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5章
作者:
半抹胭脂 更新:2022-02-11 21:40 字数:11338
慕廷琛根本注意不到凌退思祖孙二人的反应,他只看得见白微微一人,也只听得到她一个人的声音,哪怕只有很轻微的呼吸声。
是她,是她。
他对慕正谦这个父亲没有半分敬意,慕正谦的外表也被他深埋在脑海深处,在第一次看见白微微的时候他根本没往那张他不屑于记忆的面庞联想,此时再仔细的端详,她长得真的很像慕正谦。
而她又拥有和母亲如出一辙的温柔眼眸和笑容。
他想叫她一声妹妹,但是喉咙就像被什么堵住了似的,嘴张开了,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身体先于理智行动,他本能的伸手去拉她。
凌退思勃然大怒:“混账!”
凌君昊一言不发直接动了手。
他自小就接受专业而且严格的搏击术训练,可慕廷琛也受训过,两人曾经就不分伯仲,这些年慕廷琛在各种偏僻地区考古,遇到过山匪,盗墓贼,甚至专业的有武器的非法文物贩子,实战经验远胜于他。
短暂搏斗之后他就被慕廷琛推倒在地,白微微那点拳脚也只能收拾慕宛若周云深这种养尊处优的普通人,更不是他的对手,刚反应过来想抬手,就被他格开胳膊,揽住肩膀,紧紧的抱在怀里。
她惊声大叫,像一条离了水的鱼一样剧烈的挣扎,但却无济于事。
前来解救的凌君昊再次被慕廷琛踹开,凌退思嘴唇都气紫了,一副支撑不住要犯病的样子。她又惊又怒又怕,眼泪簌簌的流,哭着说:“你放开我,慕廷琛你放开我……”
听到她的哭声,慕廷琛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却不舍得松开手,胳膊越收越紧,泪流满面的哽咽:“微微你别怕,我是你哥哥,我是你哥哥啊……”
凌家最顶尖的保镖蜂拥而入,掰着他的胳膊把他拽到一边,但他根本感受不到疼,双眸依然定定的停驻在白微微脸上,声音急切而颤抖:“你是我亲妹妹,我们的妈妈离婚的时候已经怀上了你……你在妈妈肚子里的时候我就摸到过你,你还踢过我,你可有劲儿了……”
亲妹妹?
一母同胞?
白璐离婚时已经怀了孕?
信息量太大也太惊人,可是慕廷琛再荒唐,也不至于拿母亲的事撒这种弥天大谎……
白微微整个人僵住了,怒不可遏的凌君昊也静了下来,凌退思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因为,慕廷琛所说的话虽然听起来不可思议,细想之下,却又能寻到太多的蛛丝马迹来证明这一切。
凌君昊祖孙都见过慕正谦,此时仔细一端详,两人面容相似的地方太多了。
长相随母的慕廷琛乍一看和白微微并不相似,但是,认真看过去,他们的眼眸,却是如出一辙的柔和美丽。
白振邦夫妇虽然模糊白微微的出生年月,但是根据白微微以养女身份出现在他们身边的大概时期,她的年纪,完全对得上。
而且,这对夫妇如此贪婪刻薄,怎么也不像是会收养弃婴的人,别说像他们曾经讲述的那样在医院偶遇被抛弃的白微微,心软收养,哪怕有人把孩子塞他们怀里,他们都会丢出去,生怕沾染这种会花钱的麻烦。
但是联想起他们和白璐的亲戚关系,这就说得通了——他们手里拥有白璐的贴身玉饰,白璐不死,这珍贵的信物怎么可能落到他们手上?这极可能是白璐留给腹中胎儿的信物,她死了,小婴儿根本保护不了她自己和她的东西,白振邦夫妇可以轻易的把玉饰据为己有,又不得不把白微微养在身边。
老爷子对白璐印象深刻,越回忆,越觉得白微微和白璐十分相像,不是外貌,而是性格——
曾经沈嫣恬不知耻的来白璐面前挑衅,暗示昨夜慕正谦是在她那里过的夜,白璐却丝毫不羞恼不委屈,反而笑盈盈的回应:“很好啊,也免得他来找我。因为我看见慕正谦就倒胃口。不过嘛,虽然我很感谢你帮我履行夫妻义务,可是如果我不收拾你,又会显得我没威信,没威信的话怎么在公司服众?所以我只能不客气了。”
她说完就把沈嫣按在地上干脆利落的打了一顿,对着脸颊肿胀掉了两颗牙的沈嫣说:“你和慕正谦做什么我无所谓,但你以后可别再来我面前现眼,见到我最好绕着走,否则我见你一次打你一次,懂了吗?”
