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亡灵礼赞
作者:女禾山鬼      更新:2022-02-09 19:43      字数:9406
  那盏堪比烈日的天上灯在殷泓暴起行凶之时,刹那间孤悬而停。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老掌柜终于是出手了,若是任由这盏无以伦比的天上灯下坠而来,这片被隔绝的天地无疑会在顷刻间化为炼狱修罗场,在场之人无一能够幸免于难。
  祭滚烫屠城而出的殷泓,直刺向乱坟冢这座古战场遗址的燃金身影有一瞬间的停滞,而后便听到滚滚如雷鸣荡彻的雄音响彻而起,“谢过老掌柜替殷泓扶身正本,挽一世英名之身!”
  鼓声攒集而至,宛如一面浩浩汤汤的盖天潮铺压而至。
  高坐于空的老掌柜那双干枯的手臂似乎重新焕发生机,鼓槌敲击鼓面的力道之大,好似要擂破进军鼓一般。
  此时那个平日不苟言笑的老人乱发蓬头,解衣宽带,状若癫狂,大有一鼓云集天下雷的气势。
  饶是在雷法造诣上早已算是臻至巅峰的摩雷观老观主看到这裹挟天下雷的一幕都是有些动容,在外界还广为流传这位老观主的事迹时,便有一句“一座临水观,手摩天下雷”的美誉。其实世间能够在雷法一途上让这位摩雷观老观主都为之动容的存在早在数百年前就已是屈指可数。
  摩雷观老观主在这幕比万千游魂还要密集的雷层中后退了数百丈的距离,以这股发自内心的诚服来表达对于老掌柜的敬意。
  此战过后,神人一怒,天雷随出便会彻底消失在人世间,成为一句不朽的传说和后世之人不可企及的丰碑。
  苍茫万古的雷音在这方小天地内肆意激荡,振聋发聩,仿佛有一座极其远古的万军厮杀场凭空降临于此。如果说先前的雷音是声势浩大,那么此时无疑是形神兼备的壮阔画面。
  这种夹杂这征伐之势的雷音才是老掌柜的雷法精髓所在!
  一声擂鼓起,落入万军堆,天地也须侧耳听。
  鼓声落定,祭枪而出的殷泓整个身子都似燃烧了起来,原本鎏金一般的眼眸突兀变成的炭红色,他在停滞一瞬后,四下环顾,周遭皆是游魂舞,宛如掬碎了的明月光。
  这个一生痴迷于征战沙场的糙汉子竟然伤愁满怀,高亢喊道:“左瞻右顾冢垒垒,万古一丘无贱籍。”
  这辈子从未吟过诗的糙汉子此时却是慷慨激昂的高唱一首,听起来还是那么的荡气回肠。
  也许这是殷泓生平第一遭如此侠骨也柔肠。
  老掌柜似乎也被这股子悲壮的氛围感染到了,嗓音幽幽杳杳如唱魂人的荒腔一般,开口附和道:“年年风雨暗清明,陌上行人泪如溅。”
  而后又悲恸说道:“古国如青天,我独不得出。弹剑作歌好儿郎,皆道沙场胜歌台!”
  古国儿郎哪个不把以白骨堆砌而成的沙场看作长安道?一世长安的长安。
  征战沙场之人死得其所,可居庙堂之高哪个又能问心无愧?
  名垂青史,从无籍籍无名之人!
