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像记忆一般蒸发(1)
作者:
姽婳 更新:2022-02-06 12:04 字数:3069
何太原的身体,渐渐呈现出不可思议的变化。章医生无法解释这种现象。颜姝却已渐渐战胜了心中的恐惧,每天都去观察何太原的变化,把各种线索放在心中苦苦思索。
颜姝已然明白,发生在何太原身上的诡异事件,既然无法用常规解释,那就只能用异样的思维,打破惯有思路,才可能找到谜底。
这一天,颜姝刚走到特别观察室门口,就碰到小蒋迎出来,神情紧张地说,“老大,何太原今天有点古怪。你快去看看吧!”
颜姝一怔,快步走进去。猛然看见何太原鬼魅般的样子,心里还是一个咯噔。
这些日子,何太原先是面庞极端模糊,看起来就像是橱窗里没有五官的模特。然后,整个身体开始变“淡”,也就是说,朝着透明化的方向发展。现在,他就像是一个若有若无的幽灵,身披清晰厚重的外衣,诡异之极。
此刻,何太原正紧紧贴着审讯室和观察室之间的那面玻璃墙,似乎在声嘶力竭地想表达什么。颜姝蓦然想起了那幅名叫《尖叫》的名画。一个人站在桥上,大张着嘴静默地尖叫。面孔煞白,惟有黑洞洞的眼眶和拼命张大的嘴。寥寥几笔,传达的恐惧和绝望直渗入灵魂。
何太原现在的样子,甚至比那更可怕。如幽灵般半透明的面孔,五官都游离恍惚,真是只看得见隐约的黑洞洞的眼和嘴。但他的绝望却无声地渗透到在场的每一个人心中。
颜姝稳了稳心神,拿起听筒。无边的寂静里,缓缓而费力地传来“呃——呃——嘶——嘶——”的声音,还有模糊而微弱的呼吸声。章医生说,何太原不仅形体变模糊,连呼吸、声音、脉搏也一应变得“模糊”了。
“何太原,你想告诉我们什么?”颜姝听见那声音,忽然浑身有种发冷的感觉,但还是坚定地拿住话筒,“你写下来!”
何太原听见她的话,稍微平静了一点。然后他就张嘴在那面单向玻璃上哈气。在那片微薄的白色蒸汽上,他费力地用模糊的手指写下两个歪歪扭扭的字。
小蒋皱起眉头,“什么啊?”
从这边看过去,字是反向的。颜姝心里却微微一动,“他写的是——锦若。”
难道,他指的是严锦若?严锦若,就是颜姝在这个神秘的系列失踪案中,所接触到的第一个失踪者!照片上看,那是一个高挑、清秀而有气质的女人。
据严锦若的妈妈说,她从中学时代就开始喜欢隔壁邻居家的一个大哥哥。那是一个爽朗而英俊的青年。后来,那个青年随家里一起迁往别的城市。从此失去联系。十多年之后,严锦若偶然参加一次出海旅行,却意外重逢了了当初的那个青年——那时他已经成为一个威风凛凛的游**副。虽然使君有妇,罗敷有夫,但严锦若还是热烈而勇敢地表达了埋藏心中的爱意。又纠缠了若干年,她和丈夫离了婚,千里迢迢来到棠冰,希望能和那个她从少女时代起就爱慕的人长相厮守。而当年的那个青年,就是如今的何太原。
颜姝当初看到这一段记载时,不是不为这个痴情女子的执著唏嘘的。她喃喃说,“原来那个所谓的‘原哥’,就是何太原。”
何太原已表达出自己的意思,就不再激动不安,而是巴巴地望着,等待颜姝给出自己想要的答案。颜姝当初把这五个人带来别墅隔离保护时,并不曾告诉他们真实的情况——之前已有数个同船游伴彻底而诡异地消失,以免引起恐慌心理。所以,何太原他们也只是隐隐猜到和当初的summer flower有关,而并不了解具体情况,也不了解其他人的下落。
现在,何太原大概已预料到自己将遭到某种不可预知的结局,因此希望在有生之年得知心爱女人的情况。她为他牺牲太多,他却辜负了她太多。
颜姝心里犹豫,不知道是要告诉他实情,还是善意地隐瞒一下。然而,她又有什么权力剥夺一个男人最后的心愿呢?她把话筒拿到嘴边,轻轻说,“严锦若她……已经失踪了。”
隔着玻璃,颜姝看见那张模糊变形的脸一动不动地贴在玻璃上。过了良久,才慢慢地滑下去,埋头坐在地上。玻璃上,留下了一片不规则的水渍。听筒里,隐约传来低沉的呜呜声。
男人的哭,让人不忍猝听。颜姝放下听筒,黯然转过脸去。
