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他必要出人头地
作者:牧野少年      更新:2022-03-04 03:05      字数:4217
  赵四老爷哪知儿子此时已把对他积攒的不满烧了起来,只讽道:“你有那能耐,真考出来才叫本事呢!”
  赵宽眼眶子都红了:权贵子弟有几个是过五关斩六将,生生硬考出来的?不都是蒙祖荫占了好位置?自家的爹从根子上就不争气,被祖父厌了,踢到犄角旮旯里,连累了一房的人都没个出路。
  怎么就有脸叫我去考?怎么有脸!
  赵四老爷不见赵宽回嘴,只以为被他压制住了,探手要去夺那几张契纸。
  赵宽连退几步,闪过了,愤愤道:“龙生龙凤生凤。儿子没那个能耐,也不全是我不争气。如今娘为了我的前程,压箱底的东西都舍得动。没道理你做爹的,反要把我这条路断了去!”
  听听,整天斗鸡走狗的爹,能指望儿子有多恭敬多听话?
  孙妈妈暗骂着这两父子都是活该,急急从雅间里出来,嘴里后怕地念叨着:“菩萨保佑菩萨保佑,幸得没搅进这泥潭子里头。”脚下生风要走。
  赵四老爷急了,都顾不上教训忤逆不孝的儿子,赶紧拦住了孙妈妈。可不能叫她走了,今天要不把铺子出手,小兔崽子就能闹无数幺蛾子出来,这一大注财,可就再难沾手了!
  “这位太太,你方才说要家中的长辈出面,方肯买的。爷便是他嫡亲的父亲,你只同爷说话便是。”
  从儿子手里抢媳妇嫁妆卖的爷,孙妈妈真算是长见识了:“你们这牵扯不清的,我无名百姓,可不敢搅合进来。”
  赵宽一股子气都朝孙妈妈发去了:“滚!我不卖了!”
  转身就走,没迈出两步,赵四老爷一脚踹在他屁股上:“混账玩意儿!把你能得!”
  赵宽目眦欲裂,瞪着赵四老爷:“爹!”
  再畜生的儿子,面对这样的爹,他也伤心,也委屈。
  赵四老爷心里惦着柳玉澄眼角眉梢的无限柔情,哪辨得出儿子眼里的是痛是恨:“契纸给我!”
  赵宽挣扎着爬起来:“不!”他必要出人头地,必要出人头地!
  赵四老爷上前又是一脚:“打你个忤逆不孝的逆子!”
  孙妈妈在一旁看着,满脑子都是“夭寿哦”的鄙夷。有名有姓的破落户,混账起来,比市井无赖还不要脸面呢!
  有心要再看看热闹,叫他们父子狗咬狗去。又怕闹过了,事情做不成了,孙妈妈忙给一旁看呆了的中人使眼色:“你倒是拉拉呀!”
  中人如梦初醒,一步上前,又不知从何下手:“二位爷,咱好好说,咱坐下来好好商量。”
  这中人不算是办老了事的,见的世面实在不顶多。一慌起来,把人家两父子,都平辈称呼了。爹和儿子,都是“爷”,没差别!
  孙妈妈都险些笑出声来,绷住了一张脸,道:“二位爷,”她扮的是没底蕴的暴发户,也跟着胡叫呗,没毛病,“嫡嫡亲的父子,可别伤了和气呀!这,这倒成了我的不是了!”
  那头,赵宽再反抗,总不能真的和自己老子对打,实在护不住,眼睁睁被赵四老爷压着把契纸捏在手里了,一时间,心里那个绝望啊,发出一声类似兽类濒死的哀鸣:“灼华!”
  他此生,注定不会有资格,把她握在手里吗?
  赵四老爷着实吓了一跳,眼皮子都狂跳起来,不孝子喊什么呢?
  孙妈妈的心脏一瞬间也缩紧了,灼华!这个禽兽,还没对舒大小姐死心呢!转而又庆幸:还好,还来得及拦住他。
  赵宽嚎过了,便似把剩余的生命力也丢了,一条死蛇般拧在地上一动不动。
  中人瘆得慌,硬着头皮扶他起来,往雅间走:“爷,喝杯热茶水去。”
  孙妈妈看看这个还没修成老油条的中人,再看一眼检查着契纸、沉浸在狂喜之中的赵四老爷,小心翼翼道:“我⋯⋯我还有事,先告退了。”
  赵四老爷岂容她脱身,男女大防都忘了,把她往雅间里请:“这位太太,铺子是极好的,爷做得主。你方才也听到了,年关下,什么都不便的。咱们赶在今日,签契过户,都过个安稳年。”
  一不留神,就露出来他刚才听墙角的事。
  孙妈妈摇头:“你们这又是夫妻母子父子的,一团乱。回头你家夫人不情愿,再找上我,我这不是平白惹一身骚吗?”
