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5章 错了
作者:火鑫人      更新:2022-02-24 06:26      字数:3203
  先锋军入了临都城,万千百姓夹道欢迎,将城中街道堵了个水泄不通。
  月子安轩辕睿等领队的,听着百姓的欢呼呐喊,长时间战斗带来的心伤苦痛,似在此刻得到了一些慰藉。
  所有人面上的疲惫晦暗,都在此刻,浅淡了三分。
  只除了海棠。
  她仍旧面容平静,双眸沉静。那日在邕城嚎啕大哭,绝望断发之后,她一直都是这样一个表情。便是笪城内,她被抬回醒来,得知岭南巫军只剩下二十人之后,她仍旧保持着这样镇定的面容。
  她跟着拥堵的队伍走着,待马队行至城中心时,她微微一愣,而后翻身下了马。
  “诶—?”她身后的微兰见状,欲出声,却见她拨开人群,大步迈向了路边一个门面极大的屋舍。
  永安坊。
  林家的酒肆?
  微兰眉眼有丝疑惑,却也迅速翻身下了马,跟在了海棠的身后。
  前面领队的月子安和轩辕睿注意到了这边的动向,于是也勒停了马。
  “来二十坛‘永安酿’,给大坛的,送到城外驻军五营,给一个叫阿古达的人。”走得近了,微兰听见海棠说的话,她几乎立刻感觉到鼻子酸得有些难忍。
  “是,二姑娘。”
  “再留一坛给我,回头我来拿。”海棠说完转身,她掠过门口的微兰,又拨开门口热闹的人群,在月子安轩辕睿复杂的目光注视下,淡定地翻身上了马。
  微兰赶来,与月子安和轩辕睿对视一眼,从彼此眼中看到了太多的沉痛和无奈,还有,那股子对挚友的心疼和担忧。
  海棠坐在马上,对这些注视和心绪一无所觉,应该说,自毕摩之死到笪城一役的开始和结束,她慢慢地封闭了心门,拒绝接受他们任何一个人的关心,对周遭发生的事,也不太关心。
  他们认识的海棠,在与巫尸的战斗中,伤得千疮百孔。
  夕阳昏黄,街道边开得张扬的五色梅,也敛去了几分艳色。众人嗅着空气中的酒香、花香,看着不远处斜日映照下,青砖绿瓦的屋舍。眼中,一片恻然。
  临都,我们回来了。
  活着,回来了。
  酒肆的对街,楼高七层的品安居顶层窗户前,黑缎白裙的女子,苍白着脸,看着如缩影画般的热闹场景,眼中,亦是一片恻然。
  …………
  四人没有走到皇宫,大老远便看见了宫门外,十里红妆,夹道两边摆放着各色花卉和沉重的落地石灯,中间,则铺着厚软的地毯。
  地毯的尽处,是拎着五彩吉祥纹缎灯的轩辕业和满朝的文武百官。
  东国古礼,帝君持灯亲迎,那是赐给功臣的莫大荣耀。
  四人下马,踏上地毯。一步一步,迈到了赐予他们荣耀的君王之前。
  “臣等,见过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四人俯身叩首,行礼参拜。接受这样的荣耀,他们并没有觉得多喜悦,那死去的战士,流亡的百姓,时时刻刻盘桓在他们心间,叫他们觉得压抑苦痛,心怀悲意。
  “起来吧。”轩辕业将手中的灯笼交给薛严,摆手说道。
  四人应声抬头,轩辕业扫视他们一眼,目光落定海棠脸上时,眉头几不可查地皱了一下。
  皇宫交泰殿内,落灯尽点,灯笼高悬,亮若白昼。轩辕业领着众人入内,率先入了首座。而后对文武百官及四人道。
  “给你们办的接风宴,你们辛苦了。”
  轩辕业言罢,四人都有些吃惊。
  至于为什么会吃惊,那是因为他们的帝君行事素来低调,也不喜铺张浪费,一年一次的除夕夜宴有时候都肃穆寡淡的跟白事宴似的。
  所以,这样热闹的接风宴,他们当然会觉得惊讶。
  “都坐吧,今儿就是让你们来好好吃一顿的,其他的话,等改天你们在家歇够了,再来跟我说。”许是看出了他们的犹疑,轩辕业出声说道,言罢,目光是从海棠身上收回来的。
  “陛下,慢—!”
  四人正欲落座,一个绯服的老者站了起来,拱手道:“大狐姑娘乃巫身奴籍,入得交泰殿已是不妥,怎可与陛下,与我等,同席而食呢?”
  他话一说出口,原本就不甚喜悦的气氛,顿时变得紧张冷凝了起来。四人认出说话的,是礼部尚书,华顺赵氏的酸老头子,赵沫。《六国新条》的忠实拥趸家族——华顺赵氏的族人。
  轩辕业不语,看了眼仍旧面带笑意的微兰,手握成空拳,在面前的席岸上轻轻叩了叩。
  月子安看到了他这个动作,便笑着冲赵沫拱手道:“大狐姑娘是天授为巫,未能自选出身,赵大人眼可观鼻,尚不能自控于心,又何苦追着老天爷的安排呢?”
