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毒药蓝颜
作者:烟雨料峭      更新:2022-02-08 09:13      字数:5309
  钱钟书老爷子曾说过这么句话:“科学家跟科学大不相同,科学家象酒,愈老愈可贵,而科学象女人,老了便不值钱。”
  引用此话,在于引出当年的一段笑谈,文学选修课考试,有这么一道题:解释“科学家象酒,科学象女人”这句话的涵义。
  读过钱老爷子这段话的人一定知晓其意,但不是人人都有雅兴读钱钟书的,比如杜遥,杜家公子的解释:科学家象酒,酒多了误事;科学象女人,女人是祸水。不知地下的钱老爷子看了这段是否还能安然长眠。
  乍看之下对得相当工整,五字经也算自成一体了。据说当年阅卷的是文学院教授手下的助教,文学院大二的学生,看到这份答卷的时候此人啼笑皆非,感慨了下理工科学生的创新意识之余,明晃晃的红叉叉显目地亮在了杜遥的卷子上。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撇开文学院助教的八卦精神不说,单调枯燥的大学生活也确实需要茶余饭后的谈资,第二天此事就以光速传遍了l大。
  听到此事的时候,裴若凝第一时间联想到课桌上大放厥词的无眼壮士杜遥,她不知道此二人是否是同一人,若是,真是无巧不成书了。不管怎样,裴若凝也是对“杜遥”这号人物未见其人,先闻其名了。
  说到此处,似乎该好好交待下他们这个院系的情况了。一群痴狂的少年来自l大自动化系电力系统及其自动化专业,l大的这个专业在国内都是排得上前三的,系里有两名科学院院士,这是l大少有的,甚至全国都少有的,院系出来的学生在计算机大肆流行的那几年,创造了太多的传奇。这个城市有一半以上的电力计算机精英来自l大自动化系,当时l大自动化系是各大院系的标杆和坐标,是电力行业最大的人才储备点。
  自动化系的管理相当的严格,大一大二的学生早上八点必须要到指定地点跑操打卡,晚上必须要去教室自习到九点,宿舍不许留人,年级主任会不定期去宿舍检查是否有人偷偷躲在宿舍玩游戏,被查到就要处罚,而且处罚不止是写检讨那么简单的事,当然这主要是针对男生而言,女生的管理就没有这么严格了,毕竟女生宿舍男主任进来检查实在不方便,后来这个任务就交给值班的学生。
  每个年级都有一个办公室,设在男生宿舍区,一般在每个年级宿舍楼层的最里面一间,裴若凝每周会去值班一次,形式主义的检查检查宿舍是否有灯光,她常常能看到从门缝透出来的微蓝灯光,她知道那是电脑屏幕的光,但是她也不敲门打扰里面的人,能予人方便就予人方便,她也落得清闲。
  有天晚上主任来取材料,无意的问了句:“有没有不老实出去自习躲在宿舍的?”
  她直摇头,“刚刚检查过了,没有。”
  “我刚在楼下看到有一个宿舍的灯是亮的,好像是506的,你去看看。”
  “哦,好的,我这就去。”
  她放下手里未解完的高数题就出去了,506微蓝的灯光她不是一次看到了,这一次她终于敲了这扇门,她不知道她打开的是一盏怎样的门,也不知道门后有谁,又有怎样的世界。
  门后无人应答,她能感觉到微蓝的光消失了,有错乱的细微脚步声,还是无人开门,“主任来了,不要开灯。”她轻轻对里面的人说,那声音似来自遥远的星球,刚惊诧了里面的人,却在片刻之后给里面的人吃了一颗定心丸,明示了他们其实来自同样的星球。
  她转身离开,几秒之后身后有人开门,她看到一个小个子的男孩,他单薄瘦削的身板在黑暗中有种颓败的味道,借着窗外的月光她依稀能看到那门后的世界一片狼籍,他身后还有盟友,那个宿舍应该不止一个人,“谢谢你!”他对她致谢。
  她扬扬手,示意不用谢。
  办公室里,主任还在看材料,顺便翻了翻她的作业本,也不抬头,“怎么样了?”