多少人有相爱的人陪伴身边,只是不懂得珍惜。等到真正失去,已无可挽回。
深秋的一天,何太原凭空消失在观察室里。
他不可能越墙而出,只是一天天变轻变淡,终于有一天就无声无息地消失不见了。
转眼已到2004年的年底。
颜姝知道,自己必须与时间赛跑。在何太原渐渐消失的那段时间里,又有两个人先后出现了“模糊”的初期症状。
邹兰的症状要严重一些。她的脸部的“重影”感,已经越来越明显。看她一会儿就会觉得眼睛酸累,视线找不到焦点。颜姝叫人把她房间里的镜子全都拿走。但是邹兰还是有所觉察,情绪渐渐变得不稳定。另一个是叫徐婉的女孩子。她是当时summer flower上的服务人员,也出现了轻微的“重影”症状。
对何太原的数月观察,使前几个人的失踪方式终于得到证实:他们都是离奇地一点点消失:模糊,淡化,然后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消失。眼看两个人又要步何太原的后尘,颜姝感到压力巨大。废寝忘食,脾气暴躁,天天把第七刑侦大队的人训得狗血淋头。
忙乱到极点,已不讲究形象。短短的辫子歪扎着,外套已有三周没有换过。她“啪”地踢开常洛的房门,径自走进来。这段时间,常洛已习惯了她的无礼,只是无声地叹了口气。
颜姝直冲冲地说,“原来凌榛榛是你以前的女朋友啊?”
常洛淡淡说,“有什么问题吗?”
颜姝恼怒地说,“为什么你从来不提起?你作这些小儿女情态什么意思,啊?不知道我在查案吗,查涉及你们每个人人身安全的案子!”
常洛抬起头直视着她,“你不要在这儿跟我抓狂。你到底查到什么了,难道榛榛有什么问题吗?”
颜姝风风火火把一大堆资料堆在茶几上,急促地踱步,“我想说,凌榛榛的记忆力实在是好得出奇。关于船的颜色,几乎所有人都记错了,只有她说对了。还有,关于老船长何太原的手,你们中间有4个人告诉我,何太原是左撇子,另外2个记不清了。但只有凌榛榛说对了,左撇子不是老船长,而是那位医生田家杰……还有很多细节,事实证明,只有凌榛榛说的是和事实吻合的!现在,我要你仔细地重新回忆一下这些细节。”
常洛一怔。在他印象中,凌榛榛是个彻头彻尾的小迷糊,常常丢三落四,记忆力是很差劲的。关于那些细节,summer flower是蓝色还是绿色,左撇子是何太原还是田家杰,常洛觉得自己和其他人的记忆都没有错。但事实胜于雄辩,如今看来的确如凌榛榛所说,summer flower是蓝色,而田家杰是左撇子。这令记性一贯很好的常洛有些纳闷,却只说,“那又怎么了?”
颜姝向常洛俯下身来,“奇怪的是,另一方面,凌榛榛却忘记了很多东西,很多人。比如说,她完全不记得你这个前任男友了!”
常洛低下头,慢慢点起一根烟,“你到底想说什么?”
颜姝往沙发上一靠,舒舒服服地坐好,“田家杰曾在船上给凌榛榛看过病,你为什么没有告诉我?”
“你现在不是知道了吗?”常洛淡淡说。
“凌榛榛装作什么都记不起来的样子,而你绝口不提。这是田家杰无意中谈到的。凌榛榛为什么要做催眠治疗?你到底在替她隐瞒什么?”颜姝直觉当年在summer flower一定发生了某件事,和如今的失踪事件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但那是她所不知道的,所以拼命压榨几个被保护者的记忆,想掌握当年的点点滴滴。
常洛转过头去,良久才没精打采地低声说了声,“喔。”
颜姝正想发飙,却惊奇地发现,常洛在一瞬间里仿佛老了十岁,垮塌的嘴角和黯然的表情,使他看上去像是另外一个人了。她心里忽然有所领悟,放缓了语调,“那次催眠,是你们分手的原因吗?”
常洛开口说话显得很费劲,“榛榛之所以记不得以前的事,是因为我‘抹’去了她的记忆。关于我的所有记忆。”
颜姝呆了一呆,不解地问,“为什么要这样?”
常洛慢慢用双手抱住头,“我想和她分手。”
颜姝猛然站起来,瞪大眼睛盯着常洛,仿佛第一次认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