  月子安文武双全,骂起人来更是一个脏字不带带的,这话里话外都在说赵沫,腐朽死板,可以闭嘴的事儿非要说。
  赵沫听懂了,眼睛一瞪,花白的胡子打起了颤,瞧这样子,显然是怒了。
  “陛下,律法不可不遵。”他找不到话回月子安,便拱手朝轩辕业道。
  律法,国之根本。
  确实,不可,不遵。
  月子安眉头一凝,又想说话,却被微兰拉了袖子,笑着摇了摇头。她拉完月子安便打算站起来,谁知道,她的衣袖被人猛地一拉,她便没站起来。
  “如果,律法是错的呢?”海棠按住微兰的肩头,站起来直视赵沫道:“赵大人,巫,生下来和我们一样,有血、有肉、会哭、会笑,可是,和我们一样的这些人,因为会巫术,一出生,就成了奴身,打骂由人,死生凭他,我们享受到律法的保护,丁点都保护不了他们。这,不是错了吗?”
  “荒谬!”赵沫袖袍一甩,再度拱手对轩辕业道:“律法乃古往今来君主圣贤所定,除却年修编撰,由六部和陛下统一定夺补充条例之外,从未有过错律之说,更何况,巫族条例乃六大皇族与三大圣儒世家共同议定,怎么会错?”
  “是人都会犯错。”海棠再度道:“贬巫为奴也许没错,错有错罚,可巫族世世代代为奴,绝不正确,人有善恶,巫也一样,没有做错任何事便要受到这样不公的对待,凭什么?!”
  赵沫又想说话,海棠却没给他机会。
  “赵大人,你今日还能站定在这儿,与我林海棠言之凿凿,论律法对错,议巫族奴事,不是因为你姓赵,也不是因为你信着的律法。”海棠朝着赵沫边走边道:“是因为陛下待巫宽和,东国保存下的巫力,可以设下强大的禁制,挡住了巫尸的脚步。”
  这句话她说得很平淡,赵沫却从她平静晦暗的眼神中,看到了一抹癫狂。
  海棠进,他便退。
  “是因为湘水郡那些与世无争的善良巫族,宁可自己死无全尸,也不愿成全敌人练就高等蛊毒的意志。”
  海棠再进,他再退。
  “是因为无处求生,求来东国的岭南巫军,感念陛下收容之恩,用自己的血肉之躯,为你们这些满口律法家国,将生平所学,全用来跟我议巫族对错,满心满眼,把巫不当人的混蛋铸成了肉墙—!”
  海棠吼完,他无处可退。
  他面色惊慌,一张老脸青了白,白了青,哆嗦着嘴唇指着海棠道:“你……你一介女流,怎敢……”
  海棠无视他伸出的手,冲他笑得讽刺道:“是啊,十三岁从军,以家族之势,凭己身之力,从一个菜头兵做到今日的参将之位,整整花了十年的时间。这十年里,我走的每一步路,上面血肉模糊,你们看不见,你们只是互相看看,然后说一句‘瞧,不过是个女人。’”言罢,海棠晦暗的双眸变得通红,她环视一圈殿中的文武百官,有人眼露震撼,有人面色羞愧,但更多的,却眸色坚定,那些人,正是她话里的人。
  “你们也和赵大人一样,认同巫为奴无错,也打从心底里,接受不了一个女人顶着官衔,领着一帮男人打仗的事实。”
  海棠说罢,嘴角弧度加深,在干瘦的脸上,显得尤为明显。
  “可是,你们怎么看我,关我屁事啊!”她言罢又道:“我手底下死去的兵将,和我一样,都对护卫国家感到荣耀,如今陛下赐了我荣耀,这饭,我一定要吃,连同他们的份,和微兰一起坐在这儿吃。”
  大殿内一阵沉默,被她连珠炮似的言语攻击到无力招架的赵沫和一众官员,此刻真正真正眼观鼻,鼻观心,做起了沉默的大多数。
  她说完折返回身,站到大殿中 央,下跪拱手道:“臣言行无状,还望陛下原谅。”
  “朕头一次知道,你也可以这么犀利。”泰安帝的声音低沉,却带着笑意:“我还道你是个不着调,不会好好说话,肚子里没三两墨的。”
  “肺腑之言,憋得太久,吐了都不松快。”海棠抬头看着泰安帝道:“陛下,此番与巫尸交战,我所领多巫军队伍五千人,如今只剩二十人跟我回了临都。陛下,他们归整我麾下,遵守军令,坚守阵前,意志坚定,作战勇猛与其他军人无有不同!他们和微兰一样,是巫。赵大人此番言语否定微兰,同样也是在否定他们,臣,忍不得!”
  海棠言罢,又是重重叩首。
  “你的意思是,律法错了,朕错了,拟定律法的三大世家和六国皇族都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