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吞山童子
作者:女禾山鬼      更新:2022-02-09 19:43      字数:4934
  红烛镇迁移离去后,原本这处还算繁华的地域变得空荡荡了起来,仅剩下一座破败土地庙。
  大战止兮,刚刚弥散在天地间的各种气运势运由于没有牵引之源的存在,也是缓慢消溃,融入山河理地。那国师虽然眼馋这些气运势运,不过由于这里的气运势运太过于斑驳复杂,想要采撷免不了一番抽丝剥茧,条条理清,说不定最终还会落个得不偿失的凄惨局面。
  而且这位国师久居庙堂,又出身道家名门,一身正统龙气和道家香火早已打磨的圆润自然,他自然不想被这些驳杂不堪的气运搞得一身乌烟瘴气。气运这种飘渺的东西,难料难琢,切记不可一味的求多,否者很容易就会引起自身气运紊乱,大道自毁。
  气运极少有兼容并蓄一说,哪怕是张帖儿这个百年难遇的将种也只是吞噬气运,将别脉气运同化成自身武运,想要收拢多种气运于一身,其实很难。
  不过道家有一道养气术,可以水滴石穿般的打磨自身气运,经年累月成效也颇为可观,不过比起张帖儿或是些被气运垂顾之人就要逊色太多。但饶是如此,这道术法也是被皇室那边奉若至宝,毕竟一国山河讲究的便是大势所趋,终究是绕不开气运的。
  在帝都之内有一句诗广为流传,日暮汉宫传蜡烛,轻烟散入五侯家。这句诗形象的写出了现今皇室对于龙气的收拢和管制,这自然要得益于道家那道精深的养气术。
  除了龙脉气运管制森严外,对于别脉气运皇室几乎是放任自然的态度,任其流窜在市井遗泉,有缘者得之,除非出现某些不可控的局面,皇室才会插足其中。
  这其中牵扯到帝王权术,若是将所有气运都牢牢攥在手中,一国之内再无气运流转,毫无疑问会出现人才凋敝的局面,世间再无可用之材。可若是任由他人收集气运不但会破坏天地间的气运流转格局,还可能会有枭雄应运而生,威胁到王朝的国祚绵延大计。
  因此皇室在一国气运不出现太大紊乱的情况下,极少会以通天手笔来左右气运的流转。
  张帖儿为什么会被公认一国气运第一人,并不是因为他能够吞噬气运这么简单,关键是皇室对于他的放任不管,任其收拢气运。其实像张帖儿这种天之骄子,以前并不是没有出现过,而是一经出现便被皇室豢养的观气士扼杀在襁褓之中,不过现在却是不同了,前些年那些擅长养气望气的术士发现龙脉气运轨迹有消溃之相,几经推测,最终敲定张帖儿有扶龙之相,有可能是重振龙脉气运的关键,因此他才能得以存活到现在。
  天地造奇物,也只能应时而生。以往如张帖儿这般之人,气运极好却生不逢时,因此只能夭折于襁褓。
  那国师挥了挥袖袍,道韵盎然而出,将这方天地内的气运打散,说到底这方气运还是会在国界疆土内流转,因此也就没有什么可惜不可惜的。
  处理掉残存的驳杂气运后,国师这才再抬袖袍,将身旁那具红白尸体收拢入袖筒,这具尸体的战斗力虽然比据比之尸差了许多,可放在王朝所掌控的众多尸傀中也是一等一的强悍存在,毕竟它的前身可是那个雷法冠绝天下的老掌柜柳二郎。
  天地间又有几尊尸傀能跟据比之尸相提并论呢?
  最后那国师将目光放向半空中,在不远处有一面鼓安静的悬浮,那根鼓槌被老掌柜摆放在鼓耳之上。当它敛去所有光华后就像是一个平凡的古老物件,鼓面上伤痕累累,破落老旧,若是放在外世,兴许都不会有人多看它一眼,谁能想到就是这么个不起眼的老鼓曾经敲定过一国广袤的山河界域,就算说给人听,也未必会有人相信。
  那国师哀叹一声,是有些可惜了,这面鼓虽然往日里神威无限,可伴随着老掌柜的死去,它的所有荣耀都跌落在了尘埃,如今这面鼓已经敲定不了万里山河界了,它现在最多能算是一件品相不好品佚还不错的法宝,随着老掌柜的死去,他那一脉雷法的断绝,这面鼓也就没有了往日的威力。
  而后那国师转头对老观主说道:“观主大人,这面鼓就由您老来收留吧,放在帝都估计也没有什么人能够拿得起端的住用的稳。虽说您老没出什么力,不过像您这种高高在天的存在,有时候出面比出力更有力呐,这面鼓就当是皇室给摩雷观的酬谢。”
  国师这番话说得千回百转,那老观主自然听得出来话头里的绵里藏针。
  既然大局已定,且红烛镇已经迁移而去,从此摩雷观便是卸下一身重担,这不喜拘束的老观主终于可以随心泛海云游,因此这不咸不淡的话并没有影响到他的大好心情,笑着说道:“多谢国师大人美意,来年开春老朽会多往帝都降下几两甘露雨以示馈谢。春雨作刀裁新叶,十二楼城柳絮飞,自是一片大好-色。”
  这老观主难得说了几句官场上的人话,都说抬手不打笑脸人,这国师也就没有再揶揄讽刺,打了个道家稽手,对老观主告辞一声后,便祭出一艘声势浩大的符舟,携带众人驾驭远去。
  老观主看着那艘气派符舟远去天外,啧啧称赞,果然还是天子脚边油水足啊,估计天子的一盆洗脚水都他娘的跟金液差不多。
  然后老观主冲着快要消失在眼帘的符舟高喊道:“老弟,闲暇时记得多来摩雷观做客,老道我拿出最醇的美酒招待老弟。”
  他自顾自悠悠然高歌道:“八百里临水河,取之以做酒,饮之不穷乎。拎壶提角觞,相伴登楼台。忽抬头,试听雷池高台中,有那雷霆倾泻作曲歌,万弧电光更似妖娆女。兴来时,摘雷光以佐酒,邀电女以吟诗。兴去后,大醉当以雷台为枕,命雨师托钵作榻,风伯执扇鼓风,雷神提锤敲肩,睡破长天,岂不快哉?”