  赵四老爷多年的纨绔,嘴皮子功夫也不是白给的:“这爷就要分说了,太太,你家难道是妇人当家?”
  孙妈妈是真入戏了,语气都带了凄惶:“先夫在时,自是他当家,哪用得着我出来抛头露面、担惊受怕的呢!”
  赵四老爷一拍大腿:“那就是了!这契纸虽是落了爷媳妇的名,但她事事听爷的。爷做主的事情,她难道还会说个不字?你只信爷的,万万不会出纰漏。”
  旁边呆呆的赵宽冷笑了一声,却也没说出个一二来。
  赵四老爷接着往下说,语气就没那么和缓了:“太太本是和犬子谈好的,如今又是疑心犬子私卖家财,又是怕淌浑水,怎的凭空就多出这些借口来?是欺我英国公府,还是存心做局骗人钱财?”
  孙妈妈真实地抖了抖,妈呀,这个老纨绔还真厉害呀,都叫他猜中了!
  赵四老爷表示对她的颤抖很满意:“你知道厉害就好!我英国公府的地盘,也不是寻常人能买下的,你这反复无常的,可不是拿我英国公府的脸面在脚底下踩吗?”
  孙妈妈颤抖得更厉害了,这回是憋笑憋的:“那⋯⋯大人!妇人实在没有那个意思啊!”
  赵四老爷点点头,手指头敲敲桌子:“那就看你怎么做了。”
  孙妈妈抖了一会儿,慢慢坐稳了,问:“若⋯⋯若是夫人真找上门来⋯⋯”
  赵四老爷嘿嘿一笑,朝孙妈妈抛个意味莫名的媚眼:“可还没等夫人找上门,这不是爷先找上门来吗?”说着,手指头在桌上又敲了敲。
  孙妈妈应景地缩了缩,其实在腹谤:穿起龙袍也不像太子!敲这几下,还没三少奶奶有威慑力呢!
  她也扮足了“从色厉内荏到迅速被贵人吓回原形”的爆发富太,牙关战战道:“那⋯⋯那⋯⋯我就买了?”
  赵四老爷颔首:“这才识时务嘛!”
  契约也是现成的,赵四老爷也不细看,刷刷就签了,一双冒着精光的眼盯牢了孙妈妈。
  孙妈妈嘟囔着“竟是真的,京城居,大不⋯⋯”偷看赵四老爷一眼,没敢说下去的样子。
  赵四老爷马上能得意外之财,春风得意:“可不是,京城居,大不易呀!”
  连个下九流的戏子,都能拿捏咱们堂堂国公府的老爷了,什么世道哟!
  待看到一沓齐整的银票,眼睛都不由眯了起来。夺过来,在手里拍了拍,这回算是有了近距离被下九流的戏子给拿捏的资格了!可不是贱的么!
  那赵宽看他爹这副样子,倒不舔着脸上前要分杯羹。只踉跄着往外扑了去,消失在雅间门口。
  等赵家父子走了,孙妈妈总算松口气,中人也是逃出修罗场的模样:“太太,我这便陪您去衙门过了户?”
  孙妈妈吸口气,把巴掌往桌上一拍:“看你给我介绍的是什么买卖!”
  中人叫苦不迭,苦着脸讨好:“太太,这是怎么说的?”
  流年不利,自己今天是出门没看好日子还是怎么着!
  孙妈妈气道:“这么个铺子,我能要吗?那家的夫人找麻烦了可怎么是好!”
  中人头皮发麻:“可这契⋯⋯您都签了呀!”钱都给了。
  孙妈妈噎了噎:“那不是⋯⋯那不是贵人面前,我⋯⋯”
  欲言又止,我得罪不起呀,你懂得吧。
  中人还真懂,也替她发愁:“唉,人有权有势,能怎么着呢?”受着呗!
  孙妈妈一把抓住中人的手:“你是好人,你帮我转手卖了吧!”
  中人:“啊⋯⋯啊?”
  第二日,孙妈妈已然凯旋,在舒德音面前说起与赵家父子短兵相接的过程,回味无穷的刺激和鄙夷。
  舒德音方从世子夫人院里议事回来,吹了风,脑子有点涨,忽听得一句,顿时清醒过来:“赵宽要走门路谋官?”