  高吟一声后,难得流露出一丝柔情情绪的殷泓身形又是疾驰而起,一枪扎破乱坟冢。
  长枪屠城贯入乱坟冢,如神兵天降,一杆几尺长短的血枪瞬间捣碎横跨数里之地的荒冢,黑丝萦绕而出,天下大寒。袅袅黑丝蒸腾而起时,像极了少女于浅溪之中浣洗三千青丝的妖媚场景。
  艳如烫炭的血色长枪被不可累计的阴戾黑丝争相缠绕,冷水泼烙铁般的滋滋声听起来让人有些头皮发麻。
  大地沟壑突兀浮现,密集如蛛网状。
  屠城插入地面,殷泓已是跌落在地,这处乱坟冢经历了万千亡灵的孕养后,凝聚而出的阴戾之气早已是坚不可摧,就算孙希山打破了这处荒冢的层层禁制,殷泓也是穷尽了毕生的气力才堪堪击破它。此时殷泓那一身的精元之力早已透支,半跪于沟壑间,气喘吁吁。
  在殷泓膝下,枪尖完美无缺的撞击在那座形似古金熔铸而成的金身之上,粘稠如地底岩浆之状的纯粹精元之力顺着那枚镂刻有花纹的枪尖流溢而下,枪尖不偏不倚刚好抵在孙希山金身眉心。
  鲜红如火的精元之力顺着枪头镂空凹槽滚滚流淌,形似以铁汁浇灌那尊硕大金身。没有任何意外,在精元之力的吞噬下,那尊看似广大的金身也是招架不住这股子阳刚之力,出现了金身碎裂的迹象。
  殷泓终于是压抑不住胸腔内的那阵翻腾,一大口鲜血喷涌而出,热血洒在乱坟冢之中。
  他随意擦去嘴角的鲜血,强行站起身来,手指点向那尊濒临破碎的金身,宛如将帅般发号施令,“众将士听我号令,撕碎叛国逆子!”
  原本嗜血的游魂一时间纷纷脱离那摊热血,向着那尊破碎金身游弋而去。
  势如群鱼出-穴的游魂卷荡着令人神魂震颤的阴戾去啃食那尊金身,刹那之间,那尊散发着刺眼鎏金的庞大金身消溃成虚无。
  乍现的金光湮灭下去,整座破碎不堪的乱坟冢唯有那杆鲜红长枪灼灼闪耀。
  众所周知,纵游在天地间的游魂对于神祗一脉的金身会有一种本能的敬怕,这种敬怕是自远古天地定伦之时便已经流传下来,对那些孤魂野鬼来说,神祗一脉便是一个不可僭越的存在。
  这是为数不多沿袭千万年而没有丝毫更变的森严规矩。
  兵家杀力在世间是首屈一指的存在,而无论时间如何轮转,兵家香火从未在这片天地断绝过,所谓天克天杀,最初便是源于兵家与神祗一脉的关系,两者之间枯荣相依的同时又是针锋相对的复杂情形。兵家气运繁荣鼎盛,神祗一脉的香火也会紧跟着浓厚起来,说两者之间关系复杂是因为兵家起势之时定会是连番征战的惨烈格局,届时便是白骨盈野孤魂游窜的局面,而此时便是神祗一脉展露头角之时,出手镇压那些四处游弋的兵家残魂。
  这就是为什么孙希山会觉得憋屈的缘故,古国疆土落定之时,文运趁势而起,文人抟风扶摇而上,唱出盛世太平词。武运失势,武夫垂落,神祗一脉也就紧跟着没落下来,大势不在的神祗一脉只能落得个寄居荒山野丘的落魄局面。
  世间反骨之人,兵家武夫和神祗一脉独占天下八斗。
  世间忠烈之人,唯兵家武夫独占天下八斗。
  所以说天下神祗都拥有一张名副其实的反骨之相,唯有谨遵克己复礼的神祗才能在盛世太平年中存活下来。
  在孙希山熔铸那尊由一方敕山印、三座山体和数条山根熔铸而成的金身被游魂啃食之后,这片天地的山势灵韵瞬间荡然一空,四下山体崩碎,已是乱石堆簇的疮痍场景。
  山势灵韵宛如流风走云一般消溃,失去了山势灵韵的稳固作用,广袤大地霎时间龟裂震荡,尤其是在那盏无以伦比的天灯、熙攘的雷群和万千游魂的抢势下,这片地域也随之变得摇摇欲坠了起来,随时都有可能是天塌地陷的光景。
  这处刚刚还是极其稳固的天地一瞬间出现了崩溃的局面。
  黄禄驾驭符舟悬空,往镇子的方向看了一眼,那些衔接紧密的青石板渐渐浮现出宽大的裂痕,斑驳的墙皮抖落下一层灰尘,瓦片坠落。
  身穿黄皮裘子的老人面色也紧跟着肃穆了起来,处在阵法保护下的红烛镇此时也是呈现出分崩离析的势头,再过不久整座镇子极有可能会在三方争抢大势的情况下化为一座遗迹古镇。
  而后黄禄没有任何犹豫,一翻手掌,青皮书籍再度浮现而出,老人从容翻开青皮书籍,接连撕下几页蕴藏有山根脉络的纸张,顺手往下一丢,苍翠如劲叶脉络的纸张飘飘然落下,蕴集灵山秀川的纸张下落间蓦然铺张开来,刚好将此处地域覆盖而下。
  薄如蝉翼的纹路纸张层层铺叠,融入地表之时,龟裂不堪的大地才缓慢的愈合了起来。
  黄禄松了口气,总算是暂时稳住了这片天地的格局。
  收束地层后,黄禄转过头来看了殷泓一眼。这汉子心灵神会,一提脚边长枪,没有丝毫拖沓,直接驭枪远遁。
  由于七星山脉已经分崩离析,其中禁锢也随之破碎开来,因此殷泓远遁的身影没有受到任何阻碍。
  房沅不清楚殷泓为何会在战局如此紧张的情况下选择远遁而走,但是他看着那道拉成金线般的身影后心头浮现出一股由衷的心悸,若是自己还被镇压在这座山脉之下,刚刚那一枪应该足够让自己粉身碎骨了吧?
