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他生命中的红玫瑰(1)
作者:姽婳      更新:2022-02-06 12:03      字数:3505
  张爱玲说,每个男人心里都有两个女人,一个是红玫瑰,一个是白玫瑰。娶了了红玫瑰,红的就成了墙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的却是床前明月光。娶了白玫瑰,白的就成了衣服上沾的一粒饭,红的却是心口上的一颗朱砂痣。
  对于五年前的常洛而言,曾屏住呼吸仰慕的那朵莲花,已经成为旧衣服上的陈饭粒。
  常洛知道,自己的心已发生变化。他不再愿意接到凌榛榛的电话,这被同事和朋友称为“查到电话”;他也早已不再让她准备便当了,和其他人一样吃食堂;一下班,他不会立刻回家,因为他不愿被同事和客户取笑为“妻管严”……
  凌榛榛依然如往日般纯美可人,但常洛却渐渐感到承受不了她的爱。密密实实、无所不在的关心照顾,太沉重,箍得他不能呼吸,无处可逃。那时的常洛,满心渴望到这大千世界里畅游,无论好的坏的都尽情体验一把。但凌榛榛却似乎把她的终身幸福都一股脑地压将下来,总是满脸憧憬地谈及结婚以后生女孩好还是男孩好,甚至想象十年、二十年以后的家庭生活。每当听完她的话,常洛就会整晚整晚地做噩梦。梦见一张大网把他罩住,然后斗大的方块字像下雨一样劈头盖脸地落下来。全都是“责任”两个字,直砸得他头昏眼花抱头鼠窜。醒来想起还后怕不已。
  加上那段时间公司风传要裁员,人心惶惶,常洛就更感到压力重大。身为设计师,也不得不兼跑些经营业务。勉强去敷衍客户,陪笑、陪酒,累得浑身快散架,回来还要面对凌榛榛欲语还休的幽怨眼神,打起精神来哄一个似乎总也长不大的委屈女孩。
  常洛终于忍不住爆发,第一次对凌榛榛大吼大叫起来,“我回来晚了是陪客户,解释了这么半天你还委屈什么?难道我只要你一个人,不要朋友?难道只要你一个人,不要事业?而且每个和我说话的女人,你都用那种眼神看着人家!我真受不了了!我们不如分手吧!”
  凌榛榛被吓住了,手足无措地望着他。眼里隐隐浮起一层湿润的光泽,仿佛两颗琥珀色的石子扔在清澈的溪水里。她咬着嘴唇轻轻说,“洛子,可我什么也没说啊……”
  常洛粗暴地打断她的话,“你什么也没说,比什么都说还厉害!”他看着她瑟瑟的柔弱模样,心一下子就软了,冲动地想过去抱她哄她。但极端的疲累拖延了他的步伐,他迟疑一下,狠狠心转身摔上了门。
  这一走,就是一个月。
  常洛借住在孟川租的房子里。毕业后,孟川就去了d城,踌躇满志地想发展自己的事业。但大概真是一物克一物吧。他那么一个见异思迁****惯了的人,硬是放不下邹兰那个小丫头片子,十天半月地跑回来看她,生怕她被学校里那些半大小子给勾搭走了。那时他也没什么钱,每次都坐火车,站一天一夜回来。腰酸背痛,心甘情愿。
  然而,孟川这次回来情绪却很沮丧。他向家里借了一笔钱开公司,本来有些起色,却因为招来的一个大学生把一个广告文案打错,闹了大笑话。不仅赔了一大笔,还败坏了刚刚建立起来的微薄声誉。支撑不下去,只好关门大吉。
  常洛和孟川到他们楼下的小酒馆里借酒浇愁,两副愁苦颜色相对无言。各有各的苦。
  邹兰把三瓶饮料放在桌上,笑嘻嘻地说,“我们继续喝吧!”
  孟川瞪着已经发红的眼睛问,“为什么是饮料?我要的是酒!”
  邹兰吐吐舌头,指指密密麻麻的空啤酒瓶,“你们都喝了那么多了!不准喝了。”
  孟川昏昏沉沉地看了一眼,自己都被吓到,乖乖说,“噢。不喝了。”
  “你看!”邹兰用力推孟川,“这种牌子的饮料的广告词是:每一天都有好心情,相信我,你就是最棒的!川儿,这是我想对你说的话哦。你暂时遇到挫折,我也不能到d城去帮你,所以你一定要有信心哦。”
  孟川看着邹兰,心里像才烧开的水,冒出一个个温吞吞的小泡。真是有一点感动。
  邹兰看着他,笑容灿烂,“挑一瓶吧——这个牌子现在搞抽奖哦!”
  孟川要了瓶葡萄的,然后让常洛挑。常洛不由自主地要了瓶柠檬的,酸酸涩涩,那是凌榛榛最喜欢的味道。邹兰要的是苹果的。
  柠开饮料瓶,邹兰的瓶盖里写的是“谢谢您的参与!”孟川和常洛的写的却是“欢迎您和您的爱人踏上夏日出海之旅!”三个人懵懂地看了半天,邹兰突然用她一贯夸张的风格,抱着孟川又蹦又跳地尖叫起来,“中奖了,我们中奖了!”
