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这走向,太扑朔迷离了
作者:牧野少年      更新:2022-03-04 03:05      字数:4203
  舅老爷风风火火地走了,却是直接去了红袖招。
  两个金锭摆在阿绿面前,阿绿的眼睛都冒绿光:“爷头一回来吧?我给您挑个最好的姑娘?”
  舅老爷一副受了委屈的样子,先低头打量了一番自己,又迟疑地看向阿绿:“我这一身正气的,像是来寻欢作乐的吗?”
  阿绿有些不理解他的脑回路:“正人君子也有七情六欲不是?”
  舅老爷被自个儿的口水呛了一下:“咳咳⋯⋯说得也是,”仿佛怕阿绿真雷厉风行给他介绍姑娘,赶紧道,“我找舒灼华。”
  阿绿又误会了。目光万分艰难地从金锭上拔出来,逼着自己道:“这不巧了,灼华姑娘身子不适,近日不挂牌。”
  留恋地再看一眼闪闪发光的金子,自己是老了么?好似心肠越来越软了,不好,不好,得改。
  舅老爷好想握着阿绿的肩拼命摇晃:你想什么呢!能不能想点正能量的事了!能不能了!
  压制住内心的咆哮,舅老爷扯开嘴角,近乎咬牙切齿道:“我是她舅舅!”
  阿绿这会儿是脸都绿了:我的爷哎!你早说不就什么事儿都没有了吗?说话大喘气你这是要搞事情呀!
  毕竟是欢喜的,阿绿喜滋滋拿起金锭,克制住没有上口咬一咬,笑道:“原来是余家老爷,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
  把金锭往怀里一揣,腾出手来在嘴上一拍:“瞧瞧,奴真是轻狂了,一听灼华妹子家里来人,喜得没了分寸,没口子乱说了,老爷莫怪。”
  轻轻巧巧福了一福,一双含情的眼在舅老爷身上溜了溜,娇笑着转身,引着他往楼上走。
  舅老爷也没领会她的眼神,只莫名抖了抖,下意识和阿绿保持了一点距离:唉,老爷什么的,听起来怎么这么别扭呢!
  阿绿也是个精明人,把脚步放得慢了,嘴皮子利索地把舒灼华在这里的生活简单介绍了。着重突出了自己如何照顾她如何为她保架护航,行善不欲人知可不是她的作风。
  她这点小心思也不知有没被舅老爷看穿。到了舒灼华门口,舅老爷又从怀里掏出两个小金锭,道:“劳你费心了,我有话要同我外甥女说。”
  阿绿笑呵呵接了,敲门进屋,笑道:“妹子,大喜,你外家来人看你来了。”
  已入了夜,又不用见客的,舒灼华方洗了头,三千烦恼丝披了一肩,半干的发上,透了水意,如一汪深不见底的温柔。
  她靠在榻上,十指尖尖执了本书在看,灯光在发上、完好的半边脸上、眼中流转,真真是她的名儿:灼灼其华。
  她抬起头来,阿绿的心都不由一跳。暗叹一声如此妙人怎么不叫赵宽癫狂呢,脸上却是笑道:“妹子,快瞧,你舅舅来了。”
  舒灼华蹙了蹙眉,放下书,起身拿过一旁的披风将通体罩了,并不近前:“敢问您是余家哪房舅舅?”
  阿绿啊的一声,舒灼华竟是不识这人么?那他自称舅舅⋯⋯
  她怀里的金锭滚烫滚烫的,不会是要玩角色扮演的变态客官吧?
  舅老爷哪知她脑补了这许多有的没的?他看到舒灼华毁了的半边脸已是脸色变了,再一细看,两步跨到舒灼华面前,拉起了她的手。
  舒灼华大骇。她方经历过赵宽的暴力对待,对男人都带了阴影,更何况是如此粗鲁的靠近?
  她下意识地抬起手,一巴掌脆生生印到舅老爷的脸上。
  舅老爷都被打懵了,呆呆看着舒灼华。
  舒灼华也是懵了,呆呆低头。只见舅老爷的手指正虚虚搭在她手腕,标准的诊脉手势。
  阿绿心惊肉跳的冲过来,一看,也是呆了:这走向,太扑朔迷离了有木有!
