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世子夫人身边的瑶柱就来了，官牙子送来了一批丫头，请舒德音去挑。
  舒德音跟着去了后院的回事厅，世子夫人、二太太带着许璐、许玥已经等在那里了。
  舒德音上前告了罪，世子夫人就拉她坐下：“我们隔得近，也是刚到，一家子骨肉，不用太拘束。”
  舒德音笑应了，许璐不耐烦道：“娘，叫人进来吧？我挑完了还得去练琴呢！”
  世子夫人没奈何白女儿一眼，对舒德音解释道：“你大姐姐屋里放出去一个大丫头，二姐姐屋里少了两个三等丫头，今天索性一起挑了。”
  说着，管人事的秦妈妈引着官牙子来了，后面跟着一群女孩子，排成几排，齐齐站在厅外。
  都是调——教过的，也没人敢出声，站好了就束手低眉，乌压压一片只见鸦青的头。
  世子夫人让舒德音先挑，舒德音谦让道：“姐姐们还有功课，请姐姐先挑吧。”
  世子夫人还待再劝，瞥见许璐已经拉扯着许玥往前了，只好歉意地朝舒德音摇摇头。
  许璐挽着许玥在台阶上站定，吩咐道：“都抬起头来。”
  下头就齐刷刷抬起了头，小到七八岁的小女童，大到十五六岁的少女，有煞白了脸微微颤抖的，有绷紧了脸掩饰紧张的，也有涨红了脸跃跃欲试的。
  许玥不动声色观察了一圈，许璐拉了拉她的袖子，指着一个女孩子，说：“大姐姐，你看那个，长得最好，配得上做你房里的一等。”
  二太太瞬间拉长了脸，世子夫人眉心一跳，赶紧出声：“璐儿！你大姐姐心里有数，不许越俎代庖！”
  许璐撇嘴，不太服气：“大姐姐你说嘛，我说的又没错，那个是最好看嘛。”
  被拱到火上烤的少女，此刻整张脸都是惨白的，带着点英气的眉毛不受控制地蹙着，糯米粒样的贝齿咬住了半点朱唇，压抑着内心激烈的情绪。
  官牙子上前，躬身回到：“她叫清娘，老家被水淹了，逃难来的京城。外祖是个乡村私塾的教书先生，也认得几个字，人也规矩懂事，极受调—教的。”
  官牙子越说，那清娘的脸越白，眼睫毛颤动着，垂下来遮住了通红的眼睛。
  许玥没理这门官司，又看了一圈，走到另一个十六七岁的女子面前，问：“几岁了？”
  那个女子蹲了蹲身：“回贵人的话，十六了。“
  “识字吗？”
  “识得几个字，归置物品和收录成册，妈妈都教过一些的。”
  “叫什么？”
  “蕊儿。名字太俗，请贵人赐名。”
  许玥淡淡一笑，回到厅里坐了，官牙子知机，就把那蕊儿拉到一边，这算是挑好了。
  许璐的意见没被重视，老大不高兴，索性又指着清娘：“那我选这个，”眼睛随意一扫，再指指旁边一个略为壮实的，“还有这个。”
  那个清娘闭了闭眼，三等就三等吧，总是个去处。自己有副好颜色，真到那位正当嫁龄的小—姐身边做一等贴身丫头，那才是找死呢。
  刚要迈出来，世子夫人就把茶杯往桌上一放：“慢着。”
  许璐嘟嘴看她娘，世子夫人隔空点点她，倒没训斥，只指了那壮实的，又指了一个高大的：“就这两个吧。”
  许璐袖子一甩，也知道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跟自己娘犟着，气鼓鼓地丢下一句“我回去练琴了”，就走了。
  被选出来那两个丫头你看我，我看你，很不知所措，还是许璐的大丫头琴音，悄悄使个眼色，叫她们跟上了。
  世子夫人大概是习惯女儿的脾性了，气都懒得生，只对舒德音说：“好孩子，你去选吧。”
