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风吹老丘
作者:
华夏雪8 更新:2022-02-17 18:30 字数:10175
暖洋洋的阳光把海边沙滩晒得热热的,沙滩上热闹非凡。生活在海边的人靠海吃海,老实巴交的打鱼汉们除了会打鱼一无所长。
每次丰收的日子来临,老人妇女小孩就会在沙滩上翘首而望。蓝蓝的天空,远远的海平线上,出现一个又一个黑点,黑点越来越近,看到了,是归来的渔船。渔船越来越近,冲破浪花如箭般驶进来。靠岸了,渔夫站在船头望着码头脸带笑容,显然,是大丰收带着满心欢喜回来的。一筐筐盛满不同的鱼在阳光下闪亮着,那长长的宽宽的如剑一样银白闪亮的带鱼静静地躺在鱼筐里,很是耀眼。那黄花鱼看起来特鲜,还有很多叫不出名字的鱼,看了无不叫人欢喜。老人的脸笑满皱纹,女人的脸喜上眉梢,在海上盘旋飞舞的海鸥也久久不愿离去。海滩上,鱼贩子们和渔民们讨价还价,过称,倒筐,点钱,吵吵嚷嚷,和集市一样。
海水逐渐落下去,沙滩上显出一条宽宽的深色沙带来,一只只渔船静静地搁浅在退潮后的海滩上。
一个衣服破旧打了很多补丁,头发很长,身体瘦小的中年女子踉踉跄跄地急奔几步,扑通一声倒在沙滩上,“这是谁啊?”,“不认识。”,“我们村没见过这个人。”,“定是外地来的。哎,真可怜,肯定是饿坏了。”大家你一句我一句议论纷纷。这时一位老奶奶端来一碗鱼汤给她喝,她喝了鱼汤人渐渐有了精神,蜡黄的脸上几乎瞬间便有了光彩。她微微睁开眼,用微弱的声音说,“谢谢,谢谢。”
后来,人们了解到她叫风,确实是外地人,为寻亲人迷路了才独自流浪到这。一个流浪乞讨在外的人,她定是饱受人间的心酸苦辣,出于好心,渔民们决定就在沙滩上搭个帐篷先让她有个安身之处,然后,再送她回乡。
以后每天的日子,渔民们挥霍着沧桑的脚步,他们都充满一颗饱满热情的心,每天说说笑笑,每天出海,除了有风有大雨才停止脚步,也许,这一切对他们来说都已成习惯。
自那风的到来像是打破了以往生活的平静。风虽然人瘦小,但五官端正,眉目清秀,常常吸引村里的那个老光棍老丘。老丘其实不老,中年男子,人挺老实的,只是脚有点瘸,所以没出海打鱼,只是在岸上做点买卖生意度日。老丘只会卖菜,别人打鱼他卖菜,卖菜也没什么不好,自己种自己卖。他卖完菜就想到风那看看,他去看风时感觉风看自己的眼神总是躲躲闪闪的,他猜不透这是啥意思,可他就想看这种眼神。就这样莫名其妙的心头闪出一个念头,看看她去,可很快的又开始埋怨自己怎这样不争气。自己的心老是七上八下的跳,念头忽明忽灭,就像一个丢失的烟头兀自闪亮几秒便又息灭了一样,感觉整个人神思恍惚,自己最近怎么了?
