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苦苦思索
作者:潮吧先生      更新:2022-02-06 18:13      字数:8962
  夜色深沉,狂风呼号。
  起初还大如鹅毛的雪花,此时已经变成了一粒粒坚硬的沙子,随风穿越寂静的街道,犹如穿越无人的旷野,一阵阵呼啸而过。
  躺在床上,广胜不敢入睡,他总担心一觉过去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健平迈着飘忽的步伐,不可阻挡地向他走来,面目逐渐清晰、变大。他在尖叫:“是你害了我!是你害了我!”
  广胜惊恐万状,狼狈地往后退去:“别过来,你别靠近我!”脚下是万丈深渊。他想要飞过去,可是他抬不起腿来,两只脚像是被水泥浇注在地里……广胜突然发觉自己是在做梦,发疯似的想要醒来,可他的全身仿佛被沉在一个幽深的峡谷中,无论如何动弹不了。他奋力挣扎想要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是在醒着,眼前是窗外那轮银盘一样的月亮。
  广胜摸索着点上一根烟,刚抽了一口就开始剧烈咳嗽,心一阵阵地紧缩。他无力地挥舞着双手,烟上的火划出一个个不规则的圆圈,犹如不停跳动着的鬼火。窗外,狂风还在呼啸,月亮似乎要被风刮下来,颤颤巍巍地晃着。
  难道健平真的死了吗?广胜不停地问自己:他厌倦这个世界了吗?他为什么要死?这个世界多么美妙啊,有明媚的阳光,有盛开的鲜花,有天仙一般艳丽的美女……是谁让他死的?谁?是他自己吗?不是!是你,是你陈广胜让他走上了这条不归之路!
  广胜大汗淋漓。黑暗中,他看到健平忽隐忽现的眼睛在阴冷地注视着自己。
  他死了,我还活着,我还没心没肺地活在这个世界上,我有什么理由不随他而去?我有什么理由不给他报仇?
  广胜躺不住了,猛地将烟头摔向那轮半死不活的月亮,一骨碌爬起来,伸手捞过了手机:“老七,你马上过来一趟。”
  “亲哥哥啊,又犯迷糊了?”老七好像还没有消酒,含含混混地嘟囔道,“哥哥哎,杀人不过头点地啊。你可累死我了,把你弄回家差点儿要了我的老命……他娘的,假发套都被你给踩烂了呢……睡吧睡吧,我是不能再跟你纠缠了,饶命吧。”
  “不听话?”广胜赤身站在地上,没有一丝寒冷的感觉,“你还想不想要钱了?马上给我过来。”
  “你干脆杀了我吧,”听口气,老七是真的坚持不住了,“我都要散架子了,你还折腾我干什么?”
  “你必须马上过来,”广胜缓和了一下口气,“有些事情我还得问问你。”
  “我不是都跟你交代明白了吗?不去,要去我明天再去。”
  “好吧,”广胜放弃了,“这样吧,你再帮我打听打听老黑住在什么地方。”
  “我打听这个干什么?我的任务就是给你找出常青来,你知道老黑在哪里住有什么意思?”老七想扣电话。
  “别乱想,我没有别的意思。”
  “不相信我是吧?你想跟他单独见面是吧?”老七不乐意了,哼道,“那我就不管了,有本事你自己去找他。”
  “对不起……”广胜的脑子忽然有点乱,不知道自己刚才这个想法究竟是什么意思,“我是太着急了啊。”
  “谁不着急?”老七又蔫了,“说实话,你即便是找着老黑也没啥用处,你狠不过他的。”
  “对……”广胜不再言语,轻轻关了手机。
  是啊,我这是要主动去跟人家斗狠吗?就算找到了老黑,我能达到一个什么目的?万一冲突起来,我敢杀人吗?再说,健平还不知道怎么样了呢,不能光听老七的一面之词,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没准儿健平正躺在某个角落里,笑眯眯地抽着大烟呢……
  这样想了一阵,广胜感觉轻松了许多,随即又开始笑话自己:既然这样,你慌张什么?
