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峰回路转
作者:时音      更新:2022-02-16 07:05      字数:8162
  ·第37章·
  峰回路转
  要说沈家九姑娘,虽然名号传得突然了些,可架不住是块香饽饽引人注目。
  求亲的人趋之若鹜,根本不愁找不到好儿郎,在京城数不上号、称不得才貌双全的公子哥,都不好意思上沈家的门。
  这就好比,突然给人打开了一扇诱人的门一样,里面是沈家金闪闪的似锦前程。少时,京城为数不多的妙龄少女,在许配给沈二公子的时候,都吃了闭门羹。多少双权贵巴结的手,就止步在了沈府大门口。
  一夜之间,沈家多了位如花似玉的姑娘!比起少得可怜的千金小姐,京城有无数的可以婚配的男子啊,又给了多少人以希冀。
  更何况,沈家这位九姑娘,并没有什么毛病,还不像之前那位二公子,有些让人不敢说的缺陷。
  据说九姑娘还十分美貌,知书达理,除却年岁大一些,似乎已十七了。但在沈家这块金字门楣前,这年岁就不算大事了。
  京城的人,是盼啊盼啊,沈府门前,是遍布了各府的眼线,一根小草若是动了动,都能立刻传到打探消息的人耳朵里。
  六月初九,好日子,宜嫁娶,出行。皇帝亲自赐婚,着贺府嫡长孙梅郎与沈府千金喜结良缘。隔月迎娶,赏珠玉百担。
  城里就像一口煮沸的锅,滚沸了半个月才歇息。
  到了两家真结盟这天,连万岁爷都罢朝了,是以文武百官的家眷们都得以上街,观赏这一场奇妙盛大的婚事。
  淑云夫人在红绸长廊中穿梭,指挥着数不尽的丫鬟婆子,这里有大部分,都是孝宗从宫中派来的。“把那些都搬出去!布匹暂时堆到库房里去!”
  她拉住一个丫鬟,忧心忡忡地问:“看见公子了吗?”
  那小丫鬟低着头:“没,爷从早上就还没出来呢。”
  孝宗大手笔赏赐了足够积压半院子的金银珠宝,越是泼天的富贵,越是扎得人心里难受。淑云夫人听说沈洵还在东府,不由失神了许久,半晌后方抹了抹眼角,眼圈泛红推开素锦的房门。
  有六个梳妆的婆子在屋里面,给素锦的脖子上套了沉重的项圈。火一样的红衣,裹在她清瘦的身上,看着有些陌生。
  她那张无血色的脸,正好与那身嫁衣形成极强烈的对比。淑云夫人望在眼中,只觉一阵揪心之痛。
  “玉儿……你还有什么想要的,都同娘说了罢。娘就是无论如何,也会想法子给你找来的!”
  妆前,她的目光仍是注视着铜镜中,口中清幽道:“多谢夫人,这儿已经有了如山的东西,我也再没有什么想要的了。”
  淑云夫人心如刀割,盯着那些服侍的人,半天不知说什么,哽咽道:“让我来给她梳梳头吧。”
  那些婆子也精乖,讪笑着收起梳子,张口就道:“已是梳理完毕了!没什么需要夫人再帮手的,夫人还是出去准备开始观礼吧!”
  淑云夫人又看看素锦,只见她盯着铜镜中,似乎终于盯得倦了,一双眼睛缓缓合上。“是的,夫人,您出去吧。”
  不知为何,听了这句话淑云夫人忽然有种无地自容的感受,她眼内涌泪,红着一张脸只得重新离开房里。
  那些婆子互相看着,都笑着扶起了素锦:“快吧柳小姐,您好福气,把这御赐的红盖头盖上,便跟我们出去了!”
  婆子们只觉得素锦没有任何新嫁娘的羞涩惶恐之情,安安静静就随她们把盖头蒙在了脸上,这些宫里的嬷嬷也暗自松了口气。
  府中除了一处角落,仍然是僻静的。佛堂中,一个身影跪在蒲团之上,一下下地敲击着木鱼。佛前长长的三炷香缭绕出烟雾,身影始终跪得挺直,手指下正捻动一颗颗佛珠。
  清瘦的身影从帐幔后闪现出来,清幽的声音响起:“老太太,您不出去看看吗?”
