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雪原挽歌 其二
作者:平凡的路人丁      更新:2022-02-10 14:37      字数:2871
  无论如何掩饰,诚然,剩下的道路只有与霜雪帝国同流合污;至于光面堂皇的借口,最初,罗森还没找到那么一个借口;就像奴隶贩子签下证明,他暗地里与霜雪帝国的贵族达成了协议,变相出卖了所有信任他的原住民。至于那位狡猾的贵族——至少当时他还将自己的獠牙隐藏得很好,便是后来为查理所排挤的弗洛伊万侯爵。
  初次见面时,弗洛伊万自称“代表侯爵意志的使者”,他用一件灰色斗篷遮蔽住高大的身躯,胡子拉碴的脸上透露出温和与笑意,像是只睡意朦胧的灰羊。
  谈话进行了很久,在中途罗森小解之际,守候在外的罗曼极其负责地提醒道:“当心,领主毕竟是领主;你我已经栽过跟头。”
  落魄的领主深以为然,稍稍恢平复了下心境。
  可这位“使者”着实令他难以拒绝,在除去可有可无的客套话后,他接下来单刀直入,将双方的利益得失都摆在了桌面上:
  “两国开战,我们需要一支雇佣军,或者说越多越好;在同乌松帝国作战这方面而言,你和你所带领的部队无疑是最佳人员,”弗洛伊万将双手摊开,“你的遭遇很让人惋惜,正如我之前所说,侯爵会‘为了古老的贵族权益而去帮助一位素昧平生的领主’;与此同时,毫不掩饰地讲,这其中也有我们为自己利益的考量——国王命侯爵大人担当先头部队,且不论首战的胜负与否,一场正面冲突便可能使家族卫士折损过半,而这里的村落,除了间谍外,并不可能给异乡人提供任何形式士兵,然而恰恰这片雪原又是你们的故土。”
  “使者”顿了一下,拍了拍斗篷:“当然,在我们双方履行完佣兵条约之后,弗里德里将会正式授予你一个新的头衔,子爵?伯爵?诸如此类;虽说虚名无法真正左右你的封地大小,却能够让你更为名正言顺地统领这些自由民兄弟,以及......在某些交易上取得优势。”
  “他大可把这个头衔献给其他贵族,抑或某些功勋卓著的平民。”罗森对侯爵夸下的海口不大放心,毕竟他才为乌松的国王所害。
  弗洛伊万稍微斜了斜身子,在这个角度看来,他宽阔的胸膛毫无防备地展露在罗森面前:“难道还有人比你更适合统领这片充满争议的地区?如果你能够让乌松国王为自己的所作所为后悔,那么弗里德里难道还会重蹈覆辙吗?除非拥有特别的才能,
  ”侯爵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可能的合作伙伴,“否则没有哪位领主愿意把自己的庄园置于边境之下,就算侯爵也不例外;毕竟,高贵的头衔并不等于过人的能力,事实上恰恰相反,它常被借以遮掩后者的愚昧——皇冠与王座亦然。”他脸上掠过一丝轻蔑,但很快被炉火纯青的世故技巧给掩饰了下去。
  罗森虽知道其中有些蒙骗与迎合的成分,是否作为霜雪帝国的佣兵尚且待议,不过多为自己争取些利益总归没有坏处,他遂试探道:“但背叛自己的君主始终是一件为人所不齿的行为。”
  “明眼人自然明白是谁先背叛了谁。可倘若你未在这场纷争中夺回一席之地,恐怕今后也没人会为真相发声,我已见过太多......”弗洛伊万的语气更像是在自嘲。在略微的黯然后,他似乎意识到方才的言语有些不妥,遂改口道,“当然,侯爵也考虑过你的顾虑,你依旧可以保持你的立场,我们之间的雇佣契约大可以不拿到台面上,不过那也就意味着你无法得到相应的头衔。言归正传,佣金的问题尚还可以斟酌,侯爵目前提出的定金是十五万卡隆,如果你们能够在规定时间提供两百余人的游击队......”
