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身上用刀拉了口子，流了那么多血，加上才生产完，身体是虚弱的。作为大夫，李子元最担心的是会不会发烧，有没有炎症和并发症。
  没有抗生素的时代，小小的发烧就能要命。生命在法则面前异常脆弱。
  而且，大柱一家的生活环境真的很不好。黑暗潮湿，不晓得滋生了有多少细菌。要不是刚生产完不好转移，李子元都想把产妇送到医民署去。那里好歹宽敞明亮，通风透气，药材资源都很充足。
  一听李子元说晚上要在这守着，剩下几人迅速交换了眼神。
  花大娘先道：“你一个人在这怎么行呢，我留下来。正好，大柱不会照顾孩子，我在这方便。他才叫人给丈母娘送的信，估摸得明儿才到呢。”
  喜来婆爽朗道：“那行，明儿晚上我来陪着。”
  当天晚上，山花真的开始发烧了，李子元一晚上不停的做物理降温，直到天亮才歇上一会。
  白天看山花状态还好，李子元赶回去洗了个澡。换身衣裳，叮嘱孩子们在家好好的，抓上几服药备用就要走。
  大锤不乐意了。滚在地上赖皮，怎么说都不听。
  李子元还在忧心产妇，脾气上来吼了他几句，暴躁马上被愧疚代替。
  怎么能凶孩子呢。他什么都不懂。李子元深吸一口气，尝试和大锤沟通道：“大锤，娘要去照顾病人，你听话在家好好呆着行吗？”
  大锤还是在地上嚎，李子元只得猜度道：“你是要跟着娘一起去嘛？”
  从地上立马起来，顺势还拍了拍身上的灰，挨到李子元身边。
  大锤要去，石头肯定得跟着，不然李子元回头照顾病人分不了注意力给大锤，万一惹祸了就不好。
  收拾了好一会东西才去，山花的亲娘已经到了。
  老太太坐在床边上抹眼泪：“怎么好，怎么好，我的山花，怎么办啊，要快点好起来，娘在啊，乖山花，不怕不怕，娘在这。”
  大锤正要开口，被石头用一块糖引到了外面。李子元先过去给山花把脉，感觉上还好。于是安慰老太太道：“我是百草堂的大夫，姓李。老太太您放心，我会留在这照顾山花的。”
  “可不得了。女大夫救我女儿的事我都听说了，是我们山花的福气才能有您来救她。女菩萨啊！大慈大悲啊！”
  老太太穿着朴素，头发在后脑勺上攥了个髻，看着干净的很。嘴里直念佛，想必平时是个心气平和的。
  安慰了老人家几句，李子元就干活去了。
  拿着药在厨房找了半天发现大柱家里连药炉子都没有。
  大柱一米九高的个，抱着小襁褓，被李子元一句话问的头低到胸前，活像自己做了啥错事。
  “我没别的意思，你要不把孩子让姥姥抱一下，去隔壁借一个？你媳妇等着喝药呢。”
  “诶，好，我马上去。”
  李子元生火熬药，石头和大锤玩无聊了在她身边蹲着。
  石头问她：“婶娘，里面的婶子是因为生孩子才病了的吗？”
  “嗯。母亲生孩子是拿自己命去博孩子的命。”
  “那……那我娘……”
  “对，你娘也是很辛苦才生下的你和珍珠。所以这才是婶娘为什么不让你和珍珠叫我娘的原因，因为你们长大后自己做了父母，就会更加感念父母的不易。婶娘不想让你们忘记自己的娘亲。”
  珍珠年纪小一些，曾经问过能不能跟细妹一样叫李子元娘亲。李子元当时抱着孩子没说话。石头大一些，既然说到了这个话题，李子元就跟他解释一下。
  石头低着头眨巴眨巴眼睛，低声道：“娘说我是哥哥，叫我好好照顾妹妹，说她会一直看着我，我也不会忘记娘的。”这孩子平时懂事听话，难得的情绪外露，李子元都忍不住心疼。
  “石头很棒，有听娘亲的话好好照顾妹妹，是个好哥哥。”
  大锤拿着小柴禾甩来甩去，猛地探过头道：“我也听娘的话，我也照顾妹妹。”
  李子元看着大锤这幅样子，心里默默叹口气。他不懂，他的存在就已经给妹妹们的未来带来多少困扰。
  “大锤，妹妹们开店，里面要你做的簸箕你做了没？”