  那身影一动未动,仍然虔诚地背诵着经文,木鱼声经久不歇。
  秋宁幽幽地叹了口气,慢慢重新隐到后面,只觉得耳际的喧嚣浮华声,似乎真的离这佛堂,越来越远了。
  要说孝宗这次,隆恩确实前所未有,重视程度把整座京城都惊动了。沈府周遭起码围了四五层,全部是宫廷的侍女、带刀侍卫,以及陪同送嫁的教养嬷嬷们。
  出了院子,又围上了十几个人,簇拥着素锦向前行,周围自然也多了看热闹的百姓,眼中便尽是艳羡之色了。就算是嫁公主,恐怕也没有这般的盛大排场,怎不叫人瞩目。
  孝宗倒真没有阻止这些人看热闹的意思,但也越是人群多的地方,越是戒备森严,十个人中总要穿插一个朝廷护卫。
  淑云夫人忽然就有些生气,她还忍着泪,就冷笑:“看陛下这样子,里里外外围得跟铁桶一样,还怕洵儿抢亲不成吗?”
  沈东岩慌忙碰了一下她手臂,低声道:“夫人,莫说此话!”
  淑云夫人越发激动道:“都逼到这份儿了,难道还不许说两句吗?”
  沈东岩摇头叹息,却也只敢是私底下默默的,他站在大门之外,宾客来往还得笑脸相迎。现在惜玉就是他沈家的人,做不好就是自己没脸。
  这当口一声锣鼓响,新娘子下台阶了。
  喜娘搀扶着,这里距离迎亲的轿子还有十几步远,沈东岩迈步,正要带着素锦走完这一段路。等于是在沈家的最后一段路,上了花轿,就是人家的人了。
  可是正在他准备上去的时候,抬眼看见门内缓缓出来一个身影,沈东岩的脚步就顿住了。
  喜娘牵着素锦也停在了门口,这段路理应由女子的家人相送,方能护佑女儿日后一生的安定。
  素锦在红盖头下,低头只能看见脚下的地面,红砖瓦铺就的台阶,她听见那人的声音,慢慢地接近她。
  少顷,她盖头下出现了一只手,熟悉到刻骨的样子,外面温柔地道:“九妹,让我牵着你出去。”
  素锦久久没有应他,周围看热闹的人也都隐没了声音,京城百姓们都睁着一双兴奋的眼,盯着台阶前的两个人。
  淑云夫人都望向这边,脸上还维持着僵硬的笑,目中却全是不安。
  可是那只手,还是坚定地伸在她眼前。仿佛还在过去的那些年,永远给予她缱绻期待。
  素锦缓缓启唇,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飘落在沈洵心尖上:“哥哥,请让我的夫君来。”
  那只温柔以待的手,可以看到陡然变僵。
  周围哗然。
  谁都没有料到新娘子会说出这样一句话来,这简直太有悖常理,叫人合不拢嘴。但也因为这样,周围更没有人说话了,都等着接下来还有什么好戏上演。
  沈洵仿似有些艰难地柔声问:“玉儿?”
  谁知素锦还是坚定道:“请让夫君过来。”
  新娘子还是这般固执,开始有人窃窃私语了,别说让未来夫君带着走路本身就不合规矩,这算什么。而且不少人都在看向贺府的那顶轿子,周围只有来迎亲的八个轿夫,那传说中的新郎官呢?怎么不见人来?
