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哀帝本纪 03
作者:壑舟须臾      更新:2020-07-24 12:02      字数:3275
  不是朕要谈恋爱[快穿]最新章节!
  那一次宫宴之后,他和顾淮再也没有那么亲近的机会。因为老皇帝死了,他继位登基,成了大秦九州二十七郡之主。
  登基那天,顾淮和众臣一同拜倒,山呼万岁。
  他在天坛上站得太高,只能看见一片墨青色连缀的补服,连品阶都分不清,更找不到哪个外袍之下,是他想要紧紧拥住的那个人。
  如果他能就此成为一代明君,而顾淮便是那为他开疆辟土的名将,那也不错。可是只要一想到顾淮孤身在离得那么远的地方厮杀,他就没有办法不焦躁。
  那么冷的地方,积雪能漫过半个身子,他的身边会没有人陪着吗?
  在他带着血腥和寒冷的气息走进帐中的时候,会没有人为他温一壶酒吗?
  林朝不能不焦躁。
  于是宫中慢慢有了传闻,皇帝喜怒无常……
  顾淮在西北连着一两年都不回来,朝里众臣都说,顾家有了反心,恐怕皇帝屁股底下的椅子坐不久了。
  他宫里伺候的女官也说,顾家大少爷一看就是个有主意的,哪里是甘于心下的样子呀。
  朝里的老臣他动不了,便把那乱嚼舌根的女官都打发去了别处。
  他觉得他们都不明白。如果是顾淮想要当皇帝,他马上就能双手把玉玺捧上。顾淮有什么必要自己来抢呢?
  但他也想顾淮了,便亲手写了一封信,让亲信送到边关去。
  信里半真半假地试探,质问他为何一去边关两年都不回来,难道是真的有心造反?
  顾淮接到信之后,只带了十骑连夜启程,回京请罪。
  当林朝知道对方披星戴月赶回来时,心里满满都是得意,恨不得喊得全天下的人都明白。顾淮要是真的想要造反,怎么可能被他一纸书信就召了回来?
  他亲自出城门迎接对方,替他解下满是风尘的战袍,换上明黄色的薄衫。
  那一天,顾淮在城门外,几乎跪成了石像。
  后来听人说,皇帝这番作态,简直是在诛心,活生生把人逼上反路啊。
  他只是想要顾淮穿上自己亲手递过的衣服,但在有心人眼里,那却是敲山震虎的迂回心思。
  顾淮到底是反了。
  不知道是不是真被他逼上了绝路。他当年捂着一颗热腾腾的心生怕对方不要,根本不清楚自己的举动会被理解成怎样的帝王心计。
  反讯传来的那一天,他把自己关在了寝宫里。
  试图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一切都还和原来一样。
  但是大臣们声嘶力竭的劝谏,宫人们惊慌失措的表情,都昭示着他不能回避的命运。老皇帝早就死了,即将成为亡国之君的,是他。
  娘亲不肯见他,他以为对方是无颜面对被娘家人抢了位置的儿子。
  他能理解这种心情,他也无颜面对即将要杀到面前的人。
  “报——西北军急行八百里,现已逼近函谷!”
  “报——函谷、肴山都破了!”
  “报——王守文战死,西北军占洛城!”
  坐着天下至尊的位置,却依然被人逼到了死地。
  他怎么能这样狼狈?
  与其等到在那人面前自惭形愧,不如早点了结。
  他殉的从来不是国。
  只是一段什么都没有来得及发生的过往。
  ……
  从回忆中脱身,林朝绕过点满长明灯的一面墙。正要推开佛堂中的暗门,忽然听见远方的通报声次第传来。
  比那更快的,是已经靠近了房门的脚步声。
  林朝不及多想,拉过廊柱边低垂的罗帐,将身形隐在后面。
  但闻衣履摩擦的细碎声音,不闻人语。
  他屏息向外看去。
  顾淮背对着他,静静跪在长明灯前的蒲团之上。目光穿过他的肩膀,可以落在最新点上的一盏长明灯之上。
  灯火微红。
  “你怎么来了?”
  林朝一惊,不知自己怎么就暴露了行迹。
  佛堂的大门再次被人推开,顾淮头也不转,似乎早就知道会有人来扰他清净。
  进来的人一身深青色祎衣,上绘翠鸟,腰配白玉双环,头顶九龙四凤冠,姿容明艳,将整个素暗的佛堂一瞬照亮。
  如此打扮,只能是新朝的皇后了。
  林朝觉得她的样子有些眼熟,却认定了她并不是那个“阿翠”。那又是谁呢?王太师家的小女儿?还是傅将军的孙女?