好几次老丘来风的帐篷里被老黑揪回了家,耳朵火辣辣的疼,老黑说他再打风的注意就要揍他,他没办法,只好忍气吞生,他能感觉的到老黑的脸阴得能下一场暴雨。
心里掂记着风的还有一个人,他叫阿农,阿农本不是海边人,他是老丘的表弟,在他父亲去逝后他才来到海边投靠表亲家的。阿农从小长在山坳里,山坳里只有几户人家,贫穷落后那是自然。可阿农却非常喜欢这个山坳和山坳里的乡亲们。
阿农没上过学,他打一生下来就是张兔子嘴,上颚分裂,因为家穷没去医院动手术治疗。他六岁那年,母亲又离开了他,父亲瘫痪不能起床,小小年纪的他从此背起这个家。一边要照顾父亲,一边又要想办法赚钱养活自己。只有六岁能赚什么钱呢?他只好常常流浪外头捡些破烂,换些钱来维持生活。小伙伴们都不想和他玩,常常还学着他吃东西的样子,故意把嘴唇弄得大大的,还给他起了个外号叫“裂嘴”,这令他伤心极了。他常问父亲,为什么自己的嘴唇和别人不一样?他父亲不知该如何回答他,只是默默流泪,告诉他,他的嘴唇是最漂亮的。他才不信,他早就知道,就因为自己的嘴唇常惹得伙伴嘲笑。
有那么一段时间,他恨自己,也恨父亲,为什么把自己生的和别人不一样,为什么自己的嘴唇像兔子的嘴唇一样?每次吃东西总感觉自己的嘴唇怪怪的,他不敢在小伙伴面前吃东西,说起话来也漏风,那会是怎样的一种尴尬。别人吃东西他总是默默地看着,有人故意当好心把东西塞给他吃,他当时没在意,竟然拿来吃,吃得在场的每一位伙伴哈哈大笑,还特意模仿他的吃相,让他出洋相。他真是哭笑不得,又气又恨,哭得跑回家。每次想不开时他就会去找山上的那位老爷爷,老爷爷是最疼他了,常常开导他,把他当亲孙子看待。邻居见他可怜时常也会送点吃的给他,他父子俩才勉强活了下来。“裂嘴,裂嘴”这一叫一眨眼就是十年,裂嘴成了他的名字,他的真名似乎被人给忘了,如果没有他父亲偶尔叫阿农的话。
就这样苦熬熬到十六岁,人也长高了,也有了力气,他便和村里的大伯大叔学种地,背起锄头过起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日子,但他也习惯了自己这张兔子嘴,也习惯了别人叫他裂嘴,他自己似乎也承认裂嘴就是他自己的名字。
就在他习惯了一切,好的坏的,他都已无所谓了。一个夜晚,只一个夜,第二天早上,他发现他的父亲离世了,这突如其来的打击让他痛不欲生,失去唯一的亲人,他觉得自己是那样的无助。直到后来住在海边的老黑老丘来了,把他带到海边生活一段时间。
老黑是老丘的大哥,老黑做事一向果断,有主见,在村里也算是被人信的过的人。老丘就不一样,他胆小怕事,可他至今单身很希望有个女人。他曾恨自己的那条不争气的脚,他认为是这条脚连累了他。老丘残疾,阿农也残疾,他们俩挺合得来,感情也特好,自风来了以后,似乎一切都在悄悄地改变。
