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都是你的嫁妆
作者:牧野少年      更新:2022-03-04 03:05      字数:4351
  到了前院的会客厅,只见一个极宽阔的背影,来人正背着手打量厅里挂的字画。倒没有用心欣赏,只一张张扫过去就算瞧过了。
  单这一桩,就不像是余家出来的子弟。
  待听得脚步声,“舅老爷”转过身来,现出一张方方正正的脸。满脸的络腮胡子,看不出年纪来,确实十分粗豪的长相,更不像是余家人了。
  舒德音微笑行个礼:“听闻舅舅来了,德音十分喜悦。只眼拙了,不知是哪房的舅舅?”
  “舅老爷”咧开大嘴,哈哈笑道:“这倒不怪你的,我实在不是你舅舅,你也不曾见过我的。”
  白羽的脸色都变了,她正要上前,舒德音已欣然道:“德音亲人凋零,世人大都远着我。不想竟有人上门认亲,纵不是骨肉亲戚,德音也是欢喜无限。”
  说着,恭敬行了个见长辈的大礼,对方也不躲避,大大方方受了,道:“你行这个礼,倒也不亏的。”
  舒德音还没反应过来他是何意,就见他丢过来一本册子:“小丫头,接着。”
  舒德音疑惑地打开,不由睁大了眼睛,满目列的都是铺子、庄子、金子、银子、宝石首饰、布料家俱,应有尽有的。
  “这是?”
  “舅老爷”带了点得意的神色:“东西还成吧?”
  舒德音脑子都要转不动了:“这是⋯⋯给我的?”
  对方摊摊手:“你不是舒德音?”
  “我是,可这⋯⋯”
  “那就没错,都是你的嫁妆。”
  舒德音张张嘴,竟有人给她添妆,一个⋯⋯完全的陌生人。
  她艰难地把册子合上:“敢问您是?”
  “舅老爷”睁大眼睛:“你只收舅舅的礼?我不是舅舅,给的嫁妆不肯要?”尽是逗弄小姑娘的语气。
  舒德音有些不好意思:“就是太想要了,才要问清楚。”
  她多穷呀,看到这么一大笔横财,顿时疑心自己是老天爷的亲女儿,心里不踏实呀!
  “舅老爷”摸摸络腮胡:“余其聪可是你三舅?”
  舒德音心里一松,还真的和三舅舅有关系:“正是。”
  “那便没错了,他是我义兄。他的外甥女,自然就是我外甥女了!”双眼闪动,含着无限促狭笑意的模样。
  “那敢问我三舅舅如今在?”
  “舅老爷”一挥手:“甭提了,你三舅舅做买卖去了,没个一两年可回不来。也是不巧,你三舅舅若是在,你们也不用受这委屈呀!”
  听话音,这嫁妆竟是他做主送来的。
  就听门外轻咳一声,是世子夫人来了。应是听到那“受委屈”的话,表情淡淡的。
  “舅老爷”摸摸鼻子,上前作揖道:“这是亲家太太吧?失敬失敬,在下说的并非贵府慢待外甥女,只是她舅舅没赶上添妆,到底是对外甥女不住。”
  世子夫人的脸色和缓了些,请“舅老爷”坐了,换了一轮茶,道:“不知贵客如何称呼?”
  “舅老爷”摆手连连:“侯府的门第,我等市井小民,等闲可不敢叩门的,哪敢称贵客。今日来,也是为了替三少奶奶的舅舅补上一份添妆。我带着册子先来了,几船的嫁妆还在后头。外甥女今晚把院子收拾出来,明儿辰时等着接就成了。”
  利利索索地话都事情安排得明明白白,就起身告辞:“那就不叨扰亲家太太了,明日再来拜访,”又朝舒德音眨眨眼,“外甥女儿,我虽是个不请自来的便宜舅舅,有事吩咐起来,跟亲舅舅一样好使的。你仔细想想有什么要我办的,明儿一块儿说了,舅舅都替你料理妥当了。”
  没等舒德音道谢,又是一挥手,已是一阵风似的往外走了。
  舒德音对上世子夫人的眼神,也是一副懵懂样:“说是侄媳舅舅的义兄弟,替舅舅来送⋯⋯嫁妆的。”
  世子夫人满脑门子官司:怎的余家不来,来了这么个⋯⋯不好形容的人。说是余家人,又不是余家人,说送年礼,送的又是嫁妆。还愣是东拉西扯地不通名姓,真真的怪人、怪事。
  舒德音回湘仪院的路上,一直在想这位“舅老爷”和三舅舅的事情。
  三舅舅和娘的关系,她一直以为是远了的。但从这“舅老爷”嘴里,听起来三舅舅对自家还是十分有情意,不知中间究竟有什么隐情;
  而这位“舅老爷”看着极爽利的人,对自己的名姓竟是绝口不提。若是不便,其实可以给个化名,他也懒得糊弄的样子,确实古怪。
  且,舒德音的心在腔中跳乱了一拍。做什么买卖,没一两年居然回不来的?
