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雪原挽歌 其三
作者:平凡的路人丁      更新:2022-02-10 14:37      字数:9964
  侯爵的使者——或者说侯爵本人没有食言,不出半月,在雪原的冰霜开始融化之际,帝国的部队便已经开始交锋。双方似乎都没打算保留势力,大堆兵团于数日之内针锋相对,不知霜雪人的铁蹄踏碎了多少乌松人的肝胆,也不知乌松人的利箭穿透了多少霜雪人的躯干。
  以弗洛伊万为首所率领的军队中规中矩,正是乌松人所熟悉的重骑与步兵的联合战术。或许最初那些整齐的铠甲与长矛还能给人提振一些士气,抑或令对方的新兵心生胆怯,但面对这种在兵法书上流传了百余年的经典部队,再年轻的将领也能做到避其锋芒,稍微杰出点的便能做到四两拨千斤。但胜利女神也未必总是青睐乌松人,霜雪帝国也取得了不少战果,毕竟之前所担忧的兵员补给问题,在克拉布亚龙佣兵的“帮助”下大大缓解。谁也没料到由亚龙构成的联合王国,竟在短短数月之内因内讧分崩离析,大量无所事事的武装心甘情愿地沦为这场厮杀的傀儡。它们并不偏向于哪方,只要有钱,抑或能拿到手头的利益,那么它们就会为谁效劳。
  下半夜的营火已经开始摇曳不定,两个蓬头垢面的守夜人睡眼惺忪,杵着短枪漫无目的地四下查看,就好像那静得发毛的小径后真隐匿着千军万马般。
  “多得亏我没有炖掉那只鸟,伊桑,”守夜人之一,罗曼开口道,“即使如今有更好的帮手,雇主也依旧履行着约定。”
  “是嘛,我也没看见过什么好处落到我们手里,”另一个守夜人骨瘦如柴,唯有双目浑圆,仿佛要迫不及待地蹦出眼眶,“就算拿到钱又能如何,现在还买得到什么——况且也没有多少佣金能真正拿到手里,谁知道罗森拿钱干嘛去了......”
  “你真这么想?”
  伊桑甚至都没注意到后者语气里的不悦,自顾自地继续说道:“哎呀,当然,没有诋毁的意思,我就是抱怨,毕竟这个年头就连领主也过得不安宁;他究竟多久没有吃过烤松鸡了呢?又多久没有好好洗个澡,虽说我们也是这样,但很少看见有哪个贵族老爷愿意自降身份;传说就连当初克拉布围城的时候,指挥官也不会允许穿着不得体的人接近他们,依旧坚持每周两次洗澡......”
  “不过那只是故事也说不定,现在克拉布联合王国都已经分崩离析了,真难想象这些乌合之众是如何攻陷乌松首都的。”伊桑将手中的武器摇得“嘎吱”作响,只见几缕柔和的光芒汇聚于枪尖,随后犹如暗夜里的小精灵,愉快地跳动起来——那是他曾经在戏团中用以谋生的小魔法,年轻人曾发誓再也不碰这些带给他无数悲惨回忆的把戏,可在这世道里,誓言又有几分重量呢?
  罗曼刚还在饶有兴趣地注视着跃动的光辉,转眼却突然端起枪头,吼道:“敌袭!”
  伊桑忽然一个激灵,“小精灵”也随之消散;他奋力让双眼再得睁大些,终于发现了一位身着暗棕色皮甲的不速之客,啊,她居然已经拔剑了吗?