——白微微痛揍慕宛若的时候,不也是这样?又凶又从容,甚至连说的话都那么像。
保镖们收到老爷子的眼神,松开了手。
慕廷琛并没有再次扑过去抱白微微,而是从胸前的衣袋里拿出一枚温润柔白,造型古朴简约,线条却灵动之极的羊脂玉凤,摆在她面前的桌沿,又从衣领里掏出自己贴身佩戴多年的挂坠,取下来给她看:“你看,我的是玉龙,你的是玉凤,这两样是一对,是妈妈祖传的宝物。她和我说过,玉凤她是留给你的……”
白微微低头,怔怔的看着这枚羊脂玉凤。
水色极佳的古玉,因为不知道多少代人的温养,润泽得仿佛有泉水在其中流动,凤头凤尾呈现出浓郁的红,明明是玉上的瑕疵,却被巧手的匠人雕琢在了恰好的位置上,成为了整块玉饰的点睛之笔。
她是知道这块玉的,很小的时候就看见过刘秋燕整理家里的珠宝柜,把这块玉拿出来把玩。白振邦夫妇那时候还伪装得几乎没有破绽,对她百般宠爱,她想玩什么他们都无条件的满足,却怎么都不让她碰这块玉。
就连她凑近一些想看仔细一点,都被他们立刻推开,白振邦甚至险些破功,怒吼着让她滚远点。
他们之所以把她和玉饰隔绝,是因为这是她亲生母亲的贴身之物吗?
她缓缓伸手,把玉饰握在掌心。
温润的玉贴紧皮肤,一种异样的感觉骤然从掌心涌入四肢百骸,仿佛有什么东西融进了血脉似的……
她抬起头,看着面前明明很陌生,却在见到第一眼时就莫名的信任和亲近的男子,眼泪夺眶而出。
慕廷琛颤抖着拿出手帕,仔仔细细的给她擦泪,却不管自己也是满面泪痕:“微微,是哥哥太笨,现在才找到你,让你受了这么多年的苦……”
他确实可以早点认出她的——那么多人都知道,欧阳博文对白家人百般照顾,是因为在白月如身上发现了白璐的贴身饰物。可是他避居野外,沉心考古不问世事,不关心任何八卦,假如他对外界多分一些精力,他就会立刻察觉异常,循着这个证物,找到她。
白微微听着他忏悔,听他告诉她白璐的往事,白璐的死,她说不出话,只抓着他的手,紧紧的不放。
原来她没有被抛弃,原来母亲为了保护她,为了把她平安生下来,放弃了慕家夫人的地位,牺牲了和儿子相处的时间。
原来她本可以过得很幸福,被母亲和哥哥宠爱,而不是成天小心翼翼的看人脸色,还要感激涕零。
原来她并不是父母不明身份卑微的野种,她明明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真正的顶级世家的大小姐。
所谓的养育之恩,原来是血海深仇,所谓的养尊处优的培养,原来是蚕食她和她生母的血肉!