  广胜把手撑在墙上,无声地笑了。可能是隔壁取暖炉的烟道经过那里,这面墙很温暖。
  这样撑着墙壁呆立了一阵,广胜的脑子又开始混乱起来,大脑像深海里的暗流一样,不停地旋转,而那个潜藏在最深的痛处终于不可救药地被旋了上来——阿德!双耳蜂鸣,广胜有点儿站立不稳……我不能就这么等下去,我要找到他,连同健平的事儿一起处理掉。
  “老七,你醒醒。”广胜又拨通了老七的手机,虚弱的手几乎拿不稳听筒了。
  “我的亲哥哥哎……又怎么了这是?”老七有气无力地嘟囔道。
  “你认不认识一个叫刘成德的南方人?”广胜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稳一些。
  “刘成德?不就是跟老黑在一起的那个玻璃花吗?你问他干什么?”
  “不干什么,随便问问……原先给你跟班的那个光头是不是跟他很熟?”
  “我明白了,”老七清醒了许多,“原来玻璃花就是前一阵子想杀你的阿德呀?我还真不知道呢。”
  “他一直跟老黑在一起?”广胜开始感觉到冷,把脊梁贴近了墙壁。
  “不是,他跟常青在一起……不对,我什么也不知道!”老七突然停住了,像吃食的狗被谁踢了一脚。
  “哦,是这样啊……没事儿了。”广胜没有觉察出什么异常,嘬一下牙花子不说话了。
  寒风从窗缝透进一缕,广胜打了一串冷战,扣上电话钻进了被窝。
  一股焦糊的味道钻入鼻孔。原来是那个烟头正拼命地往被子里拱,广胜抓起一杯水倒了上去。
  仰望着窗外那块巴掌大的天空,广胜感觉自己很渺小,渺小得如同一粒灰尘。收回目光,广胜把眼睛投向暗影浮动的天花板,头脑逐渐清晰,人也逐渐坚强起来……荒原,万木枯萎,虎狼穿行。咫尺处,阳光灿烂,花草葱茏。广胜大喊着冲过去,突然一声闷雷在头顶炸响,眼前赫然出现一道深壑,这道深壑骤然扩张,迅疾皱裂……阳光依然明媚,可望而不可及。广胜想爬起来,赫然看见一头没有脑袋的猛兽站在他的面前。“别过来,别过来,别过来!”广胜拼命躲闪,可它越靠越近,直到血红的喉管染红了广胜的眼睛。
  噩梦,这是一个可怕的噩梦!醒来,快醒来……眼皮却像灌了铅一样沉重。
  “啊——!”广胜撕心裂肺地嚎叫了一声,猛地弹了起来。绚丽的阳光像无数锋利的刀子,直刺广胜的双眼,广胜的眼前突然一片漆黑。
  低着脑袋,用力揉了揉发木的眼皮,广胜睁眼推开了窗户。
  这是一个美好的早晨,街上阳光清冽,人们在阳光下流水般地穿梭。
  也不知道老七起床了没有?广胜穿好衣服傻乎乎地坐在床帮上想。
  老七这小子到底是不是个办实事的?他真的联系上老黑了吗?万一他说的都是假话,我这里忙活的什么劲?慢慢地回忆着老七以往的举动,广胜又觉得不太像。他应该清楚,拿了钱瞎编得厉害了,起码关凯是不会饶过他的。那么他说的都是真的吗?健平果真上被老黑给杀死了吗?什么时候杀的?在什么地方杀的?尸体在哪里?常青在里面又扮演着什么角色?阿德当时在干什么?这些乱七八糟的思绪纠缠在广胜的脑子里,让他坐立不安……不行,我必须找到那个叫老黑的,我要追查个明白。
  广胜下意识地把枪从枕头底下抽了出来。
  看着乌黑油亮的枪筒,广胜冷不丁打了一个寒战:我要干什么?我要去杀人吗?