  舅老爷装模作样地再诊了会儿脉,收回手,握拳在嘴边轻咳了咳:
  “受了内伤,好在治得及时,用的药想必是难得的好药。再将养一阵,不至留下病根来。”
  舒灼华缓缓收回手,藏进了披风中,脸不可抑制地红了:这人的态度坦荡,自己却⋯⋯不分青红皂白把他当登徒子给打了。
  阿绿打个哈哈:“误会,都是误会。一家人,坐下来说话吧。”
  舅老爷坐下来,想起什么,又说:“下回有人对你无礼,不要打脸,没什么用,要踢裆,越狠越好。”
  舒灼华定力再好,脚下也微微一个踉跄。
  阿绿可吓死了:“老爷,可不敢乱教我这妹子!”
  已然不把他当“舅爷”了,笑话,舒灼华要真这么干了,把来消遣的贵人踢出个好歹,一楼子的人都没好果子吃好吗?
  舅老爷当然不知道阿绿心中想的这份职业的特殊性,皱眉道:“怎么是乱教呢?我这招,最有效不过。”
  说着,就站起来,兴致勃勃地给舒灼华示范,如何站稳,如何瞄准,如何出脚。
  舒灼华脸红得滴血,竟也忍住羞涩,直直看着舅老爷的动作,当真在一本正经学习了。
  阿绿只觉哔了狗,探手把金锭摸了一回又一回,劝自己看钱的份上别在意别在意。等对方走了,再好好把舒灼华的思想掰正了。
  看着看着,觉得还真是实用,当年自己要会这个,那⋯⋯
  阿绿胡思乱想了一阵,回过神来,那头已教学得差不多了。这没头没脑的,还不知道这位爷到底是什么人呢:“老爷,老爷?您先前说,您是灼华妹子的舅舅?”
  舅老爷这才想起有正事要办,一拍脑袋:“我都给忘了。外甥女儿,我是替你舅舅余其聪来的。他有话要转告你。”先把阿绿支开呗?
  舒灼华想了想,对阿绿道:“这位说的人,确是我三舅舅,能否容我和他说句话?”
  虽不是舅舅,也差不多了。阿绿往外走,带上门前,补上了一句:“有事叫人啊!”
  实在是被她当初那副惨状吓怕了,害得阿绿连夜在楼子里加强安全教育。
  舒灼华微笑应了,亲手给舅老爷倒了茶,道:“还请您稍等片刻,灼华去去就来。”
  转去屏风后,三两下挽了个家常的简单发髻,总算不是披头散发的失礼模样了。
  再转回来,舅老爷正喝着茶,一口一个地吃着小桌上的点心。
  见了她,抹了抹挂在络腮胡上的点心渣,一笑,露出满口整齐的牙来:“下了船就往京城赶,饿坏了。”
  舒灼华掩住一丝笑意,打开妆盒,拿了几块碎银子出来。开门唤了榆钱儿,叫去煮几碗鸡汤银丝面来。
  榆钱儿懵懵懂懂的:“姐姐,煮几碗啊?”
  舒灼华回头看一眼舅老爷,舅老爷缓缓伸出一个巴掌,摇了摇。
  榆钱儿惊呆了:“五碗?贵人,我们也有大面碗的。”
  舅老爷就有些迟疑,问:“有多大?”
  榆钱儿用手比划了一下,舅老爷呆了呆:“那⋯⋯”缓缓把另一个巴掌伸出来,两个巴掌一起晃了晃,呲牙一笑:“先来十碗吧!”
  榆钱儿内心是崩溃的,十碗!还“先来”!您还想续杯不成!
  一步三后头地走了,留下个忍笑把下唇都快咬破的舒灼华。
  待她努力收拾好笑意,把门关了,回过头,舅老爷眼睛亮晶晶望着她:“这大冷天的,吃碗热气腾腾的热汤面,这快活,做神仙也不换啊!”
  舒灼华又想笑了,您那是吃“碗”吗?明明是吃十碗啊!
  闲话说过了,舅老爷开始说正事:“你可想离开这里?”
  舒灼华僵住了,片刻,低头苦笑起来,做梦都想离开啊,可是,命不由人。
  舅老爷又吃了个糕点,十分香甜的样子:“我帮你啊!”
  舒灼华只觉得内心的呐喊和血液奔流的巨响声,快要把她的耳膜震穿:“为什么?”
  舅老爷耸耸肩:“这地儿不是你待的,我给你安排个好地儿。”
  舒灼华问的不是这个:“舒家获罪后,余家给朝廷上了密折,划清和舒家的干系;余大老爷受了牵连,伤筋动骨地凑足资本,靠上了刘乘歆一党;余二老爷口诛笔伐,攻击我爹爹的学说⋯⋯”
  越说,她就越清醒,越冷漠:“余三老爷虽是我娘的弟弟,但同我家,从无往来的,我也并未见过他。您此刻告诉我,他要冒着获罪的风险,帮一个罪身官奴远遁?”
