简直是被他拖下来的。鞋都不及穿,脚上套着一双软薄的睡鞋,落在地上,悄无声息。
  这是怎么了?她的心狂跳起来,难道是定远侯⋯⋯
  不,她的眼泪已涌了出来,许家人每一个人的脸在她眼前迅速闪过。大理寺里受刑的、红袖招里受辱的、流徙路上受苦的、菜市口丧命的,那一个个身影,都换上了许家人的脸⋯⋯
  她踉跄着被许厚璞拉到屋外⋯⋯不要,不要⋯⋯
  许厚璞不知道在这短短的时间里,舒德音已预演了一次人间炼狱,已为了许家人泪满衣襟。
  他紧紧抓着舒德音的手,避开了就好了,不叫她们见面总行吧?避一避,拖一拖,慢慢哄一哄娘,劝一劝娘⋯⋯
  舒德音的睡鞋踩在冰凉的地面上,脚踩在一块石子上,扭了一扭,那瞬间的剧痛她感知不到。其实若真是许家倒了,这是往哪走呢?能往哪避呢?
  迈出院门,迎面就是二太太。
  许厚璞拉着她贴着墙根想绕到后头,二太太脚步快不来,但她有一把嗓子啊:“许厚璞!你再走一步试试!”
  许厚璞头皮一麻,下意识停了一停。舒德音避之不及,脸直直撞上了他的背。
  许厚璞被撞得朝前一扑,瞬间就站稳了。
  他转身抓着舒德音的肩膀,急急叮嘱道:“我在这里挡着,你快去避一避,听我的,没有我的消息,先别回来。”
  说完,就推着舒德音走。
  舒德音尚且懵着,被他一推,伸手扶着墙根才没扑倒在地。
  她稀里糊涂地回头,许厚璞已朝二太太迎过去,而二太太脸色阴沉得能滴下水来。
  许厚璞挤出一脸笑,还没说话,二太太已杀了过来:“孽障,你给我站着!你再动一下试试!我立时就死在你面前!”
  许厚璞投鼠忌器,不敢再出手拦她,只亦步亦趋跟着,劝着:“有话好好说,她也是个可怜人⋯⋯”
  “可怜人”三个字还没落地呢,二太太已闪到了舒德音面前,瞄准了她那张没看明白状况的脸,手高高举起,就是一个响亮的耳光。
  许厚璞都被这个巴掌镇住了,牙齿狠狠咬在舌头上,满嘴的铁锈味。
  他无意识地向前两步,把那张紫涨的脸看得更清楚了些,脑子彻底变成了一片空白。
  舒德音已是连脸都不知道去捂一捂了,只傻了般看着二太太。
  二太太满腔子的恨哪,一耳光哪里足够!
  别的妇人打起来最爱左右开弓,她不。她恨得连手都不记得换,只本能地抬起右手,灌注了全身的力气,一下,又是一下。
  她身边的丫头都吓得魂飞魄散,齐刷刷地跪倒一片,又哭又叫,没人赶来拦一拦。
  这一切发生得其实极快,只在一息之间,舒德音已结结实实挨了两三下。
  二太太的手再抬起来,被一只手死死捏住了:“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