  沈洵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难看,光芒晦暗下去。他的手只能无力地收了回去,看他那样子,淑云夫人几乎没忍住就哭起来。
  沈东岩突然也有些后悔,刚才那一步他迈出去就好了,早知就让他来搀扶素锦走这一段路,也不至成如今这局面。
  “行了,都让开!”一匹白马此刻忽然疾行了过来,映入眼帘的,是意气风发的新郎官,贺言梅胸前绑着一朵大花,脚一蹬就从马上下来。
  俊郎就是俊郎,梅郎第一次穿大红喜袍,眉眼仍然挡不住的风流俊逸。他朝着素锦那里看了一眼,就笑着大步向前走了过去。
  沈洵也沉默地将目光落到他身上,这么多人的比钉子还要深入的眼光,贺言梅居然面不改色,也能脚下丝毫不停顿地来到了素锦身边。
  “夫人,还没过门,就这么给为夫面子。”
  三个人互相站着对望着,贺言梅一声淡淡的笑语随风传进了盖头内。
  百姓心里都在感叹,这贺家梅郎,自从上次洛阳名妓的事件,让他名声大臭之后,都以为他娶不到女人了,哪想到还能遇上和沈家这般奇妙的姻缘,世上的事真是难说啊难说。
  不过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贺家公子再遭人唾弃,那也是一表人才啊,何况这次还是皇帝指婚,那些被富家千金嫌弃的面子里子,都赚个够本回来了。
  贺言梅一撩起下摆,恭敬地伸出手:“夫人,请。”
  只见那一直站着没有动作的新娘,真的神奇般伸出了手,搭在了他手心。
  至此,至少来送嫁的沈家一行人,还有宫里派出来的许多人,都能松下了一口气。贺言梅搀着她走到了轿子前,轿夫立即撩开了门帘,素锦弯身坐了进去。
  轿帘门放下,外面沉寂许久的锣鼓声乐终于盛大地奏响了。
  八个轿夫一齐用力,缓缓抬起轿子开始前行。几百双的目光,都随着这铺陈的十里红绸锦缎,逐渐移动着。
  贺言梅也重新骑上白马,在队伍中带笑前行。沈东岩夫妇不由得跟在后面走了几步,他们此时的心情,绝对与眼望着亲生女儿出嫁一样,甚至还要心痛不舍。
  沈洵脸色苍白地坐在台阶前,此刻也不会有人注意到他。所有人的心思,都追随着那么一顶红轿而去了,包括他。
  突然之间,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的,从沈家正门冷不丁冲出来一个人,朝着轿子就狂奔而去。“明明就是个奸臣之后!冒充什么千金小姐!充什么小姐!鱼目混珠!”
  众人都被这显得撕心裂肺的声音震撼,待回了神,才发现骂人的是个女人,鬓发都已纷乱,耷拉下来在耳边,倒是貌美,只可惜此刻脸上的神色太过狰狞,让人纷纷都移开了目光。
  沈东岩夫妇一看见她,立即脸色大变!
  台阶旁,沈洵眸色骤然收缩,方才事发突然,何钟灵人就从他眼前跑过,他竟然也没能将她拉住。片刻,他只能一声厉喝:“大嫂!”
  何钟灵还要向前冲,对沈洵的话充耳不闻,她整个人的状态已经失常,始终指着轿子谩骂不休:“你分明就是我们家里的一个奴婢!叛逆留下来的野种!凭什么欺骗天下人!还敢顶着小姐的身份出嫁!”
  一阵似呜咽的笑声从她嘴里传出来,青天白日的,竟是笑得围观百姓毛骨悚然的。加之沈洵刚才对她的称呼,谁也没料到此人竟就是沈府的那位少夫人!
  变故发生,贺言梅几乎立时勒停了马,一扫脸上微笑,喝道:“还等什么?!不把人拿住!”
  侍卫们一拥而上,何钟灵尽管出其不意,往前冲得再快也不是训练有素的带刀侍卫们的对手。还没到轿子前,已经被三个侍卫制住了,她拼尽力地甩手挣扎,其中一个侍卫在她膝弯处踢了一下,她便不受控制地跪到了地上。
  人群中发出了唏嘘,何钟灵头上钗环,都在此时跌在了地面上。她有些僵硬地抬起头,扫了扫众人仍在冷笑:“她就是贱人,年家留下来的野种……”
  淑云夫人浑身发抖,白着脸色立时指着她大叫道:“把她嘴捂住!”