而她前世糊涂到如斯地步,把仇人当恩人,把自己送到周家这个虎穴狼窝,让母亲千辛万苦保护下来的自己被无情糟践……
慕宛若抢占了原本属于她的一切,又把她送上死路……
她虽然一言不发,但是任何人都看得出来,此时的她情绪崩溃到了近乎失控的地步。
凌退思颤颤的站起来走向她,凌君昊伸手想把她抱进怀里,但是慕廷琛抢在了所有人前面,把她紧紧的搂住:“微微,以后有哥哥,哥哥会护着你,哥哥什么都给你,没人能再欺负到你……”
而凌君昊知道她重活一世,也知道她吃过的苦是慕廷琛怎么也想不到的,他眼睛也酸涩得厉害,把手放在她颤抖的肩头,却没有从慕廷琛怀里抢夺她。
此时此刻,真正能抚平她伤痕的人不是他,而是她的血脉至亲,她一母同胞的兄长。
白微微浑身力气都像被抽干了似的,伏在慕廷琛怀里动弹不得,鼻尖缭绕着他身上的气息,清淡柔和,明明很陌生,但是越闻就越觉得舒服,仿佛这种味道早就镌刻在了她的记忆深处,让她觉得温暖安定。
这就是亲人吗?和她来自同一个温暖柔软却强大的母体,流着同样的血液的亲人……
白微微紧绷到极点的神经在他的气息环绕下越来越放松,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没人忍心叫醒她,慕廷琛把她抱回房间,凌君昊给她换了睡衣放到床上,慕廷琛已经准备好了热毛巾,仔仔细细的给她擦去脸上已经干涸的泪痕和冷汗,又轻轻的抚着她在睡梦中依然紧皱的眉心,直到她表情彻底放松。
三个男人却难以平静,无法入睡,凌退思让佣人去准备安神的茶水,和慕廷琛相对而坐,询问着白璐怀着孩子离婚的真实情况,还有慕廷琛这些年的生活。
白璐离婚时,她和某俊美男星不清不楚被慕家抓了现行的事传得沸沸扬扬,原来是慕老夫人亲手谋划,沈嫣推波助澜的,慕正谦没有参与的证据,毕竟给自己亲手戴绿帽这种事,他也做不出来,但是如果不是他对白璐态度轻慢欠缺尊重,那两个满腹坏水的女人又怎么敢这样对待白璐?
白璐意识到他们的丧心病狂,也意识到即使能防沈嫣,住在同一屋檐下的丈夫和婆母却防不胜防,因此离婚离得果断,也没浪费时间去向公众澄清这件被陷害的绯闻,但是她搜集了足够的证据,让慕老夫人和慕正谦不得不咬着牙忍着痛,把几乎所有的私房钱贡献出来给她做离婚封口费。
不动慕家公账上的钱,是因为,那些钱属于她的儿女,她可不舍得拿。
因为慕家明面上没有给她家产,所以外界纷纷传言白璐确实做下了不光彩的事,被净身出户,但是实际上,是慕正谦母子被掏空了钱包,有苦说不出。
那么多的钱物,却尽皆落入白振邦夫妇这种用尽恶毒词汇也不能解气的人渣手里,还被他们糟践了个干净……
凌退思终于知道了导致慕廷琛被驱逐出家族的那件大丑闻的内幕,也得知了慕宛若对凌君昊所谓的救命之恩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在晚辈面前他不能不强打精神撑出一副处变不惊的从容模样,但是在凌君昊和慕廷琛告退之后,他连从椅子上站立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以前是有多糊涂,居然被慕宛若那些小意殷勤的伎俩给迷惑住,居然喜爱感激一个阴毒得难以言喻,尚未成年就敢和母亲共谋杀害自己的异母兄长的蛇蝎女子,甚至无数次强迫长孙迎娶这位实际上的仇人!
慕廷琛此时的身份已经格外不同,像安排其他极其尊贵的客人那样给他分一个单独的院落,反而显得疏远。凌君昊请他住进了自己院落的西厢房,尽可能的照顾他尽力靠近自己初次谋面的妹妹的心情。
夜色深浓,被褥柔软温暖,但是慕廷琛却怎么都睡不着,数次下床走到窗前,目光越过玻璃看向已经熄了灯的正房主卧。
妹妹睡得好不好?
她在做什么梦?
她刚刚哭成那个样子,会不会因为精神压力太大,身体承受不住而大病一场?