  “口令。”罗曼冷冷地说。而身边的伊桑却并无战意,而在他耳边轻声道:“喂喂,她不是那个佣兵——”
  “停下脚步,口令!”罗曼加大了音量,以表明自己的原则。那位不速之客略微顿了顿脚步,接着若无其事地继续向前走来;当她前脚刚迈入短枪的攻击范围时,罗曼毫不留情地一枪刺出,后者虽身手非凡,却也为自己的傲慢付出了代价——陈旧的绑腿被划出一道豁口,绷带顿时滑落下来。
  “嚯?反应不错。”佣兵评价似的说道。在这个距离已经可以看清她那张拥有几分蜥蜴特征的脸:与同族克拉布亚龙相比,她的面容更接近与人类,自额前延续至背脊的红棕色细毛好似一头长发,颊部由于缺乏鳞片,浅灰色的皮肤好似位忧心忡忡的贵妇。富有皮质感的尾巴小巧玲珑,稍稍卷曲便能整条藏匿在身后。但如果就此评价她是个花瓶未免太过愚蠢,毕竟背上那把阔剑已不知道夺走了多少骑士的性命,战后,她甚至凭借自己的勇武与运气,在霜雪帝国当上了将军。
  “嘁,卡斯特,这里并非属于你的后花园,”罗曼轻抖枪尖,拉开架势,“最后一次警告,口令。”
  “哈?既然认识我,还有问答的必要吗?或者说你嫌自己命活得太长?退下吧,小伙,”亚龙慢悠悠地拔出阔剑,扛在肩上,“刚才是谁在诬蔑克拉布联合王国?我只想和那个蠢货过过招,可不想伤及无辜。”说道“无辜”时,她顿时露出挑衅的眼神。
  冷风吹得伊桑直打颤,他杵着枪杆想要尽快离开这里,却又担心自己的多余之举会招致杀身之祸。
  “仅仅为了旧地图上的几个地名?可笑,你最好——”没等罗曼将话说完,怒不可遏的卡斯特便抢先一剑向他砍来。前者似乎早有所准备,不慌不忙地舞动枪身,颇为巧妙地既避开其锋芒,又借用弹性使剑刃偏离轨道;在化解对方的第五次攻击之后,罗曼见其势已颓,猛然转守为攻,哪知对方是故意卖出这个破绽,那锋利的阔剑骤然转向——
  光影交错,两人各自给对方留下一处“纪念”。
  “不过尔尔,我甚至想为雇主省下这笔佣金了,“罗曼瞥了眼肩,顺口嘲笑道,”你可真是乌松的大恩人啊,那些被你剁掉脑袋的骑士即使活着也只能浪费酒肉。“尽管事实上他的处境更为狼狈:整个肩甲都被削去大半,其下的肉体虽幸免遇难,却难以避免地被刮掉一整块皮肤;不过万幸的是,有黑暗当作掩护,对方并没有察觉到他的伤势。
  “呸,刚才只是热身而已,你得感谢我手下留情,不然被切开的就不是那身破布了,”卡斯特自然不打算示弱,她摸了摸腰腹皮甲的缺损:那里微微有些发疼,也许是受了点轻伤,但好在对手看不见。她遂又扛起武器,“接下来,我会让你领略到克拉布的——“没等把话说完,另一把枪尖已抵在背甲的缝隙当中。
  “想必‘传说’在挨这,这么一下之后也不能全身而退,收手吧。”尽管伊桑拼尽全力在平复自己的心境,但急促的呼吸依旧难以缓和,毕竟眼前这位随时可能用神乎其神的技巧将他斩杀,关于卡斯特的传闻实在太多太多......