  “哦,我看了下,也敲门了,没人在,估计是有人回来拿东西的。”
  对于她的话,主任不疑有他。她是个好学生,她会写文章,在工科院系才华横溢的学生不多,她自成一格;她的高数成绩不止一次的创造了全校的最高分,这次学校组织参加l城高校数学竞赛,她给调到了全校数学尖子整合起来的竞赛班,在那里她也是尖子中的尖子,竞赛班的负责老师连说她很有数学天赋,给主任脸上挣了不少光。
  大学里的行政老师靠什么出政绩博出路?人脉自不必说,手下学生的成绩和成果也是重要的凭据,她的出色是他的骄傲。
  程月说主任是偏爱她的,有次线性代数考试,她和程月坐最后一排,教室里安静得连根针掉地都可以清晰的听到,主任就站在她身边看她答题,午后的阳光垂落在主任身上,他一动不动的站着,似是在看自己的孩子做作业,那个画面干净纯粹得似一幅油画,程月说主任看她的眼神里有种父爱的光辉。那次线性代数她拿了满分,主任拿着分数单高兴了半天,年级大会上一夸再夸,夸得连她都快崩溃了。
  一个各方面都比较出色的她,主任没有理由不喜欢,也没理由不相信,也不会去质疑她说的话。而她,却利用主任的信任做了不少的坏事,帮他们几个做掩护,替他们偷检讨书,给他们几个圆场……
  主任走后,她在506门口丢了句“主任走了”便回办公室了,晚上九点她离开的时候,506灯火通明,里面不停有游戏术语传出来,大门依然紧闭。
  初冬的时候,她和程月躲在教室的最后一排看闲书,她看的是从肖楚那里搜刮过来的漫画,程月看的是八卦杂志,上面有各种类型的星座测试,程月看得认真。
  课上到一半的时候,教授在写板书,有人翻过椅子的后背就坐到了她的身边,她转脸一看,发现是那天506开门的小个男孩,他们相视一笑,似是相识了许久。
  他摊开课本就趴着睡,中间教授点名,她推醒他,他和肖楚两个人至少替十个人答到了,里面有“杜遥”的名字。
  中间她还肖楚漫画书,肖楚不接,指指她身边的男孩,“给杜遥,是他租的。”
  她这才知道她身边的人是那大名鼎鼎的杜遥,还他漫画的时候,她戏掳了句,“科学家是酒,酒多了误事;科学是女人,女人是祸水。”
  杜遥接过她手里的漫画就往她后背上拍,“丫一小丫头片子,看着挺斯文,开口就知道嘲笑别人,那是我的耻辱伤疤知道么?不要揭我伤疤,要不我跟你没完。”
  杜遥那一拍还好力道不大,否则她不敢保证自己会不会以牙还牙,但她还是闷声皱了皱眉。
  肖楚用力拍开杜遥的手,“没轻没重的,她是女孩子。”
  杜遥做样子要替她揉后背,肖楚一把抓过他伸来的手,“拿开你的狗爪,好好看你的漫画去。”
  “丫还挺怜香惜玉的嘛。”
  她算是彻底知道杜遥的口头禅了,没“丫”字他开不了口。她说杜遥是“丫”字辈的。
  “她是我朋友的朋友,就是我朋友,再给我瞎说八道,看我回宿舍怎么收拾你。”肖楚的语气有几分滕玖玖的风格,都是真心护她的人。
  “得得,丫不惹你们,咱看漫画还不行嘛?”杜遥不贫了,翻着漫画,拿出画本涂涂画画,那认真的表情与程月和滕玖玖有几分相似,都是容易沉淀在自己世界里的人。
  画本角落的签名让她确定课桌上的真迹实属杜遥所留,彼杜遥即此杜遥,杜公子有眼无珠,她狠狠瞪他,“谁说自古l大无娇娘的?丫白长了两只眼睛了。”
  杜遥以拳抵掌,拜会她居然看到他留在课桌上的字,“丫搞侦探的啊,眼睛倍儿尖,丫错了还不行嘛,l大有娇娘,你就长的蛮好看的,我那会儿是没见着你,否则我铁定不会那么写,我会把你画在桌子上,旁边写上大大的‘美女’二字。”他连连点头,生怕她不相信他说的真诚。
  她被他逗乐了,倒也不与他计较了,兀自探手揉揉微疼的后背。
  裴若凝一直没闹明白的是杜遥的“丫”字是指“你”还是“我”,他信口开河纵横捭阖不辞劳苦的讲,讲到后来她也不计较是何意了,只当那是杜遥的启话字。时间久了,她跟杜遥讲话也会不自然的带“丫”字,而且不会觉得那是不文明的字眼,自然而然的脱口而出。
  肖楚指她的背,“疼吗?”