老丘敏感的感觉到阿农的不对劲,虽然阿农年龄还小,他所做的一切都躲不过老丘眼神,他认为,阿农也爱上了风。这是不可能的,阿农多大,风多大,自己又多大,不是明摆着吗?可自己就是老提防着他,那怕阿农看了一眼风说一句话拿一件东西都不行。老丘自己也弄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一天,老黑对阿农说,你把这条鱼给风送去,她说要一条。阿农不敢不听,他提着鱼往沙滩走。老丘不知从哪冒出来,看见阿农手提大鱼急匆匆地走,心生奇怪,就鬼鬼祟祟跟在他身后。果然不出所料,他看见阿农钻进风的帐篷里,滴咕了好久才见阿农出来。他咬紧牙关,等阿农走到沙滩拐角处,他从岩石后头闪了出来,恶狠狠的抓住他的衣领,赏了他一个耳光,阿农被打得莫名其妙,老丘又从右边给了他一巴掌,说:“你去风哪干什么?说。”他瞪着双眼,张大嘴巴,一只手还高高地停在半空。“大表哥叫我送鱼。”“大表哥,大表哥,分明是你自己的主意。别拿大表哥吓唬我,哼。”“骗……骗你是狗。”阿农说话结结巴巴,几个字勉强地从分裂的嘴唇中挤出来,他差点哭出来。“骗人的东西,你给我滚回老家。”“谁这样大胆,谁滚啊,”老黑突然出现在他俩眼前。“是我叫他送的鱼,你想怎样?真是个没出息的东西。”老黑拉黑了脸,他拉着阿农说,“走,别理他,不可理喻的蠢货。”
海边生活虽然也是快乐无穷,但自和二表哥闹情绪后,阿农突然怀念起山里的生活和老爷爷。他想起自己每天上山坎柴,山坳里有一条弯弯曲曲的小路,路边长满各种草,知名的和不知名的,细细密密地铺满窄窄的小路。路边山坡上的层层梯田,种着庄稼,山里人的身影总是在这些梯田里忙忙碌碌。梯田里每一层都种着不一样的农作物。这两层是玉米,玉米颗颗饱满,上面几层都种着不同的蔬菜,白菜、卷心菜、花菜等,长势都很不错。他每次干完活都没急着回家,而是跑到山上看看。上山要打山上小路走,这条小路他不知走过多少遍,脚下的泥土被踩得一低再低。每当行走在这条熟悉的山乡小径,他异常兴奋。面对连绵的土地山恋,目光扫过,在山坳里那些轻轻荡漾着的生命的小草就会齐齐映入他的眼眸,刷刷涌来,铺成绿色的海洋。他怀着惊喜望向它们,在风中波浪起伏的小草,风吹过它,雨浇过它,表现出顽强的生命力。
阳光透出树梢洒满一地跳跃的光斑,他像一只无忧无虑的鸟儿,在晌午的阳光下飞翔。一片青青落叶从风中飘来,旋转着,落在脚边。顺便在山上捡些柴回去也好,他开始四处拾柴,在一棵大树下他看到一枝树杈横躺在地上,他打算把它拾起。刚跨出一只脚,便看见右边一座旧坟墓,他两脚不敢前挪,站在墓前发呆,踌躇。他的脚步很轻生怕惊动坟内沉睡的灵魂。他确实有点怕坟墓里的鬼,还是赶快拾起树枝走吧,他一把抓住树枝一头拼命往前拖,终于拖出来,捆好背了回来。下山很快,一会儿功夫就到家。他把柴垛在墙角里,一层一层的摞,几乎把墙角垛满了,做饭时自上而下抽着烧。虽然生活清苦,但那是多快乐啊。
他又想起老爷爷,老爷爷会搬到哪里去住呢?他沉思了好久。每次上山他都要经过一座老屋,老爷爷就住在那里。老爷爷容颜衰老,身材佝偻,脸上布满一道道皱纹,但他那双眼睛依然明亮锐利。他不太爱说话,但有时高兴时也会说得滔滔不绝。老屋很老很老,泥土墙草苫房顶,裂开的泥墙上长了杂草,灰瓦沿脊的狭缝里也长出几蓬摇曳的荒草。大风一吹很有可能就会倾倒,乡政府照顾他要他搬离老屋,到山下去住,但老爷爷不怕,就是不愿搬走。阿农每次上山经过老屋都要进去坐坐,和老爷爷聊聊天。老爷爷没有儿女,从小对阿农很是照顾,特疼他,每次去老屋看老爷爷,阿农都会带些自己种的菜给他,他们也聊得特别开心。
