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祸害
作者:牧野少年      更新:2022-03-04 03:06      字数:3074
  平宁候夫人对拘束下人的叮咛确实是经验之谈。
  府里的下人对如今的情形实在是云里雾里的。只知道满京城都说侯爷叛变投了西岐,朝廷正要查呢。主子们都绷着神经,把他们敲打了一回又一回。紧闭门户,严进严出的,着实有些吓人。
  更有那积年的婆子,专盯着府里的动静。没有活儿的都拘在屋里不让乱走,有那背着人嚼舌的,一旦发现,轻则罚俸重责打板子。
  如此,倒也弹压住了一批人。交头接耳的少了,气氛却越发诡异起来,颇有一触即发的紧张感。
  曹妈妈觑了机会,避过侯府的人,来问舒德音:“姑奶奶,您若是想脱身,婆子来想法子。”
  舒德音眉头一跳:“妈妈此话怎讲?”
  曹妈妈稀松平常道:“许家危如累卵,姑奶奶在这里随时也有性命之忧。只要您做好决定,那几个丫头并庄子里的人手,总有办法助您离了京中。天高海阔,从此再不过这担惊受怕的日子。”
  舒德音心中一动:“你们可有办法帮我姐姐脱身?”
  “⋯⋯不敢瞒姑奶奶,舅老爷入京当日,便去见了大姑奶奶,预备着想法子把大姑奶奶带回南边。但是,大姑奶奶拒绝了。”
  舒德音也想过这件事,只是心里总抱了把姐姐拉出火坑的想法,并不愿去深想姐姐自个儿会做什么抉择。
  她为什么会拒绝呢?世上若有一人能懂,那必是舒德音无疑。
  舒德音苦笑道:“妈妈,我不能走。”
  曹妈妈多少预料到了:“如今此事还有回转的余地,只是若真到了那一步,只怕就走不出去了。”
  舒德音心中苦涩:“妈妈,我不是不怕的,我怕极了。只要想到回去大理寺那不见天日的牢房里,想到和亲人天涯永隔,我就⋯⋯”
  她走回内室,拉开箱笼,把一个匣子拿出来:“若许家真不幸获罪,您就带着这些身契,带着人回去寻舅老爷。我受了他和三舅舅的大恩,只无缘得见三舅舅,在这里给他磕个头,请他莫怪吧。”
  是的,她虽同许瑷笃定地说过,洪元帝刚抄了舒家,几个月不到,应不至于就朝许家开刀。但帝王心思,谁敢妄自揣测?
  群狼环伺,伤筋动骨在所难免,舒德音再不敢抱全身而退的指望。
  曹妈妈苦劝道:“婆子同您说过,婆子指着您和大姑奶奶给三爷几分念想。三爷若是在这儿,立时就要想法子带你们走的。”
  舒德音的心再不会动摇的:“我意已决,妈妈莫再劝了。我受了许家恩惠,靠许家媳妇的身份逃出生天,自然是要和许家同患难的。”
  若是命运真如此无情,那么⋯⋯那么⋯⋯我上天入地,也要问一声贼老天:我究竟做了什么,要叫你如此愚弄!
  曹妈妈胸中无限叹息,回房对着四个丫头,也是摇头道:“姑奶奶不肯走。”
  阿停等几个丫头从小习武,对于忠义之事,向来都觉理所当然:“姑奶奶是个不俗的。”
  曹妈妈对这话不爱听了:“非要傻子一般,死守着一艘要沉的船,才叫不俗了?”
  阿停不说话了,她们对曹妈妈的心思也清楚一二。无非是疼惜姑奶奶命途多舛,又忧心三爷会受打击,可不是一心想把姑奶奶拉出去么!
  阿英信手把匣子打开,轻呼道:“妈妈,快看。”
  曹妈妈一看,匣子里除了南边来的这些人的身契,还有整整齐齐一叠银票,连两清两波这几个丫头的身契都在里头。
  曹妈妈拈着那轻飘飘的纸张,每张纸代表的,是一个活生生的人的命运。
  她把身契一张张收好了:“罢了,若不是这样的人,也值不得舅老爷这般费心。”
  阿司满不在乎地一挥手:“想那么多做什么?皇帝老儿真要来抄许家了,大不了我们把姑奶奶抢出去嘛!就凭我们几个,杀出京城不是难事,”不费吹灰之力的样子,“到时我们就去海上⋯⋯哎呦!干嘛又打我啦!”
