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一瞬间，艾森的耳畔仿佛再度出现了那些近在眼前的嘲笑声。
  而且此刻的耳鸣声也格外刺耳：“我，我没明白。”
  艾森吞咽着口水，随后才接着骇然的看向了阿贝：“您说，是您做的？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意思。”阿贝的脸上依旧挂着那若有若无的笑容，“是我放火烧了你们家族的宅邸，也是我设计让你们全家人都被封锁在火海当中无法脱身，甚至连在路上拖延救援部队这一点我都想到了，一切都天衣无缝。”
  “至于理由嘛。”阿贝已经站在了艾森的面前。艾森也是这时候才发现，不管自己已经长成到什么地步，阿贝仿佛永远都比自己高出一个头一般。
  “因为命令。”阿贝咧嘴笑道。“来自上峰的命令是不能让艾森家族继续保存复仇的实力，因为他们也害怕，他们知道艾森家族的人是不会放弃申诉的，终有一天，你父亲被雪耻的时候，自然也是他们被清算的时候。”
  “所以。他们选择了痛下杀手，而作为执行人的，则是我。现在你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吗？”
  艾森颤抖的后退一步，上一次他像这样颤抖还是在那些坟墓之前。而现在，他仿佛再度成为了那个在暴雨倾盆当中孑然一身的少年，除了咬牙咽下去的滔天恨意之外，一无所有。
  “为什么？”良久，就连艾森自己都很难听清自己的这句颤抖的低语，“为什么要这么做？”
  两人都心知肚明，艾森不是在问为什么阿贝要对艾森家族动手，而是问为什么阿贝要收留当时的小艾森。
  “是啊，为什么呢？”阿贝摸了摸下巴，“说实话，我这么多年也在思考着这个问题呢。”
  阿贝已经缓缓走到了艾森身后，而艾森在那一瞬间也打了个激灵。
  他能感觉到的，就算不用眼睛去看，不用耳朵去听，他也清楚。现在，有不止一把枪口正在看不见的暗处对准自己。
  “这样想来，也许当时我想的只是顺手将那个少年也一并杀死埋葬算了，反正那里已经多出了这么多坟墓，而且斩草要除根，是人人都知道的道理，对吗？”
  阿贝将一只手缓缓放在了艾森的肩膀上，而艾森本人则直接打了个哆嗦：“但是当你回过头来，告诉我你想要去死的时候。我却突然改主意了。”
  “一个极为可怕而又夸张的想法顿时在我脑袋里蹦了出来：这孩子也许日后能成为一把利刃，锋利无比，见血封喉，而且是只属于我的利刃。只要稍加培养，他能做到很多事情。”
  “所以我将你收留并且保护了起来，尽管我才是你的弑亲仇人，我才是那个造就了你全家悲剧的人。”
  阿贝越靠越近，而艾森一直都知道，阿贝的身上是从来不带任何武器和防具的。
  “告诉我。巴顿.艾森，你要如何去原谅一个杀害你全家的凶手？造就你全家污名的凶手？以及一个欺骗了你十多年的凶手？”
  艾森不断的深呼吸，然而就算再怎么努力，他的眼泪也还是决堤般的流了下来。
  手掌张开又马上合上，艾森浑身颤抖着，最终直接跪了下来。想要呕吐一般的佝偻着躯体，却只能不断的呕出胃酸。
  阿贝见状只是笑了笑，随后蹲下来抚平艾森的背：“我知道，我知道你狠愤怒，你很不解，你不明白这一切是为了什么，让我来告诉你该怎么做？”
  阿贝蓦然将一把上膛了的手枪交到了艾森的手上：“拿着它，这里面已经上了子弹，你可以尽管用它复仇。我不会怪罪于你，毕竟这是你自己选择的路。”
  艾森缓缓回头，接过手枪。用满是血丝的双眼盯着阿贝，那里面满是复杂的目光，并不能读出单一的情绪。
  “复仇？”艾森哭泣着苦笑道。“我又能向谁复仇？复仇又能给我带来什么？”
  艾森接着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我再也不会抱有任何希望了，我不会向你复仇，我会回归我家人的怀抱，在那里，不会有欺骗，不会有尔虞我诈，只有永恒的平静。”
  手枪的确上了子弹，艾森直接举枪，却不是对准仇敌，而是对准了自己的额头，扣下了扳机。
  电光火石间，枪声响起。鲜血飙溅，然而手枪也随之掉在了地上，发出了桄榔一声。
  艾森的手掌直接被狙击枪开了个大洞，分毫不差，而只是眨眼间的误差，艾森便会将手枪里的那发子弹射进自己的额头。
  实际上是两声枪响。只是重叠在了一起而已，手枪子弹最终因为狙击枪子弹打偏了，擦着艾森的眉毛过去，打在了墙壁上。
  艾森看着自己残破的手掌，瑶瑶晃晃的后退了两步，然而却马上又被阿贝给直接抱住。
  “我的小少爷。”阿贝从未如此温柔和蔼的呼唤过艾森的名字，仿佛是呢喃着爱子的昵称一般，“多么悲伤，多么消极，你怎么能将子弹开向自己？就算是最为绝望的时刻，你也应该明白自己的职责才是。”
  “过去的艾森家族的巴顿.艾森已经不再是你了。”阿贝缓缓错开身姿，抚摸着艾森的脸，充满自豪，“你将作为我的继承人，继承这座庞大的崭新帝国，这便是我给予你的奖励和补偿。”
  艾森仿佛仍旧云里雾里一般，手掌上的空洞仍旧在失血，而他自己则脸色苍白，甚至看不清眼前的景象。
  “下去包扎一下吧，随后好好休息一下，三天之后，我将召开一次大会，届时，你将得到你应得的一切。”
  于是，艾森最终离开了那座同样被开了一个洞的玻璃办公室，步履艰难的走在昏暗的走廊上，同时也带着一地的血迹。
  那双眼睛依旧充满悲伤和绝望，同时还有一丝疑惑，仅此而已。
  然而，在某个阴影当中的瞬间，那哀伤的光芒之中，似乎也闪过了一丝阴霾。
  艾森闭上了眼睛，直到来到完全无人的角落之后，他才靠在墙上，深吸了一口气。
  “如果知道保持眼神是这么辛苦的事情，我的确该戴一副墨镜的。”
  艾森在笑，不是苦笑，而是劫后余生的无声狂笑，笑的如此癫狂，几乎在黑暗的角落当中笑出了眼泪。
  没错，直到最后，艾森都扮演好了自己应该扮演的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