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有些人就是在泥里,也有她的心气
作者:牧野少年      更新:2022-03-04 03:05      字数:3631
  阿绿一边说,一边看着舒德音的脸色,小心翼翼道:“楼子里的事儿,实和别处不同⋯⋯”
  舒德音面无表情地问:“这里不同,难道是打死了人,也不必负责么?”
  阿绿骇笑:“出了人命自然是要吃官司的,只是令姐⋯⋯”还活着不是?
  舒德音看着舒灼华不安的睡颜:“她若⋯⋯死了呢?”
  阿绿疑惑不解看着她,舒德音只低着头,没再说下去。
  清河来了后,就接管了伺候的活计,熬了药来,舒德音轻哄着昏睡的姐姐喝了。盯着舒灼华看了半响,叫了铁七进来:“铁师傅,你能否找来假死的迷药?”
  铁七呆了:“你想做什么?”
  “你只说有没有。”
  铁七诚实地摇摇头:“这是只在话本里听过的东西,要真有,就乱了套了。”
  舒德音露出了失望的神色,铁七顺着她的目光看向舒灼华,道:“少奶奶,你不会是⋯⋯”犹疑了一下,又道,“你的念想是不成的,罚做罪籍的人,即便是死,也有个复杂的章程,先要报了官府,派了人来,验了正身,验了死因,再归入档案;又是仵作又是督官,糊弄不过去的。”
  舒德音皱眉:“我大伯父就曾查验出冒名顶替的案子。”
  铁七苦笑:“那也是上下打点得好了。若是下面州县送上来的死囚,一路经手的人再多不过是那几个,还瞒得住;或是远远流放的,疏通了押解的官差,天高地远,只说路上死了,谁查验去?令姐不同,盯着的眼睛太多,光是这红袖招,来来往往多少人?一个人出纰漏,就是个死字。”
  舒德音默然垂首,可她不能啊,不能这样把姐姐留在这里。
  “铁师傅,你可愿帮我一个忙?”
  铁七能感觉到自己发顶的头发根根直立:“你想做什么?”
  “我想你能替我,护住姐姐。”
  铁七没明白:“我能怎么护住她?”
  “我去筹钱,等姐姐好起来了,我希望你每日来红袖招。”
  这,公费逛楼子,天底下竟有这么好的事?
  “惊喜”来得太突然,铁七要窒息了:“我⋯⋯我的任务是保护你。”
  “姐姐更需要你的保护。”
  铁七觉得自己脑子转不过来:“我是侯爷的人,奉侯爷的命,保护的是侯府的女眷。”
  舒德音知道自己的要求过分了:“铁七师傅,我知道你为难,我⋯⋯我是再没有可托付的人了。”
  铁七觉得自己很残忍,因为没用,所以只能做些残忍的事情:“即便我来,我不过是个说不得身份的侯府暗卫,若有那位高权重的压着⋯⋯”
  舒德音的眼中划过一丝恨意:“那我就⋯⋯”她的声音突然哽咽,“什么都不能做吗?”
  铁七心想,若只是奴籍,就再容易不过了,赎出去就是了。偏是官奴,身在罪籍;
  若她是孤零零的一个活在世上,同样好办,自己真带了她亡命天涯,也就是了;偏亲人都在皇帝眼皮子底下,她走了,谁都活不成了。
  自己?铁七突然有点愣神,怎么就想到自己带她逃命去?
  到了晚上,舒灼华还没有醒过来,舒德音恨不能再去抓大夫回来瞧瞧,铁七拦住了她:“刺激太过,睡着,反好得快些。”舒德音当时不也昏睡了好几日?
  清河有些心神不宁,实在是时间太晚了,三少奶奶迟迟不归,怕又是一场风波:“少奶奶,要不然,奴婢先回府里去,报告了世子夫人,取些必用品来?”
  莫秋来一直在外头守着,这会儿正好送清河回去。
  他们正要走,门就咚咚地被敲响了,丹娘一脸没好气地推门进来:“你们都走!”
  清河上前要说话,丹娘手一挥:“阿绿姐求我,我才给面子,来替她一晚上。到明天我就不管了,到时你再来吧。”
  舒德音给她行了个礼,她皱着眉头躲开了:“别整那些!我不吃这套!”
  舒德音就道:“谢谢这位姐姐好意,只是我实在放心不下,今夜必要守着的,就不劳烦你啦!”
  “你嫌弃我是个红尘女子?”
  舒德音一愣:“姐姐莫要误会,并非如此,我只是⋯⋯”
  “你怕我害你姐姐?”
  这叫舒德音怎么答呢:“⋯⋯我什么都怕。”
  怕她再受伤害,怕她再醒不过来⋯⋯
  丹娘打了个磕巴,恶声恶气要堵舒德音的话也吐不出来了:“⋯⋯你⋯⋯一个大家媳妇,在这里过一夜,什么名声都没了。”
  舒德音实想不到对方竟要替她保全名声:“谢谢姐姐,我省得的。”
  那还有什么好说的?丹娘自己找了地儿坐了,望了一阵房子中间的炭盆,道:“他们说的原是真的。”
  这没头没脑的,舒德音一头雾水:“谁说什么了?”
  丹娘笑了一声:“他们说,舒灼华是京城明珠。从前这里的姐妹都说,不过是会投胎罢了。如今看看,有些人就是在泥里,也有她的心气。”
  舒德音悄然落了滴泪下来,又飞快擦去了。
  丹娘冷笑一声:“有些人,就是再投八辈子胎,也只是个懦弱的嫖客罢了!我见的多了,这种人,再不敢露面的。越珍爱,越要践踏,等回过味来,想起自己的龌龊,自有他的报应。”
  说完,深深看了舒德音一眼。
  舒德音没说话,她不会等老天爷替她报应,有些仇,她定要自己报。
  那头世子夫人听了清河回报,脸上不由就带出不悦来:“小三媳妇也是,遣个人去照看着也就是了,自己去那地儿守着,算什么呢?”