那天,阿农又来到老屋前,只见木门紧闭,平时老爷爷的这扇破木门大都是半开半闭的,今天?阿农像是意识到什么,莫非……他不是不想搬走吗,老爷爷说自己在这住惯了,对老屋有了深厚的感情,舍不得搬呢。阿农敲敲木门,好像没人应,他推开木门,进去,只见里面空荡荡的,那张旧桌子旧椅子旧床都不再了。真的搬了,自己怎不知道呢?安理说老人定会通知自己的。主人搬走了,把所有的往事和老屋一起留在了这里。这老屋,可曾是老爷爷唯一的遮雨挡风之地,这次怎会想通了,竟然搬走了。他绕着老屋走了一圈,老屋前的树依旧在,老屋后的荒草依旧在,他又默默地注视着老屋一会,他吓了一跳,原来,老屋已向一边倾斜了,而且泥墙四处暴裂,如果真不搬的话,真的会倒塌的。老爷爷定搬得不远,哪天等打探回消息再去拜访拜访他,但他又会搬到哪里去呢?阿农想。
他太想老爷爷了,阿农毫无目的地走出家门口,不知不觉地来到沙滩。夜幕降临,沙滩上朦朦胧胧,海上天边也是朦朦胧胧的,看不清,只听海浪声阵阵。他突然感到自己很无助,没爸没妈的孤儿多可怜,可表哥他们也是孤儿啊。本来和二表哥感情多好,现在却莫名其妙的不知不觉疏远了,像是一堵无形的墙隔开了他们。怎么会这样呢?他伤心地想流泪。抬起头,他猛然发现在大海上目光所及处有一支船,船的窗口射出旖旎灯光,灯火璀璨照射到水面。这时岸边鳞次栉比的房子也透出点点光亮。他愣了半晌,什么时候装的霓虹灯?真美。突然间他又莫名变得高兴起来。
日子过得一寸一寸地没意思。老丘开始学抽烟了,刚开始只是冒一冒,而后就和那些抽烟老练的人差不了多少,也能倒吸一口再将那烟从鼻孔中缓缓冒出来。那弹烟灰时的动作也有几分老到。碰上几个老熟人都很惊讶说老丘也会抽烟了,不错,不错,有点像男人。他就更加神气了,他忽然觉得自己确实像个男子汉了,以后定能娶到老婆。以前怎么没想到自己应该学会抽烟呢。
只有阿农明白老丘的心思。其实他也很想撮合二表哥的,只是他误会了自己,等二表哥真的娶了风,他就搬出去住,或是依然回老家。他把想法对大表哥说了,大表哥老黑说什么也不同意,他说你回去无依无靠的,在这也能互相照应。这时二表哥老丘也觉得自己过意不去,误会了阿农,他也开口想留住他,叫他别回去,都是孤儿。阿农没办法,他说等二表哥娶了风他就搬出去住。也只能这样了,两个表哥答应了他的要求。
阿农和老丘又重归于好,有说有笑日子过得也算不错。阿农从小长在山坳里,不会打鱼不会卖菜,只会种些东西,但他还是开始学习拿秤卖点什么。老丘做买卖那可是一手,整天吆喝着直到卖完菜。晚上时间就比较空闲,他都要到沙滩上溜达溜达,转转吹吹海风,感觉惬意得很。
今晚,夜幕降临时,他拉上阿农一起到沙滩转转。整转得悠悠然,忽听沙滩上孩子的哭声在上空塞得满满当当,谁家孩子?风从帐篷里出来,她循声而去。老丘阿农他们也循声过去,在拐角处一个小男孩正大声的哭喊着妈妈,他们同时站在小孩面前,小孩闪着泪光哭叫,怯怯地看着他们。风蹲下身,双手搭在小孩肩上,说:“孩子,怎么了,别哭了,回家去。”老丘急忙也想把手搭在小孩肩上,可他却偏偏的落在风的肩上,风转过头盯了他一眼,他的手如触电般弹了回来,尴尬地笑了笑,又抓抓自己的后脑勺。