  “你说什么?懦夫!”亚龙敏锐地察觉道其中的恐惧,遂打算通过恐吓来制造机会,不料后者并没有如期露出破绽,那杆短枪反而坚定地往前挺进一厘,穿透了表层的甲胄。
  “我说,收手吧!今天的事,我们会对首领保密,”伊桑暗自庆幸他终于进入了状态,毕竟经历过无数生离死别,战场上无论遇见的是传奇还是新兵,所能做的都别无二致,”克拉布的事我很抱歉,但你也别想在雪原灰狼的领地里肆意妄为!“
  当时是,零零星星的火把已经向此处汇聚而来,只有傻子才会选择让冲突升级,卡斯特将剑往地上一扔,摊开双手以示妥协,罗曼见状亦收回短枪,颇为别扭地摆出副站岗的姿势,但伊桑却僵在了原地。
  ”怎么?还不收回你的枪?或者说,你打算对我这个柔弱的女流纠缠到底,背后的小哥?“卡斯特带着几分玩笑地责备道。也唯有这时,背后的士兵才意识到危机已经解除,匆匆解除了武装。
  ”怎么回事?“尚未完全清醒的罗森见二者皆有负伤,遂询问道。
  没等卡斯特发言,罗曼抢先解释道:”原本夜哨就容易打瞌睡,当时正好她过来,对完口令后我们稍微切磋了一下,嗯,稍微......你看伊桑可以作证。“
  “啊,既然如此......”首领走到罗曼跟前,不禁皱起眉头,显然肩头那处新伤没能逃过他的眼睛,“但愿你们是点到为止,毕竟当下没有多少时间供我们修养......”接着,罗森将手搭在剑柄上,转过身面向卡斯特,“欢迎来到‘雪原灰狼’的营地,原谅我没有及时给‘传奇’接风洗尘,不过在这之前,告诉我,你为何而来?”
  “我来此传达雇主的意志,”卡斯特一改之前的态度,颇为郑重地从怀里取出封信件,双手交付与罗森,其上的红蜡与家徽即使在昏暗的火光下也格外惹眼,“他命令你们在后天清晨以前赶到北麓,详细部署请参照附件。呃,说实话我真不适合这种场合,”这简短的“仪式”刚一完成,卡斯特便原形毕露,她捡起武器,指着罗曼说道,“那个......‘狼王’?首领?我能单独跟那小伙搭两句话吗?”
  见罗曼手头一紧,罗森顿时心领神会,道:“有什么话不能正大光明地讲呢?”
  卡斯特咬咬牙,身后的尾巴如皮鞭般在地上抽打了几回,终还是嗤笑一声妥协道:“唉,谁叫我既弱小又无助呢?连讲点悄悄话的资格都没有——那个谁,啊,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吧。”
  “罗曼。”他依旧保持着警惕,毕竟指不定下一秒这疯蜥蜴就会提着阔剑砍过来。
  “罗曼?好的,我记下了,”说着,亚龙将武器收回剑袋,“咱俩的比试还没结束,你击中一次腹部,我击中一次肩,按竞技场的规矩,你欠我两分,打算什么时候还啊?”
  “等什么时候结束了这战争。”罗曼简短地回答道,不过他也纳闷,无论按照哪出竞技场的规矩,击中腹部的分数都应该比肩高才对。
  无论如何,一场未令任何人发笑的闹剧就此落下帷幕,他们各自又回到各自的岗位,各自舔舐各自的伤口,以便投入到日后的厮杀当中。
  行军过程倒算是畅通无阻,他们甚至颇为幸运地发现了几个被抛弃的手推车,上面还残留着不少未开封的松鸡肉干,罗森当场便分给了大家,就连最卑微的士兵也用舌尖稍微尝了尝荤。由于路途不甚遥远,他们当晚甚至还睡了个安稳觉。
  在约定的那个清晨,罗森的部队如期到达了北麓:这里地势还算平坦,但也绝非是骑兵能够耀武扬威的好地方。透过薄雾远远看去,乌松营地的轮廓若即若离,就好像随时可能有阴险的箭矢从中射出。侯爵将各个大小头目召集起来安排接下来的进攻,而以罗曼的身份,充其量只能当当集会的护卫,所以还不如找个借口到处逛逛——话虽如此,整个营地里无非是在手忙脚乱地备战,骑士们严正的武装之下,却依然是些口吐芬芳的粗汉,数倍于主人的侍从被呼来喝去,然后高阶侍从又将更为严苛的命令强加于低阶侍从,无论是否合理;即使大战在即,也难免有些家伙为些小事而暗暗较劲。忽然,一抹异彩点亮了他的视野——至于究竟是惊喜还是惊讶,恐怕就数口难辨了:
  今天卡斯特换上了身印有霜雪国徽的旧链甲,走起路来“沙沙”作响;在她掀开覆面盔之前,罗曼还以为那是哪个骑士的侍从。
  “怎么?那么害怕与我再战?”亚龙走上前,用配有铁臂铠的拳头擂了擂后者的胸口,差点没让其吐出血来,“穿这身破烂参加攻坚简直在找死,一支弩矢就能扎你个透心凉。”
  “这恐怕是你该操心——”
  没等罗曼把话说完,卡斯特便将自己的头盔扣在了他的脑袋上,只觉脑袋“嗡”地一响,浓厚的汗臭与亚龙的体味扑面而来,差点没让他当场晕过去。几番摇头晃脑之后,罗曼才渐渐适应了这狭窄的视野与头颈部的压迫感,说实话,这种覆面盔他还是首次接触,放平时能有个稍微像样的无边盔,配上链甲帽就已经算作顶配;而罗曼的副蠢相令亚龙顿时爆笑不已。
  “咻——你该不会没有戴过这玩意儿吧?小宝宝,要是看上了哪个骑士的护甲就跟大姐说,”亚龙一边吹起口哨,一边敲打罗曼头上的“铁罐头”作乐,“下次我给你扒一整套过来,好吗?”
  受到这般侮辱,换做别人罗曼没有理由不予以痛击,至少也得打断对方几根肋骨;奈何武器已经交予同伴保管,用一双拳头对付全副武装的战士未免太过鲁莽,况且他心头竟出乎意料地没有燃起多少怒火,也许是出于长途行军所致的麻木吧!
  破天荒的,罗曼摘下头盔,将其递给亚龙,“很结实,不过我想你同样需要它。我可不想看见某条蜥蜴死在这荒郊野岭,然后被别的骑士扒个精光。”
  卡斯特根本没有接过的意思,反而推了对方一把,“开什么玩笑,难道你以为我会把唯一的头盔送给你?你当自己是谁——啊,啊,不过我倒是有个好奇的地方。你刚才说‘别的骑士’?”
  罗曼不假思索地回应道:“自然,我可不想看到你倒在别人的手下。”不过话音刚落,他便对自己莫名其妙的发言感到懊悔。
  卡斯特也饶有兴趣地接过话茬:“这么说,你希望亲自把我扒个精光咯?那务必轻温柔些,谁叫我这么柔弱呢......”她低下头双目含羞,假意用手护住胸甲,那条尾巴也紧紧缠在大腿上。
  “哼,我还真有几分心动呢,”罗曼也不知他为何要专门在这刀尖上跳舞,可眼下这些莫名其妙的话就如溃堤的泉涌,“如果你能一直这样乖巧,指不定哪天醒来就发现自己在我的帐篷里了。”
  不出所料,后者抬脚就向他踢来,那绑着铁胫甲,穿着铁靴的疙瘩,即使是玩笑似的一击便能使其筋骨寸断,不过好在重量也限制了卡斯特的速度,罗曼轻而易举地躲了过去。
  “靠,你还蹬鼻子上眼了?手下败将,想让脑袋搬家是吗?”人类通常很难察觉到亚龙地表情变化,不过从语气中任凭谁都能感到几分怒意。话虽如此,她也没有气急败坏地拔出剑来,而是由得那块沉铁“啪啪”地拍着脊背。
  “手下败将?我一直在纳闷,究竟哪个乡下竞技场的规矩,击打肩部的分数要比腹部高?”难道“传说”就是依靠否认败北而立于不败的吗?后面这句话罗曼还是咽回了肚子里,就算现在心境再怎么凌乱,他还不至于自寻死路——虽说刚才一连串发言已经非常不够理智了。
  “在…呃…该死,懒得跟你讲,给我滚蛋,消失!从战场上活下来后再在旁边聒噪吧,”亚龙怒气冲冲地扭头离开,可没行几步,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风风火火走回来,身子一甩,即使隔着层层衣物,那条强韧的尾巴也依旧在罗曼身上留下一道绯红的印记来。见他差点没叫出声,卡斯特颇为自豪地将双手抱于胸前,“怎么?看什么看?没见过尾巴吗?——刚才被你气得走错了方向,再见!”