  我老了,我再也不能像从前那样冷酷而从容地对付这些事情了……
  冷汗从广胜的脑袋上一层一层地沁出,广胜开始颤栗。
  我根本不可能正面跟他们接触!一阵恶心从小腹猛然涌到嗓子眼,广胜“哇”地干呕了一口,嘴里冲出一股恶臭,仿佛吃了过量的咸鱼。
  广胜一手擦着嘴巴,一手掂着枪,身子开始不由自主地颤抖。
  我该怎么办?继续过我平淡的生活,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我不能那样,那样我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杂碎。想尽办法找到他们,然后像一条狗那样摇尾乞怜,最后趴在地下哀告:告诉我,健平到底在哪里?死了?死了好哇,不关我的事啊,弟弟们请继续,继续杀,杀完了健平再杀我……啊?难道我也应该去死?不行,这不是我陈广胜的死法。对,我必须让关凯也牵扯进来。
  有那么一阵,广胜竟然想给金林打电话,将所有的污水一齐泼向关凯,可是此念刚起,广胜就笑了,我神经了?
  孙明在外面敲门,喊了好几声“广胜开门”,广胜也没有听见,呆呆地站在电话机旁边,看着电话出神。
  孙明自己用钥匙打开了门,猛地将手里提的几根油条丢到桌子上:“我真的不明白,这几天你到底是怎么了?我每次回来你都不在家,你到底在忙些什么?”广胜“啊”了一声,上前几步,一把抱住了她。他感觉自己一下子就变成了一个婴儿,孙明就像是这个婴儿的妈妈。
  孙明推了几下,没有推开,任由广胜抱着,心里发酸,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了出来:“广胜,你想我吗?”
  广胜不说话,抱着她的胳膊越发用力,尽管他说不出来自己为什么要这么难受,可是他分明感觉到自己委屈得即将崩溃。
  “广胜,别这样,你说话呀……”孙明的嗓音哽咽了,“我错了我错了,我不该离开你。”
  “别说话,让我好好抱抱你。”广胜的心都要碎了。
  “那天我走了以后去找了芳子,”孙明把下巴抵在广胜的肩头,嗓音软软的,“我们谈了很多……”
  “你又去找她干什么?”广胜的脑子一乱,“你没有把我最近的情况告诉她吧?”
  “我知道你担心什么,你是担心芳子把这些事情告诉蝴蝶是吧?”
  广胜松开手,稳了稳精神,伸出一只手捏捏孙明的肩膀,淡然一笑:“是啊,有些事情我不想让蝴蝶知道,这里面的关系很复杂的。”
  孙明拿起广胜的手,让他的手在自己的脸上来回滑动:“广胜,你不要太爱面子了,自己有了难处,多跟朋友们说说是应该的。”抬起眼睛幽幽地看着广胜,“你的事儿我没有告诉芳子,可是她已经知道了。她对我说,明明,你不要再让广胜伤心了,他最近有很多棘手的事情,他的处境很不好。后来她说,蝴蝶知道你跟常青之间发生了什么,可是你不希望蝴蝶插手,蝴蝶不好去管。”
  广胜把手从孙明的脸上抽回来,顺势挥了一下:“别说了,事情已经过去了,我不需要他的帮助。”
  孙明抬头看了看挂钟,脑袋又靠上了广胜的胸脯:“我要上班了,你好好保重自己,早饭一定要吃。”
  广胜看着桌子上的油条,脸红了:“我现在可真成了一个没娘的孩子了,早饭还需要你来送。”
  孙明移开脑袋,甩了一下头发:“以后不送了,我天天回来陪你。”
  广胜推着她走到了门口:“先上班去吧,这几天我不一定在家,有可能我会出去几天。”
  孙明走到门口又站住了:“不管遇到什么事情,一定要酌量着来,你不是一个人,还有我。”
  广胜的心头一热,想要把她拽回来拥进怀里,刚伸出手就打消了这个念头:不能这样缠绵下去了,继续下去只会伤害她更深。
  广胜打个机灵,伸出去的手轻轻关了门。
  广胜觉得自己现在与孙明的关系就像皮肤与疥疮,外人看来亲密无间,当事者却痒在心头,一时不知道今后应该怎样下去。
  疲惫地在门后闭了一会儿眼,广胜把心一横,猛地摸出了手机:“蝴蝶吗?我是陈广胜。”
  蝴蝶“咦”了一声,口气十分冷淡:“有事儿?”