  价格不算低,但罗森并没有直接答应下来。对方见状亦没有强求,在留下只渡鸦后便戴上那灰色的斗篷消失在茫茫雪原当中。
  待“使者”走远,罗曼便径直来到他的领主面前,坦言:“说实话,我不喜欢那家伙,他似乎在刻意隐瞒什么。”
  “包括他的身份?或许我们应该砍下这头‘灰羊’的羊角向国王邀功,”罗森毕恭毕敬地挺直腰板,装作在参加授勋仪式,“也许他一高兴,就把头衔还给我了,咱也不需要再闹得沸反盈天。”
  罗曼叹息:“但愿如此——我还是赶紧将那只乌鸦拔毛烤了好,以免它成为今后的祸端。”
  “多些准备总归不是什么坏事。在我亲眼所见卡隆与军队之前,没必要抢先背负这样一个包袱,也没必要自绝一条后路;真正到烈火燎原,所有人都无法置身事外时再考虑添柴或者浇水也不迟。”
  “你如何能保证我们不是用来点燃第一颗火星的柴薪?难道你我身上的伤疤还不够多吗?当两个巨人相互厮杀时,蝼蚁应该学会明哲保身,而不是自愿成为工具深入其间。我们或许能够出其不意,然后呢?被拍死在这片雪原之上,腐烂在没人知晓的角落任由群鸦啄去双目,就为了达成霜雪帝国的某个战略性计划?——你明知如此,犯不着在我面前做戏,”罗曼双手叉腰,一字一句地说道,“告诉我,为什么?”
  “人生何尝不是场豪赌?我还不得不将自己最后的筹码押上。没错,如你所见,我已经很累了,哈,”罗森瘦削的面庞因连月的奔波更显虚弱,两声突兀的干笑仿佛令连接起血肉的伪装消失殆尽。他弓着腰,双手扶膝,就好像受到一次重击,“尽管,我早已不能从这场叛乱中谋得更多利益。然而闭上眼,我的每寸皮肤都在告诫我,起风了;它究竟是会刮去我身上所有的荣光——正如许多年前带给我父亲那样,还是给予我那么一个机会继承前辈的领土?我不知道领民们在大雪原重归于混乱后将如何选择,或许他们将过回从前的生活,依靠着贫瘠而零散的土地,与他们的先祖一样,丰年时任凭多余的食物腐烂在荒野之上,欠收时处决部分妇女以同类相食。
  我倘若就这么逃跑了罢,隐姓埋名成为一届平民,安享晚年,然而这些武装起来的兄弟们呢?当他们拿起粗劣的武器,面对着穷追不舍的敌人,却让他们发现自己的指挥官早已弃之而去?我甚至可以伪造出对我们有利的情报,忽悠他们猛进为我们争取时间——也不必担心有人最后会回过神来,因为届时他们已经濒临绞肉机的边缘;我们侥幸拽住破碎的信任,以及残缺的肢体得以幸存,手里沾满了同伴的血,脑浆,那难道就是你所期盼的?
  你知道国王会如何处理那些胆敢反抗的人——哪怕是一只松鸡。他会剜去所有俘虏的眼睛,打断他们一条腿骨,再用绳子栓成一串,用皮鞭驱赶着,从大雪原一步步走到首都;他们会用汞和最为恶毒的魔法剥下头目——哪怕是区区十夫长的外皮,看着一滩滩血肉在电火花与蓝色的焰火中舞蹈,直至最后惨叫声消逝在贵族的谈笑当中。
  作为报复,他们还会让严重残疾的俘虏在这片土地上洒满白盐,夺去幸存者最后的希望;直至此地化作荒芜,抑或国王一时兴起,将它分封给某个懂得谄媚的蠢货...他......”
  罗森还想继续说下去,但罗曼将手搭在他的肩上,打断道:“我明白了,那就继续往前走吧,不要回头。”
  “不,这......”领主抬起头欲言又止。
  “不要回头,哼,”罗曼收手,挑了挑眉,“何必等我说出来?风吹得正欢,只要往前走就还有很多变数。”
  “我不是......”罗森眉头紧蹙,喉结不断地上下蠕动,屡次三番想要反驳却又忽而觉得那些理由是如此苍白无力;他的额头甚至渗出了汗珠,仿佛在与某位无形的敌人博弈。最后,落魄的领主不得不向现实低头,“对,没错。”永远不要回头,无论有谁掉队。
  欣慰与哀伤同时爬上罗曼的脸庞,他顺了顺数周未打理的头发,弄得满手油污:“毕竟,起风了,没有哪片树叶能够置之度外。”
  是啊,起风了,他说的没错,如果代价是必要的,他们自不该奢求全身而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