  小酒馆老板乍舌说,“早知道这两瓶都是大奖,我就不卖了。”
  一个月里,一个电话都没有打。凌榛榛是如何惦念、如何度过的?常洛回到家里,看见凌榛榛小小的身躯,在沙发上蜷成一团。她明显憔悴了。眼圈底下有黑影,几丝头发紧贴在苍白的脸颊上,应该是被泪水沾住了。
  常洛的心蓦然有些心痛。在这一刻,他清晰地知道,自己还是爱她的,所以才无法眼睁睁地看着她难过。轻轻帮她把头发拂开,凌榛榛已如同小猫一样惊觉,睁开琥珀般的眼眸,看见常洛,眼泪一下子又噙在眼眶里。
  常洛把她紧紧拥进怀里,“是我不好,原谅我。”
  凌榛榛的眼泪一滴一滴落在他脖子里,手臂也慢慢用力,轻轻哽咽,“我的爱情太浓烈了是不是?有时我也想少爱你一些,可我做不到……”
  常洛轻轻把下巴埋进她的长发,“我爱你,榛榛。”
  在此后的若干年里,常洛一直在想,假如当初没有抽中去summer flower的船票,一切会不会不同?或许,那条船带给他的根本不是幸运,而是不幸的开端。但当时,他却颇为兴奋,觉得这是一个上天赐给他拯救和凌榛榛关系的契机。
  因为常洛和孟川抽中的是特等奖,每人有两张船票,所以常洛向公司申请了年假,带着榛榛,会合了孟川和邹兰,一起兴高采烈地冲向堇央的沙滩和大海。
  “哇——好漂亮的船哦。就像一只可爱的甲壳虫!”邹兰哇啦哇啦地叫起来。
  “哪有翠绿色的甲壳虫?应该是像螳螂才对。”面对开阔的大海和新鲜的游轮生涯,常洛的心情也好起来,一路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和邹兰斗嘴。
  邹兰不乐意了,拉着凌榛榛说,“榛榛你说,这游轮是像甲壳虫,还是螳螂?”
  凌榛榛歪起头打量说,“要说形状嘛,这两种虫子都不像;要说颜色嘛,还是比较像螳螂一些呢。”
  邹兰作嫉妒状,“榛榛就会帮着你们家洛子,哼!”说着一个人蹦蹦跳跳地当先跑上船去。
  这艘船的名字和它本身一样美,叫summer flower。常洛想,在这船上度过的日子,也该是years as flower吧,所谓花样年华。
  这艘小型游轮有四层,原本可容纳一百五十个游客。但这次抽奖却仅抽了九个人,加上游轮上的工作人员,一共十三个人。就出海了。常洛替船主算了一笔帐,觉得他实在是亏大了。抽奖作为一种宣传策略,在区区九个游客中又能有什么效果?
  但这些并非应该他忧心的事,站在summer flower第四层的甲板上,看无边无际的大海,和同样深蓝色的天空融为一体。船边的海水里隐隐有海豚或是其他中型海鱼游曳跳跃。常洛想,我的人生也应如此,浩大而瑰丽,看不见尽头。
  凌榛榛乖巧地跟在他身边。也许没有意外的话,常洛就会慢慢适应,慢慢成熟。像每个想入非非的男孩一样,最终成为一个稳妥的丈夫和父亲。可生命中原本就充满无数的意外和可能。没有哪段恋情,会被隔离保护在玻璃瓶里。
  越是平静,就越容易被外界的诱惑击碎。
  常洛是在那天夜里遇见夏花的。
  凌榛榛有些晕船,躺在房间里休息。常洛看见她望着自己,知道她希望自己留在房间里陪伴她。可好不容易出海玩一次,老窝在房间里算什么呢?常洛握着她的手说,“我去和孟川他们聊下天,一会儿就回来。”
  偌大一只船,只有几个人。就像把几粒砂抛入沙滩,寻起来十分困难。常洛没找到孟川和邹兰,就独自在船上逛荡。游轮的娱乐设施都集中在第四层甲板。常洛上去时,发现大多游客都在迪吧里狂欢,或清吧里喝酒聊天。
  他正想到清吧里要杯酒,却忽然听到一阵呜咽声。仿佛就在隔壁。清吧旁边是一个小型电影院。门露了一条小缝,呜咽声就是从中传出来的。一时好奇,常洛就探头看了看。
  这一看,人生就此改变。
  颜姝后来问常洛,到底是怎样认识夏花的。常洛回答说,“你不是亲眼看到了吗?我第一次见到夏花的过程,你那晚已经和我一同重历。我不知道那是否是幻觉,但我知道你也看到了——那完全是真实的。”
  五年前,常洛推开电影院的门,看见一个女子在独自弹奏小提琴,她穿着裸露背脊的晚礼服,散发着黑色郁金香般的气息。仿佛伤感无比,眼角尚有一滴眼泪。
  转眼间,她已放下小提琴,对常洛露出皎洁而魅惑的笑容,“欢迎来到summer flower。”
  常洛面对她无声发散的性感,竟然有些腼腆,“打扰了。”
  她朝他优雅而妩媚地伸出手,“我叫夏花。”
  常洛觉得这名字很特别,似乎和这艘船有某种内在联系,“夏花,就是summer flower吗?相当好听。”
  夏花走过常洛身边时,突然凑到他耳边,卷曲的长发痒痒地拂过他颈项。“聪明的小子,这艘船就是以我的名字命名的。”她说。
  门开了,风吹着常洛的衣服,也将他的心吹得微微一动。
  夏花已经离开很久,常洛转身出门,却发现一个身影迅速地一闪,就不见了。常洛一怔:谁会跟踪自己呢?