  满头银发的国师见到殷泓竟是义无反顾的向外逃窜,一时间没能明白他们到底在整些什么幺蛾子,不过他也是果敢之人,在他眼中,此时的殷泓不过是丧家之犬,就算是逃离了此处,就有生存下去的可能?!
  看着那道慌不择路的身影,他笑容阴森,对着黄禄讥讽道:“不战而退就是古国的骨气?”
  黄禄也是看向他,依旧是不置一言,只是一脸的笑眯眯。
  那国师涵养极好,说道:“仅凭这个穷途末路的将种便想搅乱我广袤山河的武运?”
  皮裘子老人轻轻说了一句,“拭目以待。”
  这国师自然不知道殷泓此次降临外界收拢武运只是其一,还有一个更重要的事他打破脑袋也想不到,因为关于那条伏线,红烛镇从头到尾就没有显露过丝毫。
  这句拭目以待更能笃定国师心头的想法,祸水东引,摆明了告诉他殷泓就是冲着外界的武运去的。
  国师也懒得跟黄禄作那口舌之争,毕竟无论是打江山还是守江山,都不是靠嘴皮子功夫能够成功的。
  那国师转过头来看了一眼张帖儿,说道:“武运从古至今都是有缘者得之,若是无缘也不打紧,吞噬而已。”
  张帖儿没有转头,依旧盯着那道即将消失的金线身影,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说道:“这处古战场遗址尽量不要打的太碎,杀了殷泓我再来炼化,武运和古战场遗址一个都不能少!”
  那国师点头应下,若是在此之前国师还真不放心让张帖儿独自去追杀殷泓,最少也应该是在玄元玄乾二人的压阵之下才行,不过刚刚殷泓那一枪之后已是体力全无的惨淡光景,张帖儿作为整个皇室最为出彩的后辈,击杀一个强弩之末的前朝将种应该不是难事。
  张帖儿一挥手中大戟,身形凌空虚蹈,向着停泊在山脉地界之外的那艘高大楼船奔掠,当张帖儿身影在楼船之上浮现时,那艘巍峨楼船撞破云海疾驰而去。
  楼船破云去,国师这才收回视线,他吐出一口气,郑重说道:“收官!”
  黄禄面色瞬间阴寒,手指遥遥一点前方,指向那鬼面老妪,“杀了他!”
  蓄势待发的房沅身化百丈大蛇,虹光挂天,去势比那楼船有过之而无不及!
  黄禄一脚踩碎符舟,破碎符舟一化万千,不可累计的黄纸符箓纷纷落如雨,囊括整座天地,宛如唱魂人抛散黄钱指引游魂归乡。
  黄禄被一团迷蒙的黄色光辉笼罩,皮裘之上有朱红线条勾勒而出,显然他是在催动符箓之术。
  老人面色虔诚,口中念念有词,如敕天命,“亡灵礼赞。”
  黄纸符箓飘然翻飞时,那处乱坟冢形似春笋破土般向上隆起,浓墨般的游魂疯狂的向着飘落的符箓涌去,场景好似九幽之水从万丈地底喷薄而出。
  游魂托着符箓升腾,宛如漆黑河水驮负无数小黄舟,不多时,“黄舟”便是漆黑之色,符箓满载而归后,向着黄禄那身皮裘子聚涌而去,一时间黄禄如同墨染。
  万籁寂静,唯有雷声千里不绝。
  那国师看到这一幕后,倒抽了一口冷气,黄禄到底是个什么怪物,竟让强行背负起那些宛如千里堤下蚁群般的游魂?不怕被那些没有灵智的游魂啃食成虚无吗?