  广胜皱着眉头,狠劲一咬牙:“关于常青的事情我得跟你谈谈。”
  蝴蝶在那头心不在焉地笑:“你不是不需要我吗?”
  广胜忍受着羞辱,轻描淡写地说:“不需要归不需要,可是我得告诉你这里面都发生了什么不是?是这么回事儿……”
  蝴蝶停住了笑声:“我不是一件工具,想用就用,不想用就甩。以后不要给我打电话了,我管不了这事儿。”
  手机那端传来一阵静音,刺激得广胜猛地跳了起来,一时感觉自己这个电话打得十分荒唐。
  找金林吧,告诉他健平被常青绑架了,让派出所去找他。此念一起,广胜当即就蔫了:那是找死啊。
  妈的,蝴蝶这个混蛋,他怎么突然说这样的话?正郁闷着,手机响了,广胜随手打开了:“谁?”
  那边传来朱胜利忿忿的叫嚷:“你忙晕了?两个电话都占线。”
  “唉,别提了,都是倒霉催的……”广胜倒退回来,一屁股坐在了沙发上,“大清早的,找我干什么?”
  “干什么?出事儿啦!”朱胜利的嗓音突然提高了,像一只被夹住的老鼠,唧哇乱叫,“啤酒城的牌子让人家给拆了!”
  “为什么?不是刚刚画上去的吗?”广胜一愣。
  “还为什么呢,被人家那个公司发现了,幸亏赵玉明跟商广科的人熟悉,不然人家要告咱们呢。”
  “我知道了,你赶紧去找老歪,趁韩国人还不知道,先把钱拿到手再说。”
  “拿个屁,老韩贼精,早知道啦!这事儿还是他们通知老歪的呢。”
  “操他妈妈的……”广胜仰面躺到了床上,一时间感觉万念俱灰。
  “你在哪里?我马上过去找你,喷绘公司的人到处找你呢。你欠了人家多少钱?”
  “别过来了,我要出去办个事儿。”
  “这就是最大的事儿!搞不好人家要起诉你哪……等着,我马上过去。”
  这阵子到底是怎么了?我怎么干什么事情都不顺心?放下手机,广胜大睁着双眼看屋顶,那里有一挂沾满灰尘的蜘蛛网,一只干瘦的蜘蛛不知道是死了,还是在冬眠,粘在蛛网中间一动不动,偶尔从门缝吹进来的风,将它刮得一颤一颤,像一块晒干了的鼻涕。
  管你起不起诉呢,老子豁出去啦!广胜恼怒万分。我就是不给你钱你又能把我怎么样?老子也没挣到钱呀!不管了,正经事儿我还没办完呢……这样想着,广胜竟然发现自己走到了门口。我出来干什么?广胜哆嗦了一下,对,我应该出来,我不能瞎子一样地呆在家里。
  清晨的风很硬,硬得像一把一把斜刺过来的刀子。
  广胜裹紧大衣,顶着风往关凯的夜总会方向走,远远看去,他就像是一杆迎风而上的枪。
  关凯的夜总会门前静悄悄的,几辆轿车冬眠的熊一样趴在那里。
  广胜站在夜总会对面的一丛冬青后面,摸出手机给关凯打电话,关机。
  广胜站在那里静静地想了想,贴着墙根走到那丛冬青尽头的一个拐角处,贴着墙根望应该是关凯办公室的那个房间。房间的窗帘是拉上的,看上去死气沉沉。这小子还在里面睡觉吧?广胜想,我先不上去打扰你,看看你小子这边到底有什么动静,观察好了,老子直接上去把你按在被窝里,掐住你的脖子,命令你跟我一起去找健平,不然老子就跟你死在一起……广胜这里刚嘿嘿了一声,突然发现路西口急速地驶来了一辆出租车。那辆出租车“刷”地掠过广胜的眼前,在夜总会北边的一条胡同口停住了,尖利的刹车声就像厉鬼被车轮碾过。
  广胜感觉纳闷,大清早的,这车开得也太猛了点儿吧,难道有什么事情要出?
