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看前路,各怀心思
作者:牧野少年      更新:2022-03-04 03:06      字数:3028
  半夜时,许厚璞悄悄来找了舒德音,把昨晚的情形跟她学了一遍。
  世子请来先生们,只说了大太监们不肯接打点的事,隐隐提了几句中间的隐忧。
  世子最信重的幕僚叫皮松涛,叫季家签契卖身进侯府就是他出的主意。
  大年夜的,见世子连夜找来议事,他也唬了一跳,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体。
  待见到侯爷的幕僚董岭君和汪佐兴也进来了,他的脸上就有些不好看。
  听完世子的话来,他更觉得世子有些小题大做:太监们无根之人,最是没骨头的。如今京城形势不明,太监们慎重些也是有的。
  言下之意竟觉着这么件事,世子兴师动众地把侯爷的幕僚都叫来助拳,这不是骂他皮某人无用么!
  世子也是讪讪,请侯爷的幕僚来是舒德音的主意,说起来这其实是做东翁的大忌:这些心高气傲的幕僚们,心里的弯弯绕绕多得很,舒德音一介闺中女子怕是不懂的。
  世子听舒德音说的时候,确实不曾想到这些。只是那一刻心里一突,觉着这个孩子似乎有些心胸。遇事想的是多一分助力是一分,颇有些不拘一格的意思。
  然而面对皮松涛不掩饰的不满,他还得哄一哄:“皮先生,我并非草木皆兵之人。先生也说京城如今情势不明,侯府又牵扯到边关。战战兢兢的,未雨绸缪总不会有害。”
  他另外两位幕僚,一个叫白重的,一个叫何同尘的,也是点头:“世子所言甚是。”
  皮松涛瞥眼董岭君和汪佐兴,似笑非笑地咂口酒,没说什么。
  世子又道:“我今日所忧,不在京城,只在西北。董先生和汪先生为家父谋事多年,对西北情形了若指掌,还请二位一同分担。”
  董岭君和汪佐兴忙起身,董岭君就道:“世子见微知著,我等叹服。宫中的人事盘根错节,宫人们对朝中的风向嗅觉最灵的,此事确有蹊跷。”
  世子下意识看了许厚璞一眼,盖因董岭君赞他,他实在有些心虚。
  他想着自己也是得了舒德音的提点,倒不是要抢功劳风头。只不过若是点明舒德音在其中的作为,纵是先生们,也要先轻视几分,再不会认真商议的。
  汪佐兴也道:“单说西北,某和西北书信往来,不曾见有异常之事。要确定也是简单,私访京城九门,只看是否有西北一路的折子进来。到时源头是在京城还是西北,就知八成了。”
  那头皮松涛皱眉道:“如今只是一个猜测,到底如何还需细细查探。侯府是武将之家,窥视九门,说不得就是桩讲不清的官司。世子,万勿因小失大啊!”
  何同尘摇头道:“侯府乃国之砥柱,再小心都是不为过的。某同样觉着,当务之急,是确定事起京城还是边关。只是汪先生所言私探九门,私以为应当先放一放,实在无法可想了再走这一步。平宁侯结交甚广,不如先听听侯爷高见,再见机行事。”
  白重也是个稳妥人,赞同道:“离开印尚早,此事急不得。急中出错再惹了眼是大忌,当缓缓图之⋯⋯”
  汪佐兴是个行动派,最见不到这般拘泥行事:“缓缓图之不过是句空话,究竟如何图之?给个章程出来才是。”
  何同尘脸都涨红了,疑心汪佐兴讽他只会空口白话:“自然是先查探消息,确定此事究竟是否是圣上不喜,再确定根由,看问题出在京城还是西北。”
  “那你说要如何查探?”汪佐兴只盯紧了何同尘。
  “平宁候⋯⋯”
  汪佐兴已冷笑出声:“侯府高门大户,有风吹草动第一时间是找姻亲求援吗?”
  这下子,世子和他的幕僚们都是脸色大变,董岭君见了,忙朝汪佐兴使眼色。
  董岭君起身道:“世子,汪兄来前多饮了几杯,此刻关心则乱,还请世子海涵。”
  “先生多礼了,汪先生也是为了侯府。各位献计献策,畅所欲言才是正道。”
  汪佐兴并不稀罕董岭君为他找补,冷哼一声,冲许厚璋发起了突然袭击:“大少爷怎么看?”