这时,孩子他妈找过来,她领着孩子准备回家,很是意外地看到站在旁边的老丘,她回头看了三回才踏步往前走去。阿农见小孩没事也独自先回去,老丘见这时沙滩上只有风和自己了,他壮了壮胆子朝风走过来,很有礼貌地向她打了个招呼。说:“我可以陪你说说话吗?”“天已晚,该回家了。”说着风朝自己帐篷方向走去。“别这样,大妹子,你一个人多孤单,有人陪你说话,多好的事。”“你想说什么?”“这……”老丘被卡住,他迟疑半天也没说句像样的话,只是紧跟着风后面。
海风吹过,海浪阵阵。海风不知自己的心事,海浪却心事蹁跹。风停下脚步,他也停下脚步,风站立在那,他也站立在那,风走,他也走。风生气了,说:“你别跟着我,好不好。”老丘不说话,依然默默跟着。风钻进帐篷里,说:“别进来,否则就喊人。”他自己也弄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跟着她,他觉得风是个有情味的人,自己能奇迹般遇上她,是个缘分,所以,他不想失去她,如果,真的失去她,也许自己真的要打一辈子光棍了。他呆呆站在帐篷外,他不想走开,就这样倚着帐篷外睡了。醒来时老丘发现自己躺在黑沉沉的天底下,还有点莫名其妙,听到一阵阵浪涛声,才渐渐明白是怎么回事。
第二天,大海上一艘艘渔船缓缓离岸,无数白雪般的浪花被推到船儿两侧,随着船速加快,船侧的白雪越来越多。海中扬起的白浪花,溅到人脸,顿觉凉丝丝的,令人心旷神怡。海浪有节奏地摩擦着岸边的礁石发出沙沙的声响。
老丘浑身上下充满力量,大踏步地在沙滩岸边徘徊一阵,回转自己的位置叫喊卖菜。这时,出乎意料的不知什么时候风站在他面前,说:“给我两株大白菜”,老丘傻了半天才高兴地拿起白菜递给她说:“不用钱,送给你。”“不用,我有钱。”风从口袋里掏出一块钱扔到他跟前,走了。老丘急忙喊到:“大妹子,我晚上还可以去你那吗?”风止住脚步停留片刻,头依然不回地往回走了。老丘明白自己这话说的多苍白,多可笑,竟敢在众目睽睽之下说出口,这是自己的性格吗?难道爱的力量真是如此之大?爱?他猛得一抖,看来自己真的是爱上她了。
他慢慢低下头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烟,燃起,四下环顾。他明白自己出生在一个嘈杂的贫民窟里,和所有孩子一样他也很淘气,但唯一不同的是他的一条腿是瘸的。他的心很乱,脑子里一片空白,他想,“不行,我得马上抓住她的心。”
这是个有月亮的晚上,月光照得一片煞白。月光下,风看见老丘,吃了一惊,本能地跳起来,退了几步。老丘钻进帐篷,风慌不择路像一头受惊的小兽跌跌撞撞左冲右突想走出帐篷,老丘一把拉住她的衣角,拉她坐在自己身边。说:“别怕。”
“风,我是真心的,嫁给我吧。再说你住在这不安全,我那有家。”老丘用乞求的目光对风说。风低头无语。只听得外面海浪一阵阵,海风一阵阵。风的心底画上无数个问号,她踌躇,迟疑不决。“我会对你好的。”老丘又加了一句。风依然低着头不语。
忽听外面“噼噼啪啪”声响。不好,下雨了,刚才不是月儿挂上天吗?怎么下起雨来,这天气变得也真快。老丘念叨着,其实,心里乐开了花,暗想:天助我也,这下自己可以不用回去了。大雨倾盆而下,风的心跟着揪起来。她摸索着一阵想点支蜡烛,可她怎么也找不到蜡烛。“不用点火了。”老丘说。