  阿西收回手:“想敲敲,看能不能听到水声。”
  真正脑子进水的另有其人。
  二太太在清心长期的洗脑之下,对她极为依赖。
  这一次府中遇到大劫,却不能唤清心来商议,她心中着实不安。只得对着小庵堂日日斋戒诵经,跪求满天神佛并早逝了的二爷,保佑许家平安渡过这个劫难。
  跪着跪着,她就想起来了。清心曾经说过的,舒德音和小三八字相冲,对小三大有妨碍。
  原本她们说定了,等开春就遣舒德音住到庵院里去日日跪经。后来被许玥的事情一打岔,叫舒德音威胁了两回,又被满库的嫁妆晃花了眼,二太太就把这事给忘了。
  二太太在蒲团上抖如筛糠,是她!许家没灾没难这么些年,舒德音一嫁进来,就天崩地裂了!她克死了舒家满门,现在要来克许家了!要来克死小三了!
  恐惧箍住了她,她动弹不得。什么钱财嫁妆,她再想不起来了。
  小三,我的小三,娘不能叫她害了你!你要好好活着,等玥儿做了皇后了,你就是皇上倚重的承恩侯。娘会给你娶个贤惠的高门媳妇,把二房兴兴旺旺地传承下去。
  她虔诚地磕下一个响头: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在上,请怜悯我那苦命的儿女。把那丧门星收了去,叫她再不能祸害小三、祸害许家。
  从蒲团上爬起来,她唤了刘妈妈:“给我更衣,我要去湘仪院。”
  许厚璞正进来,瞧着二太太实在有些憔悴:“娘,怎不歇着?”
  二太太看着许厚璞那张年轻的脸,眼泪就止不住往外涌:“小三⋯⋯小三⋯⋯”
  没爹的孩子就是这般叫人揉圆搓扁么!
  许厚璞吓一跳,抢上来扶住了:“娘,这是怎么了?可不要胡思乱想,真的不会有事的,都有我们呢!”
  二太太掐住许厚璞的腕子,指甲都要刺进他的皮肉中:“小三,都是舒德音害的,是她害了我们许家,害了你⋯⋯”
  许厚璞心里有些异样。他之前因有些迁怒舒德音,越想越觉着舒德音无辜、自己是非不分。
  如今听二太太口口声声说是舒德音害了许家和自己,只当她说的也是父亲在西北殒身一事:
  “娘,舒德音当时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同她又有什么干系?她是她,舒万里是舒万里⋯⋯”
  二太太茫然地把眼神聚焦到许厚璞的嘴上,他说的是什么?怎么她听不懂?
  “⋯⋯况且,祖父也说,朝廷有朝廷的考量。舒万里同许家并没有私怨,那事也并非舒万里一人能做主的⋯⋯”
  他对朝廷有不满,但确实恨不到舒万里身上,更恨不到舒德音身上。
  二太太还是没听懂:“你说什么?”
  许厚璞把她的茫然当成不敢置信:“我是说,爹的死,不能怪舒万里,更说不上是德音害的。她是无辜⋯⋯”
  二太太游魂般开口:“你爹⋯⋯不是死在西岐人手上吗?难道⋯⋯是舒万里害的?”
  许厚璞心里咯噔一声,难道娘说的不是这件事?那她怎么说德音害了许家和自己?
  他脑子还在飞速转着,二太太的指甲在他腕上过分用力,已是应声而断:“你说!你爹到底是怎么死的!”
  二太太确实不知道许绍诚的死和舒万里扯得上关系。
  她本就是个后宅女子,前半生如菟丝花依着许绍诚而活。听到许绍诚被西岐人害死的消息,她整个世界都分崩离析了,哪里还去问些别的?
  定远侯也是个大开大阖之人。丧子之痛再难熬,他也记得把西北放在第一位。朝廷的决策是他默认的,文死谏武死战,许绍诚虽不是死在战场上,死于敌手,也算死得其所吧?
  于公于私,舒万里都不是罪魁祸首。他和几个儿子默契地这些背后的因果抹过去了。
  还是许厚璞大了,对父亲的死耿耿于怀,偷偷查了才知道这事的。他也不敢和二太太还有许玥说,只埋在心里便罢了。
  如今,二太太死死掐着许厚璞,完全喘不过气来:“你说啊!你爹怎么死了!是不是舒万里害死的?是不是那个丧门星!她家里害死了你爹!你说啊,你说啊!”
  她扯着喉咙,把所有的气息都用来质问许厚璞。挤出这几句话来,脸青一阵红一阵再白一阵:舒德音!舒德音!
  许厚璞半抱半扶,陪着二太太在暖炕上坐下:“娘,您别激动,听儿子慢慢给您说。”
  “说!”
  许厚璞有些词穷,他说什么呢,此时能对娘说什么呢:“德音她⋯⋯”
  德音!德音!他怎么能这般若无其事喊着这个名字!对着那张脸亲热的喊着媳妇儿的时候,他有没有想过他惨死的父亲!
  二太太扯着脖子,用尽力气吸进一口气,用这口气,凝练出一句掏心挖肺的控诉:“死的是你爹啊!”
  是二爷啊!全世界都看低她、却唯独会温柔地对她微笑的二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