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5章 大结局
作者:九步天涯      更新:2022-02-10 12:50      字数:46387
  她做了一个梦,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她看尽了一个人蹉跎半生,为一人动心,为一人深情,再为那人肝肠寸断,被背叛,被残忍对待,依旧不改情痴,放逐自己,远走天涯……那一段日子,她觉得该是阳光灿烂,美好无比,沉下烙印,刻骨铭心,可是却似乎是永远笼罩着无限阴云,愁苦悲切,竟是从未有过多少开心的时光……
  直到一缕阳光照进了她的世界,吹散雾霭,她才感觉到了真正的温暖,她知道,给她温暖的那一缕阳光,是一个人的眼神,但她却抓不住那人的手,看不清那人的脸,她大声的呼唤他的名字,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目视他的背影离自己越来越远,与一大片刺目的红融合无间,消失无踪。
  红的。
  双喜,吉服。
  楚王殿下,安罗公主。
  心没来由的猛烈刺痛起来。
  谢博……
  谢博……
  谢博……
  恍惚间,她忆起,他从未给过她任何承诺,直说了两个字,喜欢。
  喜欢呵……
  是怎样的感情?就像喜欢路边的阿猫阿狗一样的喜欢,还是比那个更深一些呢?喜欢一个摆件物事一样的喜欢罢?亦或者是,勾起兴趣的喜欢?
  然而,无论是哪一种喜欢,应该都和她想的不一样,不然,为何能那样轻易……便将自己的名字和别的女子连在了一起……
  可悲哀的是,冷面冷心,绝情绝爱的她,对他,却已经变成了那种喜欢。
  谢博……你既不是真的喜欢,为何又要来招惹我,骗走了我的真心再把它丢到泥泞里,一点点的踩碎……
  一滴泪珠滑下玉色的脸颊。
  流离站在边上,看着坐在床榻上,一身大红喜服还未来得及换下,便匆匆赶来的男人,欲言又止,可一个瞬间她又觉得,其实她不必说什么,甚至还有点多余,当下摸了摸鼻子,悄然退了下去。
  烛火跳跃,发出清脆的噗呲声。
  室内一片静怡。
  谢博颀长的身影在烛火的照射下投影在了墙壁之上,背脊微微弯曲,难得显得萧索而寂寥。
  须臾,他慢慢抬手,拭去了无双颊边不断滚落的泪珠,幽深的眸子带着几许涩意。
  决定做这件事情的时候,就有不好的预感,没想到还是被她看到了,尽管事出有因,却还是伤了她……此时他甚至不敢回想当时看到无双出现在大道正中时候,那空茫的仿佛被全世界背叛的样子,以及他心中浮起的那些心痛,震惊,和恐惧,而那些心痛与恐惧维持到了此时,半分没有消散,反而越来越深浓。
  自他对无双有心,便早已查探了无双的所有,亦深知她的性情,若无双真对他情谊深沉,那今日之事,对无双无疑是致命打击,这也是他只能坐在床榻边上,无法动手解除鸳无双点穴的关键。
  他……明明可以解释,却只怕无双连解释的机会都不会给她,如此,不知如何是好。
  那似乎不会停止的泪水,将他擦拭的指掌都浸湿了,从来流血不流泪的鸳无双,如今却流下这样多的泪水……是不是代表,自己在她心中的位置真的与别人不同呢?这一刻,他不知该喜还是该忧。
  垂首,他看看自己身上的那一片大红,首次觉得这样的红如此刺眼而让人厌恶,他起身扯下红色喜服,随意丢到了窗外,就这般着了月白色的中衣,躺在了无双身侧。
  他没有半点困意,就这样看着眼前绝色的容颜,心痛而眷恋,那泪珠不断的落下,一道道像是滑到了他心里一般,滞涩的难受而焦灼,他不厌其烦的一次次轻轻擦拭,放任自己心绪,唇瓣触碰着她眼角,轻轻浅尝。
  咸的。
  他悠悠叹息了一声,微闭的眼不知何时停止了流泪,他却没有半分睡意,直到东方发白。
  困意,不知是怎样到来,只是当他忽然惊醒之后,身边已没了佳人身影,他极快的翻身坐起,目光,也在下一个瞬间落到了窗边那抹红影上。
  窗外,鹅毛飞舞,白雪皑皑,常青的树藤斜斜飞过窗棱,露出几许绿意,窗内,鸳无双的身影如天边永远无法触及的寒月一般,孤绝,冷寂,隔绝所有。
  窗外飞雪带起点点寒风,将她颊边发丝飘飞而起又慢慢落下,背影如此朦胧易逝,像是只要一眨眼就要飘飞而去一般。
  谢博心中动了一下,不由得翻身下榻,“你——”
  刚一开口,冷光闪过,下一瞬间,无情剑剑尖已经抵在了他喉间。
  谢博眼眸如常,丝毫不意外这样的对待,只是看着鸳无双那双恢复了清明的孤冷双眸,有着略微的欣喜。这些欣喜太浅太淡,很快,就被心疼取代,那双眼眸,含着万年的冰冷孤寂,又成了他初始在甘州客栈小巷之中见到的那个冷厉无比,没有半点温度的鸳无双。
  他忍不住向前走了一步,不想看这样的她。
  “站住。”鸳无双的视线,亦落在谢博的身上,想将自己恢复光明之后的第一缕视线留给这个男人,却没想到,会是这样拔剑相向,而她的表情和没有撼动分毫的无情剑尖昭示她此时半点玩笑的意思都没有,无比认真。
  “无双,你能看到了,真好。”谢博停住不动,须臾,唇角微弯。
  那唇角的一抹笑意,让鸳无双有瞬间怔忪,往日里那些低言浅笑似乎从眼前一一划过,不同的是,往日她只能靠着手触碰过他的脸颊大概在脑海之中绘出他的容颜,如今却是可以真真切切的看到,这个男人拥有一张无与伦比的俊脸,雅逸而英挺,比她旧时心中暗暗绘制的形貌更为出色而优秀,而他此时唇角挂着的那抹真实的淡笑,为他这张脸更填风采,可是下一瞬,眼前便划过他着了大红喜服的样子,让鸳无双眸色忽然冷绝。
  “站住!”察觉到他不经意向前又迈了一小步,鸳无双眸中冷光忽闪而过,口气也明显较方才更为冰冷。
  “我可以解释……”谢博叹了口气,终于止住步子。
  “解释?”鸳无双冷笑,“你们这些道貌岸然的君子,总喜欢解释。”其中不屑,分毫不差的全部落入了谢博耳中。
  谢博看着她,眼神一如一开始般认真而温柔,“不是你想的那样。”
  鸳无双的心中,竟然生起些许希冀,但下一刻,她强迫自己漠视那些希冀,当年她就是听了箭九霄所谓的解释,所以才会落到那般凄惨的境地,往事历历都是血证,如今她又岂会任由别人三言两语就将自己亲眼所见抛之脑后。
  “我只相信我所看到的。”
  “是吗……”谢博轻笑,这次的笑容,却看起来有些虚无而缥缈,他忽然道:“你想杀我吧?”
  “我剑下亡魂甚多,比翼断翅,鸳无成双是我杀人的理由,你难道以为我会让你们做一对幸福的交颈鸳鸯不成?!”剑尖忽然轻轻一动,谢博垂在颈侧的发丝断了几根。
  谢博抿住唇瓣,些许沉默之后,淡淡道:“我懂了。”脚步,却忽然又是上前一步,锋利的剑尖立即擦过他象牙色的脖颈,若非鸳无双的手下意识的往一侧一动寸许,只怕便要血溅当场。
  鸳无双面色微变,为谢博胆大包天的行径,更为自己那下意识的反应。
  谢博忽然笑了,笑容自那双漂亮好看的眼眸之中散出,他看着鸳无双故作冰冷无情的脸,淡淡道:“你真的舍得?”话落,又上前一步,这次,竟用自己的脖颈去就那锋利的剑刃,在鸳无双手微颤下意识的躲闪之后,他的笑容变得愈发的大了。
  谢博温柔而肯定的道:“无双,别为难自己了,你舍不得。”
  鸳无双恼恨谢博卑鄙而犀利的试探,却更恨自己这不记事的脑子,竟还会对他手下留情,她握紧了剑柄,像是要证明什么一样,可脑海之中回想到的,却是他虚浮的步伐,还未曾尽数恢复的内力,已经甘州那么多日子的相伴,最终,她只有深深的吸了口气,无情剑无声落下。
  鸳无双慢慢看向谢博,重复:“我只相信我自己的眼睛。”
  “那就杀了我吧。”
  他笑着,如是说。
  鸳无双冷冷看着他唇边那抹笑容,她知道自己做不到,但她现如今却也无法面对这些纷杂的情绪,她需要安静,需要一点时间。
  可谢博又岂会给她这样的时间?
  他仿佛是能看透鸳无双所有想法,瞬间欺身而上,霸道却不是温柔的缠住她的手臂,环住她的身子,温热的气息喷洒在了鸳无双冷漠的脸上,“想去哪?”
  鸳无双浑身一僵,“放开。”
  谢博微微一笑,即便是在不确定她感情的时候,他都不愿放任她离去,如今已然确定一切,又岂会轻易放手?他紧紧环住怀中僵直的人影,下颌蹭着她的发顶,“你说,除了我,你谁也不信的。”耳边,传来谢博叹息的声音。
  那日话语言犹在耳,鸳无双无法反应,如今的她,想要挣脱谢博的钳制,并非难事,但只要一想到这男人原本浑厚的内力是因为自己失去大半,那抬起的素手却也只能紧握成拳,无法动弹。是啊,她的确是说过那句话,除了他,谁也不信,那她到底在别扭什么?
  她并不蠢,早已在见到他出现在自己枕边的时候,就大概猜到事情不是她所想的那样,但她依然无法忍受。
  她分不清楚,那无法忍受,到底是无法忍受他和自己以外的女人的名字链接在了一起,还是无法忍受自己对于他的重视已经达到连自己都吓到的地步……她一直觉得,少女时代那样深沉的感情,给了那个人,今生不会再出现一个人能叫她那般刻骨铭心,不死不休,当初对那段往事的释怀,也只是因为真的想通了,看清了,而并非什么别的理由,京城重重,只是因为这个人能给她冰冷阴暗的心点点的温暖和光明,只是因为和谢博在一起舒服,会忘记那些痛苦的过往和无尽的噩梦,然而,就是因为这一点一点的“只是”,竟然慢慢的深入骨髓,让她失去自我,忘记了当年那般痛不欲生的情殇,再次情根深种。
  情殇重重,历历在目,她怕重蹈覆辙,她开始却步,只觉得这个男人好危险,但她却无法推开这个男人的怀抱,是不忍,更是不舍得。
  谢博轻轻的叹息声传来,唤回了鸳无双些许怔忪的思绪。
  “这样的为难自己,又是何苦?”
  不知为何,心中那些不确定和空落落越来越大,越来越明显,纤白的素手在身侧紧握成拳,她嗅着谢博身上独有的气息,忽然涌起一股强烈的占有欲,在冲动的将唇印上他下巴的那一瞬间,她悲哀的想着,自己真是一点也不记事,明明知道情之一字可能让人生不如死,却还是傻得控制不住自己的心。
  谢博微微愕然,俯首的瞬间,唇瓣相贴,给予她无言的肯定和安慰。
  温柔缠绵,深入浅出,相贴的似乎不只是唇瓣,还有两个人的心,手臂有自主意识一样的环上了他的脖颈,收紧。
  须臾,这些的慰藉似乎都不足以填满那莫名的空落,她的手仿佛有自主意识一样摸索在他周身,慌乱又无章法的拉扯着,谢博本就是只着了中衣,那素白的系带,很快被她找到,拉开。
  谢博微微退开几许,意外的看向怀中人,“无双,你知不知道——”余下的话,戛然而止,嫣红的唇瓣贴上了他受伤的脖颈,细细的摩挲着,素手由微开的衣襟探了进去。
  无双轻蹭着他周身,期期艾艾的低语:“要我。”
  谢博轻抽了口气,想问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可看着她慌乱之中透出几许懊恼执着的神色,心中瞬间清明,她是认真的,但他还是有些疑惑,为何她忽然会想这样……
  她似乎知道谢博心中有何等疑惑,小手不忘四处摸索点火,一边低声说着,“就算不能是永远,至少我拥有过。”
  谢博怔了一下,此刻方才有些理解鸳无双的反常为何,看着她杂乱无章,却又大胆往下探去的手,他的眸中忽然变得幽暗,伸手抓回了她作乱的小手,他弯身,将她打横抱起。
  若这样做,可以给她心灵上的肯定,他不会拘泥世俗礼教。
  在冲破那层明显的阻滞之前,他低低在她耳边给予承诺,“我只要你做我的永远。”
  鸳无双听到了,她怔忪着,却很快被那些莫名的感觉所淹没。
  云鬓花颜金步摇,芙蓉帐暖度春宵。
  ……
  谢博靠在床头之上,心怜的揽着鸳无双纤细的腰肢,棱角分明的唇瓣有一下没一下的轻轻触碰着她肩背上狰狞的伤疤,云雨之后的余韵没有褪去,鸳无双又被他这不知是无心还是有意的勾调弄的气息浮动,忙抓住了他的手:“别……”本欲阻止,奈何自己的声音竟然媚的连自己都吓了一跳,不知是懊恼还是如何,她轻巧的旋出他的怀抱,一把扯过零落满地的衣衫,背对他穿衣。
  谢博靠在床榻上没有动,只是一双晦暗不明的眼睛却半分也没离开鸳无双的身影。
  那莫测的视线,让她连系着衣带的手都有些轻颤,却更加快的手下动作,穿戴妥当,握起一侧无情剑,迈步向前。
  “去哪?”
  那低沉暗哑,带着些许磁性的声音,在她的手触碰到门边的时候响起来,慵懒而魅惑,不知为何,鸳无双觉得这声音似乎和往常是没什么分别的,但她如今在听却总觉脸红心跳。
  她抑下那些浮动心绪,冷声道:“你管不着。”
  身后有窸窣声传来,很快,一只手按在了门栓上,“我管不着,谁管得着,嗯?”
  鸳无双转眸,强迫自己视线冰冷无情,“我欠你甚多,如今以身抵债,从此各自天涯,互不相干。”
  谢博面色微变,原本疏淡的长眉微微蹙了一下,眸中,亦刮过无数隐匿的风暴。
  许久,他慢慢的,一字字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我……”他明明视线平平,她却被看的滞涩了喉头,半晌才有办法别过眼眸,“你救我性命多次,这双眼睛能够重见光明也是因为你,我身为长物,无以为报,唯有……”她有些难以启齿,却强迫自己道:“唯有以身相抵——”
  “我让你报了么?”淡漠的话语,阻止了鸳无双的话。
  鸳无双顿了下,“我不喜欢欠别人。”
  “报恩?你看我需要么?”
  鸳无双滞了滞,“你的内伤……我无法视若无睹。”
  “你不是冷心冷情的鸳无双么?你何时在意过别人的死活,无法视若无睹这样的话从你口中说出,半点也没有可信度……”谢博轻笑一声,似带着无以名状的自嘲意味,“救你性命,为你寻医治眼,那又如何?都是我自愿的,你不喜欢欠别人,我却偏乐意让你欠。”
  鸳无双怔了一下,谢博已紧握她的双肩将她身子扳了回去,他的唇角微微勾着,带着几分清浅笑意,可眼眸深处却冰冷得彷如霜雪严寒,无尽深沉,“留在我身边就这样让你难以忍受?我说了,那件事情我可以解释,那句只相信我,难道只是随口说说,如今要连解释的机会都不给了么?”
  那双眼眸像是带着深深的漩涡要将她整个人吸进去一样,鸳无双怔忪半刻,狼狈的别开眼,“与那件事情无关。”
  “那是为何?”谢博咄咄相逼,这次,不会轻易妥协放弃。
  坚定而不容拒绝的动作,让鸳无双被迫转过视线,却不敢看他的脸,只让自己的视线平视向前,却恰巧将他脖颈上那道血迹干涸的伤口印入眼帘之中,冷绝的眼眸忽然现出心疼茫然,紧抿着双唇,“我……我留在你身边只是因为我受了伤,你可以救我,只是因为我眼盲,而你又恰逢认识殷解忧和辰王这般能医治我眼睛的人。”
  要她如何说出,如今这般别扭决绝,只因为发现自己用情至深,深怕有一日伤害犹如晴天霹雳一样砸在她的头顶……
  当年的箭九霄如何不是对她痴情相待无怨无悔,可情殇来的那一刻,他却唯有无动于衷,冷漠相待,甚至于如今她都不敢回忆当初那样的痛彻心扉,更不愿将自己置身于随时崩溃的边缘,原听人说不在乎天长地久,只在乎曾经拥有,她只觉得无比可笑,若能天长地久自然是要天长地久,可如今她却深深觉得,将那些沁入骨髓的情感深埋心底,远远观望,又有何不好?至少不会伤的体无完肤,不会伤的生不如死。
  可看着眼前男人执着而晦暗不明的眼眸,原本准备了半晌的那些伤人的话语她却半句也说不出口,终究……还是不忍。
  谢博轻笑一声,“那就继续留在我身边啊……只当我犯贱好了,我就愿意对你好,就愿意将你留在身边无微不至的关照着,不求你半点回报和付出,你想要什么我就帮你寻来,你想做什么我也依着你,留在我身边,就与平常无疑而已,你又有什么可担心的?”