夜死一般的寂寞,只有那风夹杂着雨丝呼啦啦地刮着,整个帐篷像是要被掀起,风有点怕。“要是呆在我那石头屋里才好呢。”老丘说。“别怕,有我呢”他轻轻地拉着风往自己这边靠。其实,他自己的心也在发抖,恐惧正一步一步的走向他,也活埋了他,他出冷汗,发抖。他一把抱住风,他们互相抱紧,彼此能听得到心在抖,感觉得到身体在抖。
一夜风雨过后,从此,风成了老丘的女人。这真是姻缘天作合,此话一点也不假,老丘不再是单身汉,光棍。老丘有老婆了这消息很快就传遍整个村,人们只是觉得这是件新鲜事,有人说该打个鞭炮,摆上几张桌乐乐;有人说这没什么,谁知道这女人是不是真心为老丘好,能为他续个后代。说不定哪天吃完拍拍屁股就溜走了,那才叫冤呢。老丘可不管这些,他不喜欢别人说三道四的,尽说些倒霉的话,他也不信,自己好事刚开头,应该高兴才对。他没办法封住别人的乌鸦嘴,他也不想封,他认为那是别人在嫉妒自己得了个漂亮的老婆,是在吃醋。哼,别理他们。
从此,沙滩上少了一个帐篷,阿农也搬了出去,暂住老黑后屋,后屋本是养猪的石头屋,好几年猪没养了,空着,老黑让阿农暂住那。可没过多久,阿农实在是想念山坳里的老爷爷,老黑老丘一在挽留也没用,他们知道留住他的人也留不住他的心,于是,决定让他先回去,等什么时候想来再过来,他们说,这里也是他的家。
老丘的石头屋里有了笑声。房子内,一个灶台,一张桌,内屋摆着一张床,很简单,还算不错。老丘想赚很多很多的钱让自己的老婆享享福,他最想要的就是老婆能给自己生个健康的小子,千万不能像他,四肢要健全。他想自己不能光靠卖菜维持生活,他想做大点,也出海打渔。可他想自己因为脚的原因父母打小就没让他下过海,怎打鱼呢?每当他看到船夫划着小船出海,小船劈开水面,向前疾驶,船后留下一串长长波纹。船上的人高兴得将手探出船外,用手轻轻地划着河面,偶尔撩几把水,溅起朵朵浪花。他就激动不已,他多希望自己也能划船出海,可梦想一次次落空。
风安慰他说,“我们不用打鱼,我们依然像以前一样卖菜不是很好吗?”,“是好,可不够生活啊。”“不会的,只是把卖菜的生意扩大些,钱就赚多了。”“那好吧,听你的。”他顿了顿又说:“到时候咱家有钱了,我要大办喜事,然后盖新房,再加上胖小子,那时如果我的愿望都满足了,我也就真的烧高香了。”“想得真美。”风说。“不往好处想日子能过得下去吗?”“哈……”
老丘的石头屋后门一个小小空地,空地上周围石头垒起一圈矮矮的墙坝。他在空地右角落里栽着一棵树,左边栽着三棵葡萄树,葡萄架上长长的蔓藤上下左右纵横,把整个棚架都爬满,细看,架上结满青青果实,葡萄还没成熟,看这长势,真叫人喜欢。空地上,泥土味,清香葡萄味,阵阵袭来,让人有些陶醉。几只鸟儿停在树上,还没等老丘走到跟前,它们就扑棱棱地飞了,落在葡萄架上,它们在葡萄架上毫无顾忌地叽叽喳喳,跳跳跃跃,张着小嘴在啄葡萄,大概是葡萄青又涩吧,它们啄了一会便放弃了。葡萄熟时,也要防着这些鸟儿来偷吃。他还在葡萄架下养了几只鸡。
老丘除了弄葡萄养鸡,就是出门卖菜。那一天,他们卖完菜来到沙滩上,沙滩上的日落特别美,海面像是洒满金子闪闪发光,几艘渔船停靠在浅滩上。远处传来一首老歌让人热泪盈眶。老丘仰起头45度角,小眼睛盯着沙滩大海,海鸟不知疲倦的飞。沙滩上一位老船工,面容黝黑,戴着毡帽,他的船停靠在海边,老船工忙前忙后。老丘不禁感慨万千:人这一辈子,就这样老了,打一辈子的鱼,每天吹海风,就这样,一辈子过去了。自己眼看也已年过半百,现在连一个儿子还没有呢。如果……