哪怕不生病,她眼睛肿成了桃儿,明天醒来的时候肯定丑丑的。
不,妹妹怎么可能会丑,他的妹妹是世界上最好看的女孩儿。
虽然不丑,但是肯定会很酸很胀很难受,得好好的拿浸了药的纱布敷一敷才行……
慕廷琛在房间里走来走去,魂不守舍的想了不知道多久,后来他不得不打电话给了值夜的佣人,请他们再给自己端一份安神汤。
他必须保证睡眠,不能让自己疲劳虚弱神思恍惚。他找回了世界上最亲的人,为了白微微,他要立刻回去收拾慕家那堆烂摊子,替她扫平障碍。
他深深后悔自己避世太久,他应该早点回归的,不,他根本不该因为对祖母和父亲心灰意冷而愤然离家,他该一直在慕家战斗,哪怕面临的困难会比现在多无数倍。这样的话,他肯定会早早的就注意到白微微的存在,早早的发现她的真实身份。慕氏也不会被这些所谓的亲人糟践得名声和财富直线下跌,依然稳稳的坐在三大世家圈里,他的宝贝妹妹会是这个国家地位最高,最受人崇拜的女孩,拥有别人无法企及的财富和荣光。
没关系,他还有的是时间,他可以重新把慕氏扶持起来,成为她最有力的依靠。
不过,他这个妹妹性子要强,不会乖乖的坐在家里等他给这个给那个,她想要什么会自己去争,而且她也能争得到——她在商业上的天赋那么高,又努力上进,就像他们的妈妈一样。
虽然心疼妹妹不想她累着,可是,她既然喜欢去奋斗,他无条件支持就好了。
他们兄妹二人就这样互相扶持互相依靠,也是很幸福的事。
妈妈如果在天国知道这一切,应该会很欣慰吧……
安神汤的药效开始发作,慕廷琛终于沉入了梦乡里。
和白微微相认的事对于他而言也是一场巨大无比的冲击,让他精神极其疲惫,昨夜的异常亢奋,不过是因为一口气罢了。这口气随着他的入眠而消散,再加上安神汤效果太好,慕廷琛睡到了中午,佣人过来请过他几次,不管是呼唤还是直接推他,他都不曾醒过来。
直到白微微心慌意乱的赶来,握着他的手叫了声“哥哥”,他才缓缓睁开眼,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柔和的微笑:“妹妹。”
然后他才注意到房间里挤了一堆人,凌退思,凌君昊,还有抬着担架的佣人,吃了一惊,坐起来诧异的问:“怎么大家都在?发生什么事了?”
凌退思见他说话清楚,眼神明亮,松了口气,说:“你怎么都叫不醒,我们还以为你生了大病……”
慕廷琛含歉道:“对不住,让你们担心了。不过我真没事,昨晚睡不着,所以多喝了一碗安神汤。”
凌退思闻言深深叹了口气,凝视着他因为睡得过久而显得有些憔悴的脸:“是药三分毒,以后能不吃就不吃。心态放松最重要。”
“我知道。以后不会这样了。”他再次看向白微微,柔声问,“把你吓着了吧?”
白微微吸了吸鼻子:“嗯。”
慕廷琛赶紧拉住她的手:“我没事,别哭。眼睛会疼的。”
白微微用力点头,忍了会儿眼中的酸涩,露出微笑,声音软软的说:“哥哥肯定饿坏了吧?我包了好多馄饨,你吃不吃?”
“吃,当然吃。”慕廷琛捏着她的手指,心疼道,“包了多久?手累不累?”
他几乎立刻想起自己恍惚中听人说过,白微微厨艺极佳,凌君昊祖孙二人吃上了瘾,连家里养着的那些名厨都不稀罕。
白微微经常去凌君昊办公室送爱心餐,而凌退思也在老伙伴们来拜访时拿出她亲手制作的小零食待客,洋洋得意的炫耀个不停。
他们两个别是把自己的妹妹当厨娘了吧!
慕廷琛笑容立刻淡了下去,看看老爷子,又看看凌君昊。祖孙俩都是人精,愣怔了一小会儿就明白了他这不满的眼神的具体含义。
凌君昊冷笑着和他对视,他怎么可能强迫白微微下厨?每次的爱心餐,都是她自己主动做的!
你妹妹就是这么喜欢我,怎么,不服?
凌退思哼了一声,略有些心虚:“你别胡思乱想啊,微微她本来就有做小零食小点心的爱好,我只是顺便从她那里拿一些而已,反正她做得多,我不拿她自己也吃不完……”
白微微一边听一边情不自禁的笑,又有些想哭,心里暖意和酸楚交织。
原来这就是有家人宠爱的感觉吗?
如果白璐没有出意外该多好,她可以从小就被捧在妈妈和哥哥捧在手心里疼惜……
“我不累的。”白微微开口缓和气氛,柔声说,“我是因为喜欢做饭所以才经常下厨的,哥哥不用担心。”
慕廷琛抱抱她肩膀:“这就好。微微你只需要做你喜欢做的事,什么大局观,什么外人看法,你全部都不用在意。我的妹妹用不着委曲求全讨好人,不管他是谁,地位有多高。”说完停了停,淡淡看了一眼凌君昊,“你现在是有哥哥的人了,如果过得不高兴,直接回家。有我在,你喜欢和谁一起就和谁一起,不想要男人,那就在家自由自在一辈子,反正哥哥会一直护着你……”
凌君昊眼神像刀子一样刮过他:“慕廷琛,你什么意思?”