  鸳无双哑然,“这对你不公平。”
  “无所谓。”谢博说的淡漠,似乎所说的人不是自己一样,他倾身凑近鸳无双的耳畔,低声道:“或者,你实在过意不去……不是要以身抵债么?同一个男人,一次和许多次,应该没什么差别吧?”
  “我——”她想说什么,却被他直接撕裂了衣衫。
  这不是他首次对她掠夺,却是最为霸道狂放的一次,她从不知道,平素里温文尔雅笑得犹如笑面狐狸的他,居然也可以如此孟浪。
  她拒绝的话语不知道说出了没有,事实上,这个男人也没有给她机会再说出那些他不喜欢听的话。
  事后,他率先起身穿衣,看似不带半点眷恋,背对着她。
  “等京城的事情处理的差不多了,就回甘州。最近你且在这里住着就是了。”
  说罢,不等鸳无双有所回应,已经转身离开。
  门板合上的声音分明那么轻,可在鸳无双的心中,却是一记闷响,震得心口酸涩胀痛,她张了张嘴,似想要说些什么,但却只能目送谢博决绝而去的背影。
  这不就是她想要的么?为何如今还要这般难受?
  谢博离去的路上,正见殷解忧和百里玉二人回来。
  谢博的脸色一如往常,但细心的殷解忧依然还是发觉了什么端倪,“怎么了?搞不定?”
  谢博笑:“还好,你那边的事情处理的如何了?”
  “一切都好。”
  借由谢博成亲一事,发动暗处所有势力瞬间拿下魏国公和姚本清本不是难事,最主要的是姚本清和魏国公背后的家族势力和朋党,但既然早有此心,准备亦是十分的充分,即便是以姚本清和魏国公的老狐狸,也未曾想到会败在殷解忧和百里玉手上。
  被拿住的那一瞬,两人不可置信而恶毒的咒骂不绝于耳,而安罗那边,却相对平静,因为他们因势利导,已然发觉了殷解忧百里玉之流的行事作风,显然比御千里以及姚本清魏国公之流,更能符合盟友的标准,有这样的青年才俊,只怕他们原本筹谋的事情很难成功,真是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谢博点点头,“那就好。”
  一直沉默的百里玉忽然道:“出事了?”
  殷解忧颇有些莫名。
  倒是谢博微微侧身,将衣襟拢了拢,却也没逃过殷解忧犀利的目光。
  脖颈上那道伤痕如此明显,想要不被人发现也很难。
  殷解忧顿了顿,“要不要我帮你——”解释。
  “不必。”她话未说完,谢博已经淡淡开口,“无双在此处还劳烦郡主多加照看。”
  殷解忧看着谢博离开的背影,若有所思,“闹翻了?以无双的性格,闹翻居然没跑路,还真是意外。”
  一只大手伸来,阻隔她追寻谢博背影的视线,“他的事情他自己能处理,你别多管闲事了。”
  “哦。”殷解忧不甚情愿的别过脸,她是觉得这件事情怎么都是她起的头,所以才发生了后续的所有,她有道义上的责任,而鸳无双是月盈的爱徒,某种意义上来说,她希望月盈得到应有的幸福,也希望鸳无双可以。
  “好了。”百里玉又岂会不懂她那点小心思,“进宫一趟吧。”
  霎时,殷解忧的思绪被拉回,表情也变得凝重。
  “嗯。”
  御千里果然是算计深沉,一边联合所有可以联合的人,一边竟然连深困禁宫之中的太后也没有放弃,竟然潜了心腹细作潜入宫中与太后取得联系,意图以太后手书掌控京郊诸多防护营的兵力,若非百里玉机警,只怕等不到伍掠云赶来,京都已然成为一片仓夷。
  这雪大大小小下了好几日,傍晚的时候也没有停歇的意思。
  紫檀木所制的马车稳健的行走在宫道之上,经过东华门时,一枚独特令牌飞出,便堂而皇之的入了宫门,一路到的长乐宫门口,才停下来。
  百里玉下了马车,转身将殷解忧抱了下来。
  殷解忧轻咳一声,当是没看到周边奴才骤然垂低的头,低声道:“干嘛?”
  百里玉淡道:“什么?”竟装作不知道的转身入了宫门。
  殷解忧无语,只得随了上去,本想告诉他不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做这种亲密动作,但却碍于有要事要办,只得压下冲动,暗暗告诫自己,等一会儿出来的时候定然要好好跟他说说。
  穿过长乐宫的正殿,二人往后面的小佛堂而去。
  守着小佛堂的内侍早看到了殷解忧百里玉二人,还没等两人道近前,便忙不迭跪伏在地,道:“见过辰王,殷统领。”宫中诸人,还是习惯唤殷解忧为殷统领。
  百里玉淡淡嗯了一声,“开门吧。”
  “是。”
  佛堂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门外大雪飘飞气候冷寒,门内却似比外面更冷。那种冷,不是温度上的冷寒,而是气氛,是环境给人的感觉。
  佛堂内黑漆漆一片,伸手不见五指,但对于殷解忧和百里玉二人来说,黑暗视物,也不过寻常之事。
  殷解忧微微皱眉,侧了侧首,身后内侍立即道:“太后娘娘……一直不愿点灯……”
  “退下吧。”
  “是。”
  殷解忧暗暗想着,不点灯,为何?
  百里玉却是神色如常,慢慢踱步向前,手中提着内侍递过来的朴素宫灯,走了两步,见殷解忧没有跟上,回身拉住她的手,继续向前走去。
  佛堂并不大,前行几步,一个身着素衣的人影便显露眼前。她低垂着头,手中抱着木鱼,发丝虽然微微灰白,但梳理的整齐无比,咚咚咚的木鱼之声在空荡荡的佛堂之内显得有些突兀刺耳,似在奏唱一人骄傲不屈,虽看不到她的脸孔,但可以想见林芳音此时的神情必然的倨傲犹如当初。
  “你们来了。”悠悠的,林芳音说了一句,木鱼声也停了下来,她慢慢转身,以往那风采无限的脸显露在二人面前,几个月的软禁生涯似乎没对她产生什么影响,只有衣衫略显粗糙。“我就知道,你们终是要来见我的。”
  殷解忧对于此人算是深恶痛绝,微皱着眉,不想与她说话。
  隔了会儿,百里玉淡漠无比的开口,道:“太后可还安好?”
  “好啊,你看,有什么不好?”她指着周围黑漆漆的环境,似乎还处在长乐宫中,受万人朝拜。
  “是么……太后的确应该欣慰几许,毕竟,这样的时日,不长了。”
  林芳音面色细微的变了一下,却很快恢复自然,笑道:“快要变天了不是么?这样的日子,的确是不长了。”
  “我有点好奇,在被那样对待之后,太后为何还会相信御千里许下的承诺?”都是聪明人,百里玉并未拐弯抹角。
  太后眸中闪过极快的冷光,被御千里这狼崽子反咬了一口,一朝凤凰变土鸡,是她生平首次遭遇的巨大挫败和屈辱,怎么可能轻易的过去这个坎?但,时至今日,谁要御千里依然是那个可以联合合作的最佳人选呢?
  起初她亦有联合晓风师太的意思,晓风师太有谢博,而谢博是先帝的儿子,一旦启事成功,她还是太后,还能手掌权柄,呼风唤雨,可她却太了解晓风师太那个女人,看似平静无争,其实心中多是算计,这些年来虽说出家做了道姑,手却伸的极长,和各方势力都是关系暧昧,谢家能走到今日如日中天,和晓风师太有不可磨灭的关系,而最为关键的是,谢博和百里玉等人交情甚好,她选择谢博,岂非自讨苦吃?
  退而求其次,御千里又成了最佳人选,因为那个男人够狠,够绝,可以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端看他对殷解忧的执着,帝座更是非要不可,与这样的人联手,她的确害怕那无尽的变数,但只有如此,才拥有最大的胜算,她得到权利,而御千里得到想要的女人和天下,各取所需有何不可?至于御千里会否过河拆桥,她既然能扶助与他,自然有制衡他的办法。
  事情被看穿,太后亦是神色平平,看着百里玉的视线,多了几分激赏,“辰王殿下再说什么,哀家不懂。”
  “太后多年筹谋,我却始终不明白,太后到底想要的是什么。”
  “我想要的……”太后微微冷笑,年少之时,她想要的是皇帝的怜惜,可惜她终生也无法得到,只是明白的太晚。
  “太后在京都搅弄风云这么多年,临到此时,亦想翻云覆雨本也是应该之事。”
  “你……什么意思?”
  “太后以为在京中根基深厚,的确有瞒天过海传出手书的能耐,但……”他慢慢自袖中掏出一只密封的书信来,“我等不才,日前拦下一封手书,看似倒是太后手笔,不如太后帮忙确认一下吧?”
  太后面色灰白,但她心中仍然不信,冷冷嗤笑,道:“辰王倒是说得有理有据,连哀家都有点怀疑自己真的做过这样的事情了。”
  百里玉笑笑,也不多话,收回了那封信。
  太后冷笑:“不要以为你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哀家就会上你的当。”手书传输的途径何其隐秘,便是百里玉有通天本领,也难以察觉。
  百里玉神色如常,“如今,太后信与不信,都不重要,只不过,既然太后写下这封手书,本王便不会让太后白白辛劳。”
  林芳音看着容色平平,眸光却深邃幽深的百里玉,心中忽然浮起惊惧的不好预感,“你……你到底想做什么?”
  “本王只是传了一个小讯息出去,相信以瑞王的耳目众多,如今怕已然知道了吧。”
  林芳音愣了一下,很快,便明白了百里玉话中的意思,她处于极度的震惊和不可置信中,瞪向了百里玉,如今脸上再也没有过往的倨傲,目空一切,和自信,她与御千里联合多年,太清楚那个男人的本性,只要听到任何风声,宁可错杀,也不可放过,无论百里玉传出了何等讯息,对她来说,都足以致命。
  御千里在宫中的势力有多少,她太过清楚,眨眼的功夫,她便会成为一个不能说话的死人。
  而她穷极半生所想要的权利,有命才能享受的到。
  “你——”她忽然尖利的叫了一声,“百里玉,哀家从未得罪过你,你为何要如此苦苦相逼?!”
  百里玉略微一顿,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样,视线慢慢的落到了太后的身上,“你害了霜妃,但云谨多年来却一直对你尊崇有加,从未多加违逆,以他之纯善,你却还要对他下手,将他和姚兰送于御千里手中换的东山再起的砝码,为何?”
  太后面色微变,连殷解忧也有片刻怔忪,她也曾猜测过这样的可能性,但总觉得并不大可能,因为她在宫中眼线众多,并没有得到半点的消息,可看百里玉的样子,言辞灼灼,不像是无的放矢。
  百里玉慢慢又道:“静宁长公主待你为闺中密友,助你赢得先皇嫁入皇室,无怨无悔,你却要联合小月,夺她夫婿,害她痛苦一生,为何?”
  “你……”太后面带惊色。
  百里玉仿若未见,“军功卓著罢了,殷王何故,却要遭受你与姚相合理打压,中毒生死?”
  此话一出,不但是太后,殷解忧也是面色大变,她看向太后震惊的神色,几乎是一眼,便知道,这是事实。
  有些事情,自己猜想到是一回事,真正被当事人证实又是另外一回事,她看着太后的视线,除了冰冷,还有杀气。
  袖中绸带闪电一般的飞出,缠住了林芳音的脖颈,只要稍一用力,这个恶贯满盈的女人便会立即没了呼吸,但她没有动,她还有一件事情要问。
  “当年,领了小月进宫藏在凌虚阁的人是不是你?!”凌虚阁为皇家圣地,便是宫中之人,也不是可以随意进出的,而且其中还有无数精巧机关,若非宫中极有身份地位的人,又知晓其中奥秘的人,怎么可能将人悄无声息的藏了进去?
  林芳音嘲讽的笑了一下,却因为骤然的呼吸困难而僵直了脖子,“就是哀家做的……你能如何?”
  这一刻,她真的想杀了林芳音。
  当初林帅殒命之时,她便有这样的想法,但林帅至死都未曾对太后下手,而是以证据相胁,她便知道即便林芳音坏事做尽,但林帅却还是念着那定点的血缘亲情,无法亲手斩杀,她便也全力压制与太后,从未想过取了太后的性命,可这一刻,那些杀意从未有过的强烈起来,若非百里玉轻轻握住了她的手,她真的会——
  林芳音艰难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哀家是太后……纵然……纵然要死……也轮……轮不到……你……你……动手……”
  殷解忧的脸色从未有过的阴翳,回想这几年她与百里玉为了那道沉在心脉之中无法去除的伤势,数次濒临生死关头,以及那无数个为病痛所折磨的日夜,那为了救她落得神智尽失的茫然眼眸,她的心就抽疼的要死。
  十年,整整十年,半数时间卧床不起,半数时间将养家中,还要为这支离破碎的江山操尽了心——
  若非林芳音利欲熏心,他本不该遭受那些痛苦。
  绸带骤然再次收紧,林芳音的脸色已然惨白。
  就在此时,百里玉清清淡淡的声音响了起来,“算了,走吧。”
  殷解忧却无法让自己放手,已不知是为了父亲,为了林帅,还是为了他。
  须臾,骨节秀雅的大手慢慢的攀上了殷解忧握着绸带的那只手,百里玉轻轻叹息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这么不乖,我可要生气了。”
  这娇宠的声音,让殷解忧有瞬间怔忪。
  百里玉已经捏开她紧握的手,丢掉了那根绸带,捏着她手的大手,很快握住她的手腕。
  殷解忧咬牙,恨不能将林芳音撕成碎片,但却又不忍逆了百里玉的意思,僵在当场,脸色阴沉。
  百里玉无声的笑了笑,那一直沉静无波的眼眸,漾上了些许暖意,“不值得的,听话,嗯?”
  殷解忧虽为阳级楼主,身在江湖,但这么多年来,除了刺客死士之流,竟从未动手取过一条人命,如今要为这样的一个人手染鲜血,何必?
  百里玉微微一叹,揽过她的肩膀,按在自己怀中,拉了出去。
  殷解忧却还不死心的瞪视着那不断呛咳的女人,若眼神可以杀人,林芳音已不知死了多少次。
  出了佛堂的门,一道温热的唇极不和时宜的压了上来,堵住了她的询问,也化去了她脸上的冰冷和阴霾。
  隔了一会儿,他轻轻放开她,“我不喜欢你刚才的样子。”
  殷解忧靠在他怀中,轻轻喘息着,没有说话。
  百里玉抚着她颊边的发丝,道:“对于太后这样的人,有时候,活着比死了更让她痛苦。”
  她寄望权利,却让她看着别人在权利的漩涡之中游刃有余,看得见,摸不着,岂非最为痛苦的折磨?
  殷解忧恍然想着,百里玉一直就不是那么好说话的人,这种杀人不见血的办法,似乎的确比直接要了她的命更能让她感到无比的折磨痛苦。
  就这他怀中的温度缓和了心中激荡的情绪,她闷着声音道:“你以后不能这样。”
  “什么?”
  “不能……”殷解忧默了默,才呐呐道:“还有别人呐……”
  守在不远处的内侍将头垂的更低,百里玉看到了,眸心带笑,道:“你若听话,我又岂会这样?”说完还一拍额,“哎,曾几何时我也会如此孟浪——”
  殷解忧低哼,“什么我听不听话,方才下车的时候你还不是自顾自做了?那时我什么都没做好么。”
  百里玉挑挑眉,道:“好吧,我以后注意。”
  御千里在京中明里暗里耳目众多,百里玉想要他知道的讯息,很快便传入了御千里的耳中。
  釜底抽薪么?
  林芳音居然会写下手书辅助京中谢博,也要来碾压他这乱臣贼子。
  起初,他是不信的,但当京郊几处原本无动于衷的防卫营开始有所动向的时候,他不得不信,背信弃义之徒,既然能背弃一次,背弃第二次也没有什么可意外的。
  几个时辰之后,禁宫长乐殿后殿忽然着了火。
  虽下着雪,但火势来势凶猛,等巡守的禁军赶去救火的时候,已成燎原之势,好在控制得宜,除了长乐殿和边上几处偏殿之外,其余地方并未被波及。
  殷解忧安坐床榻之上,听着流离将这则讯息详细告知,眼神没什么变动,“佛堂呢?”