别想那么多,赶快求佛祖保佑,今年就有好事降临自己身上。老丘双手合十,默默祈祷。
一个月后,风有了,这可把老丘乐坏了,他逢人就说自己快要当爹了,更把风宠上了天,什么活也不让干。眼见风的肚子一天天变大,老丘就更加激动,想着孩子落地的那一刻,自己该是多兴奋。不管怎说,这喜事来临不知是哪辈子修来的福啊,他定要好好珍惜。
十月怀胎,一声“哇哇”大哭,孩子落地,是个大胖小子,健健康康的,这下可乐坏了老丘。石头屋里洋溢着欢快的气氛,老丘忙里忙外,忙前忙后,一点也不累。乡里乡亲地来祝福,哄哄热热一翻,人们都说,老丘交好运了,而后甩下老屋里的一片欢乐笑离去……
“这是老天爷赐给自己的,老天爷赐的。”老丘高兴的又跪又拜。他觉得自己太幸福了,有老婆又有儿子,此生没有白活啊。女人做月子,他忙里忙外,又要去卖菜,回来照顾坐月子的老婆,生活再苦再累他也认了,累,是应该的,他常这样想。他做梦也没想到自己会有老婆,还会有儿子,他激动的哭了,他抱着儿子看了又看,小脸亲了又亲,乐得常在梦里发笑。
月子里的老婆风被养得白白胖胖的,一家三口其乐融融。
忽然有一天,沙滩上来了一群人,来者气势汹汹,嚷着喊着叫着,要风给滚出来。这是怎么了?他们是什么人?谁也不知道。老丘闻声慌忙往家跑,气息喘喘的,见到风忙着把她往屋内拽,说:“千万别出去,有人找麻烦了。一群陌生人。”老丘关紧屋门,转身又对风说,“这是怎回事?他们……”风一听有人在找她还在外闹事,她一下子脸色发青,她抱紧儿子,一时不知所措,她徘徊踌躇,她忐忑不安,她想,这下自己完了。
“这到底怎回事?事到如今你应该对我说明白啊。”老丘急得直嚷。风愣在那,眼泪盈眶,说:“我也不瞒你了,我是逃出来的,前夫很凶,每天骂我还打我,我是受不了折磨才逃出来的,但我是和他离了婚的。”“已经离婚了?那好办。”,“可他不离,我签字,他没签。”“这……,不要怕,一切由我呢,我死也不让他们把你带走,别怕。”老丘拍拍自己的腿说。
“开门,开门。”门外被砸得“咚咚”响。真没想到还真找上门来了。他心里一紧,砸门声一阵紧似一阵地响起,老丘吩咐风躲在内屋别出来,自己出来应付他们。门很快就被他们砸开,几个彪形大汉出现在眼前,他们打量着老丘,发笑道:“原来是个瘸子。哈……”“瘸子怎么了,脚瘸心正,不像你们,心毒,呸。”“呦,胆子倒不小,敢和老子较量吗?”“不要脸的东西,敢在我的地盘撒野。”老丘一点也不甘示弱。“那娘们呢?给我滚出来。”一个满脸横肉的男子大喊大叫,“她是我的女人,你也敢抢。”“呸,你们不是早离了吗?什么你女人。”“嘿,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给我砸。”“你敢。”老丘大吼一声,板起脸用半南半北的普通话说,恨得嘴皮都咬出了血。全村的人一拥而进,几个大汉见状,好汉不吃眼前亏,他们慌忙退出老屋,落慌而逃。
风也因此事从那以后她很少出门,她怕惹祸上身。一年后的一个夏天,儿子刚学会走路,可把两口子乐慌了。老丘逗着儿子玩,风出门洗衣服,已是傍晚,华灯初上,风出来洗衣服也整有半天了怎不见回转?老丘纳闷,抱着儿子出门一路寻去。在风经常洗衣服的溪边老丘看见撒落一地的衣服和一个空面盆,人已不知去向。老丘抱着儿子哭着喊着,可谁也没见到风去哪了,定是被那班坏人抓走了,老丘说。
