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惆怅此情难寄(三)
江子萱自小跟随丘聃这个洒脱的丈夫走南闯北,几乎没有身为女儿家的意识,加之个性使然,全然不知道矜持为何物,因为诧异便忘了一切,直直的盯着石尉寒看。
石尉寒方才从马车里奔跑出来本就有些冲 动,站在她面前后便欲凭着一腔热血否认她那日的说法,却不想,还未出声便见她直直的盯着他。
他对上 她粲然的黑亮眼眸,心突突跳了两下,鬼使神差的想起第一次见她时,她将他的小厮阿奴摔倒在地后,便是用这双如星宿般的眸子看着他,无声的说了一个字——弱!
那时的他,竟然没有了平素的高贵和跋扈,愣愣的看着她,忘记责难和教训,竟让身穿布衣的她从从容容的离开了酒楼。
这些天,他无数次在想她的眼睛,如今近看才发现,她的眼眸竟然比他记忆中的还要黑亮,怕是璀璨得举世无双的黑曜石在她面前也要失色三分。
他怒意全无,怔怔的回视她,而后见她依旧目不转睛的看着他。他生出一些别扭来,微微错开头,可却无法忽略她那双浸水葡萄般的眼眸。
他原以为她会如同其他女子般,待看清了他的面容后羞涩垂首,可惜他注定了失望。他又将视线移到她的面上,刚好见到她红红的嘴 唇。‘轰‘的一声,他脑袋一片空白,甚至他还来不知道原因,血气便已经从他的脚冲上了头,白皙的脸颊红了起来。
见状,她眼睛睁得更圆,其中尽是无辜神情。
他素来骄傲,何时遇到过这样的事情?从她无辜的眼眸中看到仓皇的自己,他先是羞,随即便是恼羞成怒。
这时,江子萱开了口,道:“你、你找我……何事?”
找她?石尉寒怒,顿生被人揭穿的难堪,愤愤然道:“我乃堂堂士族嫡子,你充其量不过是个庶族女子,历来士庶不共天,我会找你?”
“你……”
不等江子萱说完,他已经恢复了冷峻的面孔,一字一句的重复道:“士庶不共天!你不配与我说话!”
话毕,他面上做出嫌恶的样子,转身离去,脚步十分利索。独留江子萱站在原地,莫名其妙的看着他。
他腰杆笔直,走得优雅,衣袖下面的双手却十分不自在,想握紧又想摊开,手指竟然来回的颤抖着。
待他进到车舆中,对上谢安然等人打量的目光,他不由冷了面孔,星眸一寒,了然的看向陈继飞。
陈继飞害怕的缩了缩脑袋,不敢与他对视,只得低下头装作无事。
其他两个人都感觉到了他的冷意,便也装作什么都没有看见,眼观鼻、鼻观心,自顾自的坐在一旁。
车舆中沉静一片,待他在车窗旁坐定,车轮毂缓缓转了起来,载着众人,驶向酒楼。
他下意识的回头看了一眼,那个灵蛇髻上插满了金步摇的女子早已不在原地,徒留满地的阳光和涌动的人潮。
这一刻,那个高高在上、纤尘不染的石家大郎,忽然心口一紧,胸腔内空空如也。好似丢失了一件重要的东西,令他惆怅不已。
谢安然将他的神情看得清楚,轻轻说道:“尉寒,我家中新进了一批舞姬,模样十分可人。有几个还很干净,不如待会用了膳,你与我一同去看看?”
石尉寒有些呆滞,无精打采的摇了摇头,此刻的他能清晰感觉到自己的难受,却并不知道为何而难受。一时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并不领谢安然的情,随口答道:“下作舞姬,不配入我的眼!”
高宣明双眼锃亮,坏坏一笑,调侃道:“说起来,尉寒小我一岁,早已经满十七了吧?却连个姬妾也没有,身边也只有阿奴这样的小厮,未见伶俐的婢子。平素里……若是想要妇人,该如何?”
石尉寒一怔,他早已有过遗 精的事情发生,却因为生性高傲,看不上普通的女子,还真就没有过妇人。虽然,当朝男子二十加冠方才算是成年,但士族子弟大多十五便有了姬妾或者陪房的婢子。
这车舆中的四人,高宣明有七个妾侍和一个未过门的妻子。陈继飞有十来个妾侍,因为不是大家,倒也不在意二十方可加冠的规矩,早早娶了妻。
唯有他和谢安然,无妻无妾。不由的,他看向了谢安然,好似找到了惺惺相惜的同袍兄弟。
谢安然接收到他的目光,莞尔一笑,淡淡说道:“妇人而已,想要便要,不想要便不要,不值得你我丈夫费神谈论。”
谢安然这话,无形中暗含对高宣明和陈继飞重色之举的鄙夷,令他二人皆悻悻然。倒是石尉寒,沉吟片刻,很是认真的颔首,道:“安然所说甚是,丈夫该成大事,酒肉声色,皆不可取!”
这样说着,石尉寒的脑海中却忽然出现一双灵动的眼眸,他不仅暗想,那样的一个庶出女子,相貌平平,应该不算是女 色吧?
随即,他又奋力摇了摇脑袋,士庶不共天,那个女子也不过是个下品的庶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