  这老观主也是个腹有笔墨饱读诗书的主儿,心情愉悦之时便会随口杜撰几句,他在世间留下的墨宝,不算少。
  高歌一曲后,老观主有些自得,看向温裕,抚着长须称赞道:“真乃神人诗篇也,为师给你一个名垂千古的大好机会,为这首歌赋提个名?”
  温裕自然是听得见这首歌赋,虽然他没读过多少书,对于诗词歌赋、宫商徵羽、琴棋书画更是一窍不通,不过他却是觉得这首歌赋还挺好,有酒有歌有女子,还有雨师风伯雷神啥的。
  温裕挠了挠头,起名字确实是有些难为他了,他在那绞尽脑汁儿的想,老观主也不着急,静静的等待。
  这时李灯从破败土地庙中走了出来,少年郎魂不守舍,原本还算清秀的面容看起来有些憔悴,一股子腐朽般的气息从他身上向外弥散。
  李灯出了破庙后,便站在温裕身后,不言不语,以往他看那些荡气回肠的侠义书籍时,按理说像他这种初出茅庐的后生晚辈见到前辈高人要卑谦有礼还要再真挚的拍一番前辈的马屁才像话。
  老观主见到李灯走来,笑着说道:“你就是售灯铺子的小伙计李灯?”
  李灯勉强挤出一丝笑意,点头应是。
  老观主没有再多问什么,简单说道:“红烛镇子已经迁移至别处,将来还是有机会能够重见天日的。所以你要好好活下去,不能自暴自弃。”
  老观主没有提起老掌柜的事。
  李灯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忍不住问道:“老掌柜有没有活下来?”
  老观主面色无改,说道:“生死对他来说并不重要,我只能告诉你他最终得偿所愿。”
  李灯的精气神一下子崩塌了,呜咽说道:“那就是死了。”
  许久后老观主拍了拍李灯的头,低头垂在李灯耳边轻声说道:“不,他还在的。”
  ……
  一座横跨百里之地的山脉不翼而飞,这要是放在外世定会卷起轩然大波,引得无数强者前来一探究竟,毕竟山脉飞升可不是什么小事,在太平年间,绝对能算一桩壮举。
  可若是搁在一处人迹罕至的偏远地带,那就另当别论了,一座山脉的突兀消失,除了山势气运会有所变迁外,牵引的些许势变也不会波及不到外界,一切大概会照常运行,毕竟天地之力何其伟岸,具有拨乱反正造化之能,让一切重回正轨。
  七星山脉旧址,外围是一片苍劲茂盛的松柏林,松柏林占地并不是很大,约莫有几百亩左右。在这方地域的禁制被破除后,这片终年被密云毒瘴笼罩的地域几百年后第一次有光线在林间中游梭,风流刮过松柏林,声响簌簌,同时伴以宛如游鳞般的刺眼光芒在林间次第浮现。
  松柏林间并无荒芜横生的野草,这处林子由于终年不见阳光,因此除了松树和柏树外,再无任何植被生长。
  不过树林间却是生长着一种鼠脸长尾的小东西,此物名为松鼠。棕毛长尾,性好动且畏生,喜寒避阳,以松果为食,最爱在松林间跃梭。
  这处松柏林的来源其实并没有太大的玄机,翻阅一些书籍便能找到其出处。
  据书籍上记载,松柏二树,根须生发,可探入九幽之地,形似掘鬼之手,以恶鬼为食,是有名的镇煞树。
  一些寻常人家会在坟冢旁种植松柏树作为镇墓大将军来看守陵墓,且因为松柏春不荣华冬不枯,树荫旺盛若婷婷华盖,树大影深,可庇佑后世子孙。
  显然这片松柏林是道家早年栽种在这里,用以镇守红烛镇那处死人之国。
  今日有一位背挂破布袋子的老人出现在七星山脉旧址,他着一身粗布麻衣的儒士衫,身形略显消瘦,当他在松柏林间穿梭时,其身后竟是一大片倾倒的松柏木,如绿波过境。
  定睛一看,那老人好似屠戮军队一般,双手轻轻摊开,手中各有一沓纸张,此时纸张在老人手中如飞刀一般飘掠而出,在树林间井然有序的飞舞,将这片松柏林割断。
  这个常年蹲守在街角的说书老人在那场大战中仅仅只是露了一面,为古国亡灵唱魂引路后就又消失不见,直到所有人都离开这处地域后,他才又再次现身而出。
