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眼中的色彩忽然暗淡了下去，苏锦绣睁着眼睛，却忘了该如何反应。
  纵使她无数次想要把这只手抓回来，可是，仍旧会有无数次的滑落。
  她知道，她再也回不来了。
  她到底，是来晚了一步。
  “祖母……祖母！”江阴踏入房间内就听到这样哀恸的哭声，他怔怔地看着手上的驼伽叶，脸上满是懊悔，倘若他再快一些的话……王家的人很快就收到了消息，等人来时，老夫人已经无力回天了。
  苏锦绣流尽了眼泪，忽然脸色变得十分平静，这样的平静太过了，就好像冬天的湖面，借着冰，却在地下蕴藏了无限的危机。
  “阿……阿歌？”江阴叫了一声，却没有得到苏锦绣的回应。
  却见苏锦绣走过的路上滴了两行的鲜血，他往上看去，这血竟然是从她的手里流出来的。
  哭到无声，泪流尽止，她心中的恨……“锦绣，不能再留几天么？”背后忽然传来十分沧桑的声音，苏锦绣突然一愣，然后僵硬地转过身。
  经过这一个多月的折腾，王林的鬓角已经全部都成了白发，满脸沧桑，眉须皆白。
  这样的王林和当初凯旋而归的大将军真是相差甚远。
  当初的大将军虽然中了毒，命悬一线，可是那一身正气却也仍旧能够让人望而生畏。
  如今，却成了一个孱弱的老人，一个失去了挚爱，如今只想留下自己疼爱的掌上明珠的一个普普通通的老人。
  “将军，您认错人了……”“锦绣，你若是怕连累祖父，那祖父明日就上奏朝廷，即日起解甲归田，从此再也不管朝廷的事情。
  ”“我……”苏锦绣的脚步再也挪不动半步，眼泪再次夺眶而出。
  “表妹，你纵然有你的顾虑，可是从没有问过我们的意见。
  我们好歹也是三代武将，倘若要自己守护的人受此委屈才能够活得长久。
  那还不如持刀而立，拼他个一把，之前能够护着自己想要保护的人。
  ”这话从王清轩的嘴里说出来，若是换了平时恐怕苏锦绣还要惊讶一番。
  王清轩的眼眶仍旧红红的，像只兔子一样，可是看着苏锦绣的目光坚定而勇敢，就好像下一刻脸他去死也一样义无反顾。
  “表妹，清轩说的不错，我们没有你想象的那么迂腐。
  ”王长风欣慰地看了一眼王清轩，这小子却是第一次让他刮目相看了。
  陈国虽然是慕容家掌权，他们纵然要尽忠心，但是如果在家人和朝廷中选一样，他们只会选择家人。
  这是他们王家永远不会改变的原则。
  况且自古成者为王败者为寇，让后人知道的历史难道不是由胜利者撰写的么？就这一方面来讲，他们王家真的没有这么迂腐。
  “你们……你们原来早就识破了自己的身份？”苏锦绣哽咽道。
  “表妹，从你一进门的那一刻，我们就知道是你了。
  ”王清竹回答道。
  虽然表妹在脸上动了手脚，可是如果他们全靠一个人的面貌去判断亲人的话也未免太过肤浅。
  这容貌谁都可以，只是这神韵。
  这眼神，天底下却只有一人。
  他们只是在等，在等表妹回心转意的那一刻，在等表妹想通的那一刻。
  他们只是不想拆穿。
  “锦绣，你祖母，还有东西要交给你。
  待会儿你到祖父的房间里来，至于浮华阁那里，便过几天再去吧。
  ”“祖父，你怎么知道……”苏锦绣惊讶道，下意识地去看江阴，果然见后者面色有闪躲。
  只是现在却也没有心情去追究什么对与错了，只是低头应道：“锦绣知道了。
  ”“祖父，那祖母……”此刻众人虽然还沉浸在悲伤之中，但是也知道如今的局势正处在即将大乱的情况下，他们就是痛断肝肠也不能自乱阵脚。
  将军府的老夫人去世，那是一件大事情。
  老夫人又是先帝亲封的一品夫人，自然要上报朝廷的。
  王清修是最适合做这种事情的人，接下来的日子会很忙，忙到他连悲伤的时间都没有。
  “你祖母，喜欢清净的地方。
  ”“是，孙儿记下了。
  ”王清修拱手，不经意间拭去眼角的泪水，挺直了腰杆，接下来他要面对的就是朝堂的那一群洪水猛兽，他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
  这一天，其实他们早就有准备，或早或晚而已。
  只是他纵然有了准备，却实际上也从来没有做好准备。
  从他跟她成亲的那一刻开始，他原以为年少轻狂，他们可以花前月下，雪月风花，可是后来国家危难，他临危受命，驻守边疆十余年，在后来，生子，然后不知不觉间，忽然发现两个人都已经长出了白发。
  刀枪剑戟，再拿到手上终究是有一些费力了。
  他以为天长地久，生死终有尽头不过是一个遥远的事情。
  就是从前这个词，也如同未来这般。
  从前现在，是前人的终点，而未来，却是自己的终点。
  如今，她停留在了这一刻，却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的生命也要定格。
  王林把他们都遣了出去，只留下她和他两个人。
  其实皱纹这种东西，真的没有多大的影响。
  她的眼睛，还像当初那样，美丽高洁，他永远也忘不了第一眼见她，永远忘不了掀开她的盖头那一瞬间的惊艳。
  如果老，死，是一个必然的过程，那么他何其有幸，能够在这么一大段的路程中陪伴她走到终点。
  他不知道她刚来到这个世界是什么模样，却知道她离开时是什么模样，这样的话，下一辈子找起来会不会方便一点？唯一遗憾的是，他到了也没有跟她说上一句话，哪怕只是一句最简单的寒暄，哪怕只是一句嫌弃的骂。
  可是现在，她最后一句对自己说的是什么呢？他努力地想啊想，可是脑子里的东西太多，他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他紧握着她的手，然后从怀中拿出一个镯子来小心翼翼地给她戴上。
  “当年我娘说，戴了这个镯子便生生世世都不会分离。
  只可惜，没有在最后一面之前给你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