凌退思也气得脸红耳赤:“居然当着我的面就说这些挑拨的话,慕廷琛你太不像样了!什么是委曲求全!什么是讨好!我们什么时候勉强过她?”
慕廷琛温文尔雅的回道:“凌爷爷,我不是挑拨,只是实话实说。如果微微过得不开心,与其互相嫌恶成为怨偶,为什么不一别两宽,各生欢喜呢?我知道现在您和君昊对微微不错,但是之前发生过的不愉快,我也时有耳闻。世事难料,谁也没办法打包票说微微今后的日子就能万事遂心,您和君昊是至亲,也免不了有意见相左,争执不休的事,何况微微只是凌家的媳妇?我知道我这些话说得直白了点,但是正是因为知道凌爷爷您是讲道理的人,我才会把事情摊开了说,绕着圈子旁敲侧击,反而是对您的不信任,不敬重。”
凌退思被噎得只能磨牙。
他原本还想着,这对兄妹虽然有无数证据可以支持他们之间的关系,但还是做个亲子鉴定的好。现在看来,根本不需要!
这两个家伙,混账话一串一串的不带停,最后还振振有词和他说,正是因为信任他把他当自己人,才会这样气他!
气人的方式都是一个模子里出来的!
不是亲兄妹又是什么!
慕廷琛轻松在老爷子这里取了胜,又看向凌君昊,皮笑肉不笑:“我的意思就是这些,你觉得我哪里说得不妥吗?和我直说就是,我们之间也用不着绕圈子。不过你像刚才这样硬邦邦的直呼我的名字,实在太失礼了。你应该和微微一样,叫我一声哥哥。”
凌君昊一向沉静冷峻的面容也有了崩溃的迹象。
慕廷琛?
哥哥?
这混蛋一睁眼睛就把他嫌弃了一番,还盘算着让他老婆换人——喜欢和谁在一起就和谁在一起?
这是人话吗?
他不宰了这混账东西,都已经是他涵养过人了。
但是,最气人的是,按照礼节,他还真的得叫这狗东西一声哥哥!
白微微清亮的眼眸看了过来,他心里那股快窜出来烧房子的火一下子偃旗息鼓了。
老婆不高兴,真的跟着狗东西回去了怎么办?
凌君昊深深呼吸,从牙缝里挤出一声“哥”。
慕廷琛摆出舅兄的姿态,不咸不淡的“嗯”了一声,转头宠溺的揉了揉白微微的头发:“哥哥去洗漱了,等着你吃煮的馄饨。下锅的时候小心点,别烫着了。”
慕廷琛在凌家又住了一夜,第二天便向凌退思告辞。
老爷子曾经对他十分喜爱,尤其是欣赏他温润如玉的风度仪态,觉得这才是真正的世家公子应有的模样,还拿他作为模板,狠狠批判过凌君昊,然而现在,光想想那张笑容淡淡的脸,他就咬牙切齿——
这哪儿是什么如玉公子,这就是一个钉板!
用文雅,用温柔,用翩翩仪态伪装得像一团柔软的丝绵靠垫,让人情不自禁的放松下来,想亲近依靠。
真靠上去试试?扎死人!
听说他要走,老爷子连客套性的留客程序都不讲了,直接让佣人去帮着收拾行李,速速备车,一脸神清气爽的拍着他肩膀说:“万一等会儿下雨刮风,路上湿湿滑滑的很不方便。趁着现在路面干爽,早点去机场的好。”
慕廷琛眼角余光扫向窗外明净湛蓝,一丝云彩都没有的天空,下雨刮风?
他说:“谢谢凌爷爷关心,我在这里叨扰了两天,承蒙您老多方照顾。”
凌退思道:“一家人,应该的,客气什么。”
慕廷琛微微一笑:“凌爷爷说得对。我们本来就关系亲近,现在又成了亲戚,讲客套反而是生分了。既然这样,我就不和您客气了——昨天下午茶的时候吃到了微微亲手做的几样蜜饯,其中有一样蜜渍杨梅,和妈妈曾经做的是一样的味道。让我带一罐子回去,全了我对妈妈的念想,行吗?”