  她能想到的,只有出海。若是寻常的出海贸易,有什么不可说的呢?只怕⋯⋯
  她想到这里,就站住了脚步,吩咐清河:“你先回去,把库房收拾出来。”
  清河应声带着册子走了,舒德音就带着波光往许玥的院子里走。为了压下心里那一点纷乱,问波光:“你和波心差事本就辛苦,还得早起习武,吃得消么?”
  波光笑眯眯摇头:“不苦的,听说把身子骨练好了,精力耐力也只有更好的。奴婢还盼着多学些功夫保护您呢。”
  舒德音对身边这几个丫头都是极满意的,笑道:“你可不要朝着女护卫的道上奔得不见影了,你的算术本事,我以后可有大用的。”
  波光点点头,很有成算地道:“您放心,不耽误,奴婢夜里还练算盘呢。等回去,您要是准许,奴婢就能把今日舅老爷送的嫁妆价值给您算出来。”
  因除了有数的金银,嫁妆里其它宝石家俱等物件,都是不曾标明价值的。
  舒德音哭笑不得:“怎么听着,舅老爷这不是来添妆的,倒像是来交税款的。”
  波光噗呲一笑,不再提估值这码事了。
  主仆俩闲话两句,就到了望月阁。丫头报进去,也是好一会儿,才请舒德音进去。许玥强笑着迎了她,眼里的一抹血丝却是掩不住的。
  舒德音携了她的手坐下,关切道:“大姐姐可好?”
  许玥并不答,只道:“你是难得来我这里的,可是有什么事?”
  舒德音看着她的眼睛,也是一声苦笑:“不过是惦着姑姑的身体,想问问大姐姐,在今日的宴上,可听到什么信?”
  许玥把老燕王妃那番官方说辞转述给她听,安慰道:“老燕王妃既如此说,定是娘娘的身子有好转了,只还不便接见命妇罢了。等来年开春,天气暖和了,定是能大好了。”
  舒德音当然希望如此,再多挂记也什么都做不了,权且劝自己这么相信着。她带了歉疚看着许玥:“大姐姐,说起来,我也是极自私的,眼看着大姐姐心头不爽利,还没眼色地只顾同你打听消息。”
  许玥微摇了摇头:“我也不过答了一句罢了。”并不说她情绪不佳的事情。
  舒德音自然不会勉强她,也不多扰,告退出去了,让心烦意乱的许玥独个儿静静。
  今日的宴会,看来是大不寻常的,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大房和二房都受了震动,舒德音默默想了一遭,再看看吧,既是风波,总不会风过无痕。
  她自嘲地低头一笑,若不是如今无枝可依,自个儿又不成器,她是不会关心这么多的。
  不过是心中不安,怕一个浪头打来,自己没准备好站稳,被打个万劫不复。
  她倒没有想过去找许瑷打听,阿稳在府中本就尴尬,谨小慎微地减轻存在感,还是不要给她添负担了。
  其实,许瑷并不知道今天的这些小插曲。不然,只要和舒德音相关,她定要来告知一声的。
  湘仪院里,此时和低气压的望月阁截然不同,俨然是一副热火朝天的大场面。
  因听说是少奶奶的舅家补送嫁妆来的,从上到下,个个都喜气冲天。
  自家少奶奶在府里地位微妙,还不是因为娘家的祸事,没了依仗?如今总算好了,舅家千里迢迢来撑腰子了,又多了一笔丰厚的嫁妆,以后少奶奶就能抬头挺胸做人了。
  波心眼睛亮晶晶地奔过来,望着舒德音直笑,孙妈妈也是感叹一阵,连连望天念佛,守得云开见月明的如释重负。
  舒德音突然促狭地想,那个连姓名都不留一个的“舅老爷”,丢下张能让瞎子睁眼的丰厚嫁妆单子就跑了。若他是谁派来恶作剧的,那明天会是什么场面?
  想着想着,她忍不住捂嘴嘻嘻笑了起来,丫头们见了,都不由偷笑着。
  许厚璞进来,瞧见的就是这么个场面,一咧嘴,逗趣道:“恭喜恭喜,媳妇儿得见亲人,又发了笔大财,回头发达了,可要拉拔为夫一把呀!”
