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析命运,山雨欲来
作者:牧野少年      更新:2022-03-04 03:06      字数:3338
  许绍谦的手一抖,许厚璞捏着舒德音的椅背,在一旁坐下来:“媳妇儿⋯⋯”
  舒德音只看着许绍谦:“大伯父,您仔细想想,今日是哪种情况。”
  许绍谦连喝了几盏冷茶,把喉咙的干渴浇散了,慢慢回忆道:“我是同勋贵一起进去的。在偏殿候着那会儿,有小黄门来添炭盆。我给了张小银票,他是接了的。后来⋯⋯”
  他的表情一点点凝重起来:今日接他打点的,无一例外,都是无足轻重的小黄门。
  其余的大太监或大太监的徒弟,个个笑得亲热,都道“世子多礼了,如何敢叫世子破费”。
  他当时还以为这么些年总算把这群阉奴养熟了,此时想想,却能捕捉到他们亲切背后刻意的疏离感。
  舒德音听了,也有些不安:“大伯父,咱们在京城,各个都安分守己的,总惹不出大祸来。纵有哪里不周全,总不至于入了⋯⋯”她抬起头朝皇宫的方向点点下巴,“⋯⋯的眼。怕只怕,祖父那头⋯⋯您近来可有收到祖父的消息?”
  许绍谦皱眉想了想,摇头:“并无甚特别的。父亲对军机公务十分谨慎,家书中一向极少涉及这些。封印前的大小朝会上,也没有什么风声出来。”
  他看着眼前这个年纪幼小的小姑娘,想说舒德音是不是想多了,想说自己怕不是酒上头了被她牵引了思绪。
  可他张了张口,脑海里都是小姑娘那句“有两种人的银子,宫人是不接的。最炙手可热的人,以及,即将倒霉的人”。
  他站起来,脚竟晃了晃,许厚璞忙扶住了。
  许绍谦有些茫然地扫视厅里热闹的家人,半响,道:“我去同先生们坐坐。”说的是他的幕僚们。
  舒德音忙道:“侄媳听说祖父也留了几位先生在府里,大伯父不如也请他们一起喝杯茶。”
  许绍谦深深看她一眼,仿佛这是重新认识她:“好。”
  转身就要走,许厚璞下意识跟在后头。才迈步,又停住了,也是有些迷茫的样子。
  舒德音心里一动,推了他一把,冲许绍谦的背影努努嘴:“三哥,有什么想法,可以同伯父说的。”
  许厚璞一个踉跄,顺势追上了许绍谦:“伯父,侄儿叫上大哥和四弟、五弟,给您和先生们伺候笔墨吧?”
  许绍谦转头看他一眼,少年已挺拔如堂前的树木,青涩的脸上有了期盼和忐忑。眼睛却是清明的,攒着无穷的光和亮的样子。
  这是府里的下一代啊。
  他赞许地点点头:“来吧,都来。”
  这头的动静早叫世子夫人等人看在眼里。
  她们原只是疑惑舒德音同许绍谦有什么可聊的,待见许绍谦拔腿就走,世子夫人就往这头来:“这是⋯⋯怎么了?”
  舒德音笑着挽住世子夫人的手:“侄媳来侯府这些时日,托赖大伯父和大伯娘关爱,舔脸来给大伯父敬杯酒。大伯父酒兴来了,说要去找先生们把酒夜话,那才痛快呢!”
  世子夫人没仔细听她的说辞,眼见许厚璞把许厚璋、许厚琦、许厚珏这几个大些的儿郎都拉走了,更觉诡异:
  “好好的一家子守岁,陪先生们喝几杯也就罢了,怎么竟要把酒夜话?连小爷们也要去么?”
  舒德音半扶半拉着世子夫人往女眷堆里走:“大伯父这不是瞧着兄弟们都长成了,想叫先生们考较考较他们的学问么!好大伯娘,操心了一年,快别挂心啦,松快一会子嘛!”
  虽然长辈们都会陆续知道她和世子的猜测,但总不能在这个时候,在一众仆人面前,从舒德音嘴里说出来。
  她哄着把世子夫人按坐在椅子上:“大伯娘,我来敬您一杯。”
  世子夫人不得已同她喝了一杯,倒也转移了一些心思:“你这孩子,平日只见你少年老成的,正该今日这般,活泼些更惹人爱。”
  舒德音但笑不语,旁边的许璐撇嘴:“装乖够了,可不是要露出本性么!”
  世子夫人都想叹气了,三夫人笑道:“要不说德音懂事呢。小小年纪当人媳妇,进退得宜,为人处世也有分寸,真真的难得呢。”
  舒德音还是不接茬,三夫人好听的话不要钱似的,但凡开口,都是花团锦簇的。舒德音对她却总是亲近不起来的。
  三夫人也不在意,继续笑道:“你平日是最有主意的,大伯把孩子们叫去见先生,瞧着也是听了你的建议。”
  话说一半,只笑看她,没什么言外之意的样子。不过是不信舒德音对世子夫人的说辞罢了。
  跟世子走的人里头就有三夫人的亲儿子许厚珏。舒德音甜蜜地冲三夫人眨眨眼:“等四弟回来,您审一审他,不就知道了?”