  “还没。”
  “那你怎么不做呢，非要跟着我出来。”
  “因为……因为……因为刘大爷说，娘一个女人家在外面，不容易。大锤怕有人欺负娘，大锤是男人。”
  回想上午自己对大锤的态度，吼出的话，李子元愧疚极了。
  “娘跟你说对不起，在家不该凶你的。这样吧，一会喜来婆会来这里陪娘，你和石头回家去好不好？”
  “不好，要陪娘。”
  “你不在家，谁照顾妹妹们呢？”
  大锤抠一抠头，烦恼的不知道如何选择是好。石头对他耳语一番之后，大锤点点头。
  “你们都乖乖玩一会，别吵闹啊。里面有小宝宝要睡觉呢。”
  药才熬好，端进去正预备给山花喂药，外头传来吵嚷声。山花娘如临大敌，慌忙把自己带来的东西往床底下塞，而后把小外孙放到山花身边盖好。
  对着李子元双手合十：“李大夫，麻烦你照顾我女儿，千万别开门。”
  说完也不解释就关上门跑出去了。
  只听见外面有一名妇人的声音大的震耳欲聋。
  “都说娶了媳妇忘了娘啊！我好好的儿子，竟是被拐带的连亲娘都不见啊！听说生了小孙孙，我来看都不让我进门哟。隔壁左右快来看呐！不孝儿媳啊！”
  一听就知道是大柱的母亲。那头恍惚听花大娘说了几句，道是大柱娘是个难缠的。夫妻两个好吃懒做，一味的吸儿子的血。这儿媳妇头一天生孩子，做婆婆的没来看望帮忙，第二天上门就嚎，可见是个难缠的。
  山花娘的声音平静而有力量：“亲家母，你别逼大柱一个老实人。他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吃得比猪差，干得比驴多。每个月挣的银钱一半要给你们，道是养老钱。我倒是问一问亲家母，嗓门这般大，中气这般足，如何就要靠儿子养老了！你不看看你的手，比我闺女的手还要细呢！”
  “我们家的事，不劳你费心！山花呢！叫她给我起来！见着婆婆了，都不出来立规矩！”
  大柱站在门口，一言不发。
  他娘上去要攀扯，把个大柱的衣裳都撕坏了，也没能挪动他一分一毫。
  “你给老娘让开！两个月没给养老银了！肯定是山花吹的枕头风！我怎么有你这样的儿子！”
  大柱娘扯过梁上的一串干菜，朝自家儿子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挥！
  那干菜，有韧性的很。甩在脸上啪啪作响，不一会儿，大柱脸上就布满了红痕。这时门口的大柱爹不耐烦道：“你打他脸，他还怎么出去干活挣钱。别人还不够嫌晦气的。赶紧的，拿了钱，老子还有事呢。”
  “呸，你有事？你有甚事？赌坊里牌九欠着你了吧！大柱你让开！”
  山花娘都要气的背过气去了。原想着姑娘嫁进城是享福的，女婿回村里也勤快的紧，是个好孩子。偏偏摊上这样一对爹妈！还不够造孽的呢！
  大柱啪的跪地上了。
  “娘，山花生孩子险些死了。我就想着，娘生我，肯定也不容易。但是银子，我真没有。山花要喝药，孩子要喝奶。大夫在里面，我连药钱和诊费都没给！娘，等我有钱了我就给你送去。求你了。”
  “什么？还请大夫？呸！哪个女人生孩子还请大夫的！怕不是骗人的！我说大柱，你可别叫骗子骗了。”
  在墙角蹲了好一会的大锤猛的起身，朝大柱娘喊道：“我娘才不是骗子！”
  “你娘？呵！还是娘们！一个女人在外面抛头露面，躲在我儿子家不敢出来，怕不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了吧！”
  话越说越难听了，李子元正预备开门，只听见外面那婆子连连的惊呼出声。赶紧开门一看，大锤手上拎着一根竹子不停的朝婆子身上招呼，挥的是呼呼作响。
  “我娘不是骗子！你是坏人！我娘救人！你是坏人！”
  翻来覆去的就是那几句话，石头着急的拉他根本抓不住。
