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人心,真是难测
作者:牧野少年      更新:2022-03-04 03:05      字数:3150
  许厚璞和他那帮朋友每天在街上游荡几圈,竟真给他们找着了合适的铺面。
  他难得做成一件正经事,心里也是欢喜。又想着娘亲和媳妇儿这阵子有些不对付,到底不美,不如都接出府,给铺面掌掌眼,再一起去尝尝大酒楼的手艺,学学经验,有商有量的,就把龃龉翻过篇去。
  二太太为许厚璞十分自豪,恨不能满府去夸耀他长大了,能担事了,能干得上天呢!但想到和舒德音做一家人亲亲热热的模样出门,又觉有些晦气:
  “遇上了熟人,还以为我多满意这个媳妇呢!”
  满意一个破落户丧门星媳妇,这婆婆得多没有成算?嘴碎的还难免会扯上自己的出身,一来二去,谁还有心看看小三的光采?
  许厚璞真是理解不了他娘这个脑回路:“满意媳妇还不好?难道别人要说您挑剔媳妇,您才高兴?”
  简直是会心一击,二太太瞪宝贝儿子一眼:“那也不行!就不能叫她连累了我的名声!”
  一旁的许玥内心一汪苦水:娘哎,我这么多年纠结的,不就是您在外头毫无好名声可言吗?您是不是对自己有什么误解啊?哪还有可供舒德音玷污的地界啊!
  二太太早忘了曾经被舒德音忽悠着,要在外人面前避免树立起恶婆婆的人设。她这会儿赤裸裸将不高兴写在脸上,上马车时,就拉着一双儿女:“你们跟娘坐!”
  许厚璞最近和舒德音独处正有些不自在,就没说什么,许玥看看舒德音,真是尴尬得不行:“德音,我同你坐。”
  二太太拧了许玥一把:“跟娘坐!娘有话和你们姐俩说。”
  舒德音朝许玥安抚笑道:“大姐姐,你同母亲坐吧,我正好眯一会儿。”
  等上了车,二太太就没好气对许玥道:“你是她大姑姐,只有她讨好你的,你倒好,一个劲往人身上贴。人看得上你吗?说什么要眯一会儿,嫌你扰了她清静呢!”
  许玥和许厚璞默契地交换一个眼神,人家是怕许玥为难,主动给个台阶下,娘到底是怎么听出这么多恶意来的?
  许玥默叹,舒德音说得其实是对的,娘对她抱有偏见,她不管做什么都是错的。就是诚心匍匐在地,将娘当成神明来顶礼膜拜,娘说不定都要怀疑她暗藏毒计。
  人心,真是难测,真是⋯⋯可怕。
  舒德音拨开车帘的一角,看到外头因年关而忙着采买的人群,觉得还是要想办法多出来走走,关在后宅久了,眼睛里就看到个随时会使阴招的二太太,眼界实在太窄了。
  马车要路过净瓶街,她索性顶着寒风往外看,莫秋来最中意的铺面选址就在这儿。
  其实都不用看人,单看这条街附近来往的马车,就知道消费阶层不会低,人流量也少不了。
  据莫秋来传进来的消息,这街上本有脂粉铺子,只是老东家仙逝了,子女们不孝,为争夺遗产闹个不休,索性拿这铺子卖了分银子。接手的是家做布料生意的,仗着有江南的好货源,和街上另外几家布料店打擂台,倒也得意了两年。谁知今年,那被打压的一家店铺背后的东家,妻舅从地方官升成京官,有了靠山,风水轮流转,这家就开不下去了。
  权力,舒德音出神地想着,权力到底是什么东西?
  二太太马上给她上了一课。
  三个人在酒楼主家掌柜陪同下,楼上楼下后院都看了一遭,舒德音对酒楼食肆应有的讲究没有什么知识,觉得就是看了一场热闹。
  许厚璞却如数家珍,大厅如何布置、雅间怎样装饰、后院要添些什么花木植株。
  二太太听小三竟懂得这么多,如闻仙乐;许玥一边记着小三说的这些点子,一边在心里盘算成本。
  这趟考察本可以就这么顺利结束。只是二太太坐在后院里,看着风景,对这地方实在满意:“租金怎么算的?”