  就在广胜下意识地蹲下身子想要看个究竟的时候,出租车上下来一个穿着黑色风衣,身材高大的年轻汉子。
  年轻汉子站在车旁整理一下衣服,弯下腰对着出租车说了一句什么,出租车忽地开走了。
  年轻汉子四下打量一眼,摸出一根烟叼在嘴上,右手**左肋,偏着头往夜总会的方向走,脚步沉稳。
  广胜看清楚了,这个人是老黑。尽管照片里的他跟现实中的他不太一样,可是那股沉郁的杀气还是让广胜认准了他就是老黑。
  老黑来这里干什么?广胜的脑子突然打了一个闪电——他是来找关凯复仇的!
  怎么办?我是不是应该出来引走他?这个念头刚起,广胜就呸了自己一声,我在这里显摆什么,这里有我什么事情吗?
  广胜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老黑的背影,心情出奇地平静,好,坐山观虎斗的时刻到来了。
  老黑走近夜总会的大门,在门口点上烟,又从口袋里摸出一副墨镜,迎着晨曦晃了两下,轻轻戴在了鼻梁上。
  看来我猜得没错,这小子真的想要对关凯下手,不然他是不会这么谨慎的,广胜在心里替关凯捏了一把汗,凯子,当心着点儿。
  老黑迈步上了几层台阶,忽然停住脚步,一步一步地倒退了回来。
  这小子改变主意了?广胜刚想抬头仔细看看,老黑就闪到了一辆车的后面。与此同时,夜总会的旋转门开了,小韩打着哈欠走出来,后面跟着同样打着哈欠的关凯。广胜的心一下子就提到了嗓子眼……小韩拍着嘴巴往一辆车的旁边走,手还没触到车门,身体就被横空撞过来的老黑撞到了一边。说时迟那时快,关凯刚一愣神,脑袋就被老黑手里的枪顶住了。关凯仿佛吓傻了,眼睛瞪着老黑,嘴巴大张。
  老黑低吼一声:“去死吧!”猛地一搂枪机——没响!老黑丢掉枪,反手从腰后拽出一把大砍刀,劈头砍向关凯,关凯应声倒地。
  老黑上前一步,挥刀又砍。关凯翻滚一下,猛然掏出了自己的枪,一声铁器相撞的声音撕裂空气——枪被刀砍飞了。
  关凯腾身起来,跌跌撞撞地往旋转门那边跑,老黑箭步跟上,随着一声惨叫,关凯重重地跌在了夜总会的台阶上。
  老黑突然将砍刀倒握在手上,拼尽全力,猛地往下一扎,身体一下子就被扑过来的小韩撞倒在台阶下面。
  老黑嘶叫一声,砍刀再次举起,小韩无声无息地倒在了血泊里。
  旋转门的巨大玻璃突然碎裂,一群手提消防斧的人泼水一样地冲向了老黑。
  老黑迎着这群人扑了上去,身子一硬,直挺挺地往后倒去,头顶上赫然立着一柄斧头。
  一个人站在老黑的跟前,反手接过后面递过来一把猎枪,对准老黑的脑袋,猛地扣动了扳机——轰!
  就在关凯被老黑砍倒地时候,广胜已经上了一辆出租车——是那些刺激眼球的场面让广胜下意识地离开了。
  广胜摸着胸口坐在自己的床上,一时搞不清楚自己刚才看到的一幕是真的还是在梦境里。
  桌子上的电话急促地响了起来。广胜迟疑了一下,猛地抓起了电话:“谁?”