  这时门口的老头挥着拳头就朝大锤过来，李子元一着急，直接把房门拆下来扔了出去把那老头给砸飞了出去。
  灵气蕴养身体，李子元的肌肉强度可不是一般人能顶的住。
  “大锤，别打了。快到娘这里来。”
  婆子不停的尖叫，老头瘫在地上嚎：“快报官啊，打死人了啊！救命啊！杀人了啊！”
  李子元才不管他们，只把大锤和石头叫进屋里。
  “没吓着吧？”
  “娘好厉害！”石头跟着点头。
  “你们来看，小宝宝正在睡觉呢。是不是很小啊？你们也是从这么小小的慢慢长大的。”
  担心孩子们惊着了，李子元引导他们看顾小宝宝。又去门外把山花娘叫了进来：“婶子，你守在屋里吧，外面的事我来处理。”
  李子元先是去大门找了个半大的孩童，问他：“知道医民署在哪吗？”
  “知道，衙门那边。”
  “那就好。这里是十文钱，你去医民署找齐三七大夫，就说百草堂的李大夫出事了，把纸条交给他。”
  等官差过来的时候，看见一地狼藉，大柱一家子都挂了彩，李子元竟然干脆坐在门口条凳上给围观群众看起了病。
  “婶子你嘴角泛红长疱疹，可是最近晚上睡不好，翻来覆去心里发烧啊？”
  “小朋友，你家里人呢？快带孩子去医民署开个去虫药，孩子肚子里恐有虫。”
  “老大爷，您今年高寿？哟，身子骨好硬朗啊。腿疼？我给您看看。”
  大柱爹娘，看见差役跟见着亲娘一样亲热，上前就是一通哭诉。
  总之就是说李子元在她儿子家打人！
  “对了！还有她儿子！那个傻乎乎的傻子呢？！肯定躲起来了。”
  李子元眼神如利剑射过去，吓的大柱娘一个激灵，一把抱住年轻的差役，嚷嚷道：“你们看，她还瞪我！”
  略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着，李子元走到差役面前，自报家门。
  “二位差役大哥好，我是医民署的大夫，姓李，这家的女人生孩子难产，我过来救治。索性产妇和孩子吉人天相，命都还在。救治过程中，有喜来婆和黑婆婆一并陪同。今日这两位上门来，对我进行辱骂，我儿子正巧陪着我，看不下去想保护母亲，对这位老太太动了手。后面这位大爷挥拳打向我儿子，我一时情急，拔了门甩过去拦住了他。以上就是发生的一切，门口的左邻右舍都可以作证。”
  大柱娘气急败坏，跳起脚骂她：“下作的娼妇，看我老婆子年纪大了，派她儿子打人啊！大人你可要为我做主啊！”
  差役一见李子元说的有礼有节，对比婆子的胡搅蛮缠，高下立见。可怎么说的，毕竟先动手的李子元。
  “李大夫，你刚刚说是你儿子打了人？他人呢？你们一起跟着我上衙门去一趟吧。交给上官审判。”
  “请恕我有不得不拒绝的理由。二位稍等一下，医民署很快会派人过来处理的。”
  没一会儿，齐三七气喘吁吁的跑了过来，后面拉着同样喘个不停的沈梅安。
  李子元没想到会惊动沈梅安，忙过去行了个礼。
  齐三七拉着她上下打量：“师姐，听说你被打了？什么情况？”
  李子元只得重新复述一遍事情经过，“沈大人，想必我长子的情况您是知道的，有人毁坏他母亲的名誉，辱骂他的母亲，他的所作所为只是为了保护我。我不能让他去衙门，他会害怕，会失常的。同样的，我也不能上堂。我一个寡妇，名声尽毁的话，女儿们亲事会不好说，我不能冒险。”
  骂些什么，沈梅安用脚指头都猜的到。他朝李子元使了个安慰的眼神，走向差役。
  差役见沈梅安过来，心里同样有些忐忑。沈梅安和蔼道：“我不阻止你们做事，你们先把这二人带回去，一会我亲去府衙和你们大人解释。”
  差役还是不敢动，沈梅安叫过来常随：“他跟着你们一起回去回话。”
  二人这才应声了。
  人都散了，院子里终于清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