  清河自是老老实实替舒德音赔了罪,世子夫人勉强放缓了语气:“你带两个丫头去替了你主子,叫她这便回来。”
  清河犹豫了一下,回道:“只怕三少奶奶放心不下那头,不若奴婢禀告了三少爷,请三少爷去瞧瞧?”
  她也是想了一路,今日舒德音去红袖招并没有一丝伪装,只怕已经传出去了。如今,只有三少爷出面,或可找补一二。
  世子夫人想了想,也只能如此:“叫小三劝着她赶紧回来!”
  清河自然应了,领了对牌,就上外院找许厚璞。却是扑了个空,许厚璞跟同窗吃锅子去了,不定就歇在外头。
  清河暗道这三少爷真是关键时候都不靠谱的。无奈,只得收了东西又往红袖招去。
  出大门时,遇着了一个人,正是那清心,她自从在二太太心中撒下了种子,算是把二太太给捏住了,今日又被二太太请来试探成凤成凰的大事儿。鱼已上钩,她便不再撒饵,只一味抻着二太太。
  她见清河夜深出府,立马嗅到其中有故事。也不声张,悄悄地坠在后头,见清河进了红袖招,才回了妙音庵。
  清河一来,先捧了新手炉给舒德音,把回府的情状说了。
  舒德音道:“此时顾不得那许多了,好在都知道我是什么人,说起闲话来,自然先编排舒家的。”
  一个细弱的声音接口道:“编排⋯⋯舒家什么?”
  舒德音眼睛一亮,扑了过去:“姐姐!”眼泪簌簌往下落。
  舒灼华努力从被子里伸出手,勾起舒德音一滴泪:“怎么这么爱哭呢?”
  舒德音也不去擦那眼泪,只絮絮道:“你醒啦,你醒啦!”
  舒灼华笑道:“可吓坏了吧?”
  舒德音老实点点头,依偎在被上:“再不准吓我了。”
  舒灼华摸摸她的头发:“姐姐答应你。”
  舒德音眷恋地感受着姐姐的轻抚,片刻,又抬起头来:“你饿不饿?”
  舒灼华摇头:“什么时辰了?”
  “快入亥时了。”
  舒灼华一怔:“这么晚了,你怎么还在这里?”
  舒德音没答,接过清河捧上来的粥:“先吃些好克化的。”舀起一勺粥,细细吹凉。
  “这里有人照顾,不用你。你快回去。”
  舒德音把勺子递到舒灼华嘴边:“我省得的,来,先吃点垫垫肚子。”
  舒灼华硬撑着半坐身,含了一口粥,用力咽了,道:“你如今是人家的媳⋯⋯”
  话没说完,嘴里又被塞了一口粥,舒德音慢条斯理地投喂着姐姐,道:“你也知道我已经是成婚的人了?我是大人了,有成算的,放心。”
  舒灼华被她一口接一口喂着,都找不到插话的机会,不由瞪了妹妹一眼,惹得舒德音抿嘴笑。
  好不容易投喂完毕,舒灼华正色道:“好了,我不会有事的,你听话,回去吧。”
  舒德音把鞋子一甩,钻到被窝里:“好暖和。”
  舒灼华无奈地看着腻在身上的妹妹:“怎么还耍起无赖了?”
  舒德音扭了扭,一副舒服得哼哼唧唧的惫懒样,舒灼华努力板起脸,立马就破功了:“只准躺一会子,可不能耽搁久了。”
  能和妹妹钻一个被窝的诱惑,哪怕是对舒灼华来说,也是太大了。
  窝在暖暖的被子里,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好似,回到那无忧无虑的闺中时光,再也回不去的家。
  两个人都没有说赵宽和这次所受的折磨,舒灼华捏着妹妹的小身子,悄声道:“侯府也是体面人家,想必不会没起子乱来。你自己也需注意了,没及笄前,可不能⋯⋯同房。”
  舒德音已被孙妈妈科普过了,自然听得懂姐姐说的什么:“我省得的。我还和三哥说好了,在我长大及笄前,他不纳通房姨娘。”
  舒灼华刮刮她的鼻子:“就要这样,该争取的要为自个儿争取,可别先矮了一截,咱们不差着什么,也不欠着别人什么。”
  “姐姐,你从前听祖父说起过这桩婚约吗?”
  “不曾,似乎母亲和父亲都不知道的。”
  “那就怪了。你说,”她凑到舒灼华的耳边,“会不会是侯爷造假了?”
  舒灼华失笑:“那倒不至于,”她想起从前无意间窥见定远侯深夜拜访祖父,“应是祖父和侯爷早有默契的。”
  舒德音嗯了一声,拉着舒灼华的手,包在自己热乎乎的手里:“我梦到祖父啦,他说我不乖。”
  舒灼华噗嗤笑了:“你若现在起身回去,定会梦到祖父夸你乖的。”
  舒德音才不会被她套路呢!她小小地打个呵欠:“好困,听不到听不到,我睡着啦!”眼睛闭得紧紧的。
  舒灼华叹口气,帮她掖掖被角,罢了,就这样罢!今夜,她也着实需要,来自亲人的体温。
  两个人就头靠着头,慢慢地,眼看着要睡过去,舒灼华突然道:“答应姐姐,只当什么都不知道,好吗?”这是怕她贸然报复,会闯出祸事来。
  舒德音仿佛已睡沉了,半响,嗯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