  “胜哥,你在家里吗?快说话!”一个急促的声音几乎刺穿广胜的耳膜。
  “你是谁?”广胜皱紧了眉头。
  “还能是谁?我是老七!在家呆着,我马上过去!”老七的声音在发颤。
  “出什么事儿了?”
  “出大事儿啦!”老七好像是在路上跑着,“关凯被老黑砍了!老黑也被关凯手下的人打伤了……不对,他好像已经死了!”
  广胜一下子呆在那里,恍惚中,自己看见的镜头清晰再现:关凯被老黑一刀砍翻在地,氤氲的晨雾被染成了一片红色。
  一阵寒风“唰”地吹开房门,几乎把广胜掀倒。
  老黑死了……关凯,你是不是也已经死了?广胜觉得关凯在离自己越来越远,最后变成了一粒轻飘飘的灰尘。
  老七,你快来吧,我需要弄清楚这里面发生的事情……
  广胜心急火燎地等待老七,可是首先等来的竟然是样子像死了爹又被人打了一闷棍似的朱胜利。
  朱胜利脸色焦黄,进门就开始咋呼:“刚才我走在路上看见警车一辆接一辆的,听说凯子的夜总会出事儿了。”
  广胜将他拽进来,一脚踢关了门:“你就不能稳当着点儿?”
  朱胜利倚在门后,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除了警车,我还看见街上的小混混像过年似的,涨潮一样地往盛天夜总会的那个方向跑。”
  广胜递给朱胜利一根烟,冷笑道:“不该你管的事儿你不要乱叨叨,自己还顾不过来呢。”
  朱胜利闷头抽了两口烟,情绪开始稳定:“你也别怪我慌张,我这不是为你好嘛,警察把他们都抓起来……”
  广胜抬腿踢了他一脚:“还说!这里面没我什么事儿!”
  朱胜利疑惑地瞅了广胜一眼:“没你什么事儿你紧张什么?呵,脸都黄了。”
  “是吗?”广胜凑到大衣橱镜子前,摸着下巴笑了,“嘿,还真有点儿发黄呢。说,广告牌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朱胜利歪在沙发上,有气无力地说:“完了完了,全他妈完了……咱们的发财梦彻底破裂了。今天一大早老歪就跟我发火了,说是韩国人找过他了……我就知道这事儿彻底完蛋了,立马就赶去了老歪到单位。老歪告诉我,人家韩国人本来想去验收验收,验收完了以后就跟咱们结帐。结果到了那块牌子那边以后,正碰上一帮人在拆那个牌子。韩国人一打听,人家当场就明白了,二话不说,扯身就走!我慌了,连忙给你打电话,你的手机关着,电话占线!没办法我就和老歪一起去找赵玉明,赵玉明一听,赶紧领着我们去了商广科……”
  朱胜利唾沫横飞地连比划带说,广胜在他的面前不停地走动。此刻,他的精神已经分裂成了两半,一半在听朱胜利说话,一半飞到了盛天夜总会。广胜依稀看到了前景——警察拘留了所有与关凯有牵连的人,然后展开了大规模的调查,广胜甚至看见自己失魂落魄地奔跑在大街上,奔跑在胡同里,身后是一群提着手铐的警察……眼前一下子出现金林严峻的目光,广胜的手心开始出汗,两条腿也软得直想蹲下。
  “你老是在我的眼前晃荡什么,你在听我说话吗?”朱胜利瞪眼看着广胜,口气很是沮丧。
  “在听在听,”广胜回过神来,尴尬地搓着脸,傻笑起来,“呵,这倒好,偷鸡不成反倒蚀了一把米。”
  “还笑呢,怎么办?总不能把前期的投入全扔到大海里去吧?”朱胜利的脸黄得像泡屎。