  流离垂首,“据说烧成了一片焦土,守着佛堂的几个内侍也有死伤。”
  “唔,这样……”殷解忧若有似无的应了一声,觉得这样的下场,太过便宜林芳音,却也只不过是偶尔一瞬的想法罢了。百里玉与纳兰羽二人如今已经收服了京郊几个大营主将,伍掠云也在赶来的路上,很快,最多三五日,就要对御千里形成反包围之势,可现如今,皇帝和姚兰还在她手中。
  悠悠的,殷解忧皱了皱眉。
  “瑞王大营可有传来什么消息么?”
  流离自幼跟着她,当然明白她言下之意,“没有一丁点蛛丝马迹呢。”事实上,若非百里玉亲口说出,他们都不相信那莫名失踪的皇帝和新后会在御千里的手中。
  “最近不要懈怠,仔细盯着点。”
  “是。”流离说罢,忽然有些欲言又止,“小姐……那个……”
  “怎么了?”
  “我是说,无双姑娘……”
  殷解忧微微一顿,放下手上茶盏,“无双怎么了?”
  “她近几日看起来心情不怎么样,每日将自己关在房中也不出去,吃的也少了许多……”
  殷解忧微微皱眉,道:“我知道了。”这之间发生了什么,她大约也猜到了几许,只是心病还需心药医,这件事情,她总是无能为力的,“她不吃是她的事情,你们不要怠慢,仔细伺候着就是了。”
  “好,知道了。”
  是夜。
  鸳无双刚躺上床榻,门却直接被人推了开来。
  她抬起冰冷的眸子,不意外的看到谢博一身素色长衫出现在门口,反手关门。
  她慢慢坐起身子,微微跳跃的烛火照印到了她的脸上,那原本莹润如玉的脸色如今泛着几许苍白和憔悴,唇瓣也有些微的干裂,谢博极快的缩了一下眼眸,一抹心痛划过心头,只是几日而已,居然成了这幅样子,难道留在他身边对她来说如此为难,要让她这般折磨自己。
  鸳无双却视线平平,似乎认命一般的扯开了衣衫。
  这,就是他每夜会出现在她房中的缘故,没有温情脉脉,没有只言片语,只有炙热交缠的情焰。
  她原本可以离开,但不知为何,她却是没有走的,就维持着这样畸形的相处方式,不知哪一日便会让他厌了。
  眨眼功夫,衣衫褪尽,只有贴身的小衣挂在身上,衣下风景若隐若现,引人遐思无限,她迈步上前,去拉他腰间玉带。
  谢博的眸中却没有半点情动暗沉,而是刮过了一股猛烈的寒风,他冷眼看着她的动作,扯唇冷笑,“你这是做什么,迫不及待?”
  微微动作的素手停了下来,她抬眸,灿若星子的眼睛看向了谢博,平静淡漠,“还够了吗?”
  若说谢博在看到她眼眸的时候,对自己方才的恶言相向有丁点的后悔,也在她后来这句话出口的瞬间消失无踪,一口老血梗在喉头,差点吐了出来。
  就知道,这个女人永远有气死他的本事。
  谢博冷哼,闷声道:“不够。”说着,已经将那柔弱无骨的身子带入怀中,滚上了柔软温暖的床榻,却就这般抱着,没有下一步的动作。
  鸳无双怔怔然等了许久,他除了环着她腰间的手收的紧了紧,再没有别的动作。
  “你——”她有些意外,但开口之后才意识到这个问题很是难以启齿。
  “闭嘴,我累了。”谢博难得恶声恶气,声音低沉,呼吸喷洒在她后颈。
  鸳无双眸心微暖,轻轻将自己偎靠了一个舒服的位置。她知道自己这样是不对的,既不能给他他想要的承诺,却又眷恋他怀抱的温暖,她有时也会暗暗想着,自己离开之后,这个温暖的怀抱是不是还会容纳别的女子,而每每想到这一点,心就抽疼的厉害,她不愿看到那样的情景,是肯定的,离开的事情,便就这样一天拖一天,不知到最后会拖到什么时候,而那些丝丝缕缕的不舍得,也在自己有了离开的念头之后,犹如野草一样的疯涨起来。
  真是……固执又矛盾的自己。
  清晨第一缕阳光洒入屋内,她睁开眼睛,身边位置已经半凉,困意不知何时袭上,这一夜,她睡得异常安稳,难得好眠,竟不知谢博何时离开的。
  他的怀抱,竟似是有魔力一般的让自己眷恋。
  她坐起身子,不经意间看向窗边棱柱上挂着的无情剑。
  无情无情,说来容易,做起来当真是难的紧呢。
  梳洗罢,穿戴妥当,她想出去散散心。
  小径之上,偶遇流离,随意一问,听闻她的意思,流离倒没说什么,只是嘱咐出门小心谨慎些。
  鸳无双出了殷王府。
  她来过京城数次,却并未流连过京城美景,而如今正逢多事之秋,气象已变,也不复当初繁华景象,鸳无双默默看着,当真不觉得这京城有什么只得流连的地方,除了……他。
  漫无目的的,她不知不觉间走入一间小茶馆坐下,堂倌热心的上了热茶。
  太阳渐升,茶馆客人多了起来,同桌对面坐下了一人。
  鸳无双没理会,视线一直落在外面的行人上,漫不经心的瞧着。
  隔了好一会儿,对面坐着的那人忽然低低笑了出来,“若不是你手中这无情剑如假包换,我真的以为我看错了呢。”
  鸳无双微微一怔,回眸,看向坐在自己对面的女子。
  那是一个素雅娟秀的二十岁女子,容貌并不出色,但鸳无双却一眼就认出了她,面色微微一凝,“你?”
  “尚辛,师姐还认得我呢!”坐在对面的,正是鸳无对,她的同门师妹,两人虽师出同门,却素来是没有什么交集的,唯二的两次,一次是被鸳无对欺骗去刺杀殷解忧和烈炎,另外一次,就是甘州那次,鸳无对从那黑衣人手下将她救出,送回了洛水。
  “你来京城做什么?”鸳无双言语冷漠。
  鸳无对淡淡一笑,“京城好玩啊,来凑热闹的。”
  鸳无双不可置否,却没接话,沉默的饮着面前热茶。
  鸳无对也不觉得被冷待,自顾说道:“对了师姐,你如今住在何处?”
  “与你无关。”
  “这么小心做什么?我不过随口问问。”鸳无对娇媚的笑着,道:“好啦,你不说就算了,不过我听说谢博也在京城呢,你见着他了么?”
  鸳无双握着茶杯的手几不可查的紧了紧,面色却一如往常冰冷,“时辰不早了。”说罢,茶杯放下,起身离开。
  鸳无对惋惜的看着她的背影,“这才见面而已,就要走了吗?”
  远远的,鸳无双只留下一个孤绝背影,没有只言片语。
  只道她的身影消失在人群之中,鸳无对才别有深意的笑了笑。
  转入小巷的鸳无双,却忽然觉得眼前一片昏暗,还来不及多想,人已经软软倒了下去。
  小巷另一面,一个素雅娟秀的女子慢慢踱步而出,蹲在了鸳无双身边,细细看了会儿,拿了她手中无情剑,打了个手势,立即有两条人影出现,将昏迷的鸳无双带走。
  鸳无对慢慢的拿起无情剑,指尖细细摩挲了会儿,“这等稀世宝剑,师傅却只传给你,还说不是偏心么!”
  日渐西沉,原本井然有序的殷王府却忽然变得忙碌起来。
  鸳无双自回府之后就昏睡不醒,似是生了极重的病,偏生殷解忧不在府中,请了别的太医和大夫来看,都看不出个所以然来,无奈之下,流离只得找了谢博前来。
  是时谢博正在帮纳兰羽处理京中事务,闻言没有耽搁,立即来到了殷王府中。
  床榻之上,鸳无双脸色白如金纸,唇瓣干裂开口,长长的眉微微蹙着,额头也沁着细细的汗珠,似乎在忍受无尽的痛苦。
  “你……你来了……”鸳无双嘘嘘弱弱的说了一句话,便有些轻喘。
  谢博忙扶住她的身子,“别说话。”深沉担忧的视线看向一旁流离,“怎么了这是?”
  “我也不知道啊,早上出门的时候还好好的,回来就这样了……”
  谢博眉心一蹙,出门?
  “你见了什么人么?”
  鸳无双虚弱的摇摇头,“那不重要,我……”才一开口,似乎血气翻涌,唇角竟然沁出一丝血迹来。
  “你不要说话。”谢博觉得心被人狠狠砸了一锤,只是几个时辰而已,原本依偎自己自己怀中仿佛可以天长地久的女人居然成了这服样子,他压住心中翻涌的慌乱。
  鸳无双却握住了谢博的手,道:“我自己……我知道……我有话想告诉你……”
  流离等人识相的退了出去。
  屋中静怡,只剩下他们二人。
  鸳无双虚弱的靠在了谢博的怀中,满足的喟叹:“好想一直这样靠在你怀里,再也不分开……可……是不是我上辈子不是好人,为什么老天爷要一直跟我开玩笑……”
  “殷郡主出城办事去了,很快便回,她医术高明——”
  鸳无双摇摇头,“没用的,我……中的这种毒,三个时辰没有解药,便是大罗神仙也是救不了我……我这条命,原该在那个时候就没了,多活了这许多年,也是行尸走肉一般,生活没有半点温暖期待,直到我遇到了你……”
  鸳无双虚弱的笑笑:“我真的是……不识好歹呵……你对我那样的好,我却走的那样决绝,伤了你的心……”
  此时此刻,谢博竟然无言以对,唯有不断的擦拭她唇边的血迹,低声温柔的道:“别说话了。”
  “现在不说……我怕……我怕以后……就……就没机会……了……如今,不论你信还是……不信……我都想把自己最真切的心意……心意……告诉……你,我……喜欢……喜欢你……好久……了……”
  谢博那只垂在衣袖下的手嗤然收紧,他的确想听这句话想的都快疯了,可却万万没想到会是这种的情况下听到,若听到这句话的代价是丢掉她的性命,那他宁愿如她所言,放她离去,从此天涯两方,互不相干。
  可如今早已不是假设后悔的时候,她早已深深印刻在他的心底,他绝不容许她就这样死去。
  “告诉我,你中了什么毒?”
  鸳无双微闭着眼睛,摇了摇头。
  谢博眉心凝聚坚定神色,立即将鸳无双轻轻放倒在了床榻之上,他体内有百草丹,可解百毒,只要给她喝了自己的血,即便无法化解毒素,只要等到殷解忧归来,那么一切就还有转机。
  就在他即将起身之际,视线掠过那白嫩的耳后,让他的眼眸禁不住微微一缩,但谢博却很快掩藏了那抹不自然的神色,起身的同时,已和原本无二。
  “你等我。”谢博说罢,转身往外走去。
  鸳无双似乎还想说什么,却抿了抿唇,没有多言,点头送她离去。
  谢博到了门口。
  流离忙道:“姑娘的情况如何?”
  “此间劳烦姑娘帮忙照看,我去去就来。”
  流离愣了一下,却只见谢博轻微的打了个手势,话语立时顿住,改了口,“好,对了谢公子,虽然郡主不在,但烈世子一直在京中,烈世子为鬼医传人,医术了得,不如去请他帮忙。”
  “正有此意。”
  二人的声音越来越远,越来越淡。
  直到离开了那座院子之后,流离才着急问道:“怎么了?”
  谢博眸色深沉,“无双可能出事了。”
  流离很快明白他话中的意思,有些意外的指着院子内的卧室,“你是说——”
  “嗯。”谢博淡淡应了一声。
  他与鸳无双早已亲密无间,了解鸳无双所有的事情,当然包括她耳后发际之处的朱砂痣,那颗小痣,分明是在左耳之后,可如今小院之中的鸳无双,小痣却是在右耳之后,这只能说明一点,这个鸳无双绝非原本那个鸳无双。
  屋中之人是谁?真正的鸳无双又去了哪里?
  流离很快道:“楼中暗桩无数,我让人去查,应该很快会有消息。”
  “嗯。”谢博平平应了一声,视线深沉,是什么人,会对付无双呢?她早已身入江湖,京中虽是是非之地,魏国公和姚本清都已伏诛,安罗方面也已收手,没有人刻意针对,除非,是因为他将她牵连。
  疏淡的长眉皱了皱,他的心中,除去担忧,还有浓浓的恐惧。
  潜了心腹下属布下天罗地网去搜寻鸳无双的下落,他却不敢离开那个假的太久,以免起疑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半刻之后,他再次回到了鸳无双的床榻边上。
  鸳无双依旧虚弱无比,谢博唤了好几声,她才能勉强睁开眼睛。
  “你……你来了……”
  “别说话,也别动,烈世子马上就到,他是鬼医传人,定然会对你身上的毒有办法的。”
  鸳无双虚弱的笑了:“好……”看似一副不愿他过多担心的样子。
  谢博心中不得不思忖这人演技真正太好,她手中无情剑也是真的,而且能将鸳无双的情绪声音模仿的分毫不差,若非是相熟之人,怕没人可以做得到吧?
  他曾与鸳无双说起过洛水的生活,也曾听她淡漠的提起玉修罗和有着天下第一荡妇之称的鸳无对,鸳无对擅毒和易容,眼前人的真正身份几乎呼之欲出,他却神色依然如故,泛着担心和忧虑,那是对真的鸳无双此时境况的担忧,半点没有参假。
  而与此同时,床榻上的鸳无双,其实也早是心思百转,他们原本的计划是让谢博去寻解药,没想到谢博竟然没有坚持要去的意思。她本就是极其敏锐聪慧的人,很快,便察觉到自己假扮之事可能已经漏了马脚,心中思绪也是百转,想着接下来该如何是好。
  她自然是不能真的等到烈炎前来,自己这点道行,哄哄一般的大夫还好,想要瞒过烈炎的眼睛,根本不可能,那么,眼下只有一个解决办法了——
  她虚弱的低唤了一声,谢博上前,扶着她起身,靠在了枕靠上,还体贴的起身去倒水。
  却在他回首的瞬间,无情剑尖直直刺向了他的心窝处。
  要了谢博的命,便是此次他们行动的目的。谁要他是皇位唯一的顺位人,成了阻碍瑞王的绊脚石呢?而自己……却偏生对那冷情冷心的独孤庸没有任何办法,但凡他的吩咐,她必唯命是从。
  只是这次……她恐再难逃出生天。
  素雅两指堪堪夹住了那柄长剑。
  剑尖并没有刺入谢博胸口,而是在他胸前险险停了下来,谢博冷冷看着面前,脸色苍白的“鸳无双”,“终于装不下去了吗?”
  “鸳无双”冷笑,自床榻之上飞旋而起,矫捷身影很快和谢博缠斗在一起。
  她在甘州那次被烈炎冥虚重伤之后本元大大受损,幸得独孤庸找来千山素女为她疗伤,身体恢复了大半,若是对付数一数二的高手,自然艰难,但对付内力尚未完全恢复的谢博,却尚有几分自信。
  “无双在哪?!”交手间隙,谢博冷声问道。
  鸳无对格格的笑了起来,这样的笑容,出现在顶着的鸳无双的脸上,如此违和而怪异,“你很喜欢她吧,我这便送你去见她好了。”
  谢博面色微变,“你杀了她?!”可瞬间,他立即摒弃了这个念头,不,不会的,无双不会死,绝对不会。
  鸳无对却乘着他心乱分神的瞬间刺伤了他的肩头。
  院内,护卫和流离闻声赶来。
  鸳无对很快被流离拿下,她娇媚的笑着看向谢博,为防有变,她在无情剑上早淬了毒药,毒性会随着血液流入奇经八脉,谢博越是动用内力,毒素走的越快,即便不能亲手取他性命,他也活不过三日。
  流离极其厌恶鸳无对,当即不客气的已剑尖抵住她的喉咙,手腕翻动,将她脸上那张人皮面具揭下,露出了她原本的容貌,“说,你将无双姑娘藏在哪了?”
  鸳无对笑得娇媚,“你想知道么?我偏不告诉你。”
  “你——”流离气急,正待发作,却看到谢博肩头颜色古怪的血迹,暗暗叫糟,将鸳无对五花大绑,小步到了谢博面前,“谢公子,你感觉怎样?”
  谢博面色微微泛白,摇了摇头,“速去找无双。”说完此话,人已昏了过去。
  ……
  一室静怡。
  谢博面色白如金纸,躺与床榻之上,殷解忧和烈炎立在床边,怎么也未曾想到,只离开了两个时辰不到,府中居然发生这样的事情。
  这也是烈炎和殷解忧自从京都分开之后,几个月来首次见面,却已没有了叙旧的心情。
  烈炎道:“此毒霸道,我已用固元丹和解毒之药压制了毒性,但也只能缓解毒素扩散的时间。”
  “可有解毒之法么?”
  “唯有得到毒药的配方,才能做出相应的解药来,而且要快,否则毒素入骨,再难救治。”
  “鸳无双找到了吗?”