  当时所有人都以为这个老书生已经跟随镇子迁移而去,即便是那摩雷观观主都感知不到他的存在,那国师更是连丝毫的信息都查探不到。可是今日他却毫无征兆的现身此处,多少会让人有些意外。
  老人行走在松柏林间,不多时几百亩的松柏林尽数倒地,而后他回头看了一眼,面色不波,又是操控着数百片纸张将所有松柏木一一切割成齑粉。
  做完这些,老人才抖了抖背后的破布袋子,那口布袋飘忽而出,如吞噬之口一般,将所有的树木齑粉一吞而尽。
  这些松柏木自然大有用处,不然这老人也不会如此大费周章去收拢它们。
  而后他又将袋子背在肩头,这口承载了数万株松柏木碎屑的口袋依旧是轻飘飘的,仿佛这口看似由破布拼凑而成的袋子能吞灭一方山河一般。
  老人向着山脉遗址行去,关于红烛镇的善后,他还要忙活一阵,再过不久外界那边估计就要派人坐镇其中,希望从中抽丝剥茧找到红烛镇的迁移之地。
  这些在这位老人眼中看来不过是无用之举,就算将此地掘地三尺也没人能够找寻到关于镇子的蛛丝马迹,这点信心老人还是有的。
  唯一的纰漏是那张帖儿,因为他深入过乱坟冢腹地,而他又天生亲近古战场遗址,若是有擅长追根溯源、拨乱反正的高人从旁协助,指不定就能大致摸索出镇子的移动轨迹,不过这些也不必过于担心,待得镇子落定稳固后,以黄禄的手段神通,搅乱那丝错综复杂的轨迹并不难。
  落日熔金,像是烫化的金液被人随手涂抹在天际,绯红的霞色像是一张挂在天际之上的浓墨重彩画卷,而这壁瑰丽绚烂的长空就像一堵能工巧匠精心绘制的影壁一般横亘在上。
  老人站在宛如峡谷一般的红烛镇旧址,放眼望去,由衷感慨,孙希山的手段真不赖,不但将整座七星山脉移空,就连地脉也给连根拔起,一并带了出去,不用过多久,在这些驳杂气运彻底流失后,这里将会变成寸草不生、生灵不行的荒丘。
  老人有些失神,前不久这里还存在一座游魂满窜的镇子,现在再入眼却是满目荒凉,世事如白云苍衣,可忆不可追。
  然后他也不再感怀,从布袋子中摸出一枚金身碎片,他摩挲这枚金身碎片片刻光阴,便将碎片捏碎成金粉,念念有词道:“请灵。”
  金粉宛如蚍蜉一般窜入地底,一线金光在地底游梭千丈万丈后蓦然消失。
  老人便气定神闲的站在原地,好似在等客一般。
  约莫半炷香过后,有一个全身散发着稀薄金光的小东西宛如蛰虫一般钻出土层。
  这小东西呈人形模样,孩童拳头般大小,麻雀虽小却也五脏俱全,活脱脱一个小童子的俏皮样子。
  老人见到这小童,苍老的面颊浮出一抹和蔼笑意。可别小看这小东西,它可是能气吞山河的存在。
  真要算起来,它应该也能被纳入神祗一脉的范畴。
  老人蹲下身,将手掌放在地上,那小东西跳入老人手中后便呼呼大睡了起来。
  这小东西的来历大致可以追溯到古国破灭前夕,孙希山崩碎金身打碎那座他坐镇的山岳之时。
  在孙希山打碎那座坐镇之山前,他便将整座山岳的灵韵收拢,最终凝练成这个小生灵。
  前段时间老掌柜又授意孙希山去采撷那张藏匿在镇子之中的王座上的遗影以及流溢在王座凹槽之内的一丝血脉与这小东西熔铸,因此就连这说书老人都不知道该把它化为何种范畴。
  毫无疑问,这小东西与李灯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羁绊。
  老人掌托着小童子,忍不住好奇了起来,然后他轻轻翻开小童子的小腿儿,顿时忍不住老脸一红!
  还好它睡着了。
  有些心虚的老人便轻轻将它装入袖兜内,身形渐渐消溃成万千字眼,飘散在天地间。
  论起藏匿的本事,在古国还是人才济济的时候,他便是独占鳌头的存在。
  世间书籍浩如烟海,书籍流传甚广,文字又茫茫多,何处不能藏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