  “你说怎么办,你还能把韩国人绑架了?你有那个胆量我叫你爷爷。”广胜不再想盛天的事了,等老七来了再说吧。
  “惹急了我,你以为我干不出来?”朱胜利面目扭曲,转瞬把俩眼弄成了牛睾丸的样子。
  广胜站起来,绕着屋子转了几圈,走过来靠近朱胜利坐下,慢慢说道:“我是没有办法啦,随他去。”
  朱胜利皱着眉头往旁边移了移:“你这么说,我就更不管了,反正起诉又起诉不着我。”
  广胜拍着他的肩膀笑:“你可真好玩儿……就这样吧。你先回去,我还有点事儿要办。”
  朱胜利恼怒地站起来,广胜以为他要走,想起来送送他,朱胜利“嗖”地闪到一边,姿势优美,像个西班牙斗牛士。
  这是干什么?他以为我要跟他亲个嘴是吗?广胜忿忿地说:“走吧走吧,有事儿电话联系。”
  “不走,”朱胜利站着不动,面相十分无赖,“今天我无论如何得‘滚’你个酒喝。”
  广胜摇着头嘟囔:“兄弟之间不要说那个‘滚’字。”从裤兜里摸出五十块钱拍到他的手里。
  “就这么点儿呀?”朱胜利将钱丢到茶几上,“昨天我从关凯那里拿回来的一万块呢?”
  广胜无奈,掀开褥子抽出那沓钱,“唰唰”扳了两下:“你不知道,这钱有用呢,我要拿它去办件大事儿啊。”
  朱胜利坐下,昂着脑袋乜了广胜一眼:“办啥大事儿?挂马子,嫖娼?”
  广胜从那沓钱里拽出两张递给朱胜利:“我还有心思干那个?给,出去买点儿实惠的,咱哥儿俩喝个痛快。”
  朱胜利刚走了两步又折转回来,一脸惶恐:“不好!老七领着不少人上来了。”
  这就来抓我了?广胜的心一下子抽紧了,猛地将朱胜利拽回来,关上门把脸贴到窗户上。
  楼下,老七满头大汗地往楼上走,后面唧唧喳喳跟了四五个人。
  广胜双目如炬,定定地瞅着这几个人。好嘛,走在前面的那不是喷绘公司的老梁嘛。
  广胜松了一口气,转身对朱胜利说:“吓了我一大跳……没事儿,是来找我要工钱的。”
  朱胜利推开广胜往下看了一眼,纳闷道:“要工钱还领那么多人来?”
  “你说得很对,先避一下再说。”广胜关紧房门,拽着朱胜利躲到了厕所。
  朱胜利一屁股坐在厕所里一条湿漉漉的凳子上,咬牙切齿地说:“管他娘的怎么着呢,要钱没有,要命……要命他找不着!哎哟,怎么回事儿这是?”朱胜利烫着似的从凳子上弹起来,狗咬尾巴一般转着圈儿揪自己的屁股,“全湿了,全湿了,我是彻底没有形象了……”
  广胜想笑又怕惊动外面,捧着肚子蹲在了地下:嘿,这小子吓尿裤子了。
  外面,老七将门擂得山响。砸了足有十分钟,里面还是没有动静。老七嘟囔道:“奇怪,真奇怪,刚才我还跟他通过你电话呢。让派出所给叫走了?不能这么快吧?对了,盛天夜总会出事儿了,可能是我家老大赶去处理事情了,各位还是下次再来吧,他现在顾不上你们了。”
  那几个人嘀咕了一气,闹哄哄地走了。
  老七又在外面按了几下门铃,“咣”地朝门踢了一脚,转身就走:“真他妈会玩儿,人家一出事儿,他先颠道儿了,还他妈社会大哥呢,屁。”
  广胜舒了一口气,轻轻推了朱胜利一把:“你从后窗看看他们走远了没有,走远了我给老七打电话。”
  朱胜利蹑手蹑脚地出去了。
  广胜苦笑着横了一下脖子:老七,我是你说的那种人嘛。
  朱胜利回来冲广胜摆摆手:“走了,没影儿了。”
  广胜边往外走,边拨通了老七的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