  “还没有。”流离轻声说着,此事她也有责任,分明小姐交代过要好好看顾鸳无双,她却让鸳无双独自出府,才发生这样的事情。
  殷解忧沉默了会儿,道:“继续找,务必要将人完好无缺的带回来。”
  “是。”
  流离应声退了下去。
  殷解忧站了会儿,走到床前看了看,纤细的柳眉几不可查的皱了皱。
  身后,烈炎没有错过那抹神色,“怎么了?”想了想,他还是问了出来,便是不能更亲密,至少还是师兄妹,不是么?
  殷解忧回眸,摇了摇头,“没事,只是在想要怎样解毒。”
  烈炎微微垂了眼眸,“任何毒物,七步之内必有天命克星存在,任何毒药,也会有相应的解药,虽然时间紧迫,若我们可以拿到制毒配方,想要解毒也不是难事。”
  “她既下毒,不会那么轻易说出口的。”
  “嗯。”烈炎淡淡应了一声。
  烈炎的医术,殷解忧没有一点也不怀疑,月阙御千里他们想要谢博性命的初衷,殷解忧也想的到,她现在只迟疑一点——这药,到底是鸳无对的手笔,还是那千山素女月阙的手笔呢?
  若是鸳无对的手笔,她人就在他们手中,她自有办法得到自己想知道的一切,但若是月阙的手笔……可是想到师兄一如往常的神色,她在想,是不是自己想的太远,此事千山素女并未插手?
  她垂着眼眸,没有注意到烈炎看着谢博伤处流出颜色怪异的血液露出深沉的神色。
  在殷解忧抬眸的同时,烈炎神色已然如常,淡道:“不过这血液的颜色倒的确是稀奇,以前曾在一本古籍之上看到过,或许我可以找找也说不定。”
  殷解忧一喜:“怎么不早说?”
  “方才没注意到这个,好了,我先回去找书。”
  “嗯。”殷解忧点点头,目送了烈炎离去之后,视线慢慢的落到了床榻之上谢博身上。
  这一对儿,真是多灾多劫。
  烈炎走后,除了多方寻找鸳无双之外,殷解忧也没闲着,亲自去见了鸳无对,只可惜这个女人的嘴太牢,间或软硬不吃,根本问不出任何想要得到的东西,只得作罢。
  午夜,她颇有些忧虑的坐在春水湖的小亭子栏杆上,看着天上的圆月,暗暗想着不知月盈此时在何处,可会有危险?因为得知月阙的医术是诸葛宸亲授,她便传信给了诸葛宸,请他即刻前来,希望可以为烈炎解毒,只不过原本留在城外小镇打铁铺的诸葛宸却不见了踪影,当真也是让人忧心呢。
  身后,百里玉走路无声,靠近了殷解忧身边。
  殷解忧脸带几分期待,“怎样?”
  百里玉摇了摇头。
  殷解忧叹了口气,歪着脸靠在他身侧,微微抿着唇,“三日,又是三日,要到何处去找解药。”
  百里玉抚平了她眉心的褶皱,道:“别太担心,事情总会有转机的。”
  殷解忧也想如此安慰自己,可这是死局,而她没有解毒之法。
  廊上,忽然响起匆忙的脚步声。
  殷解忧直起身子,便见流离小跑着冲了过来,气喘吁吁的将一只构造精巧的琉璃珠子递给了殷解忧。
  “什么?”
  “是……突然飞进府中的……”
  殷解忧眸心一动,接过,打量了一下,忽然指尖一动,触碰了某一处,琉璃珠子忽然从珠顶分裂为六瓣,珠内露出一封信来。
  这构造精巧的琉璃珠,在前世的时候,是世家用来传信的最为落后的器具,但是到了这个年代,能造出这样精巧的琉璃珠子已属相当困难,想来是以强弓劲孥投至府中。
  百里玉眸光微微动了动,“看看。”
  “嗯。”
  殷解忧打开一看,面无表情的递给了百里玉。
  信上,只有一句话。
  若想谢博与皇帝活命,亲自带传国玉玺来见我。
  亲自,指的当然是殷解忧。
  沉默了一会儿,殷解忧道:“传国玉玺在哪?”
  “我不会让你去。”百里玉慢慢说着,将手中的信件随手一挥,化为粉末。
  “已经没有更好的办法。”
  百里玉没有说话,但只要想到殷解忧可能会遇到的危险,哪怕只是万一,他都无法忍受,“我会另想办法。”
  “云谨和姚兰等得起,谢博等不起。”
  三日,不过眨眼,而谁又能肯定三日时间不会发生别的变数?
  百里玉疏淡的长眉首次拧了拧,“还是不妥。”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这在现在来看的确是最好的办法,百里玉沉默了,早在那日自己清醒的时候,他就发誓不让她受丁点的伤害,如今却要眼看她深入虎穴吗?
  御千里那个男人,对她的贼心天下皆知,此去——
  殷解忧站起身来,道:“我知你是担心我,可若我不去,谢博性命危及,我们也只会和御千里长久的僵持不下,难道你真的希望等到伍掠云到来,前后夹击血流成河么?若是以前,我必然也是要顾忌首尾,但我现在身后不是有你这个坚实的后盾么?我只身前往,你可在后方运筹帷幄,料定御千里也不敢对我如何。”殷解忧轻叹一声,上前拉了拉他的衣袖,“答应了吧,快点。”那语气,竟有几分撒娇意味,她知道,此时若是换做别的人,不用御千里提出,他定然早已想到这个办法,但事关她,他行动起来便保守了许多,这都是因为挂心与她,才如此束手束脚。
  她虽寻求他的响应,但心中其实已经笃定了要这么做。
  百里玉长叹了一声,狠狠将她的头按在了自己胸前,撞得殷解忧鼻梁也有些生疼,百里玉闷着声音道:“长本事了。”
  殷解忧揉了揉发疼的鼻骨,笑嘻嘻的道:“都是你给的本事。”
  百里玉笑了一声,道:“我几时给你的?”
  “你在我身边,我就觉得无所畏惧,浑身都是本事,这大概就是安全感吧。”殷解忧也笑。
  百里玉没有说话,手有一下没一下的顺着殷解忧颊边的发辫,顿了会儿,才道:“要小心。”
  殷解忧会心一笑,就知道他终究还是要答应的。
  第二日,晨露成霜,营地外的地面一片白茫茫。
  殷解忧骑着雪白的云中雪月出现在了营地外百丈之处,看似与那一片片白连城了一片,便更显得她身上那袭湖绿色裙裳亮眼而夺目。
  哨岗上的兵勇很快发现了她,忙不迭前去禀告,在外巡视的护卫军已将她团团围住。
  殷解忧眸色平静,淡淡道:“我是殷解忧。”
  她如上宾一般,被带进了营地的一间帐篷。
  帐篷内点着上好的银炭,温暖扑面而来,却并非主帅之帐,看起来倒像是闲来无事小憩之所一般,那护卫带他过来,便自行退下离去。
  没过一会儿,帐帘再次掀起,一个曼妙人影出现在帐门口。
  殷解忧回首,来人素衣娟秀,眉目清雅,发髻之上簪着一只白玉兰花的发簪,发簪簪尾垂坠着漂亮的流苏珠穗,却不是姚兰又是谁?!
  “殷姐姐……”
  才一见面,姚兰眼眸湿润,脸上浮现不可思议的惊惧,“你怎么也在此处?莫不是也被他们——”
  殷解忧淡淡道:“你们在此处可好?”
  姚兰收敛了几许情绪,才道:“说不上好与不好。”事实上,除了行动受限之外,御千里并未对他们有任何别的行为,偶尔会请云谨前去,倒多是谈论书法丹青,如朋友一般,但他们心中都清楚自己在此是为俘虏,心中也一直有所戒备,是以今日将她独自带出营帐,他们二人心中都是惴惴不安,深恐有什么不可知的变数,没想到却会见到殷解忧。
  姚兰将近日情况简单说了说,殷解忧面色平静的听着,须臾,点了点头,“那就好——”
  帐门口,已经有脚步声传来,很快,帐帘被掀起,一袭墨衣,竖着墨玉冠的御千里出现在两人眼前,英挺的容颜与往常如故,眸心冰冷如墨染,唇角却微微勾着,“你来了。”
  他话音才落,身后侍从已经上前,看似恭敬的对姚兰道:“请。”
  姚兰欲言又止的看了殷解忧一眼,却不得不随那人离开。
  殷解忧面色冷漠,如同看最为寻常的陌生人一般,只淡淡扫了御千里一眼,道:“解药呢?”她已懒得与他多说一句话,自然是开门见山。
  御千里眸心划过一抹阴霾,却很快消失无形,棱角分明的唇瓣微微一动,勾出一抹笑容来,“许久不见,叙叙旧吧。”
  这话,自然不是在问她的意思。
  他转身出了帐,身后侍从到了殷解忧身旁,伸手为请,殷解忧没有别的选择,随了出去。
  殷解忧来到了一处相较方才稍微华丽的营帐之中,御千里上前坐下,看她脸色冰冷的立在当地,淡淡笑道:“过来坐吧,不然难道要本王请你不成?”
  殷解忧冷哼,没有动作。
  帐门再开,已有曼妙而美丽的婢女鱼贯出入,端上精美的食物摆满了桌子,御千里神色如常,“看来你是不给面子了。”
  殷解忧眉心微蹙,强迫自己不要爆粗口,要忍。
  她踱步上前,随意坐下,倒是不知御千里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御千里意味不明的笑了一下,没有几许这个话题,而是一指桌上食物,“郡主看看,可还能入得了口?”
  殷解忧神情依旧淡漠,敷衍的扫了一眼,视线却猛然一顿,这些食物,分明都是前世里才会有的特色菜肴,此时不合时宜的被摆在这样的地方,且从外形来看,与前世并无二至。
  御千里的声音响了起来,“郡主,或者说,我该叫你小桥。”
  “住口!”殷解忧声线骤冷,前世种种,早已是过眼云烟,她亦是半点也不想提起,“瑞王殿下如此劳师动众,想必不是为了这些事情吧?既然是目的明确,何必做这些可笑的事情。”
  御千里静静看了她一会儿,忽然道:“你想要解药是不是?”本来,他并不想这么快就直奔主题,但殷解忧的神色太冷,冷的让他无法继续做这些可笑的事情,他发现每次面对这个女人,自己的耐性很快就会消失无踪。
  殷解忧神色平静,冷笑:“这不就是你的目的么?瑞王殿下不算太老,记忆应该没有退化到这种地步吧?”
  御千里垂了垂眼眸,无视她话中明显的讥讽,“传国玉玺。”
  “你想要传国玉玺,可以,放过姚兰和云谨,给我解药,我就将传国玉玺给你。”
  御千里看着殷解忧的视线很奇怪,忽然笑了:“传国玉玺只有一样,但人命却有三条,这样亏本的买卖,我不会做。”
  “那么,你还想要什么?”殷解忧冷笑着,问了这样一句。
  御千里视线玩味,扫过她冷漠的脸庞,“你知道我想要什么。”他这一生一直执着的只有两件事情,皇位,她,他的意思也是再明显不过。
  没来由的,殷解忧心中一阵烦闷厌恶,她不认为他们还有继续谈下去的必要,事实上,她来也不是只为了跟御千里换解药。
  她被带到了一个离主账不远的营帐,美其名曰请她好好考虑,殷解忧不置可否,虽然白日里见着姚兰的时候并未细细问及他们所在帐的位置,但通过百里玉大概画出的营地布置图,以及今日她进来时候的暗中观察,也猜了个大概,但以御千里的所为,姚兰和云谨近一段时间并不会有生命危险,此次前来最为主要的,却是为了谢博所中之毒的配方或者是解药。
  这的确是极为棘手的事情,以御千里的行事作风,那解药或者配方,必然是在他最为随身的地方,想要拿到,简直难如登天,白日的时候,她甚至想是否可先用传国玉玺换得解药,但很快将这个想法弃了。
  御千里并不是好相与的人,疑心极高,为达目的也是不择手段,怎会轻易将那关键之际的解药交出来?
  也不知百里玉此时如何了,从鸳无对的口中,可得出了什么讯息?
  轻轻敛去眸中些许愁思,殷解忧的视线极快的看向门口,火把的光芒将一个人的影子照印到了帐篷之上。
  “郡主……”
  “什么事?”
  “王爷说,三日时间眨眼就到,不知郡主考虑的如何了?”
  殷解忧冷冷道:“你告诉他,我考虑好了自会亲自答复他。”
  “是。”
  很快,那道影子消失,账外又看似恢复了一片宁静,但那来来往往密切监视的守卫,殷解忧却分毫没有错过。
  她没有多想,挥袖,灭掉屋内的烛火,休息。
  主账内,御千里漫不经心的听着手下的禀报,手中正随意翻看着一本杂书。
  “主子,为何不先拿了传国玉玺……”沉默的气氛实在凝滞,手下有些忍不住,低声道。
  翻书的手没有动,御千里低沉的声音响了起来,“哦?”
  “属下觉得……”见鬼,看着御千里那阴晴不定的脸色,伺候他多年的侍从哪敢说是,只得忙道:“属下多嘴了,属下这就退下。”
  御千里却似觉得这的确是个不错的想法似的,饶有兴致的重复了一遍,“你觉得这样比较好吗?”
  侍从额心冒汗,头垂的更低,天知道这位主子素来阴晴不定,看似笑着,指不定心中在想些什么,也许不经意说错什么话,便开罪了他,到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他战战兢兢的等着,却没等到御千里下一句话,他吊着的心却不敢稍微落下,反而越发的高高悬了起来。
  许久之后,御千里淡淡道:“下去吧。”
  “是。”
  此时,门口侍从前来禀告:“王爷,独孤庸来了。”
  “进来吧。”
  “是。”
  很快,一个身高八尺,身形伟岸犹如铁塔,身着黑色宽袖劲装的昂藏男子出现在了帐中。
  他眸色冷沉而犀利,唇线紧抿,浑身上下都是一副生人勿进的气息,他看着坐在主座上,还有心情翻看杂书的御千里,冷冷道:“殷解忧来了是么?”
  御千里抬眸,“对。”
  “我要见她。”
  御千里慢慢放下手中书本,“现在不行。”
  独孤庸蹙起眉头,“为什么?”
  “你没有问为什么的立场。”御千里冷漠的说着,一如独孤庸印象中的那样。
  独孤庸冷冷提醒,“你难道忘了,我不是你的仆人,没有义务听你的。”
  “本王不想让你见,你便见不到。”御千里说的平静,却满是倨傲神色,看的独孤庸冷冷眯起了眼眸,即便心中怒气横生,恨不能将眼前这个男人打下王座,但他却依然无法真的做出什么来,既然谈不拢,直接拂袖而去,连多余的话都没有。
  御千里冷眼看着,从一开始,独孤庸之于他,不过是一个可以利用的对象,能够依靠他拿到幽冥白虎玉佩,开启白虎堂,便是他的基本价值,但如今伍掠云为自己正名,他是失踪多年的独孤一脉大公子,他们一直没有办法开启白虎堂,即便拿到白虎玉佩依然不行,只因为白虎堂早在十年之前就已经被伍掠云开启,如今想来可笑之极,他又岂会再过多理会独孤庸?
  而独孤庸想要见殷解忧,自有他的道理,御千里的不许,又岂会真的拦得住他?
  可他没想到的是,自己还没想到办法前去见殷解忧,殷解忧已自己找上门来。
  将近黎明,天色已经发灰发白,独孤庸素来浅眠,所以当那几乎无声的落地之声映入耳中的时候,他立即翻身坐起,随身宝剑冲着声音所在之地狠狠刺去,身体也下意识的旋过危险可能触及的方位。
  剑尖并没有如他所想一般,刺入潜入者的身体,而是被一道掌风轻飘飘的击了开去。
  此人内力深不可测,出手的力道也是恰好,只将剑震开,并没有发出丁点的声音来。
  独孤庸心下一惊,正要再次进攻,脑海之中却忽然响起一道声音,“独孤庸!”
  独孤庸手一顿,这道声音很陌生,但并非没有听过,他暗自疑惑心中想的那人出现在此时的可能性,收回长剑,此时才意识到,方才是传音入密,并非开口说话,不由又是一阵惊异,许久不见,她内力似乎越发精进了。
  “殷解忧?”他不甚确定的问。
  “不错,是我。”
  “你来做什么?”独孤庸冷冷发问,他的确想见殷解忧,自然有他的道理,但他不以为殷解忧有见他的理由。
  屋内已有略微的光线,况且二人本就是习武之人,黑暗视物本是寻常事,但殷解忧背光而立,却让独孤庸有些看不清她脸上神色。
  “你可知鸳无对此时在何处?”
  独孤庸一怔,“与我无关。”
  “她奉了你的命令毒害楚王谢博,你居然说与你无关?”