  舅老爷坐正了些:“余家给朝廷上密折一事,我都不曾听过风声,你从何得知?”
  舒灼华环视住的这间华丽囚笼:“您以为,来这里消遣的,都是什么人呢?”
  舅老爷懂了,道:“余家和舒家的事情,我其实不知详情。但你三舅舅,实有些隐情在里头。这会儿我也不好和你多说,等日后你们舅甥相见了,自能说明白的。”
  他也环视了一番房间,微微皱了眉:“你三舅初夏的时候,就出去做买卖了。不通音讯的,对你们舒家的事,着实半点不知。我也是入了十二月,才听了消息,想着你三舅舅若在,定不会让你们姐妹落到这步田地。自作主张,就往京城赶来了。”
  他看看舒灼华毁了的那半边脸,又道:“虽是太晚了,人活着,就不亏。你若肯交给我,我自有办法安排得明明白白的。”
  舒灼华郑重道了谢,问:“还不知您高姓大名,同我三舅舅,是什么渊源呢?”
  舅老爷咧嘴一笑:“你三舅舅是我义兄弟,你跟着叫我一声舅舅、叔叔的,随你喜好。”
  还是不说姓名,但估摸着也知道,舒灼华不比小小年纪的舒德音,防备心定然极高的。手探进胸口一通乱摸,直摸到舒灼华都忍不住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才算摸到了一样东西。掏了出来,是一个小小的平安扣,里头刻了个“念”字记号。
  “你母亲可有个这样的平安扣?我听义兄说,余家兄弟姐妹都有的。到我们结义时,他也送了这个给我,说把我当亲兄弟看待。”
  舒灼华接过了平安扣,胸口鼓噪,娘亲有个一模一样的平安扣,刻着娘亲的名讳。
  抄家后,人荒马乱的,娘亲身上只剩了这一样东西,还握着它,对她们两姐妹道:“不怕,舅舅们会来找咱们的。”
  她将平安扣握在手心,深吸一口气,慢慢摊开手心,把握得温热的玉石还给舅老爷:“请容灼华再思量思量好吗?”
  舅老爷从她手里拿过平安扣,带着茧的手指不经意间划过舒灼华的掌心,转念又改了主意,放回她手上:“你先拿着,等想好了再说。”
  舒灼华并不收回手来:“这是对您来说重要的信物,留在灼华这里,不合适。”
  舅老爷漫不经心望门口:“就是个物件罢了,你先收着,我要想起来舍不得了,再问你要就是。”
  在他期待的目光下,榆钱儿吃力地端了四碗面进来,舅老爷跳起来,殷勤地接过来,解放了榆钱儿酸痛的手,她甩甩手,道:“您先吃着,我再去端。”
  舅老爷抱拳道谢,把个小丫头唬得手足无措,蹿到舒灼华背后:“灼华姐姐!”她可从受过这种待遇啊!
  舅老爷伸出根手指挠挠下巴,索性从胸口又掏出个金锭来:“拿去买糖吃。”
  榆钱儿:!!怎么办!有土豪用钱砸我!我⋯⋯我⋯⋯
  她顶着一张爆红的脸,一溜烟跑了。
  舅老爷和舒灼华面面相觑,良久,舒灼华握拳在嘴边轻咳一声:“您先吃面吧。”
  舅老爷连连点头,把金锭信手放在托盘上。
  抄起筷子,夹了一筷子,整碗面就整整齐齐都被打捞起来了。张开嘴,一股脑全送进去,明明豪放至极的吃法,竟一丝不见粗鲁,只觉吃得真是香。
  舒灼华看了,不由咽了口口水,待自己意识到,简直羞愤欲死。
  舅老爷余光瞥见了,丝毫感受不到舒灼华的窘迫,好心地推过来一碗:“来,你也吃。这厨子手艺真不错,好吃!”
  吃了面,舅老爷就起身告辞了:“明儿还有事,怕是不能来了,后儿准来听你的信。你好生想想,不必顾虑太多,路都是人走出来的。”
  下了楼,又在阿绿面前搁下几个小金锭:“我明日怕是不能来,这钱⋯⋯”他又清清喉咙,“明天让她歇着。”
  阿绿觉得舅老爷这画风是好不了啦,好好的一件事,怎么听他这么一说,忒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