  孙妈妈肯定道:“他是这么同他老子说的,只不知真是有这个谋划,还是蒙骗他老子的。”
  犹疑一下,还是把赵宽喊的那声“灼华”回报给舒德音。
  舒德音眯了眯眼,眼中闪过一丝锋芒,赵宽⋯⋯
  “三哥回了吗?”
  “说今日定了铺子,多赖同窗引荐,请人吃酒去了。”
  这同窗,是拉来打马虎眼的。正是他,听了富商遗孀转让铺子的消息,特特来告了许厚璞,也算是个见证。
  虽说没贪图了这同窗什么,到底是瞒了人做筏子。许厚璞和舒德音这般还嫩着的“奸人”,心头过意不去,事后拉拔了同窗无数次,当然,这是后话了。
  此时,舒德音算了算日子,马上就是年,紧接着就半点不得闲了。请宴赴宴过年元宵的,直闹到二月二去。
  她下了地,揣了手炉,又往世子夫人的院子里去。
  世子夫人没日没夜地忙,这会儿才要歇个午响。听说三少奶奶转来了,有些不耐地爬起来,把人叫进了内室:“可是有什么急事?”
  你这般折腾,最好能说出个一二来。
  舒德音肃然道:“正是急事,侄媳心中不定,来请大伯娘示下。大伯娘也知,二房近日筹划开食肆⋯⋯”
  世子夫人挑了挑眉,二房的动向自然瞒不过她的眼睛。只她们自家的买卖,不来和她掺和,她自然只做不知的。
  “⋯⋯三哥一直忙着找合适的铺子,只想尽快张罗起来。也是我们年纪轻了,办事不老到,只怕,无意中得罪了英国公府⋯⋯”
  “什么?”世子夫人坐正了,脸也绷得紧紧的。和英国公府围炉宴那起梁子还没掀过去呢,这又触上了国公府的霉头!
  舒德音也不管她变幻的神色,自顾自往下说:“英国公府四房的老爷偷了太太的铺子来卖,不成想就叫三哥买着了。”
  世子夫人头都大了:“怎么就是这么眼⋯⋯”看看舒德音,到底改了口,“轻率!”
  舒德音赶紧上前安抚道:“大伯娘莫急,这事,实怪不得三哥!本是一位商家太太被逼着买下的,怕惹了祸事,瞒着这一桩因果,转手就低价卖给了三哥。等咱们醒过神来,人已经离了京,哪里还寻得到呢?三哥坦荡,无愧于心也就是了。侄媳想起围炉宴那日的事,想着还是来找大伯娘讨个主意。”
  世子夫人心稍稍放回肚里,若是如此,也实在不算什么。认真算起来,许厚璞也是叫人蒙骗了:“过了契不曾?若是不曾过契,等开了春,无声无息地转出去,也就是了。”
  左右是二房的事体,管它是赚是赔呢!
  舒德音又是一声喟叹。自家未曾有过错的事情,竟首先是想着退让。对方还是破落的四房呢,侯府的当家夫人,周全来周全去,就是没有周全好侯府的底气啊。
  “大伯娘,今年衙门封印晚,三哥又是急性子,已是入了咱们名下了,再转手反而不好看。侄媳是想,若不然,就叫三哥去国公府把事情分说清楚。国公府都是明白人,自然知道咱们不是有意的。即便他们家里闹起来,也牵扯不到咱们身上。”
  世子夫人想了想,也只能如此:“我请老许管家备礼,明日就叫他上门赔不是去。”
  舒德音都想翻白眼了:“今年给国公府的年礼送过了不曾呢?不若就请大伯父带着叔伯兄弟们一起去,觑个时机,三哥把话提一提。”
  专程去提,那不就是存心挑事吗?舒德音心里有鬼,想事情难免就多想一步,断不肯叫许厚璞背上这个嫌疑的。
  世子夫人看着眼前才到金钗之年的女孩儿,有些气闷。你主意倒是大的,桩桩件件都能耐妥帖,那还找我做什么:“就照你说的办吧!”
  说完,就把一脸的疲惫放了出来。舒德音赶紧告退了,一路上想了半天,世子夫人最后那个眼神,是怎么回事?
  她此时自然不知,游说人最好的方法,就是叫人觉得,那些个好主意,都是对方自己想出来的,对方才是最英明最有远见最有办法的人。
  要不怎么说,她要学的,还多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