  独孤庸冰冷的眼眸微微一眯,划过几许思量,他虽心中怨恨,但只是对百里玉,对水天香,对那灭了独孤满门的人,与御千里的合作也只是为了借助御千里的力量,想要寻找白虎玉佩开启白虎堂,亦是为了重整独孤家族声威,他身为独孤门人,心中始终牢记独孤一脉所肩负的重担,不曾改变,虽为钱财取过一些人命,但绝对从未下过这样的命令。
  而他的本心,殷解忧与百里玉亦是猜到了几许,所以才由此人入手。
  “楚王没死?”不然殷解忧来此也便没有意义。
  “还剩半条命。”
  半晌,独孤庸道:“她与我并非下属关系,她要做什么,我管不着,你若是来兴师问罪,怕是找错人了。”自上次春猎,御千里借走她已有一段时间,看来毒杀楚王的事情必然和御千里拖不了干系。
  殷解忧道:“我并非来兴师问罪,而是有事相求。”
  这话,若是他初始殷解忧的时候,只会嗤之以鼻,笑她不自量力,他独孤庸是谁,岂会什么人都帮?但在殷解忧能力如此卓绝的今时今日,他倒觉得殷解忧的话像是在消遣他一样。
  他果然是嗤笑了一声,却还是给面子的道:“说来听听。”
  “解楚王之毒。”
  独孤庸果然觉得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般,冷笑,“你未免太看得起我。”鸳无对本就是使毒高手,更何况御千里这里还有一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鬼医,而独孤庸本人根本不会医,如何去解?
  殷解忧淡淡道:“你只需去见鸳无对就好。”
  独孤庸一怔。
  既不是下属却能这么多年追随在一个男人身侧不离不弃,无怨无悔,对一个女人来说,是何种意义,只要稍微一想,并不难理解,鸳无对若是一个死结,那独孤庸就是唯一可能解开这个结的人。
  而独孤庸本人又岂会毫无所觉?也不过是视若无睹罢了。
  沉默了会儿,他忽然道:“帮你,我有什么好处?”
  从死人堆里爬出来,一步一步生存下来,到得今日,他已经变得无利不起早,若对他没有任何好处,楚王是死是活,与他何干?
  殷解忧道:“我可以让你光明正大的做独孤庸。”
  独孤庸面色微变,沉默良久。
  这的确是他多年夙愿,找到白虎玉佩,开启白虎堂,甚至有那么一瞬就是为了向死去的父亲证明,自己并不比他那个心爱的大儿子要差,这些年里他亦一直生活的在黑暗之中,没有身份,没有名字,见不得天日,不知光明正大到底为何物。
  终究,他没有考虑很久,“好。”即便是不为什么光明正大,只为御千里这么多年对待他犹如棋子工具一般的态度,他便不能轻易让他如愿。
  殷解忧微微一笑,可叹御千里其人,前世今生都一样,一样的不会做人,一样将身边的人全部得罪光了。
  “但我不保证有用。”独孤庸淡漠的补充。
  殷解忧笑道:“无妨,你只需去见,便是了。”
  “她在何处?”
  “殷王府。”
  独孤庸皱了皱眉,殷王府,岂非可能遇到百里玉?如今,杀他之心已淡,但并不代表他还愿意见他。
  顿时,想要反口。
  殷解忧却已先一步开口:“怎么,你很怕?”怕什么,两人心知肚明。
  这激将法的确露骨直接,但很有用,独孤庸冷冷一哼,“笑话。”
  殷解忧满意的笑了,“楚王的时间只有三天,今日已是第三天,还请尽快。”语罢,犹如来时一般,悄然离去。
  她回到了自己原本所在那座帐篷,才一进门,便感觉到一股不寻常的气息,但此股气息并没有杀气,是以她虽神情戒备,却并未出手,只冷声道:“谁?”
  “师妹。”
  “师兄!”竟是烈炎,殷解忧十分意外,看向从暗处走出的影子,“你何时到的?”
  “你出去的时候。”恰逢一队巡守侍卫前来,他便顺势入了营帐发出细微的声响,以免殷解忧太过安静的营帐引来其余人的怀疑。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有心就不难。”
  殷解忧不甚自在的垂了眼眸,忽然道:“对了,谢博怎样了,那古书可找到了吗?”
  谢博的身子隐在暗处,让她看不清楚他的眸色,谢博顿了一会儿,才道:“没找到。”
  “那鸳无双可有下落了吗?”
  “也没有。”
  殷解忧皱了皱眉,“可看御千里的样子,似乎是不在他手中,不过,如今谢博的毒倒是有了转机,还劳烦师兄先回殷王府,救治谢博性命。”
  烈炎道:“有配方了?”
  殷解忧摇头:“暂时没有,但应该很快会有。”当即将独孤庸之事说了一遍,烈炎了然点头,道:“那的确是转机,只是——”
  殷解忧道:“你不用担心我,一切都在掌握之中。”
  烈炎略微迟疑了一下,担忧之心岂非一句两句就能这般简单的化去?可是看着殷解忧淡淡的不愿多说的眼眸,烈炎终究将到了唇边的话咽了下去,只道:“那好,你要小心。”
  “多谢师兄关心,我记得了。”
  烈炎轻轻嗯了一声,转身,消失在暗夜之中。
  殷解忧坐在床榻边上,静静的等待,才刚大亮,便招来门外守候的卫兵,表示要见御千里。
  天边朝云渐露,今日,便是第三日了。
  作为一个被人拿捏到把柄不得不就范的人,她觉得她应该表现的敬业一点,以免引起不必要的怀疑。
  御千里却似兴致缺缺,竟没回过话来,殷解忧心中冷冷笑着,脸上看似平静,眸心却带着几分焦虑,将近午时,御千里依旧没有回复,而殷解忧也已经等不下去,直接找到了御千里所在的主账。
  主账之内,似是正在议事,却因殷解忧的闯入而鸦雀无声。
  御千里坐在正中首位上,眸色平静而深沉,瞧着殷解忧的视线也一如既往,让人看不出他的喜怒来,是以立在左右的各帐首领也静若寒蝉。
  “御千里,让他们退下。”殷解忧直呼其名,冷冷的说着。
  御千里扯唇一笑:“本王凭什么听你的?”
  殷解忧看了他一会儿,忽道:“随你的便。”语罢,竟欲转身离开。
  御千里眸心微微动了一下,改变心意也是瞬间,“退下!”
  左右立即鱼贯退下,连想看热闹的心都不敢有。
  御千里站起身来,墨色衣袍逶迤落地,闪烁不一般的华彩,高束起的墨玉冠让他整个人更填威仪,从里到外一副身在上位的傲气,“看来你是想通了。”
  殷解忧淡漠无言,拿出那用明黄色绸缎包裹的仔细无比的盒子,“传国玉玺,我可以给你。”
  御千里眼眸极快的眯了一下,“你知道本王想要什么。”
  殷解忧轻轻掀起眼帘,冷笑:“做梦。”
  御千里原本平静的脸刹那间阴云密布,尽管他十分的不愿承认,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对于眼前这个女人的执念竟然比自己一直想要的江山都重,让殷解忧留在自己身边,才是关键,他当然明白,用谢博和皇帝姚兰三人性命威胁只怕也没有效果,但只要殷解忧到了营地之中,便再无离去的可能,昨日没有当场就发难,只是想看看,前世冷心冷情的她,在这一世为了别人到底能做到什么程度去,事实证明,他显然是多想了,她不是一个会为了别人把自己搭进去的人。
  这件事情,在百里玉神智尽失的时候他便发现了,凡事不到最后一刻,她不会轻易放手,更不会轻易妥协,以百里玉生命安全尚且不能威胁她,如今这样的认知也不过是理所当然。
  他却不知道,并非百里玉的性命不足以威胁殷解忧,而是殷解忧心中信念坚定,即便不用御千里手中菏泽莲藕,一样有别的办法可以救治百里玉。
  黑影一闪,御千里已经到了殷解忧面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手探向她手中传国玉玺,一手扣向了她的手腕。
  殷解忧早有防备,顺势躲闪,无论是传国玉玺还是自己的手腕,都轻飘飘的离开了御千里的钳制范围。
  御千里眼眸一眯,居然没有中招么?而且殷解忧的身手,似比上次还要飘逸灵活了许多。
  殷解忧冷冷一笑,“我既敢单枪匹马到你军营之中来,岂会没有半点准备?”营中所准备的膳食,她全都仔细探查过,无毒,唯一有异的,是在她初见姚兰的时候,姚兰衣服之上所带着的无色无味的熏香。
  那种熏香,对寻常人并未任何不妥,却会短时间内散去习武之人的内力,如常人无异,即便那熏香无色无味,但她终究也不是寻常人,稍微留意,便发觉了。
  御千里看着她,神情有些意味不明。
  下一刻,殷解忧忽觉丹田一股莫名气流乱撞向身体奇经八脉,心中怪异,眸色也霎时向御千里看去。
  “如何?”御千里笑了,这一次,眸心中的深沉也似带了几分笑意,“是否感觉浑身内力在尽数消散?”
  “你……是什么熏香?”殷解忧扶住身边的小几,苍白着脸色问道。
  御千里淡笑着,“化功散。”
  殷解忧面色大变,她一直以为那熏香只不过是短暂散去人内力之物,却没想到御千里会将化功散参在里面一起使用,她……素来知道这个男人是心狠手辣无所不用其极,所以也一直小心谨慎的应对,万万没想到还是中了招。
  “这种化功散,与平素的化功散还有所不同,若不动内力,几个时辰内便会失去了效用,其后便如没有中过一般,但若就在那几个时辰之内动用了内力,则会催化化功散的药效,只需十二个时辰,便可散尽全身功力,等同废人。”御千里看着脸色苍白的殷解忧,深沉的眼眸似笑又似痛苦,“小桥,我本不愿这样对你,但你太不听话了,不这样,我留不住你。”
  殷解忧嗤笑出声,“你以为你这样就能留得住我了吗?”抬手极点她周身几处大穴,她促使化功散的药效停在丹田周围,不再向外扩散,周身似乎也恢复了些许气力。
  御千里冷眼看着,“别白费力气了,如今,你便是做什么都是无用,不如留在我的身边,你便是没了武功,我亦可保你一世平安。”
  殷解忧冷哼一声,恰逢此时,营地之内,忽然响起嘈杂之声。
  御千里素来治军极严,何曾出现过这样吵吵嚷嚷的声音?账外似乎已经有卫兵前来禀告,御千里分神是下意识的,但只一瞬,而这一瞬,已经够了,殷解忧忽然欺身向前,指掌直接抓想了御千里的喉咙,御千里转身躲闪的同时,二人已经缠斗在了一起,与此同时,帐顶忽然破裂,九名素装少女似飞天仙女一般从天而降,各个手握长剑,剑影飞旋之时凝成了浓密无间的剑网,将御千里笼罩在剑网之内。
  “玄女剑阵。”御千里冷眼看着,视线慢慢的落到了殷解忧身上。
  殷解忧便是脸色苍白,却是笑了:“你的眼光不错,这九名少女,都是我亲自调教,玄女剑阵,亦是我师父亲传,这剑阵,并非一般人可以窥得,自从练成,也不过用过一次,而那次的对手是林芳华,你应该感到荣幸才是。”
  玄女严阵以待,却依然不忘询问出声,“小姐,你怎么样?”
  殷解忧摇摇头,“没事。”
  “你先走。”
  殷解忧点点头,没有说话,玄女没有给御千里喘息的机会,已经围攻而上。
  殷解忧闭了闭眼,恢复些许气力,看也不看与玄女剑阵缠斗在一起的御千里,转身出了营帐。
  账外,喊杀声震天,伍掠云到了。
  而方才,御千里帐中议的正是这件事情,他们的探子在伍掠云入了京畿地界之后便再也没见到任何踪迹,总觉得蹊跷,是以前去商议,却未曾想,因为殷解忧的到来,不得不中断。
  御千里手下几大护卫都被箭九霄流离等人缠住,冷宵冷凡亦在周围,见得殷解忧出帐,流离连忙上前,道:“小姐,王爷在等你。”她也注意到了殷解忧有些白的脸色,正要询问,面前一人飞身砍来一刀,她只得分神格挡,一边道:“小姐,你快走。”
  殷解忧当然知道自己此时的情况,也不过多停留,由冷宵冷凡护着,杀出一条血路,由专门辟得的路径出了营地。
  忽然,清脆的马婷声响了起来,在震天的喊杀声中分明那么不明显,殷解忧却听得十分的清楚。
  她抬起头来,向前一看,云中血月上端坐着的黑衣男子,不是百里玉又是谁?
  她微微扯唇,露出了一个笑容。
  马上的百里玉却满面寒霜,下一刻,人已如一尾蛟龙一般拔身而起,瞬间落到了殷解忧的面前,扶住了殷解忧摇摇欲坠的身子,“你怎么了?”他的声音里,带着焦虑,担忧,恼恨,愤怒,还说浓浓的自责。
  殷解忧笑了笑,道:“没事,先回去。”
  百里玉抿唇,亦知道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当下带着殷解忧跨上马背,绝尘而去。
  殷解忧靠在百里玉胸前,闭了一下眼睛又睁开,却不忘询问了一声,“姚兰他们……可还安好?”
  百里玉轻声嗯了一声。
  殷解忧松了口气。
  有她拖住御千里,他们设法将姚兰和皇帝救出,此处本就离玉龙山林家庄园不远,当时她夜入林家祖庙盗宝之时,发现林家祖庙和城外玉龙山有密道,姚兰和皇帝云谨便由那条密道安全回京。
  百里玉将她揽的紧了一些,道:“别说话了。”
  殷解忧轻声笑了笑,“好。”印象之中,自己竟然从未如此虚弱过,往常,那虚弱的只剩一口气的人素来都是百里玉呢,她这样想着,竟然觉得有些心疼,因为她最是明白,每次百里玉这样虚弱无力只剩下一口气的时候,她是如何的忧心愁绪,如今自己这样,他必然,也是不舒服的吧?
  她悄悄抬头,看着眼前明显紧绷的下颌,和紧握马缰的大手,禁不住悠悠叹了口气,“你别担心,不是什么大事……”只不过是化功散嘛,了不起,以后不用武功就是了。
  “不要说话。”百里玉温柔无比的说着,还顺手将殷解忧的脑袋按到了自己的怀中,他的医术冠绝天下,早在第一时间接触到她的身体便知道殷解忧到底发生了什么不对劲的事情。
  化功散,对习武之人的伤害难以想象,绝非失去武功与寻常人无异那么简单,而是会比寻常人更虚弱,更容易生病,受伤更不容易好,寿命也更短……
  此时此刻,他心中竟首次升起后悔莫及的感觉来,当初为何要让殷解忧只身潜入虎穴,还是在早知道御千里那个男人并没有安好心的情况下!
  殷解忧心中一叹,知他一定是别扭上了,抬手环住了百里玉的腰身,却是没再说话,就怕他自责加剧。
  只是方才妄动内力,引得血气翻涌,现如今脑袋也有些昏昏沉沉了,殷解忧轻咬了下舌尖,想让自己保持清醒,免得百里玉越发的担心心疼。风中似乎有轻微的飞掠之声响起,又似乎是没有的,直到几条人影落于百里玉前后左右的时候,殷解忧才意识到,那并不是自己听错了,而是真的。
  百里玉并没有停留的意思,纵马就要从几人围困之中冲过去。
  那几人显然也不是百里玉的对手,云中血月还未到跟前,百里玉强劲的罡气已经震的那几人节节退走,不得不让开道路。
  正在此时,临空忽然跃出一条人影来。
  这人着了灰色素衣,眉目十分出众,一身道姑打扮,手中拂尘随手一动,已然化去了百里玉半数罡气,强劲的内息逼近,连马儿亦下意识有却步的意思。
  百里玉一边护住怀中殷解忧,一边趋马人立而起,道姑却挥动拂尘忽然向马头而来,百里玉霎时抱着殷解忧拔身而起,胯下坐骑也在同一时间应声而倒,裂成了两半,顷刻间血肉模糊,百里玉来不及哀叹坐骑死去,立即揽住殷解忧后退到了安全地带,悄然检查她是否被方才那阴柔内劲所伤,待发觉无碍,才稍松了口气,下一刻,冰冷锐利的眸子落到了那施施然笑着的道姑身上。
  月阙容色带笑的立在百里玉的对面,特制的拂尘在手,看着他怀中虚弱到不行的殷解忧似乎饶有兴致。
  “把人放下,我就放你走。”月阙道。
  百里玉冷笑,“以你之力,在我重伤之际尚不能取我性命,如今我内伤已好,你以为你能奈何的了我么?只要我有一口气在,我便不会让任何人带走她。”
  殷解忧忍不住收紧了手臂,这还是她首次听到百里玉用这种狂傲霸气到不可一世的口气说话,可一瞬间又觉得他即便如此口气,那也是理所当然。
  月阙笑容依旧,只是淡淡挑了一下眉梢,“她中了化功散吧?”
  月阙又笑了,这次的笑容灿烂许多,“你医术不俗,相信已经发觉她所中化功散并非寻常化功散,若无对症的解药,一身武功尽失,终身变成废人,更有甚者,可能还会残废了手足哦,这应该不是你想看到的吧?”