  三夫人碰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不说话了,把双胞胎唤过来,盯着吃消食的甜羹。
  对这一切懵懵懂懂的,除了许璐和双胞胎,也就是二太太了。
  她见许厚璞跟在许绍谦后头走了,越想越甜,拉着许玥道:“你弟弟如今大了,又懂事上进,咱们二房以后也不会是你的拖累。你只记得咱们孤儿寡母的,有劲要朝一处使,以后⋯⋯别落下你弟弟,多拉拔着,娘家有出息,也是你的体面。”
  听起来也没什么,只她的态度怪怪的。许玥压下心里的一点异样,应了,又服侍她喝醒酒汤,二太太连连摆手:“这些不用你,只有人伺候你的。你这双手,”拉过来,爱怜地摸着,揉着,“可得保养好了,别叫⋯⋯以为咱们家不重视你。”
  这是真的有酒了,活似许玥已铁板钉钉地只等被抬进中宫了。
  许玥皱眉:“娘,您说什么呢?我怎么一句都不懂?”
  二太太神秘一笑:“以后就懂了,”又摸摸许玥花一样的脸,“以后你就懂了。娘为了你,什么都能忍,都能做。你爹不在了,可咱们二房,迟早会比谁都过得好。”
  许玥听她提起过世的爹爹,也就忘了二太太前言不搭后语的话,只顾着去压下心里那些思念和酸楚了。
  桌上的饭食撤了下去,众人都移到暖厅里。双胞胎熬不得夜,已经抱回去睡了。
  世子夫人不耐烦静下来听二太太和三夫人打机锋,叫摆起了桌子,妯娌几个并个妈妈,打起了马吊。
  许玥有心来同舒德音说几句,却被许璐拉到一边画首饰样子。舒德音就和许瑷两个在榻上窝了。
  许瑷也注意到了方才的变故,舒德音对这事也说不好,只希望自己多虑了:“⋯⋯世子去同先生们商量了,估摸着要去打探一番消息。如今是什么光景,还不好说。”
  许瑷的父亲就在边关,她自是十分关心的:“父亲上一封家信不曾提到什么异常的情况。”
  “世子也说,封印前的朝会上,并没有边关的不好消息。若那时皇上就对侯府生了嫌隙,平宁侯总会听到些风声,提醒府里。”
  许瑷望一眼专心致志的世子夫人:“世子夫人连世子为何离场都不知道。”不可能听到什么不利的消息。
  舒德音缓缓点头:“因此,要真是不幸言中的,很大可能是封印后,边关来了奏报甚至密报,只有皇上和最亲近的太监知道。宫人们都是成了精的,又一个连一个的,共享许多隐秘。世子也说了,小黄门都接了他给的银票,只有那几个有分量的大太监,疑似远着他。”
  原只有五六分怀疑,这么一细说下来,理顺了思路,竟有九分疑心了。
  许瑷也是有些惶恐,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她和姨娘的一切,都是寄托在侯府尤其是三老爷许绍谨身上的。
  侯府若是倾覆,别人还能有外家投奔,她和姨娘呢?连体己银子都不满半匣子,难道要投奔本就不富裕的舅舅么?
  舒德音捏捏她的手,安抚道:“不要怕,没事的。即便我们说的这些是真的,也会有办法的。”
  许瑷对世子并无太大信心,只不好妄议长辈罢了。
  舒德音见她并没有安心一些,想了想,问:“阿稳,你说,侯府在京城是什么地位?”
  许瑷想了想,道:“祖父在勋贵中是极有分量的。他在西北经营日久,有他镇着,西北的边境是稳的。只是,”她犹豫了一瞬,道,“父亲也在边关,京城里只剩世子,他⋯⋯咱们这一辈里,兄弟们都还不是很成气候。”
  她的评价是毫无保留的,舒德音基本上也是这个看法。
  说起来,她从前对世子的印象更悲观些,但今日,她有些改观:“世子虽然⋯⋯但他听我一说,想着有道理,就能去找先生商量。这还是难得的。”
  其实她在舒家的时候,家里长辈对孩子们的意见都很重视,从没有因为“小孩子懂什么”而不把他们弟兄姊妹的话当回事。
  她也是离开了家才知道,并不是所有的家庭都像舒家那样的。
  因此,世子把她的话听进去,实在不是件平常事。当然,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她用了点话术技巧、世子又酒后熏熏然。
  不过,这已经偏题了:“我的意思是,像你说的那样,侯府在京城举足轻重。皇上刚刚拔除了一个举足轻重的舒家,要是再动许家,你想过会怎样吗?”
  许瑷一怔:“你是说?”
  舒德音叹口气:“皇上连充实后宫都要先探风向。他最怕的,恐怕就是不稳。无论是什么理由,要是弄得许家伤筋动骨,京城只怕会人人自危。高门权贵人心惶惶的局面,皇上不会愿意看到。”
  许瑷明白她的意思了,反握住她的手:“我今晚开始,就多抄几卷经文。只盼着祖父和父亲,能平平安安的。”
  舒德音笑笑。安抚好了许瑷,她的心里,却并没有轻松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