  那些侍卫也是木头,这种境地下竟然不懂祸从口出的道理,还任由何钟灵信口开河。但木头经过点拨,也终于用一块布塞住了何钟灵的嘴,她喉咙里发出呜呜的闷声,却也最终流了满脸泪,半句声也出不了。
  贺言梅冷冷看着,这时候露出一丝笑,竟有些狠意。
  沈东岩看见了,当下就冷汗从每个毛孔里透出。他面不改色,立即走下台阶,拱手向四周围观的百姓,朗朗致歉道:“这正是家中长媳,疯癫已有些日子了,今日大婚以至看管不严,使她出来污了各位的眼睛耳朵,实在对不住了。”
  这番冠冕堂皇的话说出来,起码是把面子上的事罩住了。听了这话,何钟灵眼泪流得更凶,围观的人看见她的形态,确实与沈东岩口中形容的“疯癫”也无差别。可是,总有些话,是用“疯癫”也遮不过去的。
  她刚刚虽然只来得及说了几句话,却句句惊雷,特别是最后一句,连沈家夫人都变色要堵住她的口。百姓中眼明心亮者,多是人精,若说对此不多心,怎么可能呢?
  沈东岩夫妇显然也知道了这一点,尽管亲自抱拳解释了一番,可沈东岩脸色却没有更好转起来。说出去的话就犹如泼出去的水,覆水自古难收,坛子口好堵,却堵不住天下悠悠众口。
  他将沈府自己的家丁唤了几个来,都是孔武有力的莽夫。“你们速速将少夫人带回归雁园,在我和夫人回去前,一定要严加看管!”
  贺言梅马上高坐着,看沈东岩已经下令,将何钟灵自行拖回到屋中。尽管他目中冰冷依旧,却也未再追究什么,手中拉起马缰,再度缓缓前行。
  这事件发生的时间虽然短,自始至终,轿子里依然安静,里面的人对刚才咒骂的言词,似乎更不放在心上一般。
  沈东岩走上前再度深深揖了一礼:“姑爷,见谅了。”
  贺言梅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就在旁人猜测他会如何发作时,半晌后,他也挥手道:“亲家公,好说。”
  沈东岩露出笑,无数乐声又开始齐鸣,路人伸长了脖子在张望,脸上仍是兴奋难抑。繁华到梦幻的庞大送亲队伍终于缓缓驶出这条街,但许多人意犹未尽,却都还在不舍地望着,仿佛还期待能重新看到同样的绚烂。
  淑云夫人紧绷的神经也随着队伍的消失,而终于疲累地松懈了下来。
  过了半个钟头后,百姓们才逐渐散去。地上许多散落的礼花,有很多孩童奔跑着捡起来。看热闹的人此刻都产生了一种不虚此行的感觉,谁家娶亲能这么热闹呀,太有料了不是。这回去以后聊天,起码能有一个月都不会无聊。
  淑云夫人走进了归雁园,却没有去看望何钟灵,而是来到尽头的书房,推开了沈文宣的房门。
  沈文宣在书桌前,却是背对着,目光盯着什么也没有的墙壁,像是也在出神。
  淑云夫人凝视他片刻:“宣儿。”
  沈文宣稍稍侧脸,声音似乎一点儿也不意外:“婶母来了。”
  淑云夫人缓缓走过去,目光却在这过程中变得哀伤,她最终停顿在沈文宣的身后:“宣儿,今早临送嫁前,我还特意来提醒你,让你看住你的媳妇,为什么你没有?”
  沈文宣似乎过了良久才叹息一声:“她要离开,侄儿也拦不住。”
  “是拦不住,还是不想拦?”淑云夫人定定望着他,唇角溢出一缕悲哀的笑,“我让你拦住她,这句话,或许还提醒了你吧?”
  话音落下,沈文宣终于自桌旁转过了身,这一看之下,淑云夫人也暗惊,他正当壮年时候,鬓角处竟然都隐约见了白发。
  他像是也在很认真地看着淑云夫人:“婶母说的是指责的话?”
  他既没承认也没否认,也一本正经地问起来。淑云夫人惊怔之下想到了许多年前的一些事,她于是更加明了,因此心中的悲哀之情也更甚了。
  她几乎是含泪地注视沈文宣:“宣儿,我曾对你讲过,我待你和洵儿都是一样的……洵儿若有什么,我也会给你。这些年我的做法,你是不是从来没有放在心上过?”