  百里玉眸心冰冷犹如万年寒冰,不曾撼动分毫,一掌轻轻安抚的拍了拍殷解忧的肩头,一掌掌心集聚内劲,二人周身很快似被冰寒完全萦绕,殷解忧觉得自己那神智迷乱的情况似乎有些许缓解,乱冲乱撞的气劲也安稳了许多。
  月阙漂亮的眼眸微微一眯,怎么也没想到百里玉如今内息强悍至此,居然可以强行抑制化功散在殷解忧体内游走的速度,当即眉心一蹙,拂尘飞旋而出,直接冲二人招呼过去,她这会儿来,可不是来聊天的。
  正在这时,一柄长剑从侧面飞旋而出,缠住了月阙的拂尘,内息相撞,迫的她连退两步。
  一道红衣人影慢慢落到了殷解忧和百里玉面前,冷眸锁住月阙,冷冷一哼,“你想做什么?!”她微微侧首,询问道:“她怎样?”
  而百里玉看到这红衣女子出现的同时,已经扶着殷解忧盘膝坐下,将自己冰寒之气注入她的体内,此时双目微闭,亦没有多余的时间来回她,而殷解忧那张过分苍白的脸,也分毫不差的落入了她的眼中,致使她本就不怎么愉悦的心情越发糟糕起来。
  来人正是月盈,她自来到京城就悄然隐匿行迹,多日来暗暗跟踪月阙,是以可以在这等关键的时刻忽然现身。
  月阙冷笑,“干你何事?!让开!”
  这二人分明是同样的容貌,连冷着脸的时候也几乎是一模一样,但若仔细一看,却又发觉是完完全全的两个人。
  月阙的冷是阴冷,是狠,是毒,是为达目的不计代价,而月盈的冷是冷漠,是冷心冷情,是万事万物皆无法入她的眼。
  看着那与自己相似的面孔露出此等表情,月盈以冷笑出声,“既然今日撞上了,那就先将你我之间的帐算一算吧。”话落,不等月阙有何反应,长剑飞舞,已和月阙缠斗在一起。
  月盈月阙虽然同为月如梅的女儿,但只有月盈得了月如梅剑术亲传,多年来努力研习,若说独步天下也不为过,而月阙先有月如梅稍加调教之后拜得名师,已养气修习内力为主,内劲强悍,后来得诸葛宸指点,修为精进不少,其后又拜得鬼医为师,习了鬼医周身本事,亦是当世绝顶高手,二人各有所长,却因为彼此之间的嫌隙相互了解甚深,拆了上百招依然不分上下,剑影拂尘飞旋,衣袂飘飘,当真如似仙人。
  月盈手腕一抖,长剑从月阙腋下飞刺而去,月阙飞旋身子急退数丈到安全距离,眼眸扫过一旁疗伤的百里玉和殷解忧,杀气一闪,攻势忽然变得迅猛而凌厉,间或飞洒暗器毒粉,令月盈稍有迎接不屑。
  月阙找准了机会,乘着月盈闪躲毒镖的一霎,冲着殷解忧二人所在方向极速飞射出数十枚闪着幽兰光芒的银针。
  月盈大惊,手中长剑如有自我意识一般飞了过去,击向那些银针,却依然有漏网之鱼冲殷解忧刺去,百里玉此时疗伤正值紧要关头,分身乏术,电石火花之间,月盈身形以极其诡异的角度扭转,便要以自己身体挡住那些银针。
  银针刺入身体的感觉没有出现,只听铮铮几声,银针尽数被击落与草地之中。
  月盈回头一看,那衣袂飘飘,于半空之中格挡暗器,救下自己和殷解忧的人,不是诸葛宸又是谁?
  她暗中跟踪月阙那么久,诸葛宸又岂会放心的下她?却知道她不愿见他,所以一直隐隐跟在月盈之后。
  月阙的面色发生了极其细微的变化,那原本遇到诸葛宸便显露出的灿烂笑容如今是再也笑不出来了。
  “宸哥哥,你也来了。”她声音有些冷。
  “月阙。”薄唇轻启,她的名字从诸葛宸的口中说出来,似乎永远那么好听,可诸葛宸的面容,却是从未有过的冷漠,“收手吧。”
  月阙的神色收了迷幻,忽然变得嘲讽无比,“想命令我,你以为你是谁?!我如今所有,不过都是拜你所赐。”
  诸葛宸神色平平,手中金丝飞出,探上殷解忧脉息,视线却始终落在月阙的身上,“当年之事,是我对不起你,只要你收手,我任你处置。”
  “对不起……”又是这三个字。
  月阙神色凄迷的看向诸葛宸,似乎因他所说饶有兴致,“任我处置?真的吗?”
  月盈已由刚见到诸葛宸的意外之余缓过神来,她看着月阙,冷冷道:“你敢对我女儿下手,我便是天涯海角也绝对不会放过你!”
  月阙像是没听到月盈的话一样,视线一直落在诸葛宸的脸上,饶有兴味,而月盈也看着这样的目光怒火中烧。
  月阙笑道:“宸哥哥,你说的是不是真的。”
  “我诸葛宸一生无悔无愧,却独独在那件事情上对不起你,今日,只要你能收手,让我如何都可以。”
  “那好,你杀了她,我就收手。”纤细的素指,直接点在了月盈的身上。
  诸葛宸神色平静,却没有说话。
  月阙笑容越发灿烂起来,“你做不到是吧?你不是说让你如何都可以?”
  “阿盈本没有任何错,你亦不过是无辜受累,若说真有什么人错了,那个人是我。”
  “是吗?那好,我要你一辈子不得和月盈在一起。”
  月盈面色平常,心口却恍如刀割一样的开始疼了起来,她太过了解这个男人了,为了天下,为了百姓,为了江山社稷,他什么都可以牺牲,但他却天性悲鸣不会随意取人性命……不用怀疑,她几乎可以确定,这一次,自己又成了被牺牲的那一个。
  月盈慢慢闭上了眼睛,明明已经恨之入骨发誓老死不相往来了不是么?他要做什么选择又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呢?为何还要如此难受?如此心痛……
  “宸哥哥,这个要求,应该不难吧?”月阙微笑着看向诸葛宸,暗暗催促他做下决定,她一生所有的执念,都是从这个男人对她的不喜开始生成,她知道,即便穷其一生,这男人也不会爱上她,但她也无法忍受他和月盈在一起你侬我侬幸福一生,她了解诸葛宸,她知道他一定会——
  “很难,所以,我没办法答应你。”轻轻的,诸葛宸说出了这句话,月盈月阙脸色同时骤变。
  月盈冰冷的眸子带着几许不可置信,却收敛的极好,没有流露分毫,冷眼看着月阙。
  诸葛宸神色平静,与月阙的癫狂形成了鲜明对比,他没有去看月盈,口气却忽然温柔的像是能滴出水来,“十六年的痛苦煎熬让我看清了自己的心,午夜梦回也全都是她的身影,或嗔或喜或笑或哭,我想时时刻刻与她一起,若她不愿见我,那我便远远看着也好,所以,这个要求我不能答应你。”
  月盈只觉心潮澎湃,看着诸葛宸的目光都变了。
  月阙却怔住了,半刻,忽然反应过来,尖利的叫道:“你不是以守护天下为己任的诸葛氏传人吗?你为什么不答应?只要你答应了,我立刻收手退回千山素女湖终生不再踏足江湖朝堂,你不答应?不想我收手?难道希望看我血染江山,生灵涂炭吗?”手中拂尘忽然变身成为一柄长剑,她用剑尖指着月盈,“为了这个女人,你忘记了你本身的使命,死后怎么去见你诸葛氏列祖列宗?!你分明说让你如何都可以的!难道你诸葛宸如今已经变成了说话不算数的骗子不成?”
  “如何面对列祖列宗,这不劳你费心。”诸葛宸口气平静而淡漠,他依然没有去看月盈,目光平静的落在了月阙身上,“当年之事,我对不起你,既无法做到你要求之事,便以我诸葛宸一条命相抵便是——”
  月阙怔住,“你——”她看向诸葛宸,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月盈却面色大变,即便诸葛宸动作那般细微,但她时刻留意诸葛宸依旧一动,还是察觉到了诸葛宸掌心微动,凝聚气息,向外倾泻,竟真的要自绝于此?!
  “诸葛宸!你疯了!”她那么了解诸葛宸,岂会不知道诸葛宸是真的要自戕如此,绝非演戏?
  那焦急担忧的音色,终于让诸葛宸微微回首,他的视线,慢慢的落到了月盈的脸上,那美丽的脸庞之上,担忧之色如此明显,他并没有听错,原本不看,只是因为害怕见她面无表情的冷漠神色,却不想临死之际,居然还能看到她如此担忧自己,便是死了,也值了吧。
  内劲不断的往外倾泻而出。
  月盈霎时上前,极点他周身穴位控制他自残一般的行迹,“你自己不要命,也不要女儿和我的命是不是?!你以为你死了,她就会放过我们吗?女儿已经被他下了化功散,你不救她反而在这里自戕,你这么自私自利毫不顾忌我们的境况,你要我如何相信你说的话?!你……你就是一个骗子!”
  下一刻,月盈长剑嗖一声回了手,疯了一般的冲月阙攻击而去。
  这个人,是自己一母同胞的姐妹,但这么多年,月阙却从未将自己当过姐妹,她冷眼看着月阙一次次的伤害自己身边的亲人朋友,甚至将毒手伸到了自己的女儿身上,可每次,只要亲人朋友女儿完好,她虽暴怒愤然,却从未真正想要过月阙的性命,可是这一刻,她首次起了杀心。
  既然诸葛宸无法下手了解这个祸害本源,那就由她来做,她本来就是天煞孤星的孤绝命格不是吗?冷心冷情心狠手辣早已是她的代名词,杀个一母同胞的姐妹算什么?一生永坠黑暗地狱无法翻身又如何?至少,能留住诸葛宸的命不是吗?
  这一刻,一个想法疯狂的发散周身,她可以下地狱,但她没办法眼看着诸葛宸死在自己面前。
  有一种人,当他下定决心要做一件事情的时候,便是刀山火海也无法阻拦,月盈就是这样的人,她可以为了自己心中所有执念奋不顾身,这样的月盈,即便是能力卓绝,当世高手的月阙也无法阻拦,长剑交织,月阙终究被月盈逼的节节败退。
  她看着犹如疯了一般的月盈,心中剧痛又岂会比月盈少?只是她终究心思太杂,做不到如月盈一般的不顾一切,即便是再如此被逼的节节败退的情况下,依然很快收敛情绪,将特制的药丸以内力辅助砸向了月盈周身各大穴位。
  月盈早已对她的各种手段司空见惯,岂会中招?飞身闪躲所有砸来的药丸。
  “阿盈,小心——”正在这时,一声虚弱而低沉的呼唤响起,同时,一枚特别的药丸以一种极其诡异的弧度冲着月盈的命门穴打了过来。
  方才所有的攻击不过是掩人耳目,这一招才是杀招。
  月盈忽然看向了诸葛宸,这一刻,时间似乎静止了一般,是以诸葛宸眼眸之中的那些担忧和惊惧也一丝不落的入了月盈的眼中,那双眼眸,在自己看了第一眼的时候,便陷落其中,终生沉溺无法自拔,清澈的犹如一汪泉水不带半点杂志,如今,她在那双眼眸之中看到了不舍,看到了眷恋,看到了浓浓的情谊……
  月盈的唇角,忽然勾了勾,露出一个纯粹的笑容来,这次,她看清楚了,那是深深的喜欢,那是浓烈的爱,这一次,自己不会看错,往昔种种如今似以变得不重要,她的心中眼中,只剩下那些开心幸福的日子。
  药丸以极快的速度飞速打来,月盈忽然以一种诡异的弧度扭转了腰身,将药丸攻击部位躲过,霎时转身,剑柄敲到药丸,当的一声,反弹而去,竟撞上以为月盈中招飞身上来的月阙身上。
  月阙极速后退,喷出一口鲜血,内息震荡的同时,月阙眼睁睁的看着药丸诡异的渗入自己的身体,“不——”
  月盈落了地,连分一个眼神给月阙的心都没有,忙到了诸葛宸的身边,“你怎么样了?”
  诸葛宸悠悠闭目,因为方才他自杀式的倾泻内力,即便是月盈及时点住穴道也已经损伤了本元。
  “我很好。”他却这样说,深情而温柔的眼眸只落在了月盈的身上,气息微弱的道:“我并不是不管你和女儿的死活……只是……只是……”
  “你不要说话了。”月盈心中焦急,眼中竟也氤氲起了水雾,“你这个人怎么这么傻?”明明功力那样强,拿下月阙不是问题,却偏要用这种方式解决。
  “欠下的债,终究是要还的。”当初他既然利用了月阙,便是欠了她的。
  月盈声音凄迷:“那你欠了我的如何还?你总是这样自以为是,用自己的方式处理所有的事情,你有没有考虑过别人喜欢不喜欢,愿意不愿意,说什么为国为民为天下,这般自私,一点都不顾及身边人的情绪,我告诉你,你欠我的没有还清楚,不准死!”眸中,似乎有水珠划出,她却依然倔强的告诉自己要坚强,不要哭,不哭,就不会有分离。
  诸葛宸虚弱的笑了笑,“若……我侥幸不死……便用剩下的时间来偿还你……”他吸了口气,又道:“我……并非不管你和女儿的死活,而是……解忧情况已有好转……马上就没事了……他们好了,自然护的了你周全……”
  有血迹从他唇角溢出,月盈早已顾不得其他,只捂住了他的唇,颤抖着手在他怀中找着那些为了救人而随身携带的药丸,拿出几只小瓷瓶和锦袋,慌乱的问道:“哪个?要吃哪一个?”
  诸葛宸轻轻摇头。
  月盈却不管不顾将所有药丸都倒出了一颗,一股脑儿塞进了诸葛宸的口中,他说过,他随身携带药物都为解毒救人固本回元,便是都吃了也没有任何害处的,只会有好处,那么,这些药如今可以救他吧?!
  诸葛宸叹息着,配合的将药丸全部咽了下去,虚弱的将头靠在了月盈的身上,“我还要做些什么?”
  诸葛宸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月盈觉得自己的呼吸都停止了。
  她僵在当场,良久,都不敢去探诸葛宸的鼻息。
  “看来,本王来的正是时候。”一道低沉而冰冷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月盈却似是没有听到一般,冷冷的抱着诸葛宸的身子。
  御千里容色淡漠,周身有几处受伤的地方,身后随着亲卫铁骑,端坐马上,额际几缕发丝划落脸颊,少了几分冰冷莫测,多了几分不羁模样。
  大军围困,他亦被玄女所困,杀出一条血路来,并未过多恋战,却是抽身而出,顺着殷解忧逃跑的路线追了过来。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只是直觉支配,下意识为之。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如今,他倒是终于做了一次黄雀。
  御千里微微抬手,身后弓弩手立即严阵以待,箭在弦上,只等一声令下,便要将围困之中的人射成蜂窝,“除了殷郡主,其余全部射杀!”
  “是!”
  一声令下,万箭齐发。
  月盈飞身而起,长剑挥舞,格挡周围飞射来的弓弩,但她一人之力,自己躲闪剑弩的同时还要护卫三人不被弓弩波及,十分吃力,剑气震荡的同时,也反挡回几只弩射杀了几名弓弩手,但这些弓弩手训练有素,立刻补上了原本同伴的缺位,一时之间飞箭如雨点一般落下,月盈分身乏术,胳膊和肩头都受了箭伤,却依旧努力的回护不能动弹的三人。
  正在这时,一道红色的人影飞身出现在弓弩手之后,剑影闪烁,便将数十名弓弩手斩落马下,箭雨骤停,亦让月盈得以喘息,抬眸而去,见一潇洒俊秀的身影和那原本高座马上的黑衣男子已经缠斗在了一起,那剑……是冥虚?
  御千里冷冷道:“烈世子,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烈炎潇洒出尘的脸,首次变得面无表情,“那你又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你竟敢伤我师妹!”
  御千里冷笑,“她是本王的女人,本王只想带她走,任何人若敢阻拦,只有一条路,死!”
  烈炎已懒得和这个神经病似的男人多废话一句,冥虚流转,飞身而上。
  二人缠斗在一起,谁也没注意,原本倒在地上没有动静的月阙,指尖轻微的动弹了一下,忽然之间,拔身而起,冲着诸葛宸打去一掌。
  月盈立即挥了一掌过去,挡在了诸葛宸身前,企图将月阙击退,却不曾想,月阙见有月盈阻拦,飞身而起,冲着还在疗伤之中的殷解忧直直打了过去。
  月盈身子势头依然偏远,万万回护不了殷解忧。
  就在这电石火花之际,缠斗在一起的御千里忽然以一种极其诡异的速度冲到了殷解忧的近前,堪堪与月阙对上一掌。
  两人都被这掌力激荡的内息翻涌,烈炎只到御千里想要伤害殷解忧,长剑已到,刺入御千里胸前,亦在同时,殷解忧和百里玉所在位置忽然发出爆裂之声,将月阙烈炎,御千里三人齐齐振飞。
  砰!