  “艹,你这人……”罗曼疼得呲牙咧嘴。
  “你这人倒挺有意思的,”卡斯特接着话茬说道,不过此时集结的号角已经吹响,他们不得不就此别过,“别死那么快,我还想多听你唠叨几句。”
  跟随霜雪帝国的正规军一起行动总归没有从前那么艰难,纵使无数钢弩与长弓在阵地上肆意驰骋,仍然难以抵挡全副武装的重装骑士——尽管他们每前进一步都将付出不少代价。终于,两军白刃相接,失去距离优势的乌松人变得如此不堪一击,几乎还没怎么抵抗,要么丢盔曳甲,要么死于先锋的兵刃之下。特别是他们的那吼哑喉咙的指挥官死于己方的暗箭之后,整支队伍顿时土崩瓦解。
  罗曼已经不知道自己刺死了几个敌人,反正枪头开始变得卷曲,木杆上的好多血迹也已经干涸,然而眼下并没有什么值得高兴的——这并非出于武人惯有的傲慢,而是眼前的敌人太过于不堪一击,简直像胡乱拉扯起来的杂耍团,他们有人甚至还拔不出剑。退一万步讲,虽说战场上难免有些屎尿,但光听着对手的咆哮就弄脏了裤裆,怎么看也与从前训练有素的乌松军人搭不上边,除非......除非乌松真已经弹尽粮绝,抑或那些家伙压根不是什么正规军。根据以往战况,就算霜雪军取得了相当的战果,也还不至于让另一个巨人元气大伤。
  因此,他刻意留意了下周围尸体的面容:尽管大多为血污浸染,可基本的特征还勉强能够辨识:在那么多画有乌松帝国标志的简陋护甲下,近乎半数以上都是南方人那种偏宽的脸颊,换句话说,眼前所面对的不过是大量俘虏兵与农民所组成的队伍。如果对方指挥官的脑子没有进水,为何要让这么一批废物前来送命......啊,诱饵!难怪他们没有缴获多少钢弩,那些尚有战力的士兵根本不在本营。
  佣兵没有对四散而去的敌人进行追击,他一拍脑门,意识到眼下的顺境其实是个圈套。可在所有人都高歌猛进的时候,又有谁会听从一介战士的意见放弃唾手可得的胜利与荣誉呢?
  随着时间的流逝,晨雾已然散去,眼神稍微好些的家伙都能够看见不远处的反骑兵阵地,但眼下仓皇逃窜的家伙着实诱人,就仿佛是枝头沾染着露珠的甘甜浆果,抑或落入陷阱的肥美松鸡,只要稍微伸伸手,再稍微忍耐忍耐脚下的不适......双方都能够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哪怕能拯救一个......罗曼近乎是神经质地拉住身边所有熟悉的面孔,提醒他们潜在的威胁。有人嘲笑他的胆怯,有人为夺取战功充耳不闻,唯有少数出于信任肯暂且放慢脚步;他势单力薄,犹如洪流中的不谐之音,前前后后拉了住四名弟兄。就在这时,一支二十余人的重步兵小队从后方赶来,沉重的步履往往昭示着与之相应的战力,如果没有进入包围圈的话。但出于安全与利益的考量,罗曼并不打算自作多情地提醒他们,然而偏偏......
