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他生命中的红玫瑰(2)
作者:姽婳      更新:2022-02-06 12:03      字数:4369
  summer flower的船长叫老何,大家都叫他“老船长”。是一个酷似海明威的大胡子。性格豪爽,喜欢和旅客们开玩笑。在他的号召下,几乎所有游客都集中在迪吧里,喝酒跳舞,高谈阔论。
  凌榛榛依然晕船,幸亏有一个叫徐婉的工作人员,很细致地照顾她。那是一个身材略微矮胖的漂亮女孩子。常洛把凌榛榛托付给她,自己就放心地出来跟孟川他们一起玩。
  他以为那个名叫夏花的神秘女子也会出现。但她没有。这让常洛微微有些失望。在迪吧里聚集起来的游客,除了邹兰以外,还有一个独身女人,他们称为严姐。将近三十岁,眉眼漂亮,看起来颇有气质,可是一副心不在焉的神情,总是一个人静静喝酒。此外据说还有一个来自越南的游客,不知是否因为语言不通,总是深居简出,从不出来和大家一起玩耍。
  没有遇见想遇见的人,常洛只好无聊地回房间。
  走到第三层甲板的房间,他忽然听见前方船长室门“砰”地一响,一个女人长发飞扬,登登登地冲出来,好像很恼怒。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快步追上,搂住她的腰急切地解释着什么。常洛微微有些惊讶,因为他认出来,这一男一女,正是船长老何和那个孤僻的独身女人严姐。没想到,这一粗犷一忧郁的两个人居然暗地里还有段故事。
  一转身,一个人影在拐角处一闪,又不见了。
  但这次常洛已经模糊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背影,脑里轰地一热,心里掠过一阵剧烈的恼怒。
  他回到房间,看见凌榛榛躺在床上,微微喘息。常洛说,“已经睡了吗?”
  凌榛榛明明有些紧张,却故意装作什么事都没有的样子,“嗯。”
  常洛猛然掀开她的被子。她的脚上,还穿着没来得及脱掉的鞋子。常洛冷冷盯着她,“你在跟踪我吗?为什么?昨天也是你对不对?”
  凌榛榛把嘴唇咬得发白,急急解释,“我不是故意的!昨天我只是怕你无聊,想去陪你玩。因为看见你去……听小提琴,就没打扰你……”
  常洛蓦然想起,自己当时想必是被夏花逗得一脸色迷迷的傻相,一股羞恼不禁从心底里涌上来,用力握住凌榛榛的手,“听小提琴而已,正大光明,你回避什么?”他最恨凌榛榛那一脸无辜,明明是吃了醋伤了心,偏偏要装作不在意,却又掩饰不了委屈。
  “我想和你在一起的,你根本不信任我,这样还怎么在一起?”他冷冷说。
  凌榛榛忧伤地看着他。
  常洛却拿被子蒙了头,不再理她。
  “注意到那个女人了?穿银色吊带裙的那个。”孟川趁邹兰去洗手间的空挡,贼兮兮用手肘撞常洛,提醒他注意。
  “唔,看见了。第一天上船,就看见她在迪吧里拉小提琴。”常洛故意淡淡说。
  “行啊!我看你目不转睛地陪着榛榛,谁知身边风景也没错过啊。”
  常洛嘿然说,“别瞎说!”但眼光却不由自主地追随那个女人——夏花终于出现了。她仿佛是上天专门造来迷惑男子的,浑身上下都充满挑逗气息。她从艳丽的嘴唇中吐出青色的烟圈,放肆地高声大笑,把周围的男人迷得神魂颠倒。一个很帅的男子,不停为她买酒点歌,大献殷勤。这就是后来对常洛作出那个重要决定起了关键作用的心理医生田家杰。
  但当时常洛并不得而知,他和其他男人一样,眼光也有意无意地瞟向夏花。如果说榛榛是一朵洁白的莲花,夏花就是一朵散发出危险气息的黑色郁金香。常洛觉得自己吸进的这种危险气息,越来越多了。以致于警惕性都麻痹,一味放任自己。
  夏花远远地看向常洛这边,目光迷离,似笑非笑,但邀约已经很明显。
  “唉,她好像在看你。怎么美人儿都喜欢你这种阳光少年类型的?不过我谅你也不敢过去。你们家榛榛那口醋坛子打翻了怎么得了……”
  常洛想起凌榛榛对自己的怀疑,突然感到一阵恼怒。起身走了过去,微笑对夏花说,“还记得我吗?你的小提琴弹得真好。”
  夏花仰起一双似醉非醉的眼睛,撮圆了红唇,对着他的脸吐出一口烟,“你是谁?”