  “也会给我?”沈文宣静静抬眼,眉头微微拧起。
  淑云夫人手臂虚软,只得无力地撑着桌面勉强站立。她目光瞥向一侧,泪光晶莹,今日,让她伤心的事情,实在太多了。
  沈文宣道:“怎么会一样呢?婶母,其实不怪你,也不怪任何人。洵弟的天纵奇才,我是拍马也赶不上的。从小就是,他一直在家族里领先所有旁支,我也知道,无论我如何努力,得到的那些成就,在洵弟眼里也都算不上什么。”
  淑云夫人几乎连话也说不上来:“你!”
  她的手指抬着,似乎想碰他,片刻仍是只能堪堪垂下来。心力交瘁的迹象是那么明显,声音饱含沉痛:“你可知道,你今日纵容她一时,晚晴这一辈子也就算毁了!别说皇上不会放过她,可能会让她做一辈子的‘疯癫’女人!你们夫妻的情分啊,百年修得共枕眠,你为何就能这么狠心?”
  已经没有什么质问了,淑云夫人彻底把底牌揭了出来,她的确是当家主母,平日再怎么睁只眼闭只眼,还是能够看出端倪。
  沈文宣又转过了身,将桌上的书一本一本理起来,却再没有说话。淑云夫人在背后看着他,彻底心碎了。
  也许她今日才发现,她一直用命疼的孩子,以为自己已经带着他活在了阳光底下,蓦然转过身,却才恍然回过神,原来他根本还是在阴影中没有走出。
  她脚步虚浮地走出来,扶着门框,也许今日这大宅院中,她们母子二人,正好是最绝望的两个人。
  素锦坐在轿子里,起先还平稳,可是她只觉得到贺府这段路走了很久,到后来根本一点喧嚣的声音都听不到了。
  可轿子还在走,但突然晃了一下,接着就有更多的晃动袭来,让她头晕的同时全然是迷惑。她双手抓着轿子两边,努力维持平衡。轿子外面也是沉寂,如果不是还能听到轿夫们整齐划一的步子,她甚至都怀疑连外面也没有人了。
  但是轿子晃动得越来越厉害,她双手齐用都快控制不住身体了。她忍不住想掀开轿帘看看,外面到底怎么回事。
  在又一次晃得滑下之后,她伸手想把门帘拉开,触手下去,浑身血液却都凝固住了。
  她开始奋力去敲:“你们要干什么?放我出去!”
  这轿子外竟是多出了一层挡板,一层坚硬的,仿佛门一样的木板。手捶打上去咚咚闷响,但丝毫撼动不了。
  素锦有些慌了,这挡板什么时候出现的,什么时候放下的,她一概不知道。在这轿子里她就心如死灰,可并不代表她感受不到周围的异常,何况眼下的境况,根本可以称为诡异了。
  轿外竟然真的传进了声音:“小姐,您别叫了,再忍一忍,也就快到地方了。”
  那地方显然不会是贺府了,素锦略略喘息起来:“你们要带我去哪?你们不是轿夫,你们是什么人?”
  她又开始砸门:“为什么要关着我?!让我走……”
  门外顿了片刻,又叹道:“小姐还是别叫了吧,小的们可以告诉你,这地方虽然你不知道,但你叫破了喉咙也是没有用的。您先别慌,就且安安静静地待着,别的也没办法,只能先到了地方您再说话儿罢!”
  对方如此恫吓,素锦更是浑身泛冷意。连轿子上原来的小窗户,都被木板挡死了,此处显见得幽静,就算将她丢在此处,关一辈子,都是有可能的。
  之后她又敲了几次门,外面却都不予理会,除了赶路沉重的脚步声,再也没有人响应她一句。
  素锦勉力镇定,她的手不由自主缓慢伸向嫁衣的口袋中,嫁衣的袋子其实很细小,但若说还有什么能带的,那就是她的针。
  一根细长的钢针,在医者的手中既能救人,也能杀人。轻喘了片刻之后,她做了从坐进轿子中那刻起就一直想做的事,她把钢针直立,对准手腕深扎了下去!