  “哟,小宝宝还有闲心在这里发呆?看来我们得赶紧啊,团长,否则战功都被别人抢走了。”尽管浑身包裹着盔甲,但佣兵光听声音便知道那是卡斯特。
  身边一个魁梧的步兵晃了晃肩上的枪斧,道:“所以你就在这里浪费时间?浪费我们立下战功的良机,嗯?”显然他并非团长,举手投足间完全没有作为领袖的气质。
  在他俩身后,有个身材矮小的家伙用斩剑戳了戳前者屁股:“闭嘴,沃克,让卡斯特自己决定。”
  “呃,决定什么?”亚龙故意摇摇头,装作费解的模样。
  “时不我待。”小矮子言简意赅,正如他的身材。
  “好吧好吧,虽说时间紧迫,但我觉得稍微处理下友军的麻烦会更有利于我们接下来的——”
  亚龙胡乱编造着借口,团长见状一挥手,打断道:“好,你留下,我们走。”
  手持枪斧的步兵这时突然又跳出来念叨:“就这么便宜她?就算‘传奇’也不能——”
  “她将与此次战果无缘,就这样。”矮个子团长沉闷的声音里还包含着另一重意思,所有人都服从了他的安排。
  待“沙沙”的盔甲震动逐渐远去,卡斯特抬脚便向罗曼踹去,吓得周围几个佣兵顿时纷纷拉开架势准备战斗;受害人倒也手脚麻利,只是稍稍被铁靴给蹭到一下,他随即挥挥手,示意同伴不必紧张。
  “你这灰羊蛋子究竟在搞什么?”亚龙气得原地跺脚,尾巴跟着“呼呼”地扇着地面,但当她瞥见罗曼的武器后,骤然冷静了下来,“你发现了什么?”
  “哈,我还以为你会把我当成懦夫,就跟那些人一样。”
  “战士的武器会为他正名,”卡斯特掀开面罩,大汗淋漓的脸上神色复杂,“前面有埋伏?你应该告诉——噢,我大概猜到了——也罢,就当他们没资格得到阿瓦尼的庇护。现在,讲讲你为何作此判断?”
  “明眼人都能够看见那反骑兵阵地,”罗曼指向前方,“你何曾见过乌松人如此羸弱?什么时候他们的队伍里超过半数来自南方?前线突破后我们又缴获了多少支弩箭?剩下的都去哪了?还有如此关键的要塞只有一名指挥官?怎么可能——我的确拿不出作战计划之类的证据,毕竟那是间谍的工作;眼下疑点太多,可惜我们那位站在后方的总指挥却看不到。”他将枪杆压在肩头,忧郁地叹息,“只愿我能跟他们生死与共,可狂风恰好从正面打在脸上。血战若能取胜固然无可厚非,但我们真有必要付出这笔代价吗?”
  身边的几位弟兄小声嘀咕着什么,但并没有插嘴的意思。
  “你不是个称职的战士…一直不是…,”卡斯特的尾巴渐渐安顿下来,“那,接下来,你又打算怎么做呢?”她神色迷离,更像是在向往日的幽灵发问。
  罗曼身边的一名佣兵忽然喃喃道:“瑟格斯在上。”
  远方,只见上百名乌松人从掩体后现身,黑压压的箭矢顿时倾泻至冒进的霜雪军队与仓皇逃窜诱饵之上;方才还在抱怨地面崎岖的骑士还没来得及举盾,便被劈头盖脸地袭击打乱了阵脚,总有那么几支能够洞穿盔甲的缝隙而令其丧命;尚还沉浸在建功立业幻想中的先锋,转眼间连同自己和猎物一并变为刺猬。战马嘶鸣,战士哀嚎,然死亡之雨即使面临血泊也未尝有丝毫迟疑,亦如霜雪人对他们所举起的屠刀。前线指挥及其不幸地丢掉了性命,而此时亦没有英雄诞生,这意味着所有霜雪人将各自为战,凭借绵薄的剑刃和意志去对抗整个乌松军团,即便足以逆转结局的力量就在身边。
  “冒进并不会改变什么,如果能——喂,你要去哪?”