  舒德音知道二太太这会儿正看着自己，可没办法，身边的人太要紧，都让二太太替自己选，以后就是没日没夜填坑的命。
  她上前去，挑了一个八岁才留头的；一个十二三岁和自己身形相似的；一个十四五岁目光不闪躲的；一个十五六岁黑黑的长得不好看的；一个十六七岁看着还算稳重的。
  路过清娘时，清娘屏住了呼吸，一双清丽丽的眼珠看过来。
  舒德音转开头，回到厅里，对二太太说：“母亲，孩儿实在眼拙，不会挑了，求母亲帮帮我吧。”
  二太太脸色稍微好了点，起身朝着清娘就是一指：“这丫头不错，做个一等吧。”得亏许璐不在这里，不然就该把她二婶引为知己了。
  世子夫人眉心一跳，许玥端茶的手也是一紧，下意识看向舒德音，见她好像懵懵懂懂地微笑着，就压下了一句反对的话。
  二太太继续出手，都不带斟酌的，精准地又挑出了两个好看的，可见早就瞧好了的。
  还要再挑，许玥问世子夫人：“伯娘，她这边用人是什么规矩？”
  世子夫人扳着手指头给她数：“小三媳妇还小着，就照你们姐妹的章程来。
  一等的两个，二等的四个，三等的八个。
  侯爷给了个孙妈妈，院子里现正胡乱使着五六个粗使的。”
  算了算，才摆弄明白的样子，一拍手：“整好，这便够了。”
  下面的丫头们脸上就有些失望，二太太还觉不足，不满意地看着舒德音挑的那几个，寻思要换上自个儿顺眼的。
  笑话，那还不如都让你挑呢！世子夫人腹谤着，赶紧吩咐秦妈妈把人带走了。
  舒德音也把她的丫头们带回院子。
  她住的是侯府后院西北方的湘仪院，离二太太住的水云居不远。
  二太太不愿意和她一块儿走，拉着许玥抢先走了。
  世子夫人对这不着调的二弟妹简直厌烦得不行，不好表露出来，主动提出送舒德音回去，舒德音再三婉拒了，世子夫人才作罢。
  几个新来的丫头就安静地跟在舒德音身后，暂时也没人有胆子来跟她搭话。
  舒德音默默想着这几个丫头的安排，回了院子，就把原来的粗使丫头都唤出来，跟新来的站到一起。
  孙妈妈也站到人qun里，舒德音看了，也没拦，站在檐下，扫视了几圈，道：
  “我年纪小，也是初到侯府，脚跟站得不比你们稳。你们要有心，就扶着我一起站稳了；要是无心，干好你的差事，我也不会来为难你。”
  给新员工的就职演讲就这么完了，她也不吊着一qun小姑娘，爽快地分派了差事：
  “清娘，你是一等，改个名字，就叫清宴。”
  点点那个十六七岁看着稳重的：“你也是一等，叫清河。”
  那个身形和自己相似的，定了二等，叫波心；
  那个十四五目光坦荡的，也是二等，叫波光。
  她特地看了看二太太挑的另外两个好看的，目光划过去，平平地看过所有人。
  “你们剩下的，就先按三等的例。二等还剩两个名额，回头看谁合适了，我再提上来。”
  刚被打入三等有些失望的姑娘们，瞬间又燃起了斗志，两个空缺呢，各凭本事吧！
  孙妈妈微微笑着，舒德音受了鼓励，继续道：“月例都按府里的规矩来。我屋里还什么都没有，先不具体分派，你们跟人事妈妈学了规矩，回来看着伺候吧。”
  莺莺燕燕们应了，乌拉拉跟着孙妈妈下去领衣物学规矩。
  舒德音回到屋里，细细回想了一遭方才的事，深呼吸几次，排遣了心中的憋闷，就取出刚得的端砚来，磨了一池，站在窗前的书桌前，练起字来。
  没了拿戒尺守着她的人，反而要更自觉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