  常洛说,“我叫常洛。去跳个舞,你觉得怎么样?”脱口而出,情不自禁。
  夏花的嘴角狐媚地弯起,“可我——不喜欢跟陌生人跳舞。”
  常洛直看进她的眼睛里,那里面仿佛隐隐跳跃着使人燃烧的火焰,却又有着如同古井一般沉寂的幽深,“陌生?即便如此,我也是一个了解你的陌生人——比如说,你装出一副烟视媚行颠倒众生的模样,实际上你的内心痴情而脆弱。”
  夏花一怔,露出夸张的惊讶表情。然后忽然前仰后合地咯咯大笑,仿佛听到了最好笑的事情。卷曲的长发妩媚地摆动着,“脆弱,我?小男孩,你怎么会有这种可爱的想法呢。”
  “因为半滴泪啊。每次你拉小提琴时,左边眼角都会有半滴泪。往事无法化解,就会在心灵沉浸时从眼里涌出来。”常洛不紧不慢地说。
  夏花蓦然停住笑,第一次正眼他。没有故作的诱惑,也没有伪装的冷漠。“好吧。我接受你的邀舞。”她微微一笑,掐熄了烟蒂。
  缓缓的旋转中,常洛却无比清晰地想到了凌榛榛。他明白,他正在放任自己受到诱惑。如果让凌榛榛看见自己和夏花搂在一起,她一定很不好受。但正是凌榛榛爱吃醋这一点,令他突然感到气恼无比,“为什么她对我就这么没有信心呢?”
  “你是第一个和我跳舞却心不在焉的男人。”夏花用她黑焰般的眼神,幽幽看常洛一眼。显然有些不满。
  常洛微微一笑,正准备说些什么来挽回,突然看见孟川在一边拼命挤眉弄眼。常洛顺着他指示的方向看过去,只见一个穿白裙的女孩子俏生生地站在门口。正是凌榛榛!
  常洛头脑中一嗡,这下完蛋了!
  夏花七窍玲珑,很快发现了他的尴尬处境。但她显然打算搞个恶作剧,于是紧紧地贴到常洛身上,还媚笑着在我他上亲了一下。“处理完了再来找我。”她瞟了榛榛一眼,走开了。
  凌榛榛脸色苍白,直直地看着常洛,等他做一个解释。但常洛只是傻傻地站着不动。凌榛榛榛终于转身跑了出去。常洛知道,这个时候赶紧追上去,甜言蜜语,巧妙掩饰,一切就又回到从前了。
  我还想回到从前吗?常洛问自己。一阵疲惫感弥漫至全身。
  常洛没有追出去,却独自走到电影院里坐在一排排空荡荡的座位中间。他知道,某些事情已经走到了尽头。疲惫地坐下去,内心沉重抑郁到极点以后,反而轻松起来。
  就这样吧。反正一切都有尽头。他默默点燃了一棵烟。
  和凌榛榛分手后,常洛留在了堇央,他喜欢这里热烈奔放的气候。离开summer flower之后,常洛就和夏花各奔东西,甚至和孟川也日渐减少了联系。也许,常洛是刻意想忘却在summer flower上发生过一切。
  在离开凌榛榛后的一年里,常洛努力过得快乐。每天做自己想做的事,见自己想见的人。自由自在,无拘无束。但当深夜狂欢归来,一双凄怨的眼睛仍然执拗地在梦里浮现。琥珀色的瞳仁,破碎迷离。忽然间遽然远去,化作千万碎片飞散。常洛蓦然惊醒,满屋子混乱寂寞的空气。他告诉自己:一切都已随风而逝。
  在生命中第二次遇见夏花,纯属巧合。
  那时他刚刚跳槽进入一家知名广告公司,虽然只是一个普通的设计人员,但已凭借自己的才华开始崭露头角。一天他开着公司的车去给一个客户送广告案,那个客户相当挑剔,罗列出一大堆意见。出来时已经深夜。
  道路笔直,路灯昏黄。他有些犯困,为赶那个广告案,他已经几天没合眼。等发现一个跌跌撞撞的身影猛然出现在前方时,为时已晚!