  此时黄禄体型无端的向外膨胀,原本暗黄的皮肤也是变得深邃幽黑,朱红色的血管纹路几欲挣破皮肉的束缚,像是有游蛇在其皮层之下游梭。
  黄禄紧绷着脸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生怕一个呼吸,便会有游魂从其口中喷出。这些游魂都是古国的大好儿郎,一个都不能丢下!
  做完这场盛大的礼赞后,一道苍凉悲壮的声音陡然响彻天际。
  是那位说书老人,他突兀的浮现而出,当那道苍凉悲壮如野风吹过大荒的声音响起时,众人才察觉到他的存在!
  他一身缟素,三尺白绫缠腰,手持一根柳木招魂幡,雪白的招魂幡无风而荡,像是对着这片天地的孤魂招徕。
  这位曾经读过万卷书的老儒此时面色悲戚且虔诚,双手持招魂幡于面前作开路状,嗓音沙哑道如夜叉啼哭:“呜呼一歌兮歌无穷,魂招不来何所从?”
  而后他又幽幽然高唱:“哀哉兮四海以为家,忠魂荣归故里兮。”
  唱魂声渺渺茫茫,如发自九幽之啜泣,又如降自万霄之轻笑,此歌一响让人忍不住涕泪横流,那是何等的悲恸才能唱出如此让人感同身受的招魂引?
  此时此刻,应是豪杰也有泪,天地为此同一哭。
  应和声响起,老掌柜击鼓作乐,风雷为歌,“魂兮归来哀江山,魂兮归去四时悲。”
  在空灵的歌声中,那些被黄禄以本身承载的游魂霎时间安静了下来,天地阴风飒飒,黄禄那道并不算高大的身影中有残影摇曳,如风翦残烛,大晃不已。
  故国壮士回应以无声,唯残影之波。
  黄禄终于松口,轻轻吐出一口冻骨寒,那件天下独一无二的黄皮裘子蓦然铺展开来,以囊括四极之势收拢摇曳不止的残影,毕后,黄禄转头看了一眼须发皆张的老掌柜,告别道:“人间有此鼓,寒士大饮醉。人间无此鼓,千古寂无声。”
  “小小阿郎擂鼓台,敲定河山万里界!”
  “阿郎阿郎,前程有路莫彷徨。小娘小娘,应是回眸待阿郎。”
  “柳二郎,一路好走,一路走好。”
  下一刻,黄禄好似凭空消失一般,身化一本暗沉符书大如舟。这老人以身作纸,游魂为墨,勾勒天地,将所有阴戾一一收拢入符书。
  这张大如浮舟的符箓是黄禄的本体,它本就是一本符箓祖籍。只是此刻它显露出本体、承载游魂实在是一种冒险之举。
  不过好在说书老人将这本符箓祖籍收拢入袖,携带着黄禄落入镇子。
  李灯走了,殷泓走了,黄禄走了,说书老人也走了,只留下老掌柜一人迎敌。
  原本熙攘的小镇一瞬间人去楼空、巷陌寂寥,高坐于空的老掌柜站起身来,万雷随之聚集,凝成一座千丈擂鼓台。
  老掌柜身后是雷化而成的千军万马,炳蔚凝姿,光明与杀伐并存,战意破云霄。
  老人孑然一身却是傲然而立,随后有千军万马自天上而来,徐徐浇下。
  骑兵以开疆之姿,步兵以攻城之势,车辇随行,兵刃在侧,悍然前冲。
  马蹄踏踏,地动天摇。
  蓦然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金线顷刻间贯穿地层,几个呼吸间便将整个地层切割开来!