  卡斯特没有回头,亦没有做出回复。
  在这样一个令人失望的世界里,鲁莽的她犹如一道焰火,义无反顾地扑向冰冷的雪原,甚至连瑟格斯也在为她铺平道路,没跑出多远,卡斯特便拦下了匹失去主人的战马;而罗曼也仿佛被那份不可思议的光芒刺花了眼,犹如影子似的紧随其后,却只能眼睁睁地看见她愈行愈远。或许“传奇”之所以被称作传奇,一来取决于她的卓越战力,二来,便是那不可思议的运气与疯狂。没人知道乌松的后勤究竟发生了什么,原本那近乎用之不竭的弓箭在三次齐射后便已耗竭,迫使不擅长白刃战的他们选择肉搏。
  被打乱阵脚,士气低迷的霜雪军队犹如病入膏盲的巨人,甚至连蚍蜉的冲击也难以抵抗——他们也并非毫无战意,多数士兵都在焦躁地等待着指挥官的命令,只可惜急功近利的几位小头目颇受箭矢照顾。
  乌松人嚎叫着为自己壮胆,同时又为自己奇迹般的战绩而感到狂喜;他们疯狂推进,想赶在虚无的勇气还未彻底消散之前完成包围,然而瑟格斯给他们开了个玩笑,就在胜利在望之时,他们的噩梦,那个亚龙佣兵……她分明是骑着匹气喘吁吁的战马,却犹如恶鬼附体,单手挥舞着阔剑,切黄油般接连剖开数名战士的胸膛。那匹马很快在阵地上走到了生命尽头,侧身摔倒在地,背上的骑手颇为不幸地被压住一条腿。这分明是结束梦魇的大好时机,然而无人敢上前直面那团血腥与恐惧。
  卡斯特手脚并用,扬起不少泥土,终于狼狈地站起身来;她还没来得及思考,便已本能地举剑向一个战战兢兢的敌人砍去……当然咯,在这种混乱的场面下,难免会误伤几名友军,无论作为佣兵还是士兵都已见怪不怪了。
  待罗曼赶到战场,霜雪军队已经重振旗鼓,或是受到“传奇”的鼓舞,盲目地追随着光芒,或是意识到有些命令永远不会到来,难得能自由地大展身手;原本作为伏击者的乌松人已经被打得溃不成军,特别是在卡斯特活跃的地方,他们甚至有不少人如之前的俘虏兵般丢盔弃甲。
  这充满戏剧性的战斗在霜雪军队的低语声中落幕。他们成功攻下了这座关口,尽管乌松人的头目早已设法逃脱,那些辎重与财物亦不翼而飞,也难怪侯爵愁眉苦脸地在营帐周围踱步;但无论如何,生与胜利的喜悦属于所有浴血搏杀的战士们,就算没有长官组织——事实上已有太多长官已经丧命,他们还是自发地拿出储备举行了庆祝活动。毕竟大战之后,原先十人份的食物现用以供给七人,加之不少喜欢捆紧钱袋子的家伙也不在身边,患难与共的战士便显得慷慨起来。
  佣兵们并不太在乎与谁举杯相庆,对那些以战火为食的人而言,对周围的“朋友”虽不能肝胆相照,但若心存芥蒂以阻碍了及时行乐,那都不见得是多么明智的选择;归根结底,农民拿起武器行走于刀尖,抑或贵族放弃安宁的环境,无非是期盼着更好的明天,除了瑟格斯,没有哪个傻瓜会以苦痛为目的作出改变。
  有两个略懂些火魔法的家伙自告奋勇来生火,然而那些从指尖迸发的火星连一块干柴都没有点燃,反而在他们手上烫出不少水泡,引得周围捧腹大笑。
  罗曼几经辗转,终于找到了为佣兵们所簇拥的卡斯特。他左手提着烤松鸡,右手拿着酒袋,笑道:“恭喜啊,团长。”