  皇后冷笑一声,昂头道:“就你来得?我来不得?”
  顾淮沉默。
  皇后在另一个蒲团上跪下,俯首叩拜,姿态虔诚。三拜之后,她起身道:“你们这些人,都习惯这么惺惺作态么?”
  顾淮淡淡道:“我们这些人是什么人。”
  皇后翘起涂着红色丹寇的指甲,弹了弹长明灯上的焰火:“不敬神佛的人。”
  顾家是书香门第,信的是温柔敦厚那一套教化之说,自然是不信神佛的。林朝默默为顾淮辩解,但真正被指责的人,却没有反驳。
  皇后在佛堂里转了一圈,长衫摇曳,衣料上的熏香浓艳,几乎要盖过清淡的檀香。
  “今天既是来祭他,你还是收敛些罢。”
  皇后笑道:“是你要来祭他,我只是来看他。看望故人,自然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难道都和你一样板着一副死人脸么。”
  好厉害的嘴!
  林朝实在想不出这个女子的来路,更是不明白顾淮怎么会娶了这样一个牙尖嘴利不饶人的皇后。和端庄差了十万八千里,真的能够统御后宫,坐好一国之母的位置吗?
  顾淮对她的冷嘲热讽置之不理,只道:“我要为他念往生咒。你若无事,便可暂避。”
  “你念你的,我看我的,互不相扰,如何?”
  皇后笑着让开,向佛堂偏处走去。
  她的位置离暗门已经不远,和林朝的藏身处更近。
  顾淮从蒲团上惊起,按住她的肩头,冷声道:“你——”
  皇后啐了他一口,毫不畏惧地看着他的双眼:“你真当自己做的事都没人知道么!那座洛城的帝陵,你修得可开心?”
  顾淮捏着她的手骨咯咯作响。
  “很,开,心。”
  他将腰侧的佩剑缓缓抽出,砸在了房门上。门外守卫的兵士得令进入,竟像是要用武力将堂堂皇后逼走的架势。
  帝后间的矛盾似乎不是第一次爆发,进门的兵士都半低着头,动作利索,没有碰到不该碰的位置,没有伤到不该伤的人,只有巧劲逼着皇后不能动弹。
  “你也就这点对付女人的本事了。”兵士再怎么也不能捂着皇后的嘴,她便依样冷笑道,“真不知道你是怎么哄得姨母卖了自己的儿子,难不成还真的是像他们说的爬——”
  “你真想知道?”
  顾淮挥退士兵,对着皇后笑了笑。
  他的笑很冷,像是强行牵扯着皮肉,做出了一个似乎是开心的模样。
  皇后警觉的后退两步,道:“你敢说,我便敢听。”
  “那你好好听着。”顾淮缓缓道,“我的姨母,前朝太后,之所以帮着我这个便宜外甥是因为,我身上流着顾家的血。”
  “你是说——”皇后惊疑不定道,“他身上没有——”
  顾淮道:“正宫膝下无子,抱养无名宫人的孩子,这样的事,你该很清楚才是。”
  顾淮说的那么明白,让林朝连装作不懂的机会都没有。
  他并不是那位顾姓太后的亲子,所以在面临选择的时候,被舍弃是理所当然的。随时会因为发觉真相而生出怨恨的养子和血脉相承一荣俱荣的外甥,亲疏远近,一望便知。
  “就算不是我,也会是其他姓顾的人。与其那样,还不如是我。”
  皇后大笑道:“你以为这么说,我便会信了?你以为这么说,就能让自己变得干净吗?”
  “信不信由你。”顾淮道,“我本来也不干净。”
  皇后抿了抿唇,而后扶了扶鬓角的娇花,道:“你当然由我,反正你从来也看不起我。一个粗使宫女和侍卫的野种,费尽心思在他面前争宠也只捞了个昭仪的位置。要不是嫌弃他的其他女人背后的势力太复杂,你也不会让我做这个皇后。”
  “你以为给我点甜头,我就能安心做个宫里的摆设,让你好借着这么点前朝模样的光景来想他。”
  顾淮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皇后勾起嘴角一笑:“你借着我想他的时候,有没有想过,其实我会愿意留下来,也不过借着你想他?”
  “你怎么会以为,在我心里,一个皇后的位子就能比过他?”
  那高高挑起的眉角,和眼里怎样都不会熄灭的光彩,让林朝终于想起了她是谁。那个十二三岁还没长开的时候,就敢在大冷天跳进冰湖,只为一博同情的姑娘。
  他那时做了什么?至多也不过差人送了碗热汤为她驱寒吧?
  原来一碗热汤,就比得过尊崇无限的后位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