凌退思的好心情瞬间没了,天上万里无云晴朗一片,看在他眼里,确是愁云满布凄风苦雨。他绷着脸让佣人去给慕廷琛拿蜜饯,自己找了个头晕的借口,连送都不想送他了,怏怏的回到屋子里,越想越生气,越想越伤心。
凌君昊送完慕廷琛,回来找老爷子。老爷子坐在书房的大圈椅上,沉着脸一言不发,养的金刚鹦鹉聒噪个不停,声音冷硬,和他如出一辙,叫一声“混账”,再叫一声“臭小子”,反反复复,格外起劲。
鹦鹉的话肯定是跟主人学的,而且是现学现卖,凌退思刚刚肯定在书房骂了他看不惯的混小子,老人家现在最看不惯的混小子可不是他凌君昊,而是那个逼着他叫了不知道多少次哥哥的狗东西。
虽然一想起慕廷琛,心里就窝火,但是凌君昊看见祖父这副气鼓鼓的样子,却莫名的想笑,努力把上翘的嘴角压了下去,在鹦鹉的盘子里加了一小把葵瓜子让它闭嘴,说:“爷爷,没必要这么生气,只是一罐蜜饯而已……”
凌退思狠狠的瞪了过来:“你懂什么!这是我最喜欢的蜜饯!而且家里只剩下两罐了!剩下的那罐也只有罐子底的几颗!下一次杨梅出来要等明年五月份了!”
凌君昊忍着笑说:“明年让微微多做点。”
“多做点?你现在还敢让她多做点?慕廷琛这两天的酸话你还没听明白吗?稍微累着她那么一点点,他就要接人回娘家!”凌退思越想越委屈,“这混小子太不像样了,也不想想,得罪他妹妹的婆家,最后吃亏的到底是谁!”
凌君昊默了默,说:“是我们。”
敢让白微微吃亏,慕廷琛就敢接人回去,到时候他们就得低声下气的过去求,低声下气都不算什么,万一求也求不回来,那怎么办?
凌退思磨了半天牙,最后也泄了气,委屈巴巴的说:“我们又不是那种欺负媳妇的不像样的人家,怎么会让微微吃亏……那小子明着暗着警告过来警告过去的,至于吗?他一个姓慕的在凌家耀武扬威,我不高兴都不行?就是给了他那么一点点,一点点点点的脸色看,他就把我最喜欢的蜜饯给诓走了!他怎么可以这么坏呢!他这些年都是和谁混的?以前我怎么就没看出来这小子一肚子坏水儿呢!”
白微微的声音传来:“谁一肚子坏水儿?”
凌退思吃了一惊,凌君昊看似稳如泰山,但是手里茶杯中的水面也晃起了一圈涟漪。
白微微悠悠然的走进来,笑吟吟的问:“爷爷,你在和君昊说谁呢?又是谁气着你了?”
凌退思道:“没有没有,就是瞎聊……”话音未落,鹦鹉就神气活现的说:“慕廷琛!混账!臭小子!”
威严的声线,和老爷子如出一辙。
老爷子老脸瞬间通红,这该死的扁毛畜生!真该拿出去炖了!
白微微愣神片刻,笑弯了腰,边笑边问:“君昊,哥哥到底做了什么?把爷爷得罪成这个样子。”
老爷子的脸红得更厉害了,狠狠的给孙子使了个眼神,示意他闭嘴——他一把年纪了因为一罐子蜜饯和晚辈过不去,说出去他自己都觉得丢人。
见祖孙俩都不说话,白微微眉梢轻轻扬起,说:“哥哥刚刚让我和他一起回去呢,说有重要的事要做……”
凌君昊果断的卖了祖父大人,把事情和盘托出。
白微微边听边笑,走到一脸愤怒委屈,像个老小孩一样的凌退思身边,抱住他胳膊,声音软软:“爷爷喜欢吃的话,我明年多做点就是了。您如果觉得等得不耐烦,我给您做点柚子酱橘子酱怎么样?现在是柑橘季,选最好的橘子皮做陈皮然后腌制了,也是很开胃的小零食呢。山楂糕呢,你喜欢不喜欢?”