  这种大手笔,唯有能够敕令一方天地的神祗能够做到。
  风雷盛势之下,没人注意到这片地域已经被彻底切割而开。
  宛如浩荡海水拍崖的兵马冲击过这片天地,那国师临危不惧,手中祭出一把紫气凝实如玉的长剑,玄元玄乾二人奔掠至国师身后,一刀一剑同样凝聚出浩瀚灵力,此时刀剑若大水之源,灵力澎湃激荡。
  那国师随意的对着身后二人挥了挥手,示意二人不必出手。
  而后国师一手持剑,一手掐诀,诀毕,国师屈指一弹手中紫色长剑,有金碎玉鸣之声响彻,而后又有一袭道韵蓦然横扩而出,涟漪四起之时,天地间似有潮汐滚涌而来,天垂丽象,万古亘流。
  在那国师眼中,这是一处新老交替的战场,在自己落败前,绝不允许任何人插足其中。
  好在老掌柜捉对厮杀的本事在他们这个级别中并不算出众,没有了兵家武夫的加持,光靠这些虚张声势的雷法,无疑是猛虎失其爪牙。
  那国师几乎在眨眼之间就催发出了席卷天地的道韵,他轻轻松开手中紫气凝玉的长剑,瑰丽无比的长剑凌空悬停后,他又变换诀法,十指连动如绣娘娴熟穿针引线般,十指间有紫气萦绕而出,如星斗之流光,在十条紫色流线的牵引下,这柄嗡鸣不已的长剑剑身一震,蓦然便好似饕餮之口,将周遭卷席而来的道韵尽数吞入剑腹。
  下一刻,整把剑身流光溢转了起来,灼灼放彩的长剑好似蕴集着细微的星辰之光。
  那国师面色有些苍白,汗流浃背。这牵引起天地道韵的一剑对他的消耗不可谓不大,毕竟已经很多年没有像今天这般不遗余力的出手了。
  他紧绷的面颊蓦然松弛,而后大喝一声,“天威浩荡,助我一剑破万法。剑起!”
  直到这一刻,这把剑似乎以兵家手段被附灵了一般,一道割破耳膜的清澈剑鸣冲击灵魂而来,剑鸣所过之处,仿佛有利刃在切割着魂魄。
  在这道剑鸣响起之时,玄元玄乾二人不约而同的催动灵力抵抗这道惊神骇鬼的剑鸣之波,就算早有预料,两人在剑鸣冲刷而过时,仍旧是感觉到了一阵头晕目眩。
  玄元玄乾身后的众人就没有如此幸运了,由于国师动用这把剑的次数极少,即便是同门之间对于这把剑的杀力都极度陌生,在剑鸣猝不及防的冲击下,身后众人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吐出一口鲜血,整个人的灵魂似乎都是被刮割的千疮百孔,耳际鲜血如断线一般簌簌落下。
  而后众人便看到数之不尽的道韵游蛇一般向着那把紫色长剑游弋而去,不过他们此时只能看到那把紫玉般的通透剑体大幅度震荡,却是丝毫不闻其声。
  想来是在这道野蛮的剑鸣冲击下,双耳暂时失聪了。
  剑鸣响起之时,老掌柜催动的雷法大军瞬间被拦腰截断,以雷电凝聚而成的军马形似锡兵,在被截断的瞬间,蓦然大放光彩,天地间如同被细碎的银子充斥着。
  这些军马由雷电所凝,有形无实,可幻化万千,在被斩断的瞬间,截口处如银汞汇聚,再次凝形。
  那国师面色无动于衷,任由雷电军马当头浇灌而来,数里之距,不对这些雷电军马施加阻拦,可以说是转瞬便能当头浇下。
  在千钧一发之际,国师骤然停下手中诀印,那把通体如紫玉浇筑而成的长剑终于是缓慢前掠。
  紫色长剑游空犹如紫色剑舟泛游于雷电之海,一经催发便能乘风扶摇,去势极快。
  大剑斩崖瀑,游舟破银海。
  盛势蔚为壮观。
  剑舟一般的紫剑以一种无坚不摧的姿态生猛的贯入雷电军马丛中,以满载道韵的剑锋割破万千迎头而来的军马。
  剑舟撞击在雷电之中,犹如银龙入海,将那片雷电兵马搅的稀碎。
  这是真正的一剑破万法,并没有任何吹嘘的成分,剑舟一入雷池,悚人耳目的军马便是被尽数贯碎的局面。
  一把无以伦比的道家宝剑生生抵御下了宛如雷池天落的强盛攻势。