  许厚璞有些不解地皱起眉,他明明告诉过二太太,这铺面的主家,因家中生变,要迁出京城去,另谋生路。京城的生意,都不打算留的。
  主家掌柜尴尬一笑:“夫人,咱们东家的意思,是只卖,不租的。”
  二太太生平一大遗憾是没个诰命在身,连个被人正经称“夫人”的资格都无,凡恭维地叫她“夫人”的,她都有好脸色对待:“你大概不知,我们这样的人家,并不真沾手生意的。只是想叫少爷们熟悉些经济庶务罢了。”
  主家掌柜捧场地连声应是,二太太便微笑着说下去:“故而实在没有必要买下来。先租个一两年,给少爷练练手,也就是了。”
  她是怕一口气买下来,食肆没开成,铺面给砸手里,损失就大了。
  主家掌柜也是人精,把她的心思猜了个七八成,为难地陪笑道:“那是自然的,只是,主家真是手紧,有别的用途。这要不是遇到了天大的难事,哪里舍得变卖家产呢。”
  主家掌柜的意思竟是拒绝,二太太拉了脸子:“租金我又不亏你的,细水长流,回头你们主家缓过气来,再自己往下做,也是可以的。”
  当然,那得先看到时自己愿不愿意退租。
  主家掌柜心里苦:“夫人,咱们不比侯府根深叶茂。买卖人家,根基浅着,遭回难,就是伤筋动骨了,不卖出这酒楼去,哪里能缓过来呢。”
  二太太才不听他诉苦,她端起茶,冷笑一声:“你倒也知道咱们是侯府的人。”
  丢下这句话,就好整以暇地喝起茶来,通身都是高不可攀的倨傲。
  主家掌柜脸色紫胀,舒德音并许家姐弟,齐齐大红着脸,为这般仗势欺人的二太太羞愧不已。待看到彼此脸上如出一辙的尴尬,又都齐齐移开了视线,要当自己和他人的难堪不存在才好。
  一时间,这小小的空间寂静如死,二太太还以为三个小辈配合自己,默默地给主家掌柜施压呢,心中很是满意。
  她慢慢放下碗,拂拂齐整的衣袖:“你也就是个办事的奴才,想必做不得主的,回去问问你主子,要是个拎得清的,没有不应的道理。”
  说着,她衣袖一甩,昂首挺胸往外走,端的是威风凛凛。
  许厚璞和许玥愣在原地,面对着满脸哀恳的主家掌柜,又是没脸,又是愧疚。
  权力,舒德音都有点想冷笑了,二太太受权力庇护太久,把自个儿也当成权力的一部分了。
  许厚璞收拾起被二太太雷得稀碎的心情,对主家掌柜道:“莫慌莫慌,我再同母亲商议一下,定不会叫你为难。”
  主家掌柜感激地作个揖:“那就全赖贵人了!不过,”他踟蹰一下,道,“小的也不敢瞒您,这酒楼地段好,胚子都齐全,看中的人着实不少的。东家觉着,能被您瞧上,也是咱们的光彩,他人开价再高,都不敢轻易松口的。只是,东家这光景实在艰难,再没个周转,只怕是⋯⋯”
  许厚璞连连点头:“你放心,甭管成不成的,我都尽快给你准信。”
  三个人心情都有点沉重地往外走,舒德音刻意走得慢了些,挪到门口时,二太太已经带着一双儿女坐着马车走了。
  守车的波光上前小心道:“三少爷和大小姐要等您,二太太拉他们上车等,结果⋯⋯”结果两个人一上车,二太太就喊着走了。
  许厚璞约是被二太太拉着不许跳车,从车窗挤出个脑袋,叫波光告诉舒德音,去定好的酒楼会和。
  若不是当事人,舒德音真要笑一场。二太太时不时搞的这些小动作,真是⋯⋯一言难尽。
  舒德音故意落在后面,也是设想了这情景,然而并不为自己的先见之明自豪,叹口气,又回身进了酒楼。
  主家掌柜不解地跟在她身后:“这位⋯⋯”有心想叫小姐或是姑娘,又见她梳了妇人发式。
  舒德音微笑:“掌柜的,我看这事,怕不会轻易谈妥了。”
  谁说不是呢?侯府那位夫人,既起了心思,又志在必得的,只怕会抻着东家。这可真是⋯⋯生意人拼命巴结都巴结不上的贵人,这会儿,只希望没入过她的眼才好。
  只是,主家掌柜犹疑地看着舒德音,她不是侯府的人吗?跟自己说这些,要做什么?
  舒德音其实是想帮他一把:“如果三少爷在中间周全不了的话,你可同主家说,想办法给侯府的老许管家递张帖子,侯府要租你家铺面,投个帖子,也是应当本分的。”
  主家掌柜不解:“要租的是那位夫人,不是侯⋯⋯”掌柜的看着舒德音微微笑的脸,明白了过来,“多谢贵人。”
  舒德音也是临时起意,实在不忍看二太太真把人逼得走投无路。那主家要是实在不想卖,往老许管家那里透过话去,事情自然能传到世子那里。
  舒德音想着,世子到底是什么人呢?他会一笑置之,任凭二太太拿权势的名头捞好处吗?舒德音很想借此看一看这位大伯父的行事。
  要是那主家会钻营些,说不定就此贴上了侯府,铺面租了,侯府总得付点利息,抬抬手,给出一条路,谁知道呢?二太太大概不知道,权力,也没那么好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