凌退思光听听就觉得口舌生津,咽咽口水,说:“好是好,但是被你哥哥知道了,又要怀疑我们使唤你什么的……”
白微微莞尔:“我和哥哥说了的呀,我是喜欢做吃的,所以不觉得累,也不委屈。他不会生气的。”
凌君昊抚了抚她的脸:“微微,我知道我脾气太硬了点,也许有时候说话做事会无意间惹你不高兴。如果我做错了什么,你先和我谈谈,别一气之下就回娘家,行吗?廷琛现在事务繁多,没必要拿我们的事情去惊动他,让他分神。”
白微微眨了眨眼:“我又不是小孩子,哪儿至于为了点鸡毛蒜皮的事情就回家找哥哥告状。不过我明天确实得回梅城找哥哥。”
祖孙俩表情都不好看了起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在心里琢磨,难道是因为这两天被慕廷琛气着了无意间给了那小子点脸色,让白微微心怀芥蒂?
白微微哭笑不得:“你们别多心,哥哥他只是神经太紧张了点,他心里知道你们对我很好。他没有生气,我也没不高兴。但是我确实得回去一趟。”她停了停,眸光里闪过凌厉的光,“慕家欠我的东西,我得亲自拿回来才行。”
白微微和凌君昊的婚事公布之后,世家圈的震动一波接一波。
夏晴天被夏家除了族谱,连她父母那一房都受了牵累,被家族收回了所有的权势,只留下领取家族信托的资格。影后的大丑闻让她名誉彻底扫地,所有代言纷纷解约,按照合同,赔偿金额极其巨大,她和她父母不得不变卖多年收藏的珍宝。
而金梅奖那些和她沆瀣一气的评委大佬们也遇上了各种麻烦,因为生意受损而四处筹措资金,贱价把名下的珠宝房产挂牌出售。
慕宛若即将下嫁给新贵周云深,摇摇欲坠的地位有稳固下来的趋势,但是慕廷琛这位被家族驱逐多年的大少爷又即将回归,他离开家族都能积攒巨额财富,能力不同凡响自不必多言,他还得到了凌家祖孙二人的支持。
世家豪门或是观望,或是暗自站队,因为这些暗流涌动,圈内不为人知的搏杀已经开始,而这些争斗都需要资金来支持的,除了明面上的账目,私底下见不得光的钱财也在流动,需要把手里的藏品折换成现钱的需求大大的提升。
而与此同时,凌君昊和白微微的订婚典礼在近期即将举行,虽然邀请的嘉宾不多,但是没有得到邀请函的人也会送厚礼。第一世家的未来家主和当家主母的婚事,意义非一般的豪门联姻可比,送礼必然要用心又用心,很多人盘点手里的珍品时,左挑右选都觉得不是很拿得出手。
那么,只能买新的了。
有人急需变卖,有人急需购买,各大拍卖行看到了需求,索性联合起来,筹办一场规模盛大的慈善拍卖会。
邀请函送往各大豪门世家,重新成为世人眼里焦点的慕廷琛自然受到了邀请。
和曾经的低调行事,回避应酬不同,他在拍卖联合会会长亲自上门拜访邀请时当场答应出席。
并且明确的说,会和家人共同出席。
这句话一传出去,引发的轰动效应,只比白微微和凌君昊婚事公布时的动静小那么一点点而已。
慕廷琛被家族驱逐多年,不但不寻求长辈原谅,而且摆出和家族分割的姿态,从未踏足过慕家宅邸半步,甚至慕家碍于外界看法给他寄的钱物,都被他原样退回。
即使是决定了回归慕氏,他也没有回去见过自己的祖母和父亲。
他和沈嫣母女之间的矛盾更是显而易见,甚至有有心人抽丝剥茧,分析出导致他被家族驱逐的那件丑事的疑点,被慕家严密隐藏多年的家丑,仇恨,也渐渐的有些瞒不住了。
态度坚决了这么多年的他,为什么会突然改变主意?