  被搅碎的雷池没有再次凝聚攻势,而是顺势浇灌而下,雷浆滔滔然若星河泻落,几个呼吸间便在这处地域形成了一面高耸千丈的雷墙。
  长剑剑尖如同凿阵般抵住雷墙之界,任由国师如何操控那把攻势迅猛的长剑,那把如长舟大小的剑身竟是巍峨不动,显然这柄以锋锐著称于世的长剑破不开这条防线。
  就在众人以为双方处在僵持阶段时,那柄剑竟然不可思议的动了起来,不是前进,而是节节败退的姿态。
  源源不断的雷墙防线竟然硬顶着这把锐利剑条向前推进,好似浪涌的雷池中向外涤荡出浑厚的冲击力,刚刚还是势如破竹的剑舟一瞬间变得摇摇欲坠了起来,随时都有被打翻的可能。
  这一幕像极了浊浪排空、无情的击打着激浪中的小舟。
  雷墙防线不断向外扩张领地,一经生发便是侵略如火的势头,不多时这堵雷墙已是九丈余宽。
  那国师显然没有想到是这种情况,老掌柜竟然主动放弃攻势,转攻为守,在后三山防线破碎之后,他要以雷池铸造一条极难跨越的新防线。
  在雷墙防线形成后,下一刻,这片破碎的山地竟然震颤了起来,万丈地脉之下有隆隆声传递而来,如长龙穿地,又如地牛翻身。整块山石地表层因为高速震颤的缘故已经扬起了一层沙尘暴般的齑粉。
  而后便看到举世罕见的一幕,地表之下有山石隆起,仿佛有高山突破土层而出,有山自万丈之下来?!
  那国师根本来不及去操控退势如潮的剑舟,双眼紧盯脚下这处形似蜕变的山地。
  他终于不能再镇定自若,有些不可思议的叫道:“地脉上浮?”
  苍劲如老树虬根的地脉盘亘于地表之上,远远看起来像极了一株千年古柏裸露于外的老根。
  在地脉的收束下,这处地域宛如被线丝裹缠,竟是如伤口般快速愈合了起来,无数碎石在早已铺垫好的山根牵引下,穿针引线一般堆簇,有一座山岳以拔节的速度迅猛堆积而成。
  这该是何等的手笔才能凭空筑造山岳,而且更为恐怖的是,这座山岳是以一座七星山脉加上数条灵秀山根凝聚而成。
  红烛镇刚好处在新山岳之顶,不断拔高的山岳托着红烛镇扶摇而上,如皓月般孤悬于空。
  镇子门前,是一身漆黑若浓墨浸染的黄禄和耳垂蛇玉环若天人风采的孙希山!!
  整个镇子,只有两人!
  黄禄手持招魂幡,嘴角耸动,念念有词,而孙希山就极度游哉,既不念咒也不掐诀,双手负后,嘴角略带着讥讽色彩看向那满脸震惊的国师。
  而后他嘴角忽然掀起,负后双手轻轻松开,一甩飘摇大袖,厉声尖叫道:“小坏种,老子的事轮的到你来说三道四?”
  大袖一甩,一道山势灵韵匹练看似轻飘飘落下,实则这道山势灵韵的重量不亚于原先的整座七星山脉。
  山势灵韵匹练若流云降落,但在降落的过程中却是骤然收缩,当砸至那国师之时便是剑影大小。
  孙希山突如其来的发难让国师猝不及防,根本来不及催动任何防御,只能硬生生的硬抗这道山势灵韵。
  毫无疑问,那国师直接被攻伐而来的山势灵韵砸落在地。
  而后孙希山才轻轻拍了拍手掌,新山岳拔高的势头戛然而止,千丈之山,巍峨耸立而出。
  其实孙希山在进入镇子后便悄然凝练这片地域,这处七星山脉对于孙希山来说那是相当的食之无味,再加上整座山脉被布施下了数道禁制阵法,若是凝练山脉极有可能会出现纰漏,因此他便选择剑走偏锋炼化这片地脉,不为其他,纯粹是为了保命而已。天晓得那天红烛镇就会不复存在,所以他早早就为自己选好了退路。既然当初不愿寄人篱下,那么日后无论世事如何变迁,他都不可能低眉顺眼在新王朝中讨生活,因此就算红烛镇被攻破,他也能依靠这处地域藏身保命,无非是当一辈子的缩头乌龟而已。
  可以说这片地域早已经与孙希山血脉相连,如今更是在几条山根的加持下彻底掌控这处地域。
  生杀予夺,还不都是在他孙希山的一念之间?