  许厚璋同一众弟弟们安静如鸡坐在一角,突然被提溜出来,起身道:“学生想着,先生们说的都有道理,如今咱们管中窥豹,到底如何,实在难说。只是朝堂无小事,事关阖府安危,万不能等闲视之。”
  “那如何应对才好?”汪佐兴又问。
  “学生浅见,先生们说的都有理。不如多管齐下,一同外祖父商议;二查探京城信息;三传信西北,并遣人急往亲探。如此既可互相映证,又不至顾此失彼⋯⋯”
  “⋯⋯狮子搏兔尚需全力,大哥说了,咱们准备周全些总不会错的。”许厚璞这般跟舒德音说。
  舒德音拧着眉,实在没想到,一个请侯爷幕僚的建议,还能引出这番波折。
  连许厚璞都看出来了,道:“我从前以为那些先生们依附侯府,自然万事只为侯府着想的。原来也有这些勾心斗角,实在难看。”
  “我还想着人多总多一分力,原来人多了也难齐心。倒是我弄巧成拙了。”舒德音也是心有戚戚。
  许厚璞撇嘴:“这怎么是你的错?我瞧着大伯父那几个幕僚,格局实在不大。只顾同祖父的幕僚争锋,颇有些为了反对而反对的意思。说起对事情的处置来,又只有些提纲,说什么徐徐图之啊,到底怎么图,就傻眼了。”
  “这世上有人是擅长干实事的,有人擅长指方向的。倒不一定是这位先生不高明。”
  许厚璞想想也是:“先生们都觉得大哥说的对。”
  舒德音奇怪地看他一眼,平白无故地,说这一句是什么意思:“你觉得大哥的处置有问题?”
  许厚璞有些迟疑:“我就是瞎想了一下。大哥不是说么,狮子搏兔尚需全力。那万一兔子太多,岂不是累死了狮子?”
  舒德音一愣,继而扶额笑了起来。把个许厚璞笑得面色赧然,她才正色道:“我觉着三哥说得对。”
  许厚璞却是不信她的,还以为她怕打击自个儿呢。
  天地良心,舒德音真心觉得许厚璞所虑有理。
  “三哥。”
  许厚璞正不自在要走呢,听她一唤,没好气地回过头来。
  “当今圣上,也是舒家的女婿呢。”姻亲什么的,还真说不上是多牢不可破的关系。
  许厚璞没听懂,皱了皱眉,对上舒德音深得不见底的眼神,灵光一现:“你⋯⋯”
  舒德音却是不能说透的,笑着挥挥手:“三哥去歇会儿吧。还有得忙呢。”
  第二日就是正旦,果然满府的主子几乎都知道这桩事了。只不过都撑着不叫下人们慌了手脚,免得闹出些不好的风声。
  唯一蒙在鼓里的竟是二太太。
  舒德音以为至少许厚璞会同二太太说一说。结果连许厚璞都觉着,二太太若是知道了,只怕就瞒不住了。因此二太太倒和下人一般,叫排除在外了。
  正旦不讲究出门拜年。世子夫妇这厢带着满府上下团圆热闹着,心腹们已经动了起来,深入到各个府上;一队侍卫也悄悄往西北去了。
  许厚璞在父亲生前的书房里站到天明。
  他有一种冲动,想亲自去一趟西北,话就在嘴边了,又咽下去。
  他想起众人口中那个英武不凡的父亲,脑中总有一句话“子不类父”。
  子不类父。他望着父亲的兵器架,如果有父亲教导,自己还会像如今这般吗?他永远都不会有机会知道了。
  许玥找来时,许厚璞将将从郁闷中抽离出来。
  见了姐姐,扬眉问道:“怎找到这儿来了?”
  许玥环视了一遭书房,幽幽道:“心里乱了,就想来瞧瞧父亲待过的地儿。看看他用过的物事,写过的字。”
  姐弟两人坐了,一时无言,半响,许玥叹道:“我若是男儿身多好。”
  许厚璞扑哧一笑:“那不是要撩乱满京城闺秀的芳心?”
  “没个正形,”许玥嗔他一眼,“我这儿正忧呢。咱们侯府咋一看人丁兴旺,真遇上了事儿,就可见都是些妇孺少年,着实缺少臂膀。”
  这话正戳中了许厚璞的心事:“我是不是忒没用了?”
  许玥有心安慰他几句,到底说不出太违心的话。
  许厚璞长叹口气:“父亲要知道我这般没出息,一定气死了。”辱没了父亲的英名啊。
  满天下的人里,许玥是最盼着许厚璞长进的人,连二太太都比不上她:“那你奋进啊!你光是叹气有什么用呢?你从前不想进取、没有能力进取也就罢了。如今你自己也觉再不能虚度了,那就奋起直追呀!”
  许厚璞带出了一抹苦笑来。他文不成武不就的,倒是想追呢,哪个方向才是正途呢?
  沙场非他所能,考场非他所愿。天下之大,哪条路是他许厚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