  她收手摇摇头,“不疼,杜遥只是轻轻拍了下。”
  肖楚觉得裴若凝是个不会喊疼的女孩子,她明明被拍疼了,但是她就是不会说。她替别人遮掩,替别人遮风挡雨,自己淋到了淋病了也不说苦,她是那种为朋友真心付出毫无保留的人。她越无声越让人心疼。
  打从报道之后,她跟肖楚关系还算不错,他们一个班,选修课选的居然也是一样的,肖楚是顽劣的肖楚,但他会去上课,即使在课上闲聊看书睡觉,他还是会去,虽然有时会迟到,他说过,“迟到总好过不到,好歹博个出镜率,教授辛苦讲课也不容易,咱得给个面子。”肖楚也替她挡过许多签到点名的事情,真别说,肖楚签她的名字是有几分神似。
  有次选修课点名,点一个走一个,肖楚和杜遥两个人就轮番出去,轮番弓着腰跑进来代没来的兄弟答到,来来回回几次,教授终于忍不住了,“你们两个究竟要来回几次?你们代答到的几个我都记下来了,下课我就把名单送到你们年级办公室去。”
  两个人当天晚上就被通缉写检讨了,两人的检讨写的都极其的深刻,年级大会上,杜遥的“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开头就读得主任忍俊不已,小到人格培养,大到为国为民,他都进行了深层次的反思,快连毛老人家都要翻出来学习了,下面的看官笑场一片。他们两个的伟大真迹被保存在办公室的抽屉里,她给偷偷拿出来了,肖楚说不能在办公室留着,以后放进档案可不好,原来,肖公子也有上进的时候。
  “这小子挺贫的。”这是程月对杜遥最初的评价。
  杜遥也不是对上课不上心,只是他不感兴趣,但有一门课他一定是听得最认真的那个:程序设计。程序设计课上杜遥认真的一如小学生,虔诚的听老师讲,在课本上涂涂杠杠,课间就冲上讲台跟老师讨论比划,实际操作课上大家绞尽脑汁都编不出几行代码,杜遥写的代码从来都是一次编译通过,连老师都大赞他设计思路清晰,编程语句用的精巧,不像一个初学者,“计算机王子”他也是当仁不让的当了那么几年。
  人人都有天份,杜遥把他的青春和梦想都献给了计算机,游戏、编程,他样样精通,各种编程语言他一学就通,不得不叫人佩服。后来他写过一个控制系统的底层代码,她拿给林潇看,连高手林潇都惊叹杜遥的逻辑思维缜密,整个系统一个小bug都没能找得出来,编程手法老练得林潇都自叹不如。林潇说杜遥是个计算机天才,只是他生迟了些年,时事造人,早些年或许他会是另一个盖茨。
  此外杜遥还极具语言天分,他从来不背单词,但英语成绩就是顶呱呱的,四六级随便考考就过,二外成绩也是优秀。杜遥注定不属于这个国度。
  杜遥是个孤僻的人,他不太爱讲话,一个人静静地做自己的事,这点与程月很像;杜遥是个忠于自我的人,他爱好的东西他坚持,他不爱好的东西他看都懒得去看,他不在乎外人的眼光,他甚至能淡看那些他认为枯燥的课程一一挂科,他就是这么纯粹的一个人。如果杜遥偶尔能丢下电脑去上课,那么他们一定能在教室的最后一排无心相遇。