  不过如今头等要事并不是击杀这几个来犯者,而是顺着老掌柜早已设定好的航线跨洲远移,重新让红烛镇落地生根。
  现在大势已定,只等老掌柜给出那道隐秘的航线了。
  就在这时,一道雷光划破长天,直窜孙希山眉心而去。孙希山轻轻抬起宽大袖袍遮掩面容,待得雷光彻底融入血脉后,他才撤去袖袍,心中已经了然。
  而后他看向一人迎敌的老掌柜,声音激荡,“老家伙,你我向来就不对路,这是骨子里无法更改的事实,我神祗一脉与兵家一脉相爱相杀千年万年,终究还是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不过既然你将镇子托付给了我,我便会不负所托。”
  “还有,真心希望你能走好。”
  最后,他又说道:“别忘了我的托付。”
  老掌柜终于是露出了笑颜,点了点头,“山河依旧,八方安定。将士和先帝我会一一告诉,人间还有孙希山。”
  孙希山又说了一句,“走好。”
  老掌柜嘴角嘀咕,“身已化枯骨,神灵始请战。孙希山始终都是那个孙希山,从未让人失望过。”
  风云际会,白云苍衣,神灵一脉,神坛始筑。假以时日,其神坛必会垒垒如天上云,层层不绝休。
  孙希山告别之后不再犹豫,这片天地蓦然翻覆而起,千丈岳拔地而起,凭空漂浮如虚空岛屿。
  那国师此时终于是洞悉了孙希山的阴谋,来不及擦掉嘴角的鲜血,歇斯底里的尖叫道:“快封锁这片空间!”
  此行前来的攻伐者狠狠的摇了摇头,驱除脑颅内的眩晕感,一瞬间灵力泛海而出,法宝术法倾囊而出,五光十色,欲要封锁万丈空间。
  玄元玄乾二人更是身先士卒,两人交错而站,手中刀剑交响,刀刃与剑锋的摩擦间,一股撞碎空间的锋锐迅速酝酿集结。
  而后两人同时划开手中刀剑,一股空间破碎的风暴卷向千丈岳,试图阻止山岳去势。
  下一瞬间,那面雷墙防线亦是拔地起,向着空间风暴碾压而去。
  昔人已驾千山去,此地空余满地-雷。
  “老观主为何不出手阻止一二?!”那国师气急败坏的叫道。
  孰料那老观主却是说道:“老道这一脉只管天时旱涝,人间雨水,不问新朝旧国,千年遗夙。”
  然后他讥讽说道:“雨水只降人间地,何曾问过新旧国?”
  老观主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古国落雨,新国也落雨,无论王朝如何更替,不都是落雨?
  那国师气急败坏,“好好好,在理在理真在理,以往皇室秉承着上天不管三两苛的原则,对摩雷观向来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既然老观主不念旧情,那日后就莫怪皇室无情了!”
  老观主突然笑道:“呵呵,苛扣三两雨水钱,天下裔民啖生血。老道这一点还是极其极其精通的。”
  那国师被气的手抖,半天都没能憋出个屁来,说到底这老道也是官在庙堂,身在江湖的显赫存在,普天之下的生民,还是要依靠他来活命的。
  既然奈何不得这老道士如何,那便只能忍气吞声。
  而后那国师转头看向老掌柜,以一种咒骂的语气说道:“柳二郎,既然你一心求死,那我便趁你心如你意。”
  下一刻,国师身旁蓦然浮现一个黑气蒸腾的虚影。
  是一具兵家祖尸。
  其被发折颈,无一手。
  当这具尸体浮现而出时,这片地域似乎被点燃了。
  又是一场盛大的礼赞。
  ……
  温裕走入破庙,李灯点燃香炷后便坐在了泥台之下,少年脸庞无悲无喜,心境仅仅只是有些沉闷,再无任何波澜起伏。
  温裕说道:“殷将军走了,红烛镇也已经转移出去了。”
  李灯心里咯噔一声,不过仍是强忍着泪水。
  温裕赶紧解释道:“是殷将军逃离了这片地域。”
  少年郎嗯了一声,又是长久的沉默。
  温裕有些焦躁,问道:“走不走?”
  李灯点头说道:“再等会,等香炷燃尽。”
  我在庙外等你。
  温裕抛下一句话后便出了土地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