  尽管急刹车,那个人还是倒在了车前。
  常洛心里大惊,慌忙下车去查看。微弱光线下,只看见一个女人软软趴在地上,动也不动。常洛试着轻拍她的肩头,“喂,你能还说话吗?”一点反应也没有。常洛心里一沉,那一瞬间心里也挣扎了一下,却还是很快用手机拨了120。在等待救护车来时,常洛蹲在路边抽烟,估计自己这辈子的前程算是完蛋了。
  半夜睡梦中被叫醒的医生,马马虎虎地检查了一下,立刻火气很大地跑到常洛面前,“你知不知道你这是在占有稀有的城市公共资源?你再这样我就要控告你了!”眼看白色救护车呜鸣着一溜烟消失,常洛有些摸不着头脑。
  这时那个生死不明的女人**了一声,自己摇摇晃晃地爬了起来。常洛赶紧过去扶她。那女人却用力推开他,挣扎着跑到路边去,“哇”地一口吐了出来。常洛哭笑不得地递了张纸巾过去,那女人也不道谢,擦了嘴就踉跄着离去。
  风吹起她的卷发,露出侧脸,鼻尖翘起,嘴唇丰厚。常洛不由失声说,“夏花!”
  夏花停住脚步,冷淡颓废的眼神渐渐被妩媚温暖的笑意取代,“真没想到还没再遇见你。”
  既然凌榛榛以为夏花是常洛变心的关键,那他就尝试着在她身上寻找某种失落了的安慰。夏花对于常洛而言,其意义不在于她本身,毋宁说是一种符号。她成熟而温暖的姿态,为他开启了一扇自由之门。没有承诺,亦无束缚。微笑着相拥,转过身流泪。夏花是他的情人,亦是他的姐姐。但就爱情本身而言,他们的心却似乎隔了一光年的距离。
  某一天,常洛在夜半倏地醒来,看见月光满床。夏花坐在窗边,神情悲哀。发现他醒了,她淡淡一笑,原本艳丽的容颜此时竟然有几分凄凉。
  常洛问,“怎么了,你这是?”
  夏花说,“你知不知道,为什么去年那次出海旅游,只抽了九个游客?”
  常洛诧异她忽然问这个问题,“不知道。但人数确实少得奇怪。”
  夏花幽幽说,“那是我的意思,为了纪念我跟了他九年。”
  常洛说,“他?是你爱的那个人吗?”
  夏花说,“是,我很爱他。十八岁和他在一起,已经九年。可是,现在只有summer flower陪着我,他却走了。那艘船是他用我的名字来命名的,送给我的。失去爱人的痛苦你知道吗?即使每天放纵自己,麻醉自己,也没有办法感到快乐。就好像是失去了灵魂一部分。或许你也明白这种滋味吧?你每天晚上说梦话时,都在叫榛榛的名字,但她却不在你身边了。”
  “即使每天放纵自己,麻醉自己,也没有办法感到快乐。”这种缠绕自己已久的感觉,就是失去爱人的滋味吗?常洛心中恍如被什么重重击打,又被生生撕开。凌榛榛已被他用力推出他的世界,但她留下的空白,却宛如一片雪原,冰凉彻骨而空旷孤寂。无人来填补。
  夏花看着他,“我们结婚吧。”
  常洛大脑完全没有反应,呆呆说,“什么?”
  夏花的眼神在这一刻显得纯净而忧伤,“他马上要从国外回来了。我不想让他看见我这么颓废的样子,我答应过他,离开他之后要好好地活。我需要一个丈夫,来扮演幸福的妻子。你可以帮我吗?”
  常洛从未想过这种可能,但终究还是答应了。为什么不呢?在他永远失去凌榛榛后,结婚这件曾比赴汤蹈火还难上千万倍的事,忽然变得易如反掌。不必有任何负担。既然夏花要的只是一出戏,那他也就只须付出形式即可。
  盖一个血红印章,常洛从此成为一个女人的丈夫。但他们之间的距离似乎依然有一光年。
  常洛一直以为那天撞到夏花只是个意外,只是因为她喝醉了。直到夏花死后,他才明白,那次根本就是夏花刻意求死。是她自己向汽车撞来,一如她后来纵身跳下大厦。夏花始终爱着那个常洛未曾谋面的男子,他占据了她整个青春和生命,留给她一段甜蜜的回忆和一艘名叫summer flower的美丽游轮。只是,越是甜蜜就越是伤人。伤口痛到无法忍受,她就选择彻底远离。而她和常洛的短暂爱情,如同夏天的花朵,在秋天来临的时候就无可挽留地枯萎。
  夏花走了,summer flower还在。于是常洛就成为那艘美丽如幽灵般的游轮的新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