  舒德音抿嘴笑道:“三哥,你这一说,我更疑心这是你找人来同我恶作剧了。”
  孙妈妈和丫头们满脸黑线:敢情三少奶奶是笑这个!
  许厚璞也是无语:媳妇儿你脑洞真大!
  两人进了屋,舒德音简单同他说了说。至于那些猜测,自然是只放在自己心里的。
  许厚璞听了,倒没有多想:“想来,这位⋯⋯舅老爷同你三舅舅是极好的交情,看你三舅舅不便,就主动替他出面周全了。这是有大义的人呐,很值得结交。”
  舒德音道:“我是想着,我如今也没什么可叫人图谋的,实在也不值当谁摆这么大阵仗算计我。若是冲着侯府来的,这么大一注财,怎么也能叩开大伯父的门了⋯⋯”
  这话说得过了,她对上许厚璞心领神会的眼神,吐吐舌头:“⋯⋯因此,十有七八,还真是替舅舅添妆来的。到底什么情况,明日看看再说。”
  许厚璞点头,又迟疑道:“媳妇儿,若真是你舅家给的嫁妆,你不会⋯⋯”
  “嗯?不会什么?”
  许厚璞的表情有些一言难尽:“⋯⋯不会不要吧?”
  舒德音眨眨眼:“你怎么会这样想?”
  “我看你什么都要靠自己的样儿,有时候就⋯⋯担心你⋯⋯”钻牛角尖。
  舒德音有些感动,也有些好笑:“认亲礼和围炉宴上得的那些见面礼,我也收得毫不手软呀!正当的东西,难道要为了逞能,硬是推开吗?”
  许厚璞嘟囔:“你连我伸手帮个小忙都要客气半天的⋯⋯”
  “⋯⋯那不同呀!”
  许厚璞较起真来:“怎么不同了?”
  舒德音仔细想了想,道:“就说我大堂哥吧,”她微微一笑,“我大堂哥从前是公认的才子,这你是知道的吧?”
  许厚璞白她一眼,是个京城人就听过舒嘉言的大名好么?生儿当生舒嘉言,生女当生舒灼华,这话一竿子打翻了无数京城少年少女啊!
  “我大堂哥其实并不喜欢这个名声,他总说,自己的学问人品见识,同他欣赏的好几位寒门同窗相比,并不算出众的。能声名大噪,不过是托赖有个好家世,他总觉受之有愧。我祖父有天就同他说,他的想法是不对的。
  “人来到世上,投生怎样的家庭,这是无法选择的,因此,要贫不怨怼,富不骄矜。但往后要走怎样的路,能走多远,却是要自己把握的,要胜不骄败不馁。
  “生来比人多了资本和优势,也不必有愧,善用就好。但若是想躺在他人的功劳簿上,或是从此就不走自个儿的路了,才因感到羞耻。
  “我大堂哥虽在家世上占了先机,若他自己不努力,也不会有当日的名声。出身显赫的人不知凡几,怎么偏偏是大堂哥出头呢?必有他自身的缘故。”
  她说着,有些恍惚,祖父离开了她,可好像,从来不曾离开过,一直都在她的记忆里,她的心思意念里,她走的每一步路里。
  许厚璞有点懂了,看她的神情,怕她陷进伤感的思绪里,便抚掌笑道:“是三哥浅薄了,失敬失敬!”
  舒德音被他逗笑了,皱皱鼻子:“我眼下也就是空有一张嘴罢了。光是‘胜不骄败不馁’这一桩,都没做到的。”
  “先正心,再明理,最后行事,咱们还小呢,不急。”
  有一句话,许厚璞没有说,至少他没有从舒德音和舒灼华身上,看到一丝因家族倾覆而生的对亲人的怨恨,这已是十分难得的了。
  有多少子弟,端起碗来吃饭,放下碗骂人。家族好时理所当然附在家族身上吸血,不好时只恨受人连累,哪来的脸呢?
  ~~小剧场~~
  舒德音:牧野君!说好的没有金手指呢?
  牧野君:这个金手指不是给你的谢谢!
  舒德音:(警惕)莫非……
  牧野君:(哭着跪倒在地)这是给我自己的呜呜呜呜呜呜,不能让你在商场上纵横修炼成一代大佬是我无能!限制你的不是落后的生产力和生产关系!是我冥顽不灵的生意头脑嘤嘤嘤嘤嘤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