大白天风是怎么失踪的?又是怎样被那群人抓走的?如果不被他们抓走,风不可能平白无故的失踪了。定是出事了,老丘预料到,每天提心吊胆的事还是发生了。如今,果真出事了,该怎办呢?孩子还这么小,他需要妈啊。几天来,老丘不吃不喝,抱着孩子发呆发愣,一把鼻涕一把泪,真不知自己该怎办。
不能就这样算了,他要找,哪怕是天涯海角,他也要去找,他要带着儿子一起上路。“这可不行啊,老丘,你要三思而后行,再说孩子这么小,你的腿脚又不方便,带着孩子万一出事怎办?还有你能找到风吗?她去哪了,一点线索也没有怎找?当初你也没问她老家在哪,如果知道也好去她老家看看,可你连她老家在哪都不知道,怎找?”村民你一句我一句,没有一个同意老丘出门。但他们都说愿意帮他打听风的下落,一有消息马上回来告知。
这个注意暂时还没能压住情绪激动的老丘,他依然固执己见,非要自己亲自去寻不可,乡亲们无可奈何。这时,老丘的哥哥老黑刚打鱼回来听到此事,他一边稳住老丘的情绪,一边安慰他说:“自己这几天刚好要出门一趟,让我出去探探消息,我明天就走。”听老黑这么一说,老丘才没再执着,他抱着儿子嚎啕大哭。
第二天,天刚朦朦亮,老黑就出发了,他坐着小船很快就消失在茫茫大海中。
一个月过去了,老黑没回来,两个月,三个月过去了,老黑还没回来。老丘每天算着日子,等待消息,他常常抱着儿子在海边等,望那茫茫大海,无边无际,他多希望这时海上突然出现一艘小船,在慢慢驶过来,一点点靠近,小船上站着自己日思夜想的风。风站在船头,向自己挥手,那久别重逢的滋味漫上心头。风一下子拥抱自己和孩子,别提有多高兴。可这一切都是幻想,海上根本就没有一艘小船,连老黑也不见踪影。
四个月过去了,海面上终于出现一艘小船,老黑回来了。他一下船,人们就拥过去,老丘多希望此刻风也跟着下船来,可他失望了。老黑无奈地摇摇头,他走遍很多地方,打听风,都没有头绪。
从此,老丘沉默寡言,和儿子相依为命。这许多年来,老丘一直相信风还会回来的,他依然等,一年又一年,没有谁打听到风的下落,也没有谁会知道风在哪,她真像一阵风突然就这样消失了。
儿子总是问:“爸,我妈呢?她什么时候回来?”
“风来了,你妈也就来了。”老丘总是这样回答。
沙滩上显得很冷清,白茫茫一片,已经没有人了。岸边只有一串串路灯在发着暗淡的光,好像在诉说着人世间的冷暖。他常常一个人在空落落的沙滩上踟蹰,他不知道自己要到哪里去。
老丘站在曾经刚开始认识风的地方,那个搭帐篷的角落里,一动不动。他不敢回忆从前,一想起来就痛得猝不及防。风,天涯海角,自己将到哪寻找。
是缘分让自己和风相遇,缘分来了为什么又走了,好日子刚开头就没了结局,他不相信,风就这样走了,她定会回来的。
海风阵阵,海浪声声,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时间就这样,在不知不觉中流逝,老丘和儿子呆在石头屋里,守在海边,日日夜夜默默等待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