  ……
  醒来的时候,全都是漆黑的。
  她甚至不知道,是不是真的醒来了,她也不认为自己能醒来。
  但她很明显躺在一张床上,即使周围漆黑,五指都不见,但是身体下的感觉,却还是又真实又温暖。而且就在她挪动的时候,从手腕上传来一阵剧痛,这痛楚让她很久都没有再动,躺在那里,也许是不愿意相信自己仍活着。
  半晌她才用自己的另一只手去碰了碰,明显是纱布包着,接口也处理得很仔细。她那一下伤口虽小,但失血肯定不会少的。
  身上所有的针都被收去了,她用没受伤的手,一点一点摸索,摸到了桌子、凳子,还有桌上的茶具,初步断定这是一间屋子,周围围住的是坚固的墙壁。
  但为什么这间屋子里,没有一根照明的蜡烛,又有什么屋子会是这般黑。
  最后,她只有摸到床边坐下,心里的感觉,已是再无法形容。
  身上穿的,似乎也已不是嫁衣,她用力捏着衣服的质感,却只有陌生感。待在不知是何处的黑暗中,连流泪都没了欲望。
  后来她十分疲乏了,腹中空空,她又摸到了桌上,而这时候,她居然摸到了水和食物……
  她忽然浑身又颤抖起来,叫道:“是谁?!什么人?!”
  没有声音回答,安静的就是一座活人的坟墓。良久,她又缓缓地坐下了,眸中带着湿意,慢慢地吃下了水和食物。
  这座屋子小得连她的回声都听不到,不管是谁把她关在这儿,似乎不想她死,更不想放她出去。
  她根据三餐数量来计算天数,居然都计算得忘记了具体天数。因为这些食物和水,根本不是按照规律出现的。
  有时她的手就放在桌子上,在那儿等了漫长的许多时候,她根据判断足有一天的长度,可是那里却没有出现任何东西。
  甚至在她离开的一转身的空当,再回头,居然又摆在了桌子上。
  每天都是这样,不知道什么时候,桌上就出现了那些食物。那么诡异的,她根本听不到一点点声音,不管怎么努力,睁大眼维持着不睡觉,都无法发现,那些东西是怎么送进来的。
  她摸了无数次,这个房间,没有窗户,没有门,完完全全是密封的。
  绝望已经不能形容,这样在黑暗中,缓慢寂静的,流逝着时间,情绪似乎也在跟随着消失。后来她不找了,每次喝了些水,她就陷入漫长的睡眠,黑暗中,那些噩梦似乎都跟着模糊了,她睡得越来越深。
  但是,终于有一次是不一样的。
  她醒过来,发现小床上又躺了一个人,就在她身后,紧紧贴着她背上的肌肤。
  滚烫热切真实的接触,长久的幽禁让她反应变得迟钝,那只大手已经开始游走,在她身体各处,像点燃的火,不客气地燃烧着她。
  素锦开始反抗,可是背后那人高大的身体包裹住她,她的腿也被他紧紧压着,任由索求。
  而那人,显然对她的身体十分熟悉,几处捏了几下,她就软下来。
  接下来更是不受控制的,开始轻喘,不停地挣扎。到后来她不挣扎了,全然溺在那人怀里,微微张着口徒然呼吸。
  那人身子传来的熟悉感,也让她浑身打战,她也没有机会去思考。
  她甚至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能站起来了。
  太熟悉了,一切都不费力,她的衣裳被一件一件地除干净。
  就在意志沉沦,最后即将迸发的时候,她忽然喉间哽咽,眼中涌上了泪,极小声地说道:“你若不是他,我立刻就去死……”
  那人所有动作一下子都僵住了,半晌万物俱静中,仿佛也有艰涩的吞咽声,头抵着她的颈窝,传出同样压抑的一声:“你受苦了,对不起,我实在没有办法。”
  素锦再也没忍住哭出来,她咬住脸前的胳膊,低微得有些泣不成声道:“你去哪儿了?”
  那声音就算消失了千万年也不会错,带着温柔甜腻:“我在善后。”
  她无声地哭,翻过身在他怀里,把她这一生的眼泪都流尽了。他拥着她在黑暗里,她受的苦实在太多,多到他这一辈子,都不会后悔这次的决定。即使决绝,即使再无回头,他的眼中不知是否也有泪,也许他们都是体会得太深了。
  不怕天地间的光都褪尽了,都希望心里还留着一盏灯光,能够为对方指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