  重物落地之声,在如此安静的情况下显得异常突兀。
  殷解忧慢慢的睁开了眼睛,首先印入眼帘的,是虚弱的靠在月盈身上的诸葛宸,担忧之心立现:“师傅——师傅怎么了?”手已下意识的探上了他的脉细。
  百里玉站起身来,额角有些许细汗,迈步到了跟前,金丝缠住诸葛宸手腕,隔了会儿,道:“伤了本元,性命无碍。”
  月盈不确定的问:“真的吗?不会有危险?”
  “不会。”百里玉回的肯定。
  殷解忧这才松了口气,只觉月盈似乎对诸葛宸的态度有了极大的改变,为何?这一分神,才注意到,周边倒下的弓弩手,和倒在不远处的烈炎几人。
  “师兄!”殷解忧惊呼一声,忙奔到了烈炎身边,扶他起身,道:“师兄,你没事吧?”
  烈炎深深喘息了两声,道:“没事……被你们二人的内力震荡到了……”
  方才百里玉为殷解忧以内力逼出体内化功散,在他们攻到了殷解忧身前的时候,他们身前本身早已以内息罡气形成了防护圈,但凡触碰到他们身体的人会被立即振飞,是以三人才会被震的飞将出去。
  烈炎的视线,落到了自己不远处的月阙身上,“她……”
  殷解忧也注意到了,知道在自己神思不清的时候,周围已经发生了许多的事情,即便不愿过多接近月阙,但她终究还是烈炎的另外一个师傅,没有沉吟许久,她踱步上前,探了探脉搏,轻声咦了一声。
  “怎么了?”
  “她……中了化功散……”而且中毒之后还强行使用内力,如今毒素已经入了骨血。
  月盈怔了一下,原本只以为那些药丸是什么剧毒之物,所以渗透入月阙的身体才会让月阙完全无法动弹,没想到……竟然是化功散……她以化功散谋算殷解忧,如今自己却被化功散所伤,莫不是天道轮回,报应不爽?
  殷解忧没有思考太久,去扶烈炎。
  一只手却更快的将烈炎扶起,殷解忧无声的苦笑了一下,让开位置,让百里玉去扶。
  烈炎垂眸,掩去眸中落寞,淡淡道:“我没事。”语罢,自己挣扎着站了起来。
  百里玉也不客气,直接收回手来,殷解忧不由想着,估计本就是不甚乐意,如今才收的这么顺畅吧?无奈的白了他一眼,视线不经意一转,却落到了不远处的一个人影之上。
  她首先注意到他,是因为冥虚。
  烈炎从不离手的冥虚,就插在他的身上,而那身形,那装扮,是……御千里。
  慢慢的站直了身子,烈炎也顺着殷解忧的视线看去,方才他情急之下为救殷解忧,不得不伤了御千里,而御千里离他们的内息罡气所形成的防护圈最近,受内力震荡最深,又受了月阙一击,他的一剑,只怕……
  殷解忧沉默的站了一会儿,往前走去,一步步到了御千里的面前。
  御千里躺在冰冷的草地之上,闭着眼睛,胸前的伤口正中心脉,是致命伤,此时鲜红的血液不断的从其中涌出,浸在黑色的衣衫上,却是不留半点痕迹。
  “他……”烈炎顿了一下,才道:“师傅击来之时,他挡去了大半的内力。”
  为何?不言而喻。
  烈炎看着倒在地上似乎没了生气的黑衣男子,首次觉得自己一直以来就不曾了解过这个男人,这样一个……自私自利,野心勃勃的男人,居然会甘心为一个不爱自己的女人挡去致命的危机,是一心霸道的执念,还是早已情根深种,不用多想,便心中明了。
  殷解忧看着他,心中繁杂,说不上是什么滋味,半刻,她忽然转头,看向百里玉,“救他,我不想欠他任何东西。”
  百里玉没有说话,但手腕上的金丝却瞬间飞了出去。
  烈炎衣袖下的手蜷了蜷,他看着殷解忧眸中那些奇怪而莫名的情绪,忽然有些羡慕起倒在地上的御千里来,想着刚才若是自己离殷解忧够近,就这样为她死了,应该也算是对自己这段感情有了一个交代吧?可惜老天就是这样残忍,连这样的机会都不给他,“没用的。”
  烈炎淡淡吐出三个字来,不是不相信百里玉的医术,不是故意要打落殷解忧的丁点希望,只是实话实说,“冥虚剑下,从未有人逃得过。”
  殷解忧没有反应,似没听到一样,只是静静的站在一旁等着,须臾,百里玉收回金丝,没有说话。
  殷解忧也没去问,站了会儿,蹲在了御千里的面前,从怀中拿出一粒固元丹,塞进了御千里的口中。
  御千里的眼睛悠悠的睁了开来,他虚弱的视线,扫过蓝天白云,慢慢的落到了殷解忧的脸上,“你活着……就好了……你等着……你定然是逃不过本王的手掌心……”咳嗽声响起,他吐出了一口鲜血。
  殷解忧顿了一下,淡漠的说道:“你应该没有这样的机会了。”终究,她没有办法再对他恶言相向了。
  “是么……”御千里闭了一下眼睛,再睁开的时候,似乎十分疲惫一样,不断涌出的血液和渐渐空白的神思,都昭示了一件事情,而这件事情,前世他亦曾经历过,这条性命,前世便为救这个女人失去,今生居然依然如此,只是,前世他们一起死在了那一场爆炸中,而这一次……他的视线,从殷解忧的脸上离开,自嘲的笑了一声,“我真是蠢啊……王权霸业不要,却要为你这么一个没有心的女人……”
  殷解忧沉默着,但她难道真的不知道么?若非御千里对她有一念之仁,屡次留情,事情的发展早已不是今日这般,可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他带给她的只有厌恶,只有伤害,只有避之唯恐不及,只有老死不相往来,前世他何故出现在爆炸之中,她不清楚,也不想清楚,但这一次,即便她不想知道,事实都这样血淋淋的摆在她的面前,让她想要无视都很难,她生平最恨这种无力偿还的感觉,她不要这样还不了的亏欠。
  “我不会感激你。”她慢慢的说出了一句话,顿了一下,道:“但我不想欠你——”
  御千里的视线,慢慢从天上飘忽的白云落到了殷解忧的脸上,他的视线,已经有些看不清楚殷解忧脸上的表情,但他想,定然淡漠冷静一如往常相见的时候吧?不对,可能还带着厌恶和反感,素来,不都是这样的么?此时此刻,一股悲哀之意忽然从心底升起,做了这么多,分毫回报得不到,却还要搭上自己这条命,当真值得么?到底是深沉的刻到了骨子里的感情,还是前世今生得不到而无法放弃的执念,他已经不知道了,也不想知道,只是不愿剩下的这一瞬时光依然还是冰冷,他扯唇笑了起来,却流出更多的鲜血,他看向殷解忧,道:“你笑……一下吧……”
  印象中,她竟连个笑脸都没给过他,莫怪他所有的生活都是冰凉,都是冷意,阳光无法照进他心底的深处,因为能温暖他的光,是一个人的笑容,那笑容干净而纯粹,早就烙在了他心底最深处。
  恍惚之中,他似乎看到高山绝壁之上,一个少女艰难攀爬,赚得生机的那一刻,下意识的笑了一下,前世他出生尊贵,别人对他或尊敬或惧怕,也只是因为他的身份,因为他身后家族的威慑,竟是从未见过什么干净纯粹,可就在那一刻,他竟觉得那如小溪一样的笑容便是纯粹,便是干净,然而,却在看到他出现的那一瞬,立即消失无踪,只有面无表情,刻板的喊着他少主,他立即感觉心中失落,却不知如何表达自己的情绪,只对她恶言相向,下了更加艰难的训练任务,她也为了那个笑容付出惨痛代价,训练任务完成之后,足足半年受伤卧床不起,从此再也没有笑过,至少,他没有见过。
  他的思绪变得纷乱起来,前世今生的记忆在乱飞,他似乎也忘记了今夕是何夕,那些画面飞来飞去,最终也只定格在那个笑容上,他甚至不知道她到底在笑些什么,又有什么可高兴的,也许,那就是喜欢吧,没有理由,说不上为什么……
  殷解忧蹲在原地,淡漠消失不见,长长的眉毛轻轻蹙着,她唇瓣紧抿,对着他,她终究笑不出来。
  御千里咳了两声,大量的鲜血从喉中溢出,他视线已经变得迷茫不清,天边的白云疏淡,渐渐飘散,消失不见,只剩下湛蓝如洗的天空……也许从一开始,也不过是他一厢情愿吧?生命终结的这一刻,他忽然觉得极其可笑,两世为人,到底都做了一些什么,竟让她连一个笑容都如此吝与给他……
  忽然,他眼眸微微一眯,眼前如洗的蓝天,正印出一人的笑脸,便是他梦中千百回出现的那一张,原来……还是笑了的……他的心似乎一下子暖了起来,连那些疼痛都消失不见,悠悠的,那棱角分明的唇瓣动了一下,上挑,微勾,自此,停住不动。
  ……
  “他去了。”烈炎的声音响了起来。
  殷解忧蹲在原地,半晌,她拿出帕子,将他脸上血污擦拭干净,站起身来。
  他前世素来厌恶脏污,想必便是死的时候,也不会喜欢这样去了吧?对他,她能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
  金戈铁马,以战止战。
  伍掠云不亏的独孤一脉嫡传子嗣,幽冥白虎一出,召唤当年独孤旧部势力勤王,又因御千里所带领的淮阴铁骑关键时刻没了主帅而成为一盘散沙,在将伤害降到最低的情况下,伍掠云收复了淮阴铁骑,京都之围自此彻底解除,城中气氛明显也轻松了不少。
  京畿防卫营中,守护兵力依然不少,左右巡视,目不转睛。远远一队人马还未到门前,门前护卫已经跪地迎接,“独孤将军!”
  如今,他已恢复了自己原本的身份,上将军独孤云。
  独孤云眼眸如昔锐利,经年之后更显沉稳和内敛。护卫前去牵马,独孤云翻身下马,步履稳健,直直往中军帐而去。
  账内,纳兰羽端坐正位上,正在翻看那永远也似看不完的各地公文,见独孤云面目出现,客气的一笑,道:“先坐,马上便好。”
  独孤云眼眸微敛,视线也落到一旁看似等了一会儿的殷解忧和百里玉的身上,眼眸几不可查的动了动,上前坐在他们对面。
  百里,独孤,诸葛,纳兰,四大世家的传人,如今倒是都齐全了,只是几人都不是爱闲聊的人,纳兰羽又在忙着公务,账内便一直十分安静,只有纳兰羽翻动公文时候清脆的纸声。
  半盏茶之后,纳兰羽放下公文,略显抱歉的道:“不好意思,让你们久等了。”
  殷解忧笑了笑,“你是大忙人,我们都闲着,合该也是我们等你。”
  纳兰羽失笑,“郡主又来取笑我了。”他已知晓殷解忧真实身份,但还是习惯了唤她为郡主。
  “小川呢?”
  “出去玩了。”
  “唔……”殷解忧顿了一下,忽然道:“今日我来找你,是有一件事情要与你说,关于……我们二人之间的婚约。”
  纳兰羽一怔,表情发生了极其微妙的变化,“婚约……”
  殷解忧心中暗暗失笑,看纳兰羽那像是见了鬼的表情吧,看来根本就忘记这茬事情了吧?
  “对,婚约。”殷解忧板起脸孔,让自己看起来正经无比,“婚约本是父辈们所立,我等本没有质疑的权利,但……”
  纳兰羽明显松了口气,才道:“是纳兰羽配不上郡主,还请郡主将当年定亲信物还给我,从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你这么着急做什么?”殷解忧笑得别有深意,倒是说得纳兰羽脸色有些微红,“郡主说笑了,我只是不愿郡主为难。”语罢,视线淡淡扫过老神在在的百里玉。
  殷解忧笑道:“真的只是这样么?”
  “只是这样,别无他意。”
  殷解忧长长哦了一声,“既然这样……那好吧,我过几日便要出行,小川素来喜爱热闹,便带她一起好了。”
  “郡主!”纳兰羽俊脸酡红,深深叹了口气,“郡主不要再打趣我了。”
  殷解忧笑了笑,倒是真的没有再继续打趣他,一直坐在一侧品茗的百里玉慢慢道:“怎么办?”
  这三个字,当真有些毫无头绪,但帐中四人顷刻间却都明白了他话中何意。
  云谨和姚兰的确是安全救回来了,和姚兰终日舞文弄墨,吟诗作画,但云谨对帝位已无眷恋,那个位置,如今要怎么办?
  许久,纳兰羽才道:“先帝除了皇上之外,只有一个皇子。”
  “不行。”他才开口,殷解忧已然道:“谢博身中剧毒虽然已经服下解药,但他早已言明,对帝座没有丝毫兴趣,这也是当初处理姚本清魏国公之时,我们答应了他的。”
  “不错。”百里玉淡淡启唇。
  纳兰羽顿了一下,“但除了他们二人之外,云氏皇族并没有合适的人。”
  帐中忽然变得沉默起来。
  纳兰羽的视线落到了百里玉的身上,百里玉似早有所觉,难能可贵的扯唇笑了一下,“别打我的主意。”
  纳兰羽无奈,又看向另外一侧的独孤云。
  独孤云冷眼扫过,沉声道:“若你非要如此,我只好解甲归田。”
  纳兰羽彻底无语。
  皇族素来人丁单薄,先帝本就是独子,如今云谨无心皇位,谢博亦然,权衡之下,自然要选一个最适合做皇帝的人来做这个位置,才能不让万民受苦,却没想到百里玉和独孤云也敬谢不敏,这古往今来人人趋之若鹜的皇位似乎成了烫手山芋一般,无人问津!
  殷解忧轻声笑道:“我倒是有一个人选。”
  纳兰羽忽然看向殷解忧,眼含期待:“郡主请讲。”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其余二人的视线,也慢慢的落到了纳兰羽身上。
  纳兰羽愣了一下,旋即反应过来,“万万不可。”
  百里玉却道:“有何不可?以我看来,没有更合适的人选了。”
  若论对朝廷的忠心,对百姓的爱护,对朝中大小事务的把控和操心,舍纳兰羽其谁?云谨做了这么多年的皇帝,大事小事有多少都是纳兰羽代为处理的,还要权衡厉害,协调各方,坐不坐上那个位置,不过是形势,实则他早已做了那个位置上的人应该做的事情,将近十年。
  “可是……”纳兰羽顿了下,他对那个位置,从没有过这份心思,以前不曾有,如今……却觉得疲惫,那真的不是个好差事。
  百里起身向前,踱步到了纳兰羽的面前,道:“相信我,没有人比你更合适,由你坐上那个位置,天下人也不会说什么。”
  “你们在说什么?”一个欢乐而清脆的声音响了起来,小川风一样的飘入了账内,她已不像以前一样穿着男装,而是换了一身利落的绯色女装,发髻轻挽,两根小辫垂在耳畔,随着她左右乱看的动作摇摇摆摆,看起来好不俏皮可爱。
  殷解忧笑着道:“在说让你去皇宫里玩一玩的事情。”
  小川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真的吗?可以去皇宫玩?他每次进宫都不爱带着我,就是带着我去了,也三令五申不得做这个不得做那个,要么就把我栓在身边哪里也不能去,害我虽然进去了好多次,都不知道那里有什么好玩的事情。”说着,还瞪了纳兰羽一眼。
  纳兰羽又是无奈又是无语。
  “现在正好有个机会,让你可以好好在皇宫里玩一玩。”殷解忧看向纳兰羽,又道:“不过,纳兰羽似乎不是那么乐意,不如你帮我劝劝吧。”
  小川瞪着眼睛叉着腰走到了纳兰羽面前,纤细的指尖点着纳兰羽胸前的盘金仙鹤,恼道:“干嘛不让我去!你这人真是龟毛,不准干这个不准干那个,难不成那里有吃人的怪物吗?还不让我去。”
  纳兰羽无声叹息,你这小家伙到底知不知道自己说的是什么?估计被人卖了还在帮别人数钱吧?但看周围三人笃定的眼神,他虽抗拒,却说不出拒绝的话来,他们三个都能撒手便走,不再理会这朝堂俗务,唯有他,直到如今还满心挂念,想要真的放手,如此之难。
  许久,纳兰羽才道:“我考虑一下。”
  “这还差不多。”
  殷解忧淡淡笑了笑,目的达成,也不多言,对小川道:“要去见见父母吗?他们就要走了。”
  自知道那仙风道骨飘逸无比的诸葛宸竟然就是自己的父亲,小川好几日都没缓过神来,待反应过来之后,又疯了一样的傻笑,逢人便说,你知道吗?我父亲居然是无极殿主哎,我母亲是玉修罗,他们可厉害了,搞得周围的人都被她弄得神神叨叨的,唯有纳兰羽,始终不厌其烦,她说什么他都应上一声,不论自己在忙什么事情,都不曾忘记。
  小川俏皮的性格和月盈年轻时候很像,很得月盈喜欢,终日腻在父母身边,倒是冷落了纳兰羽好些时日,如今听闻他们要走,小川的小脸上立即挂上不舍,“走?去哪?”