  “哈,看呐,小宝宝还在喘气,说真的,你们该为他唱首赞歌,”亚龙扒开人群,众目睽睽之下给了前者一个热情的拥抱;不过说实话,她虽然已脱下那件覆板链甲,硬邦邦的内衬依旧硌得难受。接着卡斯特给他腾出个位置来。
  罗曼就这样呆在亚龙身边度过了这个简短的宴会,两人都喝了些酒,他分明只是有些面色泛红,卡斯特却一口咬定他已经烂醉如泥,不顾当事人的反对,在一阵唏嘘声下,拉着罗曼就往自己的营帐走去。
  “现在是我把你拐到帐篷里了,还有什么唠叨尽管说。看得出来,在那么多人面前你有些放不开,”亚龙解开身上的护甲,顺手挂到一边,然后抽出武器仔细检查起上面的缺损,“或者你打算在这里完成我们未竟的决斗,嗯?当然,我清醒得很。”
  “我本以为你会表现得更忧郁些。”罗曼四下打量了番这里的布置,与房主给人的印象截然相反,营帐里的备用物资被整理得井井有条。
  “忧郁?从何说起呢?就因为我把最厚的头盔送给了一个临阵脱逃的胆小鬼?”卡斯特席地而坐,开始往剑身涂抹刀油,“放心放心,那点小事还不至于气死我这柔弱的女流,最多吐两口血而已。啊,对了,还有件事,你刚才提着松鸡的模样简直跟那个笨蛋如出一辙,我甚至怀疑你是他的孩子,只不过悄悄把身上的鳞片给剃了——哈,别告诉我那身可笑的护甲下面是一身绿鳞。”
  “我并不否认自己的过失,但事实上你也明白,如果乌松人携带跟平时相当的箭矢——你原团长的性命,也就不必劳烦你亲自动手了。”
  “哦豁?那不过是个意外,就好像我现在也可能‘不小心’用剑柄砸烂你的脑袋;呀,可惜可惜,上面配重球坏了,去你右手边的箱子里找几个过来。”亚龙虽没有发作,但尾巴还是“唰唰”地抽打着地面。
  “我只是有些惊讶。”
  “惊讶?现在你见识到了?唯烈焰才拥有纯粹的光与热,而非‘传奇’;以后走路当心墙边的影子,呆瓜。”
  罗曼将三个大小不一的配重球递给亚龙,道:“我本以为你如今的一切不过源于鲁莽与幸运,但今后恐怕得刮目相看了,团长,很荣幸认识你。”
  “切,搞得好像我们初次见面似的,”躁动的尾巴逐渐平息,卡斯特开始埋头打磨起武器来,“兹兹”的声响着实令人起鸡皮疙瘩,“都被女人拐进帐篷了还这么见外,小宝宝?”
  “否则呢?我可不想被你劈成两半,”罗曼下意识地用衣服擦着手。那几个配重为保护其免受锈蚀,表面被涂上过很厚一层油,刚拿起它们时他就后悔没有戴副手套,“抛开别的不谈,我也没那本事与那么多乌松人交锋。”
  “这么说你认输咯?”亚龙头也不抬,专心致志地调试着武器。
  “差不多……嗯……不对,那得等到战争结束之后,你……”罗曼想了想,却突然忘记了自己方才想说什么。
  “那考虑一下加入我的佣兵团,嗯?就算在战争结束以后,我也能……”卡斯特抬起头,然而罗曼已经前脚迈出营帐。
  但好歹他听见了这“诚恳”的邀请,只是回答略显敷衍:“你看,起风了,下次再说吧。”亦或许,没有下次了。罗曼最终还是把后面半句话给憋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