  她已经忘了怎么和杜遥熟恁起来的,反正杜遥看见她没事就喜欢调侃几句,无伤大雅,适当示好,不冒犯不亲密,属于没事找事型,经常在教室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几句,慢慢的,连程月都发现杜遥喜欢跟裴若凝说话,而且说的都是不会与别人说的心里话。
  那天她一个人在办公室值班,杜遥过来敲门,她正在看小说,还没来得及藏起来,那小子就蹭蹭的钻进来了,“丫不学好,在这么神圣的办公室看这么恶俗的小说,检讨检讨。”
  她学他,甩手就将小说扔过去,杜遥也不避开,伸手接住,“丫扔得还挺准的嘛,得了,你一人待着也无聊,到我们宿舍玩会儿。”
  “你们宿舍又脏又乱的,有什么好玩的啊?”
  “丫神啊,没去过我们宿舍就知道又脏又乱的,你一去就蓬荜生辉了,咱都等着您老大驾光临呢。”他不由得她犹豫就拉她过去。
  进去才知道他们在玩跳舞毯,那时刚时兴玩,杜遥在这些上面很舍得花血本,市场上一出来他就买回来了。
  肖楚几个正玩的起兴,见她来,便给她让位了,杜遥教她如何跳,她瞥一眼他,“这么简单的游戏还用你教啊。”
  “丫挺自负的嘛,行,你自己玩。”
  跳舞毯是一个没有技术含量的游戏,关键是跟上节奏,她无师自通,玩的兴起,踩得天花乱坠的,分数出来还挺高。
  “丫还真有那么点本事。”
  “没看出来吧,本人在舞坛是有一定地位的,哈。”
  打那以后,她值班的地点直接搬到了杜遥宿舍,他们玩他们的,她玩她的,各不干扰,革命的友谊一直持续至今。
  后来她玩厌了,也就不去了,晚自习的时间就窝在宿舍看碟或上网,有次看杜遥在网上,她与他打招呼,“杜遥”的音在输入法里显示“毒药”,她也不更改,给杜遥发过去了。
  打字飞快的杜遥几秒以后发过来一句:“丫文盲!”
  “丫三等残废!”杜遥不高,充其量跟裴若凝差不多高,这个子在男生里属三等残废,她经常用这个打击杜遥,一打击个准。
  “丫才貌双全了不起了,我这叫浓缩的都是精华,像你那样长的跟个柴干似的。”
  “你那比柴干也好不到哪里去,哈。”
  ……
  她能想象杜遥在网络那段抓狂的模样,她起身下线,伸伸懒腰,胜利收工。
  程月在旁边,看到了这一幕,“只有你敢这么跟这小子说话,也只有这小子敢这么跟你说话。”
  程月所说不假,她跟杜遥讲话的方式她自己都难以想象,她从来没有想到自己会这么讲话,还是跟一个男生,口无遮拦,随心所欲,张牙舞爪。
  程月说,他们两个的关系很奇怪,似友非友,似敌非敌,嬉笑怒骂,拔箭弩张,样样俱全,但绝对纯洁,程月说杜遥看裴若凝的眼神是纯洁的,是简单的,是没有杂质的,他们是同一种人,否则说不到一起去。
  他们是什么关系呢?同学?朋友?知己?冤家?
  不止是如此,他们是茫茫人海中一眼认出对方的同类,他们也曾在冰冷难熬的岁月中拉过对方,引渡信念和希望,惊鸿了年岁,豁解了苦难。是为真心相待的红颜知己与蓝颜知己。
  (关于杜遥的这段实在太长,分段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