  “不知道,可能是去明月山庄,可能会去洛水之滨,也可能去玉龙山后落日崖。”
  “是要去云游吗?”小川眼冒红心,好想去,正要说出来,却看到一旁立着的纳兰羽,顿时收了心思,道:“哦,好吧,我知道了,我过会儿就去看他们。”
  纳兰羽看着小川忽然焉了吧唧的样子,心中怅然,看来,长留京中并不是什么长久之计,也许他该再好好想想。
  时光荏苒,又是过年时节,家家户户红灯高挂,烟火漫天。
  殷王府中,此时亦是热闹非凡,殷解忧笑看流离他们在庭院之中使出各自本领飞身挂灯,欢声笑语,打成一片,心中也没来由觉得安宁了许多。
  “怎么叹气?”身边,百里玉靠着软垫坐着,投来询问一瞥。
  殷解忧笑:“没事,只是想着我必然骨子里便是这样懒散的人吧,喜欢什么都不做,闲看花开花落,如今这样的日子竟然觉得美妙无比,再去回想这几年来的生活,真觉疲累无比,以后是再也不愿那般疲累了。”
  “是这样……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殷解忧抬眸去问,却见百里玉淡笑不语。
  殷解忧心中一动,“你……你看到了……”
  下午的时候,烈炎前来府中见她,他们便在春水湖的湖心亭之中说了几句话,只是几句而已。烈国公之蛊无解,他要离开京都,云游四方为寻解蛊办法。
  殷解忧瞧着他眸中那似乎洗不掉一般的怅然和寂寥,想要说些什么安慰的话,却反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半生时光处在被人利用的阴霾之中,如今拨开乌云得知真相,又岂是之言两语可以抹去?她知道,她的安慰,与他来说太过清浅,不会有什么效果,反而会徒增伤感。
  烈炎却笑了笑,心中会意,只是道:“让师兄抱一下吧。”他问的很君子,却深恐她拒绝,倾身上前环抱了一下,只一下,便既退开,转身离去,风中,传来他带笑的声音,“我走了,不要太想我。”
  看着他潇洒中略显寂寥的背影,殷解忧轻轻一叹,心中亦有些怅然,回应不了的感情,不如什么都不做,以免牵动心绪,更为难以忍受。
  可是在她回头的时候,她便看到百里玉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长廊上,视线清淡,眸子莫测,心中还打了个突,这个男人,不会小气到让别人抱一下都不可以吧?
  如今,这个想法依然萦绕心间,她瞥了百里玉一眼,“那个……”她觉得可能需要解释些什么,可忽然又觉得,似乎也没什么好解释的。
  百里玉闷着声音道:“下不为例。”
  殷解忧忽然失笑,“那可不一定。”拥抱而已,在现代本就具有不同的含义,兄妹之间的拥抱也是再正常不过。
  百里玉沉默了一下,放下手中书本,起身便离开了。
  “喂!”殷解忧愣了一下,只说了这么一句话而已,难道就生气了么?
  百里玉没有回应她,径直穿过长廊,竟往府外走去。
  殷解忧怔了怔,心中暗忖他搞什么鬼,莫不会真的生气吧?左右辗转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坐不住了,追了出去。
  门前长街热闹非凡,却没有半个百里玉的影子。
  殷解忧无语问天,不知他何时变成如此小心眼了,暗暗思忖这么小气就晾他几日,看她——
  她的思绪忽然停住,不远处,有一群姹紫嫣红的少女们围了一圈,争相交谈,你一言我一语,似乎都在等待着中心那人的回答,被少女围住的,是一个轩昂的男子,殷解忧看不到他的脸,但见那一袭熟悉无比的墨衣,心中忽然恼了起来。
  正在这时,一个少女不知是无心还是有意,居然像他的方向跌了过去,差点撞在了他怀中。
  一股酸气顿时冒了出来,什么晾他两日的话早被抛之脑后,她几步便到了人群之外,拨开一条道路,扯了百里玉便往回走。
  百里玉便也由着她拉扯,直到入了殷王府,转过花园和热闹的前院,到了那湖心亭的九曲回廊,百里玉止住了脚步,反手一带,佳人入了怀。
  “你也会醋。”百里玉眸心带笑,颇有些揶揄意味。
  殷解忧皱着眉看他:“你故意的?”
  “不是。”他还没那么无聊,事实上,出门之后就觉得自己委实小心眼,有些过分,但现在回去似乎又太没出息,便有些犹豫,恰逢此时火龙队伍前来,将本就不怎么稀疏的人群给冲散,他便处于被包围的状态,那些少女多是贵族小姐,见他打扮尊贵相貌极好,却又从未见过,便免不得多问几句。
  至于那差点撞入怀中的少女,的确是意外。
  殷解忧霸道的抱住他,闷着声音道:“你以后离那些莺莺燕燕的远一点,我不喜欢。”
  “你不是说,那可不一定么?这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殷解忧哑然,顿了下,又道:“那不一样,我与烈炎是自小的情谊,是兄妹情谊……”
  “哦?你是欺我不曾有过青梅竹马?”
  殷解忧轻锤了他胸前一下,“胡说,你明知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我只是……哎……”她叹了口气,“我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好,也不该累师兄半生情苦,但我没办法给他想要的,连句话,也不知要说些什么好,所以……”那拥抱来时,不是避不开,而是不想避,就当是,她欠他的吧。
  “对了,我没有的不只是青梅竹马,还有前世今生。”
  殷解忧有些着恼,“你故意的是吧!”她抬头瞪了百里玉一眼,那一眼,当真是又娇又俏,却正看到百里玉眸中戏谑的笑容,登时明白自己是被耍弄了,当即推开他,大步离开,却被忽然欺身而上的百里玉环入了怀中,“去哪?”俯首,气息醉人的靠在了殷解忧脖颈处,“也许,我们应该把婚事办一办。”
  殷解忧轻蹭了他胸前的衣襟一下,道:“你耍着我玩,我才不要。”
  “不要什么?”
  殷解忧咕哝了两声,倒没说出什么来。
  百里玉轻声笑了起来,笑声震荡,她就靠在他的胸前,如此贴近心灵的感受,让她从未有过的安心,但一想到方才的情形,表情就变得严肃起来,“我们去朝阳谷吧。”她忽然道。
  百里玉这皮相实在太过招人眼球,以前因为常住王府从未出过门,所以见过他真容的女子少之又少,如今他已恢复康健,免不得有不少的狂蜂浪蝶追逐,百里玉就是不烦她也看着酸。
  “你说去哪便去哪。”
  “那好——”
  “小姐……”湖心亭对面,忽然传来流离的喊声。
  殷解忧回首,问道:“什么事?”
  “无双姑娘找到了。”
  “是吗?在哪?”
  “马上就到。”
  殷解忧沉吟了一下,“她可还好?”
  “回小姐,无双姑娘很好,这些时日是被鸳无对关在了京郊一个小院内,一直被下了软骨散,这才被找到,除了浑身无力,再没什么不适。”
  “那好,将她送去楚王府吧。”
  “是。”
  谢博中的毒在独孤庸出现之后,便有了转机,得到配方,百里玉亲自开方诊治,只是因为服解药的时间有些太晚,所以毒素没有清除干净,人一直昏睡着,待到脱离安全期之后,便送到了楚王府中。
  魏国公姚本清的势力清除干净之后,安罗也消停了,晓风师太多方筹谋的联合各处均衡利益,也在谢博避而不谈之中烟消云散,如今谢博身在病床,她这做母亲的便是再利欲熏心,又如何还能狠得下心设计谋算?
  是以,当她看到流离带着那一身红衣手握长剑的女子出现的时候,没有升起以往的排斥和推拒,而是犹如见到了救星一般。
  “你是……无双姑娘?快,快请无双姑娘去卧云轩。”
  卧云轩,正是谢博的居所。
  鸳无双怔了一下,十分意外晓风师太对她的态度,但心中忧心谢博的情形,哪里还来得及顾忌其他?当即淡淡点头,便随着同样震惊兴奋的谢秋前往卧云轩。
  一路之上,她心情忐忑。
  既想早早的见到了他,又害怕见到他。
  她知道,谢博因为她中了毒,卧床不起,那他如今的情形到底如何了?这样一个天之骄子,却一而再再而三的因为她受苦受难,多次频临生死边缘……一时之间,她的心中五味繁杂。
  “无双姑娘,到了。”谢秋的声音响起,她回过神,这才意识到已经到了卧云轩的门口,且站了好一会儿。
  她的踌躇不前,让谢秋有点着急,“无双姑娘,你难道不想看看公子吗?他……他虽昏迷着,但还一直喊着你的名字……我愚笨的紧,实在不懂得,公子这样对你,你为什么还要一次次伤公子的心呢?”
  鸳无双漂亮的眼眸微微一垂,没有说话。
  谢秋叹息,“我自小随在公子身边,也算了解公子的性情,别看平素笑得犹如狐狸一样,却因为深入商贾而性情凉薄,那是见公子救了你回来,也并没过多想,因为公子素来随性而为,了不起就是捡个快死的人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可我却没想到,公子后来变得连我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人都不认识了,他……为姑娘放血治伤失去内力丢掉半条命,可姑娘回报公子的却是不告而别……公子伤心伤神,连话也少了许多,多数时间都是沉默着,坐在暖阁里不知道想什么,那时我便想着,公子这样的失意总会过去的吧?可姑娘你走便走了,为何还要回来?为何要出现在公子面前?你若对他无心大可不给他任何希望,却偏偏要在给他希望之后反复无常,马上让他失望,你这不是明摆着要公子的命嘛!”
  “我没有。”沉默许久,鸳无双说出三个字。
  谢秋怔了怔,没有?他没有忘记公子那一段时日的失意,低迷,和深沉,那与他过往伺候的笑面狐狸一般的公子完全不同,他便知道,无双姑娘又伤害公子了。
  “我虽是个下人,但公子自小待我极好,容我说句逾越的话,若姑娘对公子无心,还是不要再出现在公子面前的好。”
  鸳无双抬眸,视线却是落到了卧云轩楼阁之上,“我不会再离开他。”她的口气淡漠无比,但却极其认真。
  谢秋怔了一下,鸳无双已经越过他上了楼。
  轻轻的开门声响了起来,谢博冷漠的声音也在同时响起,“我的话是不是已经不作数了?出去!”分明吩咐了任何人不得打扰,却总被人直接忽视。
  他只以为前来的人是晓风师太,如今心中还怨怪她多次插手自己的事情,以及当年挑拨无双离开冷月山庄。
  门口的人站住没动。
  谢博难得口出恶言,“滚出去!”
  须臾,鸳无双特有的悦耳声音响了起来,“你不想见我,我走。”
  床榻之上,谢博翻身而起,却因为牵动胸腹之间伤处而疼的岔了一口气,然而,当他看到出现在门口的鸳无双时,却觉得便是疼死也值得了。
  他以为,他再也看不见她了,他以为,她早在某一个他不知道的时候便悄然离开,他更以为,她早已经……早已经香消玉殒。
  他小心翼翼的看着,不敢眨眼,深怕只要一眨眼,眼前的人就会消失不见一般,他想起身下床仔细的确认,她到底是不是自己思虑过多而出现的幻觉,可卧床多日尚未完好的身子却极不配合,才一动弹,却差点由之上栽了下来。
  鸳无双眼疾手快,堪堪将他明显瘦削的身子扶住,那入手可见骨的触感,让素来流血不流泪的鸳无双湿润了眼眸,“我……都是我的错,你不要再这样折磨自己了,看你这样……我……我心疼……”
  谢博呆住,以为天上下了红雨,心疼吗?她真的会心疼?
  “是她伤的你对不对,我……等你好了,我立刻便去洛水,为你讨个公道。”
  拙劣的安慰,总算唤回谢博些许神智,他看着半蹲在自己身前,眼眸氤氲的鸳无双,终于算是确定,真的是她,她回来了。心念即动,他揽过她的肩膀,呼吸着那熟悉的气息,一直空落落的心,终于有些实落处,“我不要公道,我只要你在我身边。”
  鸳无双没接话,轻轻还住了谢博,贪婪的汲取他身上的味道,隔了好久,怀中身子开始僵硬的时候,才意识到,谢博在等她回应。
  “你喜欢我吧。”她忽然问。
  谢博顿了一下,苦笑,“这个问题,还需要问吗?或者,你是想看我的笑话不成?”
  她抬起头,看着面前的这张脸,俊朗如昔,眸色亦是认真无比,就是这个人,在她甚至不知道他的长相的时候,心便没来由的陷落了,之后种种互相折磨也不过是越陷越深,不愿面对是自己的执念,可对他的情根竟然在不知不觉之间无比深沉,强过自己想要龟缩感情保护自己的执念。
  鸳无双轻笑了一下,“你定然是不知道,在那小院之中,照顾我起居的人,是箭九霄。”
  谢博面色微变,鸳无双却很快又开了口,“我看着他那张脸,心里却没有半分涟漪,呆呆的不愿多说一句话,因为中了软骨散,我也没办法动弹,我每天睡在床榻之上,却总是能看到你或在对我笑,或对我挑眉,或恶言恶语灌我喝药……那些影像犹如野草一样疯涨,每时每刻都出现在我的脑海之中,我便知道,我没救了,我不要远远看着你,不要把心意藏在心底。”
  谢博屏住了呼吸,深怕自己漏听了她所说的每一个字。
  “我在想,我对着一个不能喜欢自己的男人那么多年,却没有变过心意,如今对着你这样一个为我挖心掏肺的男人,我又有什么可害怕的?更何况,我……”她忽然顿住话语,眼神无比认真的看了谢博一会儿,“我知道我原来很过分,伤你甚深,我知道错了,以后再不离开你身边半步,好不好。”
  这变相的表白,却让谢博怔然,他不可置信的道:“你说……什么?”
  鸳无双看着捏紧自己手的男人,暗骂自己混账,到底,是怎样的伤害,要他如今这般一惊一乍?
  她将脑袋埋进谢博怀中,咕哝道:“反正我是赖上你了,你不要想甩掉我。”
  谢博怔了半刻,忽然朗声大笑起来,心中从未有过的畅快。
  许是心情好了,谢博过了几日便可以下床走动,再过几日,身子便大好。
  这一日,恰逢新帝登基,帝号昭文,封独孤云为辅国大将军,百里玉为丞相。然而,圣旨传到宸王府的时候,早已经人去楼空,只留有两个字:勿念。
  同一时间,热闹了三年的殷王府也再次沉寂,不知归处。
  纳兰羽着了明黄的龙袍,看着手中那苍劲极具风骨的两个字,唇角擒着苦笑,这两个人,走的可是真干脆,原来不是说好要辅佐他的么?
  门外,似乎传来小川娇娇甜甜的声音:“纳兰羽,你快出来,我不要做什么皇后啦,不是说只来皇宫游玩一圈的吗?我不管我不管,我也要和殷解忧他们一起去云游江湖,我还要去找我爹爹学本事呢。”
  门被推开,身着厚重凤袍,却依然不能阻碍小川快步前行的动作,看的周围的宫女内侍一阵大呼小叫。
  小川小跑着到了纳兰羽跟前,耷拉着脑袋,道:“快点帮我拿下来,好重。”
  纳兰羽眸中带着温柔无比的笑容,体贴的将九珠凤冠拿下,顺势还帮她揉了揉发疼的头皮。
  小川喻了口气,立即又拉住纳兰羽的手臂,“走吧走吧,这里一点也不好玩。”初始几天的皇后瘾过了,她才发觉,这皇宫果然无趣的很呢,她一秒钟都待不下去。
  纳兰羽笑道:“好,只等——”
  “还等什么,走啦走啦!”
  纳兰羽叹了口气,看向坐在自己不远处的一个十来岁的少女,这是昭武大帝曾孙,品貌德行俱佳,也颇有为王之气,只待眼前这个孩子可以独当一面,他便也不必再这里耗费光阴了。
  小川亦看到了那也一个小大人一样的小孩,当即想起纳兰羽说过的话,顿时一阵哀嚎,“他这还没断奶的样子,要到什么时候才能独当一面啊……纳兰羽我不要在这,我不要在这里。”
  “乖,听话,不然我……喂你吃蜜饯好不好……”年轻的帝王脸色微红,却换得活泼的皇后眼睛大亮,“真的哦,是我要的那种吧?”
  “嗯。”
  小川立即乐的大笑,笑声之中,似乎还传来她的悦耳嗓音,“那好吧,我告诉你哦,喂一次蜜饯,只给你三天时间,你得快点想办法,我一点也不喜欢这里。”
  “好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