难道是血缘亲情斩不断,多年的怨恨被时光消磨?听说慕老夫人和慕正谦之前私下去寻找过他很多次。人心都是肉长的,他独自在外避世而居,孤苦这么久,也许,他内心深处极其渴盼亲情,在祖母和父亲的不断劝说下,他虽然表面上淡淡的,实际上早就决定重新投入了亲人的怀抱。
也有不少人对此不以为然,他们看得出,慕家人看似高雅端正,实际上自私自利,目光短浅,感情淡薄却极其擅长道德绑架。慕廷琛再孤寂再渴望温暖,也不至于饥不择食到被这样的家人感化。
最大的可能是,因为即将新加入慕家的乘龙快婿周云深十分优秀,又对慕宛若一片痴心,会无条件站在未婚妻这边维护她,以及沈嫣等人的利益。慕廷琛毕竟离家日久,对家族和公司内部元老的掌控力有限,直接撕破脸,对阵夺权,难度太高了。
所以,他决定暂时和解,伺机而动,徐徐图之,走迂回路线。
相信这个分析的人更多,因为慕廷琛情绪失态,又哭又笑的上飞机的事上了热搜,下飞机之后载上他的出租车司机也被人挖掘出来,得知他赶往了凌家老宅。
那么晚了求见凌退思,情绪还濒临崩溃,他必然遇上了棘手的大事。
而他在凌家住了一天两夜,离开之后,有人在机场看见了他,他脸色有些憔悴,一副思虑过度,休息不足的模样。
没人能从凌君昊祖孙二人嘴里打听到他去凌家求了什么事,凌家的佣人也守口如瓶,但是碰巧的是,凌家佣人拎着老爷子的宝贝鹦鹉去兽医那里做例行检查,宠物医院不止一个人听见那只鸟用老爷子的语气大声喝骂“慕廷琛,臭小子”“混账东西”。
鸟是不会撒谎的,老爷子绝对是真的骂了慕廷琛。
慕廷琛求的事,没成。
而他从凌家失望而归之后,就露出和慕家人和解的意向,让人不由得不联想到,他是去求凌退思祖孙协助他夺权的。
有凌家援助,他自然可以不顾忌慕家人,但是凌家拒绝了他……
慕廷琛对慕家暂时服软,已经是众人心里板上钉钉的事,只是,他服软会软到哪种程度?
是只与祖母和父亲和解,继续和沈嫣母女不同戴天?
还是顾忌周云深的加入,不得不把多年积怨埋在心底,和慕宛若母女二人表面休战?
不管他如何抉择,慕老夫人和慕正谦都处于不败之地。
曾经疏远慕家的世交们重新给他们发各种聚会请帖,或者直接找理由登门问候。
因为慕宛若低嫁而在世家夫人中抬不起头的慕老夫人也不再以“冬日畏寒”的理由避在家里,每天精神头十足的外出参加各种茶会舞会,享受多日未曾体会到的奉承。
慕廷琛虽然对她忤逆不敬,但他的能力确实最适合执掌家业,他能回来也不错——慕家复兴,她这位老夫人才能风光无限。
虽然他身上流着一半白璐那家世早就败落的破落户女子的血液,但是,另一半血液毕竟姓慕。只要他以后本分老实的为慕家殚精竭虑,她这个当祖母的可以大人大量,不计较他曾经的过错。
有人旁敲侧击的打听她慕氏未来家主的人选,她淡淡一笑,优雅的饮下热气腾腾的养生茶,从容不迫的说:“我毕竟和宛若相处得久些,感情上难免对她更加疼爱,但是,慕家家主的决定必须慎重,不能感情用事。能力,品性,乃至时运,都要考虑在内。现在宛若应该洗去了浮躁心了,廷琛这些年的表现也可圈可点。还是再等等,时间是最公平的考验。”
谁都知道慕廷琛的资质远胜于慕宛若,但是她绝不会轻易的允诺家主之位。
那孩子,和白璐那女人一样桀骜不驯,这些年脱离家族掌控,还能背着他们做那么多事,性子已经野了,必须好好的磨一磨他的棱角,让他明白一个晚辈应该谦卑,应该柔顺,应该把她这位祖母奉若神明。
慕宛若太让她失望了,她失望的不是孙女心狠手毒做坏事,而是做坏事露出马脚被揭穿了,让家族颜面尽失。
而她选择的丈夫周云深,出身低不说,还有个那样的母亲。
订婚仪式上丢的丑,她依然记忆犹新。
不过,如果慕宛若沉下心好好的筹谋,利用周云深给慕家打工,榨干他价值之后把人踹走,另寻贵婿的话,她也未必不能考虑把家族交给孙女。
总之,她会让两边维